第10章 歧路亡羊 (2)

馮萬樽早就想到,陳士俊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賭客,他應該有一定的背景,這種背景甚至有可能是黑色的。大家一起走進竹灣酒店的單間,在服務小姐熱情周到服務的同時,陳士俊開始介紹他的朋友。其中有一個名叫王興華的,在澳門馬會工作。還有幾個人的名字和身份,馮萬樽並沒有記住,所有這些人都稱陳士俊為俊哥。而另外幾個人彼此的稱呼也是哥,卻在前麵帶了數字,成了三哥、四哥。

到這裏來主要是吃海鮮。所有海鮮是由漁船撈起後直接送過來的,非常新鮮,與別處養了很多天的海鮮自然不可相提並論。陳士俊點了很多,光生蠔就點了一大桶。生蠔也就是外國人所說的牡蠣,是澳門的盛產物。澳門蠔個大肉美,極為著名。因為盛產生蠔,澳門也就有了一個與蠔有關的別稱,叫壕境或者境壕,澳門境內的一條江也因此叫壕江。

反正來了,生蠔又是馮萬樽愛吃的食物,佐以廣東產的九江雙蒸,那就更加的味美。大家見馮萬樽似乎喜歡杯中物,紛紛敬酒。馮萬樽的酒量相當了得,來者不拒。三杯下肚,陳士俊終於說出了目的。陳士俊指了指在座的各位,說:“阿樽,這幾個都是我的朋友。我在他們麵前提起你的賭技,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想結交你這個朋友。”

馮萬樽多少有點敷衍地舉起酒杯,說:“幸會幸會。”

陳士俊見馮萬樽僅僅說了四個字,喝了酒,又沒話了,隻得再次提起話題,說:“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兩層意思。”

馮萬樽暗想,一層意思就已經夠意思了,還兩層意思呢。

陳士俊繼續說:“第一層意思,我剛才已經說了,今天這餐酒是交朋友的酒。第二層意思,東方夜巴黎的事,我心裏總是覺得對你有愧。回澳門以後,我就找人打聽了一下你的情況。我知道,你在澳門大學讀書,很快就要畢業了。但是,你目前的處境似乎不是太好,往後怎麽辦,你心裏好像還沒有拿定主意。我們很希望你能加盟,大家兄弟一起幹點事。”

馮萬樽問:“你們幹些什麽事?”

陳士俊向四周看了看。這裏是豪華包房,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上次我和你說過,你可能忘記了。”他說。

馮萬樽想了想,上次在大皇宮他確實說過一件什麽事,但當時身邊有些的女人弄得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所以根本沒將陳士俊的話聽進去。後來,他又對自己說過一次,似乎是賭馬。可賭馬有很多種,他指的是哪一種,並沒有說明。

“我們建了一個點,接受馬迷投注。”陳士俊說。

澳門馬會像全世界絕大多數馬會一樣,屬於壟斷經營,其董事會成員非富即貴,全都是澳門政商兩界鼎鼎大名的人物,此外任何人想插足都不太可能。麵前這個陳士俊或許算是個富豪,但與本城那些超級大富豪相比,差別還不在兩三個檔次。以他的實力似乎不足以去馬會分一杯羹。但馬會畢竟不可能掌握所有投注站,投注站的經營屬於授權經營,形式有點像彩票投注點。除此之外,就隻有一種可能:賭外圍馬。所謂賭外圍馬,即自行建立地下投注站,在未獲得馬會授權的情況下非法經營,屬於政府嚴厲打擊的對象。賭外圍馬的規則和合法賭馬規則相同,外圍馬集團以馬會賽馬結果為依據,按照馬會公布的賠率賠付。外圍馬集團為了吸引更多的馬迷投注,采取了類似於股市融資的方法投注,即馬迷可以部分付款全額投注。但是,馬會的彩池是一個平衡池,賠付之後,彩池的資金為零。外圍集團的彩金並不進入馬會彩池,卻又按馬會的賠率賠付,因此便有了巨大的風險。既有可能是正數,也有可能是負數。

“看來,這一餐你白請了。”馮萬樽說,“我不是沒有計劃,而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計劃好了。我準備去美國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

“那也不是問題啊。”陳士俊一麵向他敬酒,一邊說,“就算你去美國讀書,也完全不受影響。我們不需要你天天在場子裏做事,隻是想借用一下你的大腦和名聲。”

不用在場子裏?馮萬樽有點心動。畢竟,他現在是窮光蛋一個,別說還債,就算是下個月的生活費也不知從哪裏得到。既然他這樣說,而自己又坐在這裏,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何不了解一下,他們到底有什麽樣的打算?

