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戲已深(2)

“我也沒回老家,一個人在家過年。要不然你到我這裏吧,我這兒有電視可以看春晚,還可以煮餃子。你一個人待在學校也沒意思,不如咱們搭夥過除夕。”

“好啊,我馬上過去找你。”葉植掛了電話,立時眉開眼笑,興衝衝地穿上外套去找姚莉。

除夕當天,葉植坐的那趟公交車上除了他就隻有司機和售票員。還好是上午,到下午兩點多公交車就停開了。

萬家團圓的大年三十,沒有幾人出行。這一年之中,隻有除夕這天,北京的公交車最是空敞。

葉植到了姚莉家,姚莉正在屋裏貼春聯,看見葉植,笑問:“怎麽樣,你看我貼的春聯正不正?”

“你把你家裏弄得很喜慶啊。”

“過年了,當然要喜慶了。我買了春聯、鞭炮掛件、中國結、小燈籠、桃花塢年畫,貼得到處都是,就是想看著喜慶些,免得傷感。”

貼好春聯,姚莉問葉植:“你吃飯沒有?”

“早上煮方便麵吃了。”

“晚上我們煮餃子吃,再去買點兒雞鴨魚肉,我做頓好的給你吃。”

“你會做飯啊?”

“我一個人生活很多年,當然會做飯。這麽大個人不會做飯,說出去遭人恥笑。”姚莉穿好大衣,笑說,“你跟我一起去買菜吧!”

“好啊。”葉植跟姚莉去菜市場買菜,並肩走在一起時,他心裏有種錯覺,覺得他和姚莉兩人好像是夫妻,逢年過節一起買菜做飯,過著柴米油鹽的居家生活,每天攜手相伴,匆匆幾十年,一晃而過。

連著幾天下雪,街上積雪未消。北京難得看到白雪皚皚的景色,葉植和姚莉買了菜,踱步到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坐著看雪景。健身區有一群穿得花花綠綠的小孩在打秋千,咯咯的笑聲不絕於耳。公園裏種的矮桃樹和木棉樹落了一層雪,銀裝素裹,格外妖嬈。

葉植在空地上堆了一個雪人,拉著姚莉跟雪人一起拍照。

兩人的手機裏各存一張。

姚莉問葉植:“你不怕女朋友看到?”

葉植想起唐瑜,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說:“沒什麽,不用顧忌那麽多。”

“你小心她打翻醋壇子。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上次你幫我換保險絲,她已經張牙舞爪地來找我算賬了。”

葉植訝然:“她找你算賬?”

“沒事。”姚莉笑了笑說,“我看得出她很在乎你。你有一個這麽愛你的人,也很幸福。”

“她整天瞎胡鬧,我都不知道她跑去找過你。”葉植懊惱,“真對不起,給你添了許多困擾。”

“困擾還不至於,我沒放在心上。”

人活著還是豁達一些比較好,若什麽事都覺得困擾,豈不是活得很累?

4

除夕夜裏,姚莉在廚房做飯,葉植幫忙打下手。

做好年夜飯正好十二點。

葉植吃了很多餃子,心和胃都無比充實。他對姚莉開玩笑說:“以後誰娶了你可有福氣了。”

“男朋友都沒有,誰來娶我?”

“你也該交個男朋友了,女人不能隻顧著工作。”

“工作不會像男人一樣背叛我,這是最踏實的事。”

“你的男朋友背叛你?”

姚莉喝了杯紅酒,淡然說:“很久以前的事了。上大學時談過一段戀愛,畢業就分手了。”

“為什麽分手?”

“他不肯留在北京打拚,回老家找了一個本地姑娘結婚了。其實談戀愛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這幾樣之中缺一樣,都做不成情侶,結不成夫妻。所謂的緣分也不外乎如此。我工作忙,暫時也顧不上談戀愛,以後有緣再說吧,順其自然,不必強求。”

“那我祝你早日尋得好歸宿。”

姚莉笑了笑,覺得歸宿兩個字離她異常遙遠。

過完春節之後,馬上就到了情人節——億萬情侶大秀濃情蜜意的重大節日。

情人節的前一天,唐瑜在電話裏鄭重其事地要求葉植陪她一起過情人節。

葉植接了一份差事,在導師的美術工作室畫油畫長卷,導師付他一些薪水,這樣他既可以賺錢,又可以畫畫,算是兩全其美的好差事。葉植對唐瑜說要幫導師打下手,走不開身。

唐瑜在電話裏就急了,罵葉植:“你導師是你的女朋友嗎?你陪他不陪我,玻璃啊你?”

