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請你饒了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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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海峰拿了那一萬塊錢離開酒店之後,就駐紮在一家棋牌室裏晝夜不分地打麻將、鬥地主、詐金花,得瑟了兩天,一萬塊錢花光了。他正死皮賴臉地纏著棋牌室老板商量掛賬借貸時,接到葉植打來的電話。
葉植在電話裏滿嘴感謝,說他之前不知道葉萍有乳腺癌,所以才攆他們回老家,他現在知道了,說什麽也會照顧葉萍。
馮海峰聽說葉萍得了乳腺癌,差點兒沒樂出聲來。
葉萍什麽時候有了這個病?
真是稀奇。
就葉萍那平坦得像飛機跑道一樣的胸脯,長沒長乳腺都值得懷疑,得沒得乳腺癌就更值得懷疑了。
馮海峰也沒有戳穿,隻在電話裏慨歎葉萍的苦難人生。感慨到一半,就聽見電話那邊有擤鼻涕的動靜。
葉萍撒謊蒙騙弟弟,這裏麵一定大有文章,肯定是為了要撈取什麽好處。
這種好事,哪能落下他?
馮海峰掛了電話,迅速地從棋牌室趕回酒店。
進酒店房間時,馮海峰看見葉萍正對著電視學跳健美操。
三十多歲的人了,沒有舞蹈基礎,又發福了,一身肥膘贅肉,再加上僵胳膊硬腿兒,反應遲鈍,那扭腰晃腚的姿勢便十分奇特,好像變形金剛要變身一樣。
葉萍發現馮海峰回來,急忙停止動作,拿起遙控器裝模作樣地換頻道,斜眼瞥著馮海峰說:“你還知道回來啊?”
“我心裏惦記你呢,怎麽就不知道回來了?”
葉萍瞪著他說:“錢呢?那一萬塊錢呢?你把錢給我拿出來,咱們今天什麽事兒也沒有。”
馮海峰覥著臉笑:“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就是給人花的嗎?你忙得沒空花,我就替你花了。”
葉萍把手裏的遙控器朝馮海峰砸過去,跟著把馮海峰的行李都扔到他腳邊,“你滾回去吧,別繼續惡心我了!”
馮海峰一腳跨過亂七八糟的行李,坐到一邊的沙發上,點了支煙,邊抽邊笑著打量葉萍。
葉萍被馮海峰笑毛了,喝問:“你笑什麽?”
“一起生活這些年,我沒發現你還會演戲啊。”馮海峰呼出一口煙,咧嘴笑問,“癌細胞擴散了沒有?哪天把****切了告訴我一聲,我回頭吹兩個氣球給你裝上,好歹還能變大一些!”
葉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知道瞞不過馮海峰,也懶得在他麵前撒謊,漠然說:“你整天顧著耍錢玩牌,還有心思管我的事啊?”
“你是我老婆啊,你得乳腺癌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不聞不問呢?那我這個老公當得也太不稱職了。”
“你什麽時候稱職過?”
馮海峰盤腿坐在沙發上,笑嗬嗬地說:“你騙你那個傻弟弟還真有一套啊,說什麽他都信,活蹦亂跳的姐姐得了乳腺癌,他不找個仵作、驗屍官、法醫什麽的查證一下,光一門心思地想著趁你沒死之前好好照顧你。這種蠢瓜傻蛋跟你是一個媽生的嗎?”
葉萍被人揭穿謊言,滿麵羞愧,咕噥說:“我編謊兒騙他,也是為了讓他跟唐瑜早點兒結婚。唐瑜家裏有錢,他們結了婚,肯定少不了咱們的好處。你以為我願意騙自己的親弟弟?還不都是因為咱家裏沒錢,所以要一心算計著別人,好從中撈點兒便宜過日子。”
“葉萍,我出來混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呢。”馮海峰冷笑著說,“你別跟我打馬虎眼兒,你現在給我打馬蹄鐵都沒用。我是什麽人,你也想蒙我?你騙你弟弟跟姓唐的結婚,她給了你多少好處?”
“她之前給的那一萬塊錢不就是好處費嗎?你拿去賭光了,我沒清算你,你還跟我要好處?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你幹脆去搶銀行、打劫運鈔車吧!”
“既然有現成的銀行提現,我幹嗎費勁繞遠兒啊?萬一搶劫技術不過關,被人逮捕歸案,我還得去坐牢,你不就守寡了嗎?到時候你真得了乳腺癌,也沒人伺候你了。”馮海峰氣定神閑地跟葉萍纏磨。
“你趕緊給我滾!”葉萍氣得渾身顫抖。
“你讓我滾也行,我馬上就去找你的傻弟弟,告訴他真相。他要知道你欺騙他、算計他,你說他會怎麽看待你這個偉大的姐姐?”
葉萍好不容易才讓葉植答應跟唐瑜結婚,自然不能讓馮海峰三言兩語毀了她的精心設計。她安撫他說:“殺雞取卵,損人不利己,你馮海峰不會這麽目光短淺吧?要想撈便宜,就得捺住性子。下了網了,還怕沒有魚?”
