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戲已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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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過,公曆便是2005年了。
1月6日,新聞公布中國人口達到十三億。這龐大的數字給人一種壓迫感。在20世紀前半期,中國人口還是寬泛的四萬萬同胞,如今人口激增到十三億,翻了幾倍。
人口太多,每張嘴都要吃飯,社會競爭越發激烈。90年代改革開放,流行下海,21世紀就開始流行下崗,全國每年的失業人數非常多。
新年伊始,葉植做了許多規劃,其中最重要的兩項就是畫畫和掙錢。他打算等學校放寒假之後,就去找份臨時工作。年底了,北京的外地人都陸續返鄉,各大公司的職缺應該不少。葉植想多掙些錢,盡快還了唐瑜的債。每天睜眼閉眼全是債的滋味不好受。唐瑜做了他的女朋友,他欠著她的錢,心裏更不舒服。
唐瑜的一腔怒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平複,葉植忙著考試,沒顧上哄唐瑜。
生氣歸生氣,唐瑜並沒打算放棄葉植。她費盡辛苦才跟葉植在一起,怎能因為一時意氣而跟他分手?她隻想晾著葉植,挫他銳氣,使他服帖。沒想到葉植居然不買賬,不哄她也就算了,還夜會姚莉!崔旭東打電話告訴她,說葉植半夜跑去找姚莉,唐瑜當時就氣瘋了,隻是礙於深夜,不便聲討,才勉強克製怒火,暫忍一宿。
第二天早上,唐瑜到學校上課,越想越生氣,課上到一半,就跑去找葉植。
葉植天真,還以為唐瑜自己想通了,來找他求和,哪知道她憋著一肚子炸彈,見了麵就連珠炮似的轟炸他,氣勢洶洶地逼問:“你昨天晚上幹嗎去了?”
“去朋友家裏了。”葉植猜想唐瑜是知道他幹嗎去了,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問,因此更不敢撒謊,生怕火上澆油。
“什麽朋友?你痛快給我說清楚,別擠牙膏似的,我問一句你說一句,我沒那耐心審你!”
葉植老實地說:“我去姚莉家裏了,她家斷電,我幫她換保險絲。”
“換保險絲?你真會扯淡啊。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你隨便扯謊我就信。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們湊一塊兒研究保險絲?當我是傻子?!”
“唐瑜,我真的沒撒謊,你信任我一些好嗎?”
“你叫我怎麽信任你?你半夜出去會女人,自己做出曖昧行為,倒反過來嫌我對你不夠信任?我就不信任你怎麽樣!我是你的女朋友,姚莉是你什麽人?你半夜找她,想過我的感受沒有?”
“她隻是我的朋友,恰好需要幫忙,我有空就去幫她一下。這有什麽大不了,值得你跟我吵鬧?”
唐瑜聽葉植的口氣更加火冒三丈,他不以為意的態度,分明就是在彰顯她小題大做無理取鬧。這更逼得唐瑜誓跟敵人鬥爭到底,“她半夜勾引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再敢跑去找她,我一定不饒你!”
“你沒有權利幹涉我的自由!”
“葉植,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愛你,你別太過分了。”
“我做事無愧於心,不覺得我有什麽過分。”
唐瑜氣得罵:“你狼心狗肺!”
