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何日再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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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莉患病之後便辭職在家,不用起早上班,每天可以睡上十幾個小時,醒了也有大把時間揮霍,可以泡茶、插花、繡十字繡、做糕點、布置房間。
平時,姚莉沒有時間做這些閑事,現在有了時間,才發現生活充滿樂趣。
姚莉一邊享受生活的樂趣,一邊做好各種臨死前的準備,麵麵俱到,安然待死。
她想寫份遺囑,但拿出紙筆折騰了一下午,揉爛幾張紙,也沒有寫下隻言片語。她的人生短暫,生命淺薄,似乎沒有寫遺囑的必要。
楊峻在等姚莉手術,姚莉在等葉植回北京。
姚莉囑咐楊峻,不讓他跟葉植說她得了腦膜瘤。她不想拖累葉植,更不想讓葉植跟她一起痛苦。在她不能給他幸福的時候,她會離開他,讓他去尋找屬於他的幸福。
姚莉隻是遺憾,跟葉植終成眷屬的不是她,她又一次錯過了愛情。
今朝緣斷,何日再續?
半個月之後,葉植和程澄一起回到北京。
路上,葉植給姚莉打電話,姚莉的電話又打不通。他去青海一個月,姚莉的電話總是打不通,白天打,姚莉回短消息告訴他,說她在忙,沒空聽電話;晚上打,她第二天回複,說睡覺關機了。
葉植覺得姚莉有些奇怪,她好像有意地避著他,這種態度讓他惴惴不安。
葉植一路上心神不定,程澄在一邊聒噪地講個不停,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到了家,葉植推門進去,大聲叫姚莉的名字,進了臥室,他瞠目結舌,怔在當場。
程澄跟著進來,看到姚莉和楊峻躺在床上,頓時張大了嘴巴。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終於讓她逮著了。
程澄笑著挖苦姚莉說:“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我還以為姚姐是什麽貞潔烈女呢,沒想到葉植才走幾天,你就耐不住寂寞了。大白天偷人,真叫人跌破眼鏡啊!”
姚莉披上衣服,漠然對葉植說:“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瞞你了。我跟楊峻在一起很長時間了,咱們還是各走各路吧。你收拾好你和程澄的東西,馬上離開吧。”
葉植怔怔地看著姚莉,腦子裏空白一片,已經不知道怎麽反應。
程澄推著葉植說:“葉植,咱們趕緊走,別礙著人家奸夫****偷歡!”
“你住口!”葉植吼了程澄一聲,抓著姚莉的肩膀問,“你怎麽會做這樣的事?你把我當成什麽?你為什麽背叛我?”
姚莉推開葉植,直抒胸臆說:“我受夠了永遠照顧弟弟,我也想被人寵愛,跟我喜歡的男人耍賴撒嬌。可是我想要的感情,你都不能給我。跟你在一起,我青春正茂,也感覺自己是半老徐娘。我想年輕一次。葉植,你成全我,我也成全你。你跟程澄不是很好嗎?你們很相配,就像我跟楊峻一樣。我們不合適,所以就要分開,去尋找適合自己的人。背叛也好,辜負也罷,愛過了就算了。我想結婚了,跟一個可以倚靠終身的男人結婚。這個男人是楊峻,不是你。我把話跟你說清楚了,你走吧。以後,別再打擾我的生活。我們相愛一場,我祝你幸福,也希望你能祝福我。”
葉植看著姚莉,痛苦地咬緊牙,淚水卻翻滾著湧出眼眶。他在那一刻體會到什麽是心如刀絞。往日裏的深情近在眼前,一切怎麽會變得這麽快?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你說,我都改。”葉植顫聲追問。
“葉植,別說了,不是你做錯了什麽,我才要離開你。咱們走到這一步,誰也不願意,我跟你一樣,都對這份感情無能為力了。”姚莉不忍心看葉植的樣子,心酸地別過頭,極力控製自己保持平靜。
楊峻走到姚莉身邊,摟住姚莉的肩膀,對葉植說:“姚莉跟你說清楚了,我相信你不會再糾纏她。以後我們結婚了,會請你喝杯喜酒。你愛她,就請你成全她吧。”