葉植氣得夠嗆,捺著性子跟她解釋。

唐瑜一概不聽,說不陪她過情人節就分手。

葉植隻好跟導師請假,心裏卻感覺有個女朋友真麻煩。

生活充滿無奈。

北方的情人節大風呼號,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跑出去喝西北風,葉植可不覺得有什麽浪漫可言。

對男人來說,情人節就是個破財消災的日子。

見麵之前,葉植去花店買了一束見風漲價的紅玫瑰。貴得肉疼。

葉植頂著大風手捧鮮花站在街頭,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過了約定的時間十五分鍾,唐瑜還是不見人影。

葉植被大風吹得臉都僵了。每次他遲到時,唐瑜就發脾氣。她自己遲到時,他說她一句,她就怨他不包容她。

孔聖人不愧為先哲,老早頓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絕世真理。

在大風中等了半小時,唐瑜終於出現了。

葉植麵無表情,一言不發,把玫瑰往唐瑜手裏一塞,連情人節快樂之類的話都懶得說。

“你什麽態度啊?!”

葉植看著唐瑜囂張的神情,淡淡地說:“你遲到了半小時,還期待我滿懷熱切地招呼你?你當我是店小二?”

“遲到怎麽了?女人遲到不都是正常的嗎?我為了漂亮一點兒,化了兩小時的妝,你等一會兒怕什麽?你可以去喝茶啊,連這點兒耐心都沒有,還怎麽過一輩子啊!”

葉植一愣,他好像沒想過要跟唐瑜過一輩子。從未想過的事,忽然被人提及,難免有些錯愕。

“你怎麽不說話?”

葉植悶聲不響,緊緊地閉起嘴巴。他知道他說什麽,唐瑜都有理由反駁他。他不願意再浪費唾沫。

唐瑜抱著玫瑰咕噥一句:“這是什麽便宜貨啊?真難看。”

“想要藍色妖姬啊?”葉植輕哼,“那你找錯人了。我買不起高級玫瑰,隻能給你買難看的便宜貨,你不喜歡可以扔掉,順便發揮你的特長,往這便宜貨上使勁踩兩腳。”

“你一見麵就對我冷嘲熱諷,什麽意思啊?你要不想跟我約會,就滾回學校,沒人勉強你。”

“再見。”葉植扭身就走。

唐瑜一把將手裏的玫瑰花甩出去,砸到葉植背上,大聲罵:“渾蛋!不想處了就分手!”

葉植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唐瑜:“要分手,隨時都可以,我尊重你的意見。”

“你就不會讓著我一點兒嗎?”要分手隨時都可以,他一點也不會舍不得她,對她毫無留戀。唐瑜心裏一酸,眼淚汪汪地看著葉植。

葉植站在街上,想走向唐瑜,卻感到腳步沉重。他很希望自己能狠下心一走了之,從此沒有感情牽扯,倒也自在瀟灑。正發呆時,唐瑜已經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說:“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別跟我吵嘴了,我訂了餐廳,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吵吵鬧鬧地在一起,像兩個冤家。葉植不知道這樣的戀愛談得有什麽樂趣。

吃飯時,葉植去了趟洗手間,唐瑜要拿他的手機玩遊戲,葉植也沒在意。

從洗手間出來,葉植發現唐瑜的臉黑成了鍋底,她把他的手機摔到地上,當眾破口大罵:“葉植你王八蛋,不要臉!”

葉植皺眉:“你又怎麽啦?”

“我告訴過你,你去找那個女的,我一定不饒你。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照樣跟她來往,還一起堆雪人拍照,你心裏還有我嗎?”

“我跟朋友正常交往,你憑什麽幹涉?”