陳士俊解釋說,他們幾個人弄了一個投注站,剛開始的時候生意還不錯,也賺了一點錢。不料最近一兩年形勢有些變了,政府打擊力度加強,行業競爭又日趨激烈,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馮萬樽說:“既然打擊力度加強,這個行業終究是風險太大了。你們不如改正行呀。”

陳士俊介紹說,就目前來看,他們的場子是有背景的,警方有人是他們的股東,政府官員之中也有人暗中罩著。所以,政府掃黑對他們雖然有影響,但不會受到根本打擊。隻不過,在掃黑大背景下,一些馬迷不敢前來投注,而同行激烈的競爭形勢又分流了相當一部分馬迷,使得原本就不是太理想的外圍馬市場雪上加霜。他之所以一再找馮萬樽,目的隻有一個,希望借助馮萬樽聰明的大腦,為他們的投注點帶來一些新的業績增長點。

馮萬樽說:“既然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那你們肯定已經有了想法。具體想讓我做什麽?”

陳士俊說:“其實也簡單。我們想過了,現在所有外圍馬都是人工投注。而香港馬會已經開始電腦投注了,澳門馬會也正在著手建立自己的投注係統。但是,所有的外圍馬集團還沒有幹這件事。我知道他們的心理,買電腦需要一大筆錢,還要安裝程序和其他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還不知要花多少錢。這些錢投下去會不會白扔了?何況,外圍馬和馬會的搞法是完全不同的。一些外圍集團還希望通過人工操作玩點貓膩,自然不肯改用電腦。但我們覺得,用電腦很可能是一種趨勢,用電腦後,人工修改數據的可能性小了,能夠增加馬迷的信任值。”

馮萬樽說:“我是哲學係的學生,你們怎麽知道我能幫你們建立電腦投注係統?找錯人了吧?”

陳士俊哈哈一笑,說:“不怕坦白地告訴你,事前我們已委托獵頭公司做過調查。我們開出的條件是,此人在電腦方麵是高手,同時,在賭馬方麵也要相當內行。獵頭公司給了我們一份名單,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這麽說,在東方夜巴黎上麵認識並不是偶然的?”馮萬樽一下子明白了許多事情。

“不。”陳士俊說,“那確實是偶然。我們拿到那份名單後,幾乎立即確定選你。可是,我們調查以後,發現有幾個問題無法解決。其一,你後來似乎遠離了賭博業,雖然一直都在觀察賭馬,可再沒有賭過。你在同學中也多次表示,這一輩子將不再賭博。其二,你的父親剛剛去世,你的精神狀態是否適合擔任此事,我們沒有把握。那天,我之所以去東方夜巴黎是因為名單中的第二位就在那艘賭船上。我上東方夜巴黎是想考察那個人,看有沒有可能請到他。讓我極其意外的是,我在賭船上看到了你。於是,我改變了主意,一邊跟著你下注,一邊觀察你。”

馮萬樽輕輕“哦”了一聲,然後說:“據我所知,澳門的外圍集團經營很艱難。”

陳士俊說:“確實如此,第一大難題是外圍集團太多太雜,實力懸殊。二是造馬現象普遍,一些有實力的外圍集團往往和練馬師、騎師聯合造馬。三是政府的打擊力度不斷增強,稍有差錯,就可能出問題。所有的外圍集團都想在造馬方麵勝過對手,通過買通練馬師、騎師等手段,達到改變賽事結果的目的。可是,這種方法弊端太多,政府打擊造馬是非常嚴厲的,何況你造馬人家也可能造馬,造馬現象真的極其普遍的話,對外圍集團也不是好事。很久以來,我們一直在思考能不能有更好的辦法?最後,我們注意到了電腦投注。電腦投注能極大地提高投注速度,減少差錯率,同時也能提高信任值。”

此前,馮萬樽從來都不曾想過,將自己未來的命運和非法經營者聯係在一起。江湖凶險,一旦涉足江湖,便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和命運當賭注進行一場結局不可把握的豪賭。無論是投注方式,還是賭博的結果,都不是一個真正意義的賭徒所喜歡的,也是與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背道而馳的。若是在此之前,馮萬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馮萬樽已經陷入命運的絕穀,無路可走了。仔細想一想,與那筆債務存在的危機以及完全不可測的後果相比,與外圍集團結盟或許是一條路,甚至是目前最可行的路。

馮萬樽問:“除了幫你們建立電腦操作係統,你們還希望我幫你們幹什麽?”