“你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我跟你解釋了,你不聽,我也沒辦法。”葉植回教室畫畫。
唐瑜看著葉植轉身的背影,悲哀地發現葉植並不愛她。當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他不會丟下流淚的愛人獨自走開。他走得瀟灑,隻是因為他不夠愛。
發現深愛的人不愛自己,是一件可憐又可悲的事。
唐瑜沒心思再上課,叫崔旭東陪她一起去喝酒。她找崔旭東是因為葉植一定會知道她幹了什麽,她要告訴葉植,不隻他可以夜會女人,她也可以找人喝酒。
崔旭東像中獎一樣,眉飛色舞地跟唐瑜去了酒吧。他知道唐瑜找他是因為跟葉植吵架,找他來排遣發泄,但他不介意,反而竊喜,正好乘虛而入。
對唐瑜來說,喝酒是一件無聊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拿酒水當唾沫星子,發發牢騷。崔旭東是個發牢騷的好對象,因為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有耐心聽,不像葉植一樣心不在焉。
“其實我知道男人都不喜歡送上門的女人,葉植也一樣。”唐瑜一邊喝酒,一邊對崔旭東嘮叨,“是我追的葉植,我主動他被動,所以他永遠高高在上,我永遠搖尾乞憐。他愛我更像是施舍,可憐我像可憐一條哈巴狗,隨便丟一根肉骨頭給我,我就會圍著他亂轉亂跑,不知道東南西北。我這樣的女人也太可笑了,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話不能這麽說。”崔旭東一臉巴結之色,“你這麽好的女孩,一般人求都求不到。葉植能得你青睞,是他的造化和福氣。要我說,他才是個蠢貨,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好好珍惜你。要換成我,我肯定把你當祖宗一樣供起來,讓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什麽都寵著你,保證對你千依百順。”
“可惜你不是他。”
“強扭的瓜不甜,他對你不好,你就找一個對你好的人,搞得自己那麽痛苦幹嗎啊?作繭自縛。”
“換誰?換你?”
崔旭東眼睛瞪大:“隻要你願意,我巴不得當你的保護神。”
唐瑜輕蔑地笑說:“我早說過,你跟葉植差遠了。他就不會像你這樣拍女人馬屁。他有品格,你沒有;他有原則,你沒有。他有的你都沒有,你怎麽代替他?”
真是個賤貨。
崔旭東在心裏罵著,冷嘲熱諷說:“你對人家一往情深,人家可沒拿你當盤菜。葉植那小子心花著呢,不是我有意給你潑冷水,事實上他喜歡的人真不是你,對你根本就不上心。他現在一心惦記那個叫姚莉的女人呢,大半夜都能巴巴地跑去找她。他對你沒有這熱乎勁吧?明眼人早就看出來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是當局者迷,搞不清楚狀況。我告訴你實情,你還是早點兒醒悟吧。”
2
愛情不靠譜,想抓抓不住。
在崔旭東挑撥離間後,失去安全感的唐瑜跑去姚莉公司找她喝茶。
姚莉對唐瑜的來意已經猜出一二。喝茶就喝茶,難道怕她搞出什麽“子午見骨茶”?若有此絕招,大概早就用到葉植身上了。
趁著午休時間,姚莉跟唐瑜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茶樓。
茶樓環境清幽,不適合情敵劍拔弩張。茶藝師在泡茶,姚莉悠閑地閉目聆聽古箏曲子《廣陵散》。
唐瑜看姚莉泰然自若,更加怨憤,茶還沒喝,便沉不住氣開口嘲諷姚莉:“我就奇怪你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不結婚?一直玩單身、玩曖昧,以為自己有點姿色,就到處勾引男人,而且還熱衷於勾引比自己小的男人,老牛吃嫩草,你牙口不錯嘛。”
“別仗著歲數小,嘲笑別人老。歲數沒什麽值得炫耀的,你也有年紀大的一天,光陰同樣不會放過你。”姚莉喝了杯茶,淡淡地說,“至於你說的勾引,請你收回你的話。無憑無證亂說話,叫信口雌黃。你不懂事,我可以不跟你一般計較。下次再找人談判,記住要拿人把柄,保證技術含量,否則隻堪當笑料,自討沒趣。”
唐瑜氣得摔了茶杯,茶樓客人都扭頭張望。
姚莉麵不改色,微微一笑:“唐小姐,你跟我耍脾氣沒有用,我不是葉植,不吃你這一套。”
“你知道最好,我現在是葉植的女朋友,沒人能從我身邊搶走他。”
“沒人跟你搶,你多慮。”
唐瑜冷聲說:“我知道你也喜歡葉植,他長得帥,待人又好,是女人都會喜歡他。可惜你跟他沒緣分,撐死隻能做他的普通朋友。你還是死了心,離他遠一點,別幹破壞別人感情的齷齪事。”
姚莉目光冰冷,盯著唐瑜問:“到底是誰齷齪?”