葉植笑了笑,滿麵蒼涼。他一句話也說不出,默默地轉身,腳步似有千斤重。他和姚莉一路走到了今天,經曆了那麽多艱辛,終於可以談婚論嫁,安穩相守,誰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程澄拖著葉植離開。
兩人離去之後,房間裏靜默無聲。
姚莉一向堅強,看著葉植頹然離去的身影,再也克製不住滿腔悲痛,掩著臉痛哭失聲。
想擁有的都得不到,得到一時又要放手一世。
姚莉愛上葉植,嚐盡了感情裏的所有辛苦。
“你何苦這樣難為自己?你一意孤行做的決定,並沒有征得葉植的同意,以後他如果知道真相,一定會追悔莫及。”
“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我生病了,他看著我受苦,他會比我更難受。我怎麽忍心讓他過那樣的日子?他現在恨我怨我都好,過幾年也就淡忘了。”
楊峻拍著姚莉的肩背,歎氣說:“別再哭了,我看見你這樣,心裏特別難受。以後他有他的人生,他有他的幸福,你也一樣,想開點兒吧。”
姚莉抽泣著笑說:“我想得很開,一輩子這麽短,我痛痛快快地哭一次,瀟瀟灑灑地活一回,還有什麽放不開?”
“你真的舍得放開他嗎?”
“有舍才有得不是嗎?”
“那你得到什麽?”
姚莉抹去臉上的淚水,神情淡然說:“如果我離開了,葉植還可以繼續幸福地生活,那就是我得到的最大的安慰。”
第二天一早,程澄來敲門。
姚莉頭暈惡心,強撐著身體去開門。
程澄進門時,姚莉身子晃了晃,險些摔倒。
程澄疑惑地看著姚莉滿頭虛汗,問她:“你怎麽了?”
“你來做什麽?”
“我來幫葉植收拾東西。”
“是他叫你來的?”
程澄冷哼說:“他都被你氣傻了,住在酒店裏不吃不睡,像塊木頭一樣,一句話都不肯說。我來幫他收拾東西,收拾完了,你們以後就互不相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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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莉轉身坐到一邊,緩緩說:“我知道你喜歡葉植,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他現在痛苦難過,你陪在他身邊,他會感懷於心。等他平複傷痛,我相信他會選擇你的。”
“這用不著你操心。”
“我知道我不該操心。”姚莉喃喃說,“葉植喜歡吃木須柿子、糖醋排骨、清蒸魚、白灼蝦,這些菜對他的胃口,他會多吃一些。他的胃不好,米飯不要太硬,不要讓他吃冷飯,一定要讓他吃早餐。他夜裏畫畫時,給他泡杯熱茶,他常常會忘記喝水……”
“我跟葉植可不是姐弟戀,誰要照顧他啊?我還不知道要誰照顧呢!”程澄給姚莉潑冷水,“你別跟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們分手了,你還管那麽多幹嗎啊?你做了那種醜事,又在我麵前葉植長、葉植短,虛情假意,惺惺作態,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葉植個性寬厚,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的。我希望你能給葉植一個溫暖的家,讓他幸福。”姚莉疲倦地指著客房說,“你們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帶走吧,我不送了。”
程澄進房間拖出行李箱,走時對姚莉說:“你早知道我對葉植有感覺,為什麽還容忍我橫在你們中間?”
“葉植心地好,把你當朋友看待,所以才會一再幫你。我跟葉植經曆了那麽多波折才可以在一起,你橫插進來,也不可能在三朝兩日內誘惑他變心。如果不是我放棄,我們還會在一起,你再攪局也沒有用。現在葉植自由了,你好好珍惜他吧。”
姚莉說完,起身回房間,卻驟然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程澄被嚇了一跳,怎麽好好的就倒地不起?想訛詐她,還是想陷害她?
