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留守 (30)

“不真脫還假脫呀!”說著用力往下一拉,就把小剃頭佬的褲子拉下來了。小剃頭佬裏麵穿的是一條花褲衩,陽光照著格外耀眼。他拚命想保住褲頭,可手被緊緊抓著,沒法使力,隻是像蛇一樣扭動著身子。鳳玲嫂看了一陣,說:“算了,諒他那貨也沒什麽好的,把他抬起來扔到河裏去,看他以後還說不說騷話了!”

小剃頭佬急忙叫了起來:“別,別,我可不會鳧水,啊!”

鳳玲嫂說:“有姑奶奶們在,淹不死你!來,起!”

這時,玉珍嬸又退卻了,她看著鳳玲嫂說:“我看算了吧,他嫂子!”

鳳玲嫂說:“那怎麽行?來,大家用力!”

玉珍嬸又沒法了,隻好抬著小剃頭佬的腳,四個女人把小剃頭佬抬到河邊,“撲通”一聲,就扔進了河裏。然後,女人們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般河裏洗衣服的地方水都不太深,小剃頭佬在河裏嗆了兩口水後,就站了起來,一邊抹著頭上的水,一邊衝鳳玲嫂不甘失敗地說:“你們狠,你們狠,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們!”

一個女人對鳳玲嫂說:“鳳玲,他還沒服輸,給他把褲子也扔到河裏,看他今天還有什麽臉進村!”

鳳玲嫂真的跑過去,抱起小剃頭佬的褲子,往河邊跑去。小剃頭佬想跑過去搶,可因為腳不方便,沒追上鳳玲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褲子被丟進了河裏,小剃頭佬又隻好再次撲進水裏,把褲子撿了回來。可是當他正要上岸時,忽然想起反正已經全濕透了,不能便宜了這些女人,於是就站在河裏,朝鳳玲嫂她們猛地潑起水來。鳳玲嫂她們猝不及防,驚得大叫一聲,等她們轉身想跑時,一個個全都成了落湯雞。小剃頭佬一見,又樂得開心地大笑了起來——這一仗,他們算是打了一個平手。然後,他才從水裏爬起來,跑到一邊擰幹衣服。小剃頭佬這個樣子也確實沒法進村了,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衣服晾在樹椏上,自己躺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撅起屁股曬起褲頭來。直到我放學回家的時候,他還那樣撅著屁股暴曬在日頭下。他一看見我,就對我喊了起來:“揚揚,揚揚,你過來!”

我走過去一看,覺得奇怪,就對他問:“你怎麽這樣?”

他坐了起來,說:“被你鳳玲嫂幾個婆娘把我扔到河裏了!”說著,他朝自己大腿、胳膊和肚皮上被陽光曬得紅紅的皮膚看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這肉倒黴了,不脫一層皮,也得痛好幾天!”

我關心地問:“她們為什麽要把你扔到河裏?”

小剃頭佬笑了一笑,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但最後還是給我說了:“你們村這些婆娘,漂亮是漂亮,可烈也是烈,她們還把我褲子脫了!”

“什麽?”我叫了起來,“她們脫你褲子?”

小剃頭佬過去取下了掛在樹椏上的衣服和褲子,摸了摸,說:“勉強能穿了,管他媽的,穿在身上慢慢幹吧!”說著,就把半幹的褲子套在了大腿上,然後穿上衣服,提著工具箱,和我一起走到了老院子裏。

爺爺正在做午飯,一見小剃頭佬和我進了屋子,就熱情地說:“大表侄,還沒吃飯,是嗎?那就在我們家吃吧!”

我說:“他不會到我們家吃,他要到玉珍嬸家裏吃!”

小剃頭佬聽了我這話,馬上說:“小崽兒別亂說!誰說我要到玉珍嬸家裏吃?我今天就要在你家裏吃!”

爺爺說:“那就好!跟你說,你爹過去可是把我這裏當做客棧,餓了就到我這兒吃,累了就在我這兒睡,從沒把我們當外人!你要信得過表叔,隨便什麽時候來,表叔都拿粗茶淡飯招待你!”說完,爺爺回頭對我吩咐說,“揚揚,你去給小梅姐說一聲,前幾天她就說要給雪梅剃胎頭,叫她吃了飯就抱過來!”

我答應了一聲,跑了。

到了小梅姐家裏,小梅姐抱著孩子,眼睛看著房梁上一張殘破的蜘蛛網,沉浸在什麽心事裏一樣發著呆,臉上掛著一絲憂鬱的神色。我不知她在想什麽,把目光從她臉上移到了她的胸脯上,她正在奶孩子的飽滿而結實。我吸了吸鼻子,覺得小梅姐身上好聞的氣味就是從那對飽滿的裏發出來的。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她後麵,猛地大喊了一聲:“小梅姐!”

小梅姐像是被什麽抽打了一下,身子猛地一抖,才驚慌失措地回過頭,目光中透出一種小兔子般膽怯的神色,半天才說:“揚揚,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小梅姐,你在想什麽呀?”