“你們之間有什麽糾纏,你心裏清楚。我相信葉植不是腳踏兩隻船的人,我警告你,你再纏著他,我不會跟你客氣。”
姚莉一笑:“你不說,我還沒興趣搞什麽破壞。你一說,倒激起我的好勝心,使我興趣盎然。你有信心,葉植真的不會腳踏兩隻船?”
“你想幹什麽?”唐瑜臉皮紫漲,瞪著姚莉,恨不得剝皮吃了她。
“別緊張,喝口茶消消火吧。”姚莉倒了杯茶給唐瑜後,起身離去。
美院放寒假,葉植去了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做業務員。這份工作壓力很大,每天要拉客戶,磨破嘴皮子做業務,每個月都有指標,完不成任務就被炒魷魚。葉植上班幾天,就有兩個女同事因為完不成指標,被主管劈頭蓋臉地臭罵一頓之後,悲憤離職。
上班也是雞飛狗跳的,一大早到公司打卡之後,一群人就被拉到大街上喊口號、拍巴掌、做體操,跟中小學生拉練似的。
葉植可以忍受壓力和辛苦,就是受不了整天出操。他怕他再幹下去,就被折騰成神經病了,無奈辭職。
唐瑜得知葉植情況,拿了兩張銀行卡給葉植,勸他說:“你打工幹嗎啊?一個月掙不到一套化妝品錢,我給你不就行了?”
葉植正色說:“你要是懂得尊重別人,就別再說這樣的話。”
“你瞎矯情什麽勁兒啊!”唐瑜越來越受不了葉植刻板的脾氣,他就愛鑽牛角尖,是頑抗到底的那種人,沒情趣,不討喜。
葉植沉著臉說:“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好,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唐瑜氣得歎口粗氣,“跟你在一起,你從來不會順我的意,討好我一點兒。我這女朋友當得有什麽滋味兒?”
“我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能讓我改變做人做事的原則。這不是討好你的問題,你明白嗎?”
“我搞不明白。我要跟你談戀愛,不是讓你跟我講原則。我可不聽那一套,煩都煩死了。女人是感性動物,隻講感情,不講什麽原則和道理,這一點你要搞明白。”
葉植發現他跟唐瑜講不通,索性負氣地說:“那我也搞不明白。”
“火星來的啊你!”唐瑜氣得滿臉通紅。
葉植無奈,沉默片刻後,放軟聲調哄她:“算了算了,我是火星來的,不是地球人!奧特曼呢,法海呢?趕緊出來收了我吧!”
唐瑜被逗樂,撲哧一笑。
葉植看著唐瑜的笑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忙於生計已經令人疲憊,還要整天哄人開心,他哪有那份精力?哄一天兩天可以,天長日久地哄下去,他受得了嗎?
道不同,不與為謀。
愛情是否也當如此?
葉植想去找工作,唐瑜拉著他去逛商場,看葉植不情願,還振振有詞地說:“你在公司上班,沒有像樣的行頭怎麽行?人靠衣裝馬靠鞍,現在勢利眼那麽多,你不包裝好一點兒,人家會瞧不起你的。”
“你買你的就好了,我衣服夠穿,沒有閑錢置辦行頭。”
唐瑜翻了翻葉植身上穿的休閑西裝的領子,問:“你穿的什麽牌子啊?佐丹奴?”
