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歧路亡羊 (3)

輪到馮萬樽出場的時候,他說:“其實,你們不要太聽信陳總的話。許多人認為,賭博是一種運氣,這是完全錯誤的。還有些人認為,賭博是一種技術,這話隻對了一部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賭博是一種科學。在座的諸位,應該是讚成我這種說法的,否則,你們也就不會坐到這裏來聽我的課了,因為運氣是沒法通過講授獲得的,隻有科學才行。如果賭博是純粹的技術,那麽全世界為什麽沒有培訓技能的賭博學校?我說賭博是科學,你們可能也不信,等我把課講完了,你們就信了。我為什麽能中三T?既不是我運氣好,也不是我技術嫻熟,而是我用最科學的方法進行排列組合,最終,三T恰好在我的組合之中。三T就像大海裏的一條大魚,你們呢?赤手空拳就想把這條大魚抓到,可能嗎?有可能,也許是億分之一、十億分之一的可能。我不同,我在捕魚之前,先用科學的方法,摸清這條魚可能在哪個區域,然後再織一些漁網,下在這條魚最可能出現的幾個地方。”

當然,既然是一門科學,就不能指望簡單的幾次課,便能訓練出幾個馬神。所以,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要了解賭馬這種科學,第一課,首先要了解馬。從某種意義上說,能夠上賽馬場的馬,肯定都是好馬,世界頂級的,任何一匹馬都可能跑出第一。所以,馬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給馬建立檔案。談到馬,馮萬樽用了一個比喻,他說:“馬迷對於馬,一定要極其熟悉,怎麽個熟悉法?一定要超過熟悉自己的兒子、自己的老婆、自己的情人。如果你們對馬的熟悉不超過你們身邊的這些人,你們就不能算是一個超級馬迷。”

自從上次笑麵虎等人找到他的住處並且奪走他所有的錢之後,既為了節約開支,也因為租房的意義已經不大,同時還可以利用學校實驗室的電腦,馮萬樽搬進了學生公寓。這天晚上,他正在實驗室的電腦前寫程序,傳呼機響起來。他拿過傳呼機一看,是胡超女,上麵隻有七個字,兩句話:“緊急求助。快複我。”

馮萬樽隻好關了電腦,去學生公寓前的磁卡電話機前複機。

電話一通,胡超女就說:“阿樽,你有事嗎?”

馮萬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說:“不是你呼我的嗎?”

胡超女也不管他怎樣說,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說:“你要見我?什麽事這麽急?我正和朋友在酒吧喝酒呢。”

馮萬樽想說:“我要見你?你有沒有搞錯?”同時,他又想,既然她緊急求助,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沒待他有任何表示,胡超女又說:“不能等明天嗎?那好吧,你過來吧,我在路島酒吧貴賓房。”

放下電話,馮萬樽十分猶豫。胡超女的這個電話,目的非常清楚,要他立即趕過去。她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情況,他不清楚,她為什麽要叫自己去,他也不知道。尤其不清楚的是,父親的死與胡老虎有什麽關係?與笑麵虎能叔又有什麽關係?如果自己的直覺不錯,父親意外死亡的背後,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陰謀,而這個陰謀很可能與胡老虎或者笑麵虎有關。他也曾設想過,胡老虎或者笑麵虎是想霸占父親的家產,可這種想法,他隨後便否定了。父親能有多少家產?除了那幢房子,大概也不會是大富豪吧。胡老虎則不同,他是澳門賭王,澳門首富,還是香港富豪榜排在前十位的人物。父親所擁有的那點家產,對他來說,如九牛一毛,太沒有意義了。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麽要在父親麵前玩弄陰謀?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同時,他又堅信,笑麵虎之所以苦苦逼自己,連自己辛苦拿到的三百萬都不肯放過,全都由於一個巨大的陰謀。假若真有這個陰謀存在,那麽,胡超女作為胡老虎的女兒,她在中間扮演了什麽角色?還是真像她在自己麵前表現的那樣,一無所知?至少,表麵上看,她對自己還是很友好的,既然她向自己緊急求助,電話中的語言又顯得如此的怪異,還是去看一看吧。

打的趕到路島酒吧,原以為進入貴賓房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可他怎麽都沒料到,出現在門口時,發現那裏站了四個大漢,均穿淺灰色西裝。馮萬樽向前走的時候,其中一個西裝大漢伸出一隻手,將他攔住了。

馮萬樽說:“我來找胡超女小姐。”

