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冬季風(2)
唐瑜根本不品酒,仰著脖子豪飲一盅,衝葉植笑說:“不醉不歸啊!”
“你悠著點兒,白酒勁大,不是啤酒可樂。你喝醉了怎麽辦啊?”
“醉就醉,不是還有你在我身邊嗎?”
一連喝了幾盅之後,唐瑜麵若桃花,看著葉植傻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你,你對我不上心,又沒有一點兒殷勤,女孩子不該上趕著喜歡一個對自己無動於衷的人。這些我全明白,可我就是沒辦法……葉植,等你發現你無可奈何的時候,你就明白我現在的感受了。為什麽你不能喜歡我一點點?就一點兒,我就會覺得很幸福了。”
“我不值得你喜歡。你隻是一時錯放感情,早晚會想明白的。”
“該明白的我都明白,是你不明白。”
唐瑜向葉植訴說一腔心事,葉植不回應,隻能靜靜地聽。他怕唐瑜喝醉酒,趁她神誌清醒時,打車送她回家。唐瑜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雙眉緊蹙,睡著了也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像一個害怕被遺棄的小孩。
葉植想,像唐瑜這樣從小到大一無所缺的女孩,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她對他的喜歡也許隻是一種占有欲,因為她不習慣得不到。
十一月時,北京下了第一場雪。
這一年快過完了,台曆隻剩下薄薄的兩張。
葉植留戀地看著台曆。
2004年是閏年,這年有366天。
多了一天,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時光流逝,有去無回。
葉植患了感冒,請假躺在宿舍裏休息。外麵下雪,宿舍裏一片寂靜。葉植裹著被子聽收音機,香港著名詞曲家黃霑去世了。
2004年11月24日,“詞壇教父”逝世於香港,終年六十四歲。
生命如此短暫,一生中的好時光能持續多久?
也許人的生命就像一朵花從開到敗的過程,如蜉蝣之朝生暮死。
葉植昏睡了一些時候,正迷迷糊糊地做夢時,一隻冷冰冰的手覆到他額頭上。
下一刻,葉植就被拖下床。
唐瑜找到葉植的羽絨服和圍巾,胡亂地幫他套上。
葉植有氣無力地說:“你幹嗎?我生病,沒力氣陪你逛街。”
“誰要帶你去逛街?生病當然要去醫院,我帶你打針去。”
“我不去。”
“由不得你!”
唐瑜死拉硬拽地揪著葉植去了醫院。
流感高發期,醫院患病的人很多。葉植腋下夾著一支溫度計,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測量體溫。唐瑜拿著病曆本擠在一群病人中間排隊,等待醫生給葉植問診。
狹小的診室裏,一群病人不斷地咳嗽、打噴嚏,醫生和護士都戴著大口罩,嚴防病毒傳染。
唐瑜擠在裏麵,臉上毫無顧忌之色。葉植看著她,心裏有一絲感動。她對他也實在夠好了,他又付出了多少情意給她?
感情從來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葉植感念於唐瑜待他的好。他不願意欠別人的,可他確實欠了唐瑜的。從錢到感情,都欠了不少。怎麽還?
遲早都要還的。
4
平安夜那天晚上,唐瑜叫葉植一起出去狂歡。葉植不愛湊熱鬧,可他沒有拒絕唐瑜。他想拒絕的時候,就想起唐瑜對他的種種好處,便不忍心潑冷水,讓她不開心。
唐瑜叫了很多女同學,女同學又帶著男朋友,男男女女一大幫人,一窩蜂似的撲到自助餐廳吃火鍋。
葉植吃著熱氣騰騰的麻辣火鍋,又喝上二鍋頭,不過片刻,額頭上便冒了一層汗。唐瑜拿紙巾幫他抹汗,惹得一群女同學起哄。葉植麵紅耳赤,忙不迭澄清他跟唐瑜的關係。那些女生七嘴八舌地打岔調侃,使得葉植愈描愈黑。
唐瑜大大咧咧地說:“我跟葉植好是我們倆的事兒,你們瞎起什麽哄啊?”