“那你愛她還是愛我?”

“這扯不著。”

葉植話音一落,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到他臉上。

這一巴掌打得葉植呆了半晌,他看著唐瑜憤怒而扭曲的麵孔,冷淡地說:“我們對彼此都這麽失望,不如分手吧。”

唐瑜咬牙說:“行啊,分唄!你以為誰離不開你嗎?滾!”

“那好,你別送了,我自己滾了。”葉植撿起手機,頭也不回地離開餐廳。

痛痛快快地滾開,原來是這麽輕鬆的事。

葉植回學校,買了兩瓶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灌了個透心涼。

情人節分手真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清楚記得分手紀念日。

葉植喝完酒便躺到床上睡覺,做了一整晚亂夢。

5

第二天早上,葉植起床洗漱,出了宿舍門,就看到唐瑜像鬼一樣一臉幽怨地站在外麵,眼睛哭腫了,漂亮的大眼睛變成腫眼泡,眼球上布滿血絲。

葉植問她:“你來幹嗎?”

唐瑜心裏委屈難過,又不肯低頭服輸,倔強地說:“你管不著!”

“好,我管不著,你自己在這杵著吧。”葉植低頭走開。

唐瑜在葉植身後哽咽,邊哭邊說:“你以為我想來找你?哪對情侶吵架了,不是男的找女的認錯服軟?我大早上跑來找你求和,麵子也不要了,你連個台階都不肯給我?”

“不是分手了嗎,還帶反悔的?”

“嘴上說的氣話你也信?”

葉植無奈地看著唐瑜:“那你想怎麽樣?今天吵架,明天和好,後天再重複一遍,你覺得這樣在一起有什麽意思?咱們性格不合,在一起整天鬧別扭,還不如趁早了斷的好。”

“怎麽了斷啊?”唐瑜哭著說,“我也不願意整天跟你發脾氣,可你總是做一些讓我不高興的事,所以我才控製不住自己。我們剛在一起幾個月,還需要時間磨合。就算是剛買一雙新鞋都會磨腳,何況是兩個生活在不同環境的人?葉植,你應該給我時間,讓我慢慢學會怎麽跟你相處。你不能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撇開一段感情,那太不負責任了,你是在傷害我的感情,你明白嗎?”

“你別再固執了,分了就是分了,我不想玩什麽過家家的遊戲。我跟你在一起很累,我相信你也有一樣的感覺。你冷靜一些,想開一點兒,退一步海闊天空,大家都好過,何樂而不為?我相信你會找到屬於你的幸福,我祝福你。”

那之後,唐瑜又找了葉植幾次,葉植沒有給她機會。

唐瑜的一腔委屈變成了怨恨。

什麽感情,葉植對她根本沒感情!她對他那麽好,付出那麽多,可他又怎麽待她呢?一腔深情換來什麽?——她被人甩!

唐瑜咽不下窩囊氣,私下找了幾個社會上的狐朋狗友,到葉植導師的工作室搗亂,用油漆潑了十幾幅油畫。葉植當然不會知道是她做的好事。她做好事不留名!

這樣也不解恨。

開學沒兩天,唐瑜到葉植的宿舍找他,神情冷酷地說要用錢,希望葉植欠債還錢。他既然能逼她的感情,她為什麽不能逼他的債?

葉植被催債,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沉聲對唐瑜說:“你放心,我不會賴賬,錢一定會還。”

崔旭東在一旁笑:“說得多好聽啊,你哪有錢啊?”

葉植的臉色更加難看。

唐瑜得意地衝葉植笑說:“你要是還不起,我可以找朋友介紹你去做鴨子。”

“你可以恨我,這是你的自由。”葉植把兜裏所有的錢都掏給唐瑜,“你都拿走吧。”

唐瑜猛地抽了葉植一記耳光:“你打發要飯的嗎?”