小梅姐的臉忽然一下紅了,像是掩飾什麽地對我說:“我、我沒想什麽呀,揚揚?”說著,小梅姐兩手兜著孩子站了起來,在她直身的時候,一張述韭姐夫的照片忽然從懷裏掉了下來。

我一下明白了,就叫了起來:“小梅姐,你想姐夫了?”

小梅姐的臉更紅了,說:“揚揚,別亂說,我沒想!”

我說:“不,小梅姐,你想了!你回家都大半年了,怎麽會不想姐夫呢?”

小梅姐這才不說什麽了,說:“是的,揚揚,你說對了,大半年了,我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她對爺爺說的話,就說:“小梅姐,你不是說過,等過了七八個月,雪梅一斷奶,你就出去嗎?”說完我又說,“小梅姐,我就是來告訴你,小剃頭佬來了,爺爺讓你吃過午飯,把雪梅抱過去剃胎頭!雪梅一剃胎頭,就可以斷奶了,一斷奶你不是就可以到北京和述韭姐夫在一塊兒了嗎?”

小梅姐聽了我的話,先是很高興的樣子,說:“揚揚說得不錯,雪梅一剃胎頭真可以斷奶了!可是……”小梅姐的眼神一下黯淡了下來。

我急忙問:“怎麽了,小梅姐?”

小梅姐沒立即回答我,半天才說:“你大媽不願意給我帶雪梅!她說她忙不過來!又說她幾十年都沒帶過這樣的小孩了。要帶,她也要我把雪梅養到能夠自己穿衣吃飯了,她才願意帶!”

我一聽還有那麽久,就急了,說:“這怎麽行,小梅姐?那不是還有好幾年,你才能和述韭姐夫在一起嗎?”然後我又說,“我告訴爺爺去!”

小梅姐立即說:“別忙去告訴爺爺,揚揚!爺爺替我們操心不少了,讓他省點心吧!”

我說:“那你怎麽辦?”

小梅姐說:“別管那麽多!走一步看一步,先把雪梅的奶斷了再說吧!”

我於是就不說什麽了。

吃過午飯,小梅姐真的抱著雪梅來了,旁邊還跟著拿一件單披風的大媽。小梅姐抱著雪梅在凳子上坐下後,小剃頭佬就拿著剃刀過來了。小梅姐穿著一條短裙,露出雪白的大腿。小剃頭佬的手在小外甥的頭上動著,眼睛卻始終黏糊糊地盯在小梅姐的腿上。剃著剃著,小家夥大概感到不舒服了,開始在小梅姐的懷裏擺起頭來。小梅姐就扯出了一隻,讓雪梅叼住。這時,小剃頭佬像是見了什麽寶貝一樣,張大了嘴,目光又像惡毒的野蜂一樣貪婪地落在了小梅姐的胸脯上。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我的眼睛。因為我喜歡小梅姐,所以,我不想讓人這樣看她,尤其是看她的。再說,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應該保護好小梅姐,並且自信也有能力保護她了。我為小剃頭佬黏在小梅姐身上的惡毒的目光感到憤怒至極,忍無可忍。我朝四周看了一下,尋找著可以報複小剃頭佬的東西和方式。我看見了他放在地上的工具箱,於是走過去,裝作沒看見似的,“嘩啦”一聲,一腳將工具箱踢翻了。所有的人一驚,全都回過頭看著我,我鼻子裏“哼”了一聲,把手插進褲兜裏,做出一副坦然的樣子,打算往學校裏去了。可這時,大媽又喊住了我:“揚揚,你等等!”

我沒好氣地說:“幹什麽呀?”

大媽說:“叫你等等就等等嘛!你這娃兒今天脾氣怎麽這樣大?”

我沒說什麽,在一旁坐了下來。

小剃頭佬剃完了頭,將從雪梅頭上刮下來的頭發團成一團,用力地往空中一扔,小外甥的胎發就落到房頂去了。接著,大媽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煮熟的雞蛋,交給小剃頭佬,小剃頭佬接過蛋,在小雪梅光光的頭皮上滾了幾圈,然後又還給大媽。大媽剝了殼,才喊著我說:“來,揚揚,把這個雞蛋吃了!”

我像還在賭氣一樣:“為什麽給我吃?”

大媽說:“你吃了,今後才待得雪梅,才不會和她打架!”

我說:“我也不會和她打架!”

大媽把蛋交到我手裏,說:“那也得吃了,這是風俗,隻有吃了,你們才會團結。”

我還是強著說:“我不吃!”

這時小梅姐站了起來,也對我說:“吃了吧,揚揚,你是舅舅,今後有誰欺負雪梅,你好幫忙!”

我這才把它吃了下去。

晚上我去看小梅姐時,小梅姐忽然問我:“揚揚,你為什麽要踢小剃頭佬的工具箱?”

我說:“他的眼睛老盯著你的胸脯看,我恨死他了!”說完,我又對她說,“小梅姐,你可要防著他呢!他摸過鳳玲嫂的和屁股!他還說,對那些丈夫沒在家的女人,他隻要對她們眨一下眼睛,就能把她們弄到手!”