葉植懊惱地瞅唐瑜一眼,小聲咕噥:“你瞎說什麽啊?”
“你對我好,大家有目共睹,我沒瞎說啊。”
葉植拿唐瑜沒辦法,猛灌了一杯二鍋頭。
男女之間的感情最是理不清楚,那是一團亂麻,誰想理清楚,誰就是傻瓜。葉植覺得自己已經傻得不輕,再整理感情的來龍去脈,還不如把腦袋伸出去讓門擠一下來得舒坦。
吃飽散席,一群人各奔東西。
大街上又飄起雪花,每年聖誕節前後,北京都會下雪。
街上頂風冒雪賣平安果和玫瑰花的小販比比皆是。在寒風凜冽之中,他們多數都穿著深綠色的哢嘰麵料軍大衣,栗色的毛領子翻立起來,戴著耳套和半指針織手套,卻還是冷得縮著脖子,把雙手****袖口裏,孤獨地站在街邊,碰見過路的男女,便哆嗦著叫賣兩聲。
有花錢追求浪漫的,便有製造浪漫掙錢的。
大家各取所需。
唐瑜喝多了酒,走路踉蹌。葉植扶著她走,她像隻蝙蝠一樣掛在他身上。葉植歎氣說:“你看你喝這麽多酒幹什麽?走路都走不穩,你回家了你爸媽不罵你啊?”
“我開心嘛。”唐瑜嗬嗬笑著,問葉植,“你開心嗎?”
葉植愣了一下,他不覺得有什麽開心的,隻敷衍地對唐瑜說了聲開心。他正想著心事,唐瑜突然抱住他的脖子親吻他。葉植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一把推開唐瑜:“你幹什麽啊?”
唐瑜被葉植粗暴地推開,沒站穩,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唐瑜委屈地瞪著葉植,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哭起來:“我就是喜歡你嘛!”
“那也不能……”葉植歎氣,過去扶起唐瑜,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多大了,還像小孩一樣,得不到玩具就哭鼻子耍賴。”
“我沒耍賴!”唐瑜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強調說,“我從沒有把你當成我的玩具,我付出的是純粹的感情,沒有任何雜質。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每時每刻都能看見你。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覺得開心滿足。葉植,我對你好不是一天兩天,這麽久了,你還以為我把你當成玩具,喜歡就把玩,不喜歡就丟開?——我要是能丟得開,至於跟你耗到現在嗎?”
葉植輕聲說:“好了,別說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唐瑜緊緊地抱住葉植,任性地說,“你要我怎麽樣啊葉植?別再折磨我了。我一個女孩子,從來都是男生討好我,我什麽時候討好過別人?除了你!我這麽對你,你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嗎?你告訴我,你也有點兒喜歡我?”
人心肉做,麵對唐瑜的一腔深情,葉植怎能無動於衷?他輕輕地抱了抱唐瑜,有一刹那的心軟。
很多年後,葉植在愛情裏翻然醒悟。他年少輕狂,根本還未弄懂愛情究竟是什麽,便做了愛情的俘虜,實在是一件糊塗的事。
唐瑜一心要做葉植的女朋友,葉植被她糾纏幾次,終是狠不下心拒絕。
對一相情願的人來說,不否認便是默認。
唐瑜做上葉植的女朋友之後,十分稱職,每天陪伴葉植,形影不離,從食堂到圖書館,能跟去的地方都要跟,每次都挽著葉植的手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十分甜蜜的樣子,惹來無數男生對葉植投以惡視。
全校風傳葉植和唐瑜的事情,崔旭東也目睹他們兩人親昵地出雙入對,一時悔得腸子發青,直恨自己下手太晚。
大冬天,水寒徹骨,宿舍裏的男生都攢了一堆髒衣服,誰都懶得伸手洗。隻有葉植最幸福,唐瑜對葉植好得不像話,連衣服都幫他洗。就連其他有女朋友的男生都忍不住感慨萬千,說葉植不知道是什麽命,窮酸餓醋的,居然有這種福氣。
崔旭東看葉植極不順眼。唐瑜來找葉植,崔旭東有心使壞,趁唐瑜去洗衣服時,崔旭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葉植扯閑篇兒。
葉植在畫畫,沒注意崔旭東心懷鬼胎。
估摸著唐瑜快洗完衣服了,崔旭東揚高聲音說:“葉植,唐瑜對你太好了,真讓人嫉妒死了。你說你使了什麽招,讓她對你這麽好?”