姚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程澄顫顫地走過去,慌張地推了推她,輕聲叫道:“姚姐,你醒醒……”
程澄手忙腳亂地打120叫救護車,又打楊峻的電話,告訴他姚莉忽然暈倒了。
程澄給葉植打電話時,看到姚莉蒼白如紙的臉,忽然皺眉,下意識地摁斷電話。
楊峻迅速開車趕到,比救護車來得還快。他送姚莉到醫院,程澄也跟去了。
程澄得知姚莉暈倒是因為腦腫瘤時,渾身一震,意外至極。她想著姚莉口口聲聲叮囑她照顧葉植的話,又想起昨天看到的情景,忽然明白姚莉的苦衷。也許,她沒有背叛葉植,她是故意要逼葉植離開,因為她活不久了,她不想讓葉植知道她得了腦瘤。
姚莉在手術室急救,程澄悄然離開。她返回姚莉家取了葉植的行李,匆匆忙忙地趕回酒店。
一路上,程澄思緒萬千。
處於生死關頭的姚莉一定很需要葉植,她那麽愛他,心心念念都是他,為了他的幸福,甘於承受一切痛苦。葉植不知原委,一心以為姚莉背叛他。他痛苦憤恨,絕不會想到姚莉時日無多。
她雖知道了來龍去脈,但她不會告訴葉植。她若告訴葉植,葉植就會頭也不回地衝到姚莉身邊守護她,那她的愛情便會落空。
愛情是自私的,誰不為自己著想呢?她可沒有姚莉那麽偉大。
從秋天到冬天,幾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除夕夜裏下著雪,程澄拉著葉植跑出去看煙花。
潔白的雪花和璀璨的煙花一同綻放在空中,雪花紛紛揚揚,煙花光芒四射,靜謐的美和張揚的美相得益彰。
劈啪的放炮聲和煙花升至高空的響聲不絕於耳。
過年就是這麽熱鬧,熱鬧得讓人難過。
煙花在夜空裏即開即敗,一朵煙花寂滅之後,仍有新的煙花前赴後繼地綻開。
一如愛情。
那幾個月,程澄一直跟葉植在一起。姚莉最了解葉植,程澄一直記得姚莉的話。她不計一切地對葉植好,葉植終會選擇她。
程澄租了一套房子,打理葉植的生活,溫情脈脈地陪伴他、照顧他。
葉植離開姚莉後沒有畫過一幅畫,更沒有任何收入。
程澄找了好幾份差事,努力工作,養活她和葉植兩個人。她在寒冬臘月裏脫光衣服做人體模特,一次又一次地被凍感冒。
生病了,程澄要照顧自己,又要照顧葉植。她發著高燒,仍然爬起來給葉植做早餐。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可葉植對她所做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程澄的耐心快要用盡,快對葉植失去興趣。可當她看到葉植在睡夢中念著姚莉的名字流淚時,她又覺得他很可憐。
挨挨延延,就這樣到了2009年。
程澄看著漫天煙花,感慨地說:“葉植,新年應該有新開始。”
“什麽新開始?”
“你現在渾渾噩噩的,畫也不畫,錢也不掙,打算讓我養你一輩子啊?你頹廢大半年了,也該振作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吧?那我真是賠大了。”
葉植淡然說:“這段日子辛苦你了,以後我會補償你的。”
“你知道過年為什麽這麽喜慶嗎?”
“為什麽?”
“因為辭舊迎新是值得高興的事。”程澄拉著葉植的手說,“我已經給你時間緩解傷痛,現在時間到了,你必須振作起來。要不然,我就放手不要你了。我也像姚莉那樣,毫不留情地離開你。”
“不要再提起姚莉了。”葉植仰頭在夜空裏呼出一口氣,天太冷,嗬氣成煙。
“好,我不提她。咱們就當從來都不認識她。”程澄得意地說,“過了年,我就不工作了,我累了,該你畫畫賺錢養我了。”
葉植答應:“好,你在家休息吧。”
程澄小聲咕噥:“我又不是你的什麽人,總要有個名分才行啊。”
葉植知道程澄話裏言外的意思,他沉默許久,緩聲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就結婚吧。”
“真的?”程澄眉開眼笑,“你不許耍賴啊!”