陳士俊說:“還有一件事,你一定可以幹,而且隻有你幹得好。你可以辦培訓班,定期開講,向馬迷們介紹投注的技巧。場地和參加的人員由我們負責。這種場地是公開的,我們向外公布是免費講座,因為不售票,所以不存在納稅和其他問題,也沒有風險。”

從他們為自己選擇的兩個項目來看,倒也不錯,至少表麵上都是正當的項目。

“如果隻是這兩個項目,那我可以考慮。”馮萬樽說。

“哈哈哈,一天都光哂了。”陳士俊用廣東話高聲地叫著。

8

陳士俊的外圍馬投注點並沒有名字,馬迷們叫它達鑫樓。達鑫樓的得名,是因為投注點所在地是一幢舊的四層建築,外麵掛的招牌是四個字:達鑫酒樓。酒樓的一、二、三層都是酒樓店麵,四樓是辦公室,達鑫餐飲有限公司所在地。

由此可知,這間達鑫酒樓其實隻不過是一種掩護,最大的生意是賭外圍馬。

一般酒樓,廚房都被安排在一樓,可達鑫酒樓卻將廚房安排在二樓。而廚房之外的另外空間全部被安排成了單間,單間和廚房之間有一條很奇怪的走道,一般人可能認為走進的是廚房,也確實可以走進廚房,還有人會誤認為進入的是洗手間,事實上,它也確實通往二樓的洗手間。如果繼續往前鑽的話,會發現走道在某個不引人注目之處接上了一條向下的樓梯,就算有人闖進了這裏,也會誤以為是通往一樓的後門。實際上,這間酒樓根本就沒有後門,這個樓梯通向的是地下室。地下一層才是真正的外圍馬投注站。

馮萬樽答應和陳士俊合作後,從他那裏拿了一筆錢,開始了投注係統的建立工作。這項工作對於馮萬樽來說,難度不是太大。陳士俊畢竟隻有一個地下投注點,雖說比馬會授權的投注點略大一些,也還隻是兩台自動投注機和兩台電腦的規模。之所以設兩台自動投注機,是考慮到有些馬迷並不想經過人工操作,更樂於相信電腦。但也有些老派的馬迷不太喜歡非常現代化的機器,甚至完全不會操作電腦,所以,還得為他們準備兩台電腦,安排兩個人在電腦前接受投注。這兩台自動投注機和兩台電腦必須和一台打印機相連,馬迷投注後,打印機直接打出馬票。馮萬樽的工作就是設計一套程序,使得這些機器能夠成為一個整體。

不過,馮萬樽並沒有親自幹這件事,他將這件事交給了自己的兩位學長。這兩位學長曾參加過馬會程序的書寫工作,輕車熟路。他自己則把主要精力用在書寫賭馬必勝軟件上。他想,既然陳士俊他們準備開班授課,他最好能盡快拿出自己的軟件,結合這個軟件給馬迷們介紹軟件的利用,可能比他講一些理論或者計算公式更直觀、更容易掌握,自然也應該更受馬迷歡迎。

十天後,馮萬樽給馬迷講了第一課。

場地是陳士俊他們找的,在澳門一家酒店的會議廳。人員也都是陳士俊他們組織的,有四十多人,陣容還算可觀,將那個會議廳坐滿了。

陳士俊介紹馮萬樽的時候,將他大大地吹捧了一番,先介紹的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親馮良開。在澳門,馮良開的名頭很響,僅次於葉漢,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對於馮良開的兒子馮萬樽,知道的人就不那麽多了。有關這一點,陳士俊絲毫都不擔心,他介紹馮萬樽的時候,著重提到他的賭馬神童之稱。這可是澳門媒體送給他的桂冠,雖說遠達不到家喻戶曉的程度,但在馬迷之中還是被傳得神乎其技的。馮萬樽實際上中過兩次三T,陳士俊介紹的時候,卻說他中過五次三T,獨贏七十多次,連贏四十多次,三重彩三十多次。

這番介紹效果顯著,會議廳裏掌聲雷動,所有馬迷也許以為,隻要聽了賭馬神童的課,自己立即就可以中三T了,所有人的精神一下子被調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