小梅姐聽了我的話,忽然笑了起來,說:“哦,原來揚揚是要保護我呀!”說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說,“不過揚揚放心,沒人能占姐姐的便宜!”

我舉了舉拳頭,說:“我知道,誰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打誰!”

小梅姐滿意地在我頭上打了一下。

小梅姐原說給雪梅剃了胎頭後就斷奶。可沒想到才斷一天,雪梅就哭得天翻地覆,任什麽也把她哄不住,隻到處尋找著她媽媽的**。小梅姐先硬著心腸不去管她,可還沒熬過晚上就熬不住了。雪梅的哭聲攪得她心裏比貓抓還難受。鳳玲嫂、玉珍嬸等院子裏的女人聽見雪梅的哭聲,也像是有匕首紮在自己心裏,紛紛過來對小梅姐說:“小梅呀,你怎忍得心?才五六個月,你就給孩子斷奶?好歹也喂到個月嘛!問問你媽,我們院子裏的小孩,哪個不是一歲多才斷奶!”

大媽正被雪梅沒命的哭聲鬧得心煩,聽了這話馬上說:“可不是嗎?你小的時候,兩歲多還叼著我的**不放呢!”

小梅姐聽著女兒的哭聲和鳳玲嫂、玉珍嬸這些女人好心的勸說,心一點一點融化了。她終於向女兒妥協了。當她接過哭得聲音嘶啞的女兒,瞅著雪梅那對紅紅的、腫了起來的眼睛和那張急切地在她懷裏像小豬崽一樣亂拱的小嘴,眼淚倏地滾落了下來。在她把迫不及待地塞進雪梅嘴裏那一瞬間,她不但忘記了姐夫,甚至是忘記了一切,眼睛裏隻剩下了一個當媽媽的天性和責任。這樣,小梅姐又隻能靠電話和我的述韭姐夫述說著相思和掛念了。

一眨眼就進入了盛夏。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不但人處處覺得幹燥和憋悶,連狗也整天耷拉著舌頭,趴在地上動也懶得動一下。整天刮著熱風,發出一種像是什麽烤焦了的怪味兒。地上冒著輕煙,樹葉打著卷兒,像是劃根火柴也能把空氣點燃。和越來越熱的酷暑一致的,是小梅姐對述韭姐夫的思念也越來越濃了。她常常看著述韭姐夫的照片發呆,一看就是很久,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要不是雪梅在懷裏哭起來,就會永遠都回不過來似的。

一天,小梅姐突然對我說:“揚揚,我要馬上到北京去!”

我又驚又喜地望著她:“大媽答應帶雪梅了?”

小梅姐說:“我不管她!我把雪梅往家裏一扔,看她帶不帶?我不相信她心腸有那麽硬!”

我還是說:“可雪梅還沒斷奶!”

小梅姐說:“雪梅現在快滿七個月了,這次可以給她斷奶了。你等會去給大媽說,晚上就給雪梅開葷!一開了葷,就可以給她喂飯了!”小梅姐像是等不及了似的。

我沒立即回答。說實話,我真舍不得小梅姐走。我覺得她比小姨還疼我。自從她回來後,我連小姨家都去得少了。有一次,小姨突然問我:“揚揚,是不是小姨得罪了你,你不來了?”小姨的話問得我麵紅耳赤,回答不上來。我隻好對小姨說我學習忙,以後一定多來。現在,小梅姐就要走了!可是,我又不能不讓小梅姐走,我知道她想述韭姐夫,述韭姐夫在北京也一定會想她!我把頭伏在小梅姐腿上,沒回答她的話。

我正準備在小梅姐這兒多待一會,沒想到爺爺在院子裏大聲地喊起我來。小梅姐說:“爺爺在喊你了,揚揚,回去吧!”我這才拖著遲疑的腳步,回去了。

原來又是小剃頭佬來剃頭了。小剃頭佬過去是四十天來村裏剃一次頭,可現在三十天還沒到,他就又來了。我一走進門,就對他不滿地問:“還沒到理發時間呢!”

小剃頭佬說:“小崽兒,現在是夏天,頭發長得快,哪裏等得到四十天?”

我不想和他多說,就乖乖地坐在了凳子上。他在給我推著頭發的時候,突然悄悄問我:“哎,小崽兒,你小梅姐咋不抱孩子來剃頭了呢?”

我想起他上次像蒼蠅一樣盯著小梅姐的目光,心裏就不舒服起來,於是沒好氣地說:“不來!”

小剃頭佬也沒生氣,還是涎著臉皮說:“揚揚,等會兒去叫你小梅姐把孩子抱來。你告訴她,小孩子的頭發剃得快才長得快。”

我還是氣衝衝地說:“雪梅不得剃頭發了,雪梅今天晚上就要開葷了!雪梅一開葷,我小梅姐就要走了!”

小剃頭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真的?哪個給孩子開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