“不是佐丹奴,是在淘寶買的山寨貨。”葉植誠實地說。
那一刻,唐瑜才深深體會到她和葉植之間的差距。她想不到她會跟一個穿著山寨佐丹奴的男人在一起。葉植哪裏都好,可他為什麽那麽窮?窮得讓她發怵。
唐瑜拉著葉植去了國貿商城的阿瑪尼專賣店。
葉植覺得難堪,以他的經濟水平,別說是阿瑪尼,就連佐丹奴他都消費不起。
“唐瑜,你別難為我行嗎?我沒有錢買這種奢侈的衣服。”
“你沒有我有啊。”唐瑜認真地說,“我愛你,當然要對你好。一套阿瑪尼,我付得起。你要是愛我,就順著我,別老是掃我的興。”
唐瑜挑中一套銀灰色的西裝,讓葉植去試衣間試穿。葉植看了衣服的標價,一萬九千八。葉植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什麽話也沒說,放下衣服就走。唐瑜喊他,他也假裝沒聽見。
到了街上,唐瑜攔住葉植,問他:“你幹嗎說走就走?”
“之前的債沒還完,我不想又欠上一大筆。一萬九千八,你是準備拿錢砸死我嗎?”
“你就是這麽小家子氣!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嗎?我不介意,真搞不懂你為什麽要抵抗我對你的好。你根本沒拿我當你的女朋友,我在你心裏是不是隻有債主這一個身份?”
葉植歎氣:“好不是用錢堆砌的,你理解我、體諒我,就是對我的好。你給我套上一萬九千八的壓力,是對我的好嗎?你隻是在用你的錢折磨我,你懂不懂?”
唐瑜淒然笑,反正她是做什麽錯什麽,沒有一點合他意。其實說穿了,他隻是不愛她,所以他從心裏抵抗她。她要為他做多少,他的心才能真正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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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快到除夕,姚莉臘月二十八還愛崗敬業地在公司加班。老家父母每天打電話催她回家,姚莉思鄉情切,可手頭的工作還有一大堆,回家過年是白日做夢。這麽現實的社會,工作是至關緊要的事,抬屁股就去享清閑,不是她的風格。
臘月二十九,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姚莉做完年底的收尾工作,離開公司,一個人去沃爾瑪置辦年貨。
想到要一個人吃年夜飯,姚莉心裏有些難過。偌大的超市,沒有幾樣姚莉愛吃的東西。她買了速凍水餃、瓜子、奶糖、臍橙、可樂、紅酒、幾大盒巧克力。巧克力可以抗憂鬱,她需要這東西緩解情緒。
出了沃爾馬,姚莉打車回家。
工作一年,終於鬆懈下來,姚莉躺在床上看TVB的老劇,都是她平時去音像店淘來的碟,有1979年版《楚留香》,1980年版《上海灘》,1983年版《射雕英雄傳》,1992年版《大時代》,1995年版《神雕俠侶》,1997年版《苗翠花》、《圓月彎刀》,1999年版《創世紀》,一大堆碟,很多都是她上學時看過的,隔了些年再看,有種懷舊的感情在裏麵。
姚莉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晚飯也沒吃,吃了十幾塊巧克力填飽肚子。晚上看著電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2005年初,北京還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但是除夕一早,姚莉還是聽到城市上空有放炮的動靜,想必有很多人不顧禁令,一清早偷偷起來燃放鞭炮。
姚莉醒了,電視正演到小龍女跟楊過在重陽宮拜堂結為夫婦。一個斷臂中毒,一個重傷失貞,兩人曆經苦難,終於在一起,彼此發誓相守。能做一天的夫妻,就做一天的夫妻;能做一個時辰的夫妻,就做一個時辰的夫妻。
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姚莉起床洗漱,照鏡子時忽然想到:又過年了,又長一歲,她27歲了。
鵬飛未遂,馬齒徒增。
姚莉上線給同事和朋友拜年,一封封地發送電子賀卡。葉植也在線,兩人在MSN上互道新年快樂。姚莉電話響,是葉植打來的。她接起電話,葉植在電話裏大聲說:“祝姚莉新年快樂、吉星高照、財源滾滾、步步登高。”
“謝謝你啊葉植,也祝你新年快樂、歲歲平安。”
“我一個人在宿舍裏,打電話跟你說聲新年快樂,要不然我一整天開不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