葉植一邊畫畫,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使什麽招?都是她自己願意。”
“帥哥的魅力擋不住啊!招女人喜歡,你是有一套。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女的像唐瑜那樣上趕著追男人,她要是沒有什麽不正常,就是你小子手段高超,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而且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爽透了吧你?”
葉植開玩笑:“那你以後多學著點兒吧!”
“那是啊!我要學得一二,肯定終生受用不盡,一輩子泡不完的妞,排著隊等咱臨幸。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崔旭東瞥見站在門口的唐瑜臉色鐵青,哈哈大笑起來。
葉植專心致誌地畫畫,沒注意崔旭東說什麽。他沒想到唐瑜會衝進來,一腳踢翻他的畫架,把他快畫完的畫踢到一邊,指著他罵:“葉植,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你泡了我很了不起是不是?我在你眼裏就是個手到擒來的賤貨?你真能裝,裝得真成功!我瞎了眼,喜歡你這種下三爛!”
葉植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唐瑜已經摔了盆子離開。
5
姚莉下班回家,正燒著水時,忽然斷電。
家裏一片漆黑,姚莉打電話給小區物業,物業電話沒人接。姚莉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些手足無措。她摸黑上了床,本想直接睡到明天早上,可在床上蜷縮了一會兒,沒有空調和電熱毯,凍得睡不著。
姚莉爬起來,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查了查停電的應對方法。
網上說要合閘,要檢查電路。
姚莉小時候觸過電,對帶電的東西心有餘悸,根本不敢動。她上了MSN,看到幾個網友和同事在線,猶豫著不知該找誰幫忙。
葉植也在線,姚莉看著他的頭像發呆,想起兩人之間的不愉快。
唐瑜大罵葉植之後,不接葉植電話。葉植在網上等她,想跟她解釋清楚。沒等到唐瑜上線,卻看到姚莉的頭像亮起來。葉植有些奇怪,姚莉晚上很少上線,久不聯係,不知道她怎麽樣。
葉植打了一行字,問姚莉:“你怎麽上線了?”
姚莉看到葉植的頭像忽然閃起來,心裏竟有些緊張。她點開對話框看了半天才回複:“家裏斷電了,上網查一下怎麽辦。”
“查到什麽原因了嗎?”
“無濟於事。”
“冬天晚上停電,開不了空調,太冷了。你一個人住,找電工進家裏不方便,我過去幫你吧!”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太晚了,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沒關係,可能是跳閘,我幫你弄好就走。”
葉植打車去了姚莉的住處。
姚莉在家裏等葉植。偌大的北京,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裏,隻有這一個人肯為她來回奔波。姚莉忽然在闃寂無聲的黑暗裏發現自己很孤單,身邊沒有陪伴的人,孤獨像隻蟲子一樣,鑽進心裏咬噬。
有多久沒談過一場戀愛了?