葉植沒說話,隻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像鞭炮一樣崩碎了,四分五裂,一片死灰。
葉植陪程澄回了趟老家,拜見她的父母長輩。葉植提了結婚的事,程澄的爸媽左拐右彎要六萬塊錢彩禮。葉植沒有反對,回北京跟畫廊又簽了兩年約,賣了他在青海寫生時畫的畫,湊了六萬塊錢給程澄的父母。老兩口這才交出戶口本,讓程澄跟葉植登記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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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植打電話給葉萍,告訴葉萍他要結婚的消息。
葉萍忙不迭地在電話裏恭喜葉植,感歎說:“你和姚莉早點兒結婚,安家立業,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姐也替你高興。”
“不是姚莉。”
“那是誰啊?”葉萍愕然,葉植和姚莉兩人愛得要死不活的,怎麽要結婚了,又不是姚莉?
“她叫程澄。”
“怎麽又冒出來一個?你跟姚莉是怎麽回事?”
葉植沉聲說:“我們分手了。”
“你們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又分了?”
葉植倦怠地說:“感情就這麽回事。”
今天合,明天分,有什麽稀奇?海誓山盟一大堆,都是現實裏的泡沫。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相伴終生的人是誰。
程澄閑在家裏,整天忙著籌備婚禮。葉植一有空,她就拉著他這逛那逛地買東西。他們在北京沒有房子,隻能租房子結婚。葉植不讓程澄買那麽多東西,程澄不聽,一臉委屈地說:“我一輩子就結一次婚,你什麽都不讓我買,太過分了!租的是臨時的房子,難道結的也是臨時的婚?”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有些用不著的東西可以等以後再買。”
“哪來那麽多以後?什麽都等以後,等以後散了,你再給我買這些東西還有用處嗎?”萬一她像姚莉一樣倒黴,活了半拉歲數就長瘤,還有什麽等以後?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醉了蒙頭睡。
明天的餡餅填不飽今天的肚子。
程澄說的一輩子就結一次婚令葉植啞口無言。他確實不像程澄一樣鄭重其事地對待婚姻,要結婚,隨隨便便地結了就是了,一個形式、一個過程而已,根本想不到一生一世僅此一次的莊嚴神聖。在他心裏,神聖的愛情已經坍塌了,締盟結誓的婚姻隻是華麗的牢籠,住進去都沒什麽意思,更別提花費心思裝飾牢籠了。
葉植對這些繁瑣的事情充滿不耐煩的情緒。
程澄以為葉植隻是不愛逛街,再買東西也懶得拉葉植了。
別的事情程澄還可以一個人搞定,但拍婚紗照卻非得拉上葉植不可了。
葉植煩悶地說:“結婚為什麽非要拍婚紗照不可?”
程澄嚷嚷:“現在結婚哪有不拍婚紗照的?”
葉植覺得拍婚紗照也挺可笑的,兩個人塗脂抹粉,擺好做作的姿態,齜牙咧嘴地笑著定格在照片裏,然後放大40寸掛在床頭,一天到晚成年累月地瞻仰那副膩歪的德行,躲都沒處躲,簡直讓人煩惱至死。夜裏睜眼一看,照片裏儼然有兩具僵屍在笑眯眯地俯瞰他們,不做噩夢才怪。
如果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婚紗照就是愛情的遺像了。
葉植不情不願地跟著程澄去西單的影樓拍婚紗照。
化妝師給葉植化妝時,笑著說:“你的新娘子很漂亮,你們站在一起真是珠聯璧合,簡直是一對金童玉女,你們結婚一定很幸福。”
葉植撇起嘴角笑,笑容苦澀。
到底怎麽樣才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