“我跟你分手,果然是正確的決定。”葉植冷聲說完,離開宿舍。

唐瑜呆站著出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崔旭東看唐瑜失神的樣子,撇嘴一笑,拉著唐瑜出了宿舍,邊走邊說:“你跟他鬧成這樣也夠煩了,我陪你去喝一杯,借酒澆愁。”

酒吧燈光幽暗,情調曖昧。

崔旭東開了一個包間,要了一打青島純生。他坐到唐瑜身邊,唐瑜皺眉說:“你坐對麵去,離我遠一點兒。”

“幹嗎啊?聖女啊?生人勿近?”

唐瑜拿起一瓶啤酒就喝,喝得太急,嗆得直咳嗽。

崔旭東又坐過去拍唐瑜的背:“慢點兒喝啊,沒人搶你的。”

“我才不用你管!少膩歪,告訴你離我遠點兒,沒聽見嗎?”唐瑜發火,使勁推了崔旭東一把。

崔旭東瞪了唐瑜一眼,又嗬嗬笑說:“我是關心你嘛!葉植不要你,有的是人要你。你睜眼看看,身邊好人多的是,可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是我不要他!”唐瑜吼了一聲,砸了啤酒瓶,趴在桌子上哭起來。誰都知道葉植不要她。她輸了感情,連自尊都輸了。一無所剩。

崔旭東忙不迭煽風點火:“像葉植那種朝三暮四的人,留著也沒用。人家一顆心都在別人身上,跟你不過是玩玩兒,貪圖你的錢罷了。你要是跟他玩真的,吃虧的肯定是你啊。錢損失了不算什麽,你要是和他上了床,那可真是虧大了。”

“虧不虧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唐瑜冷笑,“男人原來都這麽虛偽,不是想錢,就是想女人的身體。”

“我想的可是你的心啊,別把我跟葉植混為一談,哥們兒比他強多了。你跟我在一起,我至少不會讓你受這份委屈。”

唐瑜大口地喝酒,一想起葉植喜歡的人不是她,而是那個姚莉,她胸中的怨憤就堵得她喘不過氣。

“行了,別喝悶酒了。”崔旭東勸說,“你要是氣不過,我就替你教訓他。”

“怎麽教訓?”

崔旭東一聽唐瑜有興趣,立即兩眼放光,自吹自擂說:“我道上的朋友多的是,隨便找兩個人痛揍他一頓,保證打得他滿地找牙,哭爹喊娘。”

“用不著你多管閑事。”唐瑜撇下崔旭東離開。

感情是有代價的,想玩就玩,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周日那天,唐瑜在家裏敷麵膜時,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葉植被車撞傷,在醫院昏迷不醒。

唐瑜吃驚地呆立良久,渾身發顫,頭腦一片空白。她滿懷怨恨,想教訓葉植,所以讓一個朋友駕著無牌照麵包車去找他。她付錢給那人,讓他把葉植綁到車上,然後把車開到荒郊野外扔下他,嚇他一嚇。她沒要他撞傷葉植。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她也不清楚。

唐瑜躲進衛生間裏,四肢發軟地坐在馬桶蓋上打電話,聲音發顫地追問:“你怎麽搞的?怎麽把他撞傷了?”

電話裏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說什麽啊?我昨晚上喝多了,睡到中午才起來,麵包車油都沒加,我撞誰去啊?”

“不是你幹的?”

“怎麽回事啊?我說唐大小姐,你到底找了幾撥人馬對那小子下手啊?合著我還沒趕上趟兒?”

唐瑜掛了電話,脊背上直冒冷汗。

如有神助就是這種情況?

唐瑜趕去醫院看葉植,剛進病房,醫生護士就問她是不是傷者家屬,不待她答話,就塞了一堆單據給她。

唐瑜拿著花花綠綠的收費單去繳費處交了醫藥費。她向醫生問了葉植的情況,葉植頭部受到撞擊,輕度顱腦損傷,腦部有淤血,搶救之後,一直高燒昏迷,靠呼吸機供氧。

醫生告訴唐瑜,說葉植腦部沒有出血,但有多處淤血,在可控範圍之內,不建議手術,可以采用保守療法,通過藥物治療,讓淤血被人體吸收。但淤血可能壓迫視神經,恢複過程較長,需要幾個月的治療和調養。

唐瑜聽得雲裏霧裏,也顧不上細問葉植病情,隻慶幸葉植保住了命。

沒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