幾個西裝大漢相互看了看,其中一個說:“你在這裏等一下。”說過之後,轉身敲了敲身後的門,裏麵似乎說了句什麽,他才推門而入,並且返身將門關了。過了片刻,西裝大漢從裏麵出來,態度緩和了很多,對馮萬樽說:“胡小姐請你進去。”

馮萬樽跨進去,西裝大漢立即從外麵將門關上。馮萬樽站在那裏,有點發愣。他看到的是一個很大的廳,足可以容納上百人。大廳的正中有一個圓形舞台,應該是供小型樂隊演出的。舞台的下麵有很大的空場,跳舞用的,吊頂上有燈光設備。整個大廳空空蕩蕩,甚至連服務小姐都沒有。在大廳的周邊,有一些豪華沙發,沙發的靠背都很高,是否在靠背後隱藏著什麽人,馮萬樽根本無法判斷。好在胡超女從一個沙發上站起來,向馮萬樽揮了揮手。馮萬樽走過去,才見胡超女的對麵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說這個男人年輕,是因為他的裝束和營養讓他看上去年輕,似乎隻有二十多歲,可實際上馮萬樽認識這個男人,或者說,全香港、澳門人都能認出這個男人,他的照片經常出現在報刊、雜誌和電視上。他叫李元亨,是大富豪李成銘的二公子,在美國拿到碩士文憑,被認為是香港黃金一代的代表人物。

馮萬樽走過去時,胡超女顯得有點誇張地迎過來,先給了馮萬樽一個激情擁抱,再拉住他的手,走到李元亨麵前,介紹說:“亨少,給你介紹一下,阿樽,我條友。”廣東話不稱男朋友,而稱我條友,如果是女朋友,則稱我條女。馮萬樽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怎麽變成了胡超女的男朋友。胡超女又接著介紹李元亨,“阿樽,他是亨少。”

馮萬樽想伸出自己的手和李元亨相握,卻不想李元亨坐在那裏蹺著二郎腿,無動於衷。胡超女則輕輕拉了馮萬樽一下,竟拉著他和自己擠坐在一起。這裏擺的是那種英式的高靠背沙發,白色真皮、旁邊包金的那種,一個人坐雖然顯得有些大,兩個人坐就顯得小了。

李元亨根本不看馮萬樽,而是帶點挑釁地對胡超女說:“阿女,阿樽比你小很多喲。你什麽時候開始老牛吃嫩草了?”

胡超女說:“不可以嗎?”

李元亨頗不友好地說:“看來,你真該當媽媽了,現在就開始學帶孩子呀。”

胡超女說:“孩子不好嗎?孩子感情純真,不像成人,已經被這個社會汙染了,滿身都是銅臭,海水都洗不幹淨。”

李元亨說:“這個社會真是奇怪,人人都在錢山裏打滾,人人都罵錢臭。我看錢一點都不臭,香得很呀。”

他們兩人的對話充滿了火藥味,馮萬樽完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他能感覺到李元亨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其實是對自己的蔑視,很想反擊一下,可一時找不到話題,隻能很尷尬地坐在那裏。胡超女身上有一股很濃的香味,還夾雜著成熟女人的體香,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一點都不喜歡這些被金錢堆積起來的富二代,卻又不得不留在這裏,還要頗顯親熱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攬住胡超女的顯得有點橫向發展的腰。有幾次,他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胡超女的手卻及時地抓住他,稍稍用力,不準他的手撤退。

大概覺得馮萬樽的沉默顯示了對自己的畏懼,李元亨再沒有興趣針對他,而是轉了一個話題,問胡超女:“現在大家都在往外跑,阿女你有什麽打算?”

胡超女說:“我是中國人,我為什麽要跑?我覺得生活在這裏很好。”

李元亨說:“香港就要回歸了,接著就是澳門。回歸以後,社會怎麽變化,大家心裏都沒底。我們這些人是在西方生活方式中長大的,恐怕適應不了中國的那種政治生態吧。”

馮萬樽終於抓住了機會,說:“其實,一個人要適應的並不是生活方式或者政治生態,而是哲學生態。無論是生活方式還是政治生態,其實都存在於哲學生態之中。而哲學生態是趨同的,東方哲學和西方哲學終極目標根本一致,全都是研究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