待在一片漆黑的屋子裏,人總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害怕蛇蟲鼠蟻從哪裏鑽出來,越想越頭皮發麻。
姚莉披了件厚衣服,跑到樓下等葉植。
冬天夜空的月亮朦朧不清,可是星星很亮,亮晶晶地灑在天空裏,燦爛奪目。與夏夜滿天繁星的夜空相比,冬天的星空更加澄澈,星星更加燦亮。
姚莉仰頭看星星,北鬥七星像掛在天空裏的一個大問號。
葉植下車就看見姚莉,快步向她走去。幾個月沒見,姚莉的樣子沒變,隻是頭發長長了一些,看上去更嫵媚。葉植深深地看著姚莉,雖然他有了唐瑜,可當他看到姚莉時,還是有心動的感覺。那感覺讓他覺得酸楚,自己喜歡的人近在眼前,卻有緣無分,真是造化弄人。
姚莉對葉植笑了笑說:“這麽晚讓你跑過來幫我的忙,太麻煩你了。”
“別客氣,也沒什麽麻煩的。”
姚莉帶葉植上樓。
坐電梯時,兩人都沉默地低著頭,回避對方的麵孔,各想各的心事。
葉植檢查了姚莉家裏的電路,幫姚莉換了保險絲。
開了燈,房間一片光明。驟然脫離黑暗,光亮有些刺眼。
姚莉遮了遮眼睛,葉植默默地看著她。姚莉抬眼看到葉植的眼神,心裏一陣慌亂。她別過頭,輕聲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幫你煮杯熱咖啡。”
葉植點頭,坐到一邊沙發上看電視。
姚莉把煮好的咖啡端給葉植,坐下來之後,隨口問:“年底了,你快放寒假了吧?”
“嗯,是快放假了。”
“回家過年嗎?”
“不回去。”
“你老家不是還有一個姐姐嗎?一個人在外麵過年太冷清了。”
葉植淡然說:“都習慣一個人在外麵過年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姚莉微笑:“你的那些女朋友不陪你過年嗎?”
“你說什麽?哪些女朋友?”葉植尷尬地說,“我剛跟唐瑜談戀愛,她家在北京,她要回家過年,不會陪我的。”
姚莉皺眉:“你剛跟她談戀愛?”
葉植有些窘:“是啊,平安夜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姚莉恍然明白,原來唐瑜騙了她,之前,她根本不是葉植的女朋友。那她之前在醫院看到的那個女孩子又是誰?姚莉意識到她可能誤會了葉植。憑直覺,她不相信葉植那麽坦率的人會是一個喜歡玩曖昧的花心蘿卜。可她不相信直覺,也不相信葉植,她相信她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原來所見所聞也不一定是事實。
葉植見姚莉出神,輕聲問:“姚莉,你怎麽了?”
“沒什麽,想起一些事。”姚莉頓了頓,沉聲問,“有一次,我在婦產醫院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嗎?”
葉植苦笑說:“你誤會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一個同學的女朋友。她懷上了孩子,那個渾蛋不負責任。我看不過去,幫了她一把,帶她去醫院做人流。我跟她頂多隻是普通朋友關係,我手機裏有她的電話號碼,你不相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問她。”
聽到這個答案,姚莉心裏十分懊悔。她真不該武斷地認定葉植濫情,應該早點找他問清楚,不然也不會生出這許多誤會。葉植善良熱忱,她卻把他想得那般不堪。姚莉愧疚地說:“葉植,對不起,我誤會了你。”
“那段時間,你突然不理我,是因為這件事?”
姚莉點了一下頭,歎氣說:“我沒想到事實是這樣,一時錯怪了你,我向你道歉。你來找我那次,我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葉植搖頭:“我從來沒有怪你,隻是遺憾你不再理我了。我當時給你發了很多郵件,每天祈盼著你能回複,可每次打開郵箱都重複失望。後來,我忍不住去找你,你說我讓你感到惡心,我以為你真的很討厭我,心裏難受了好一段日子。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希望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姚莉微微一笑。
一切都過去了。
如今,葉植身邊已經有了唐瑜,他不會再等她回複他的郵件了。愛情是藥,過期失效。因為誤會,她和葉植錯失姻緣。誤會解開了,緣分也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