李元亨學的是經濟,對哲學的了解十分有限,最多也就是看過某幾本教科書,從那些最簡單的讀本中販賣了一點哲學觀點。他居高臨下的優勢感令他異常狂妄,並且根本不相信自己會在這個明顯比自己小很多的人麵前顯得弱勢,甚至想占過一頭。他接過話頭說:“問題在於,中國根本就沒有哲學。這不是我的觀點,而是西方哲學家一致的看法。”

“這是不懂哲學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才說出來的話。”馮萬樽當即反駁,“亞裏士多德肯定不會這樣說,黑格爾也絕對不會這樣說。真正的哲學家,他們精通哲學的精妙,也明白哲學思維具有理性和感性兩大不同的路徑,因此,他們從來都不敢說,哲學之路是一條單一的路徑。相反,哲學最根本的思維方法是建立在多路徑的共同指向上的。這就像人們通常所說的,條條道路通羅馬。真正的哲學承認,不管你的思維沿著什麽樣的路徑,隻要能夠達到研究和總結事物發展客觀規律這一目的,那就是哲學的思維。”

李元亨說:“既然你說東方哲學和西方哲學僅僅隻是思維路徑的不同,那麽,你能說明為什麽西方價值觀和東方價值觀竟然有天壤之別嗎?”

這個問題確實顯得刁鑽,人們普遍認為,西方的資本主義價值觀與東方尤其是中國推行的價值觀是完全背道而馳的。要就這個話題進行爭論,極其危險,別說是馮萬樽和李元亨難以爭出個高下,就是那些哲學大師們爭論了幾十年,也一樣未能得到明確的上下高低。

他正考慮該怎麽精確而又不可被辯駁地回答李元亨時,胡超女先開口了,她說:“就國家價值觀來看,沒有什麽不同。”

“國家價值觀?”李元亨說,“這是一個有趣的新名詞。我甚至從來不知道,國家還有價值觀。”

胡超女說:“國家當然有價值觀。全世界所有國家,其價值觀全都是一樣的,就是國家權力的唯一合法性。在這個最高原則下,派生出些許的不同,比如說,中國將其國家價值觀定義為為人民服務。美國定義為什麽?即我們通常所說的美國夢。美國夢是什麽夢?也就是民眾的富裕夢,民眾利益最大化的夢。中國國家價值觀是為人民服務,難道不也是人民利益最大化?”

馮萬樽頗有點驚訝地看了胡超女一眼,接過話頭說:“不管是美國夢還是中國的為人民服務,有一個根本點,就是超姐剛才說的,國家權力的唯一合法性。美國民主嗎?我們大家都說美國是最民主的。美國博愛嗎?我們也都承認美國是最博愛的。可是,我們談民主自由,談平等博愛,都必須在一個前提下,那就是國家價值觀的前提。你追求的民主自由平等博愛,如果是在顛覆美國國家政權的訴求之下,你再看看美國政府還給你民主自由平等博愛不?再如宗教體係,其實,他們更是一種哲學體係,他們更需要將所有教民統一在相同的價值觀之下。基督徒會和伊斯蘭教徒共享博愛?天主教徒會和佛教徒共建民主?想都別想。現在很多人往國外跑,隻是基於一種觀點,認定西方國家價值觀優越於東方國家價值觀。這恰恰是各個國家推行其國家價值觀的結果,這種宣傳具有很強的蒙蔽性和欺騙性。”

李元亨說:“既然你認定西方和東方的國家價值觀是相同的,那你告訴我,為什麽西方價值觀導向的是資本主義,而東方價值觀卻導向社會主義或者?”

馮萬樽說:“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具體實行哪種主義,並不是推行國家價值觀的結果,而恰恰是推行國家價值觀的手段或者說方式。西方希望借助資本主義模式來達到國家價值觀的實現,同樣,東方或者說中國,希望借助來實現國家價值觀。無論是資本主義還是,都隻是人類追求共同價值觀的路徑。剛才我已經說過,哲學認同路徑的差異性,既認同思維路徑的差異性,也認同行為路徑的差異性。如果我們拋開浮躁的主義之爭和淺薄的實用主義哲學觀點,就會發現一個事實,無論推行資本主義還是,終極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國家和民族利益最大化。”

在這個領域,李元亨果然不是馮萬樽的對手,讓他駁得啞口無言。胡超女大概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大感快意,並且及時地終止了這場爭論,對李元亨說:“好了,亨少,我和阿樽還有點事,要先走了。你在澳門還有幾天?我來安排一下。”

李元亨說:“不用了,我隻是到澳門轉一轉,會一會朋友,明天一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