馮海峰笑著不說話,心裏另有主意。
一天不賭手生,兩天不賭手癢。
殺雞取卵,刻不容緩。
從美院輟學之後,唐瑜跟家裏的關係一直很僵。她爸基本上不理她,她媽信基督教,對上帝的熱情遠大於她。家裏每月給她兩萬塊錢,保障她的生活開銷,除此之外,對她不聞不問。
兩萬塊錢真的不夠花。
女人的花銷太大了,衣服、鞋子、包、化妝品、首飾,還有健身、美容、更新換代的數碼產品以及出入娛樂場所的花費,若是再追逐一下時尚潮流,玩弄一下小資情調,兩萬塊錢簡直是杯水車薪。
葉萍和馮海峰來北京之後,大半部分的開銷都由唐瑜支付,這忽然多出的負擔令她頓感經濟拮據,入不敷出。
馮海峰獅子大開口,一張嘴就要五萬塊錢。
唐瑜真不知道從哪裏弄錢。她要是不給錢,馮海峰就會找葉植揭穿真相,葉萍的乳腺癌就會穿幫露餡,她跟葉植的婚事就會遙遙無期。
肉再疼,也得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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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隻能想辦法跟家裏要錢。她媽信了基督教之後,不再管錢,家裏的錢都由她爸一手掌管。她爸忙忙碌碌,隔三差五地出差,平時很少回家。
馮海峰不停地催討,唐瑜一急,跑到她爸公司裏,當麵跟她爸要錢,說看中一條寶石項鏈,喜歡得要死,非買不行。
唐瑜她爸坐在辦公桌前,老臉陰雲密布,冷聲說:“家裏每月給你兩萬塊錢已經夠多了,尋常人家的孩子辛苦打工一年,興許才能賺上兩萬塊錢。你吃喝玩樂、遊手好閑,還敢跑來跟我要寶石項鏈?”
“兩萬塊錢好幹什麽啊?”唐瑜撅嘴撒嬌,“那點兒錢我省吃儉用都不夠花。這幾個月,我看中的名牌衣服幾乎都買不起。爸,我可是您的親閨女,您就這麽吝嗇啊?五萬塊錢對您就是九牛一毛,您眼睛一閉一拔,我的寶石項鏈就到手了,您就給我買了吧!”
“你要是給我爭點兒氣,念個大學,幹點兒正經事,別說是寶石項鏈,就是寶石跑車我也舍得給你買。你看你現在是什麽材料?沒結婚先懷孕流產,上個學半途而廢,閑在家裏混吃等死,除了整天臭美,你還會幹什麽?你這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小姐,一沒學曆,二沒本事,進了社會一無是處。要不是家裏底子好,將來你就等著餓死吧!”
唐瑜生氣地嚷:“爸!您就這麽瞧不起我啊?!”
“要人瞧得起你,你就得做讓人瞧得起你的事。你要是想好好混,就找個學校繼續讀書。你要不想好好混,就繼續過這種日子,在家燒香保佑你爹長命百歲晚點兒死,多給你掙幾年錢,留著你將來坐享其成、坐吃山空。到時候,你想買多少條寶石項鏈也沒人管。”
唐瑜咄咄逼問:“你真的不給我買?”
“我欠你的?你討債來了?”唐瑜她爸也火起來,指著唐瑜叱喝,“滾出去!”
唐瑜氣得掉頭跑出去,狠狠地摔了門,像頭怒氣衝衝的野豬。
五萬塊錢能難倒她?笑話!
回了家,唐瑜直奔她爸書房,抱了幾卷畫就出了門。
逼急了她什麽幹不出來?房產證在她手裏,把房子賣了都不在話下。
唐瑜把她爸收藏的畫賣給了一家古玩店。
兩張張大千的仕女圖,一張齊白石的水墨蝦圖,都是在拍賣會上買下的真跡,大概花了好幾十萬。
唐瑜知道這幾幅畫價值不菲,但等著用錢,隻跟古玩店主開價三十萬。
店主戴著手套,拿著放大鏡,像古董專家一樣圍著幾幅畫轉來轉去地鑒定了大半個小時,然後磨磨嘰嘰地說了一通市場行情,費盡口舌地貶低畫的價值。
唐瑜不耐煩,問他開價多少。
他沉吟半天,最後出價十萬。
唐瑜大呼小叫地跟他口舌爭執一番,店主便陪著她磨嘴皮子。
唐瑜說得口幹舌燥厭煩不已時,馮海峰又打電話催錢,她怒氣衝天,掛了電話轉頭衝店主吼了聲:“十萬就十萬,你趕緊拿錢!”
拿了錢之後,唐瑜約了馮海峰,拿肉包子打狗一樣,惡狠狠地甩給他五萬塊錢。
唐瑜說:“你拿了這些錢,再給我使壞,別怪我跟你翻臉!五萬塊錢,足夠買你幾條胳膊腿兒了。我看在葉植的麵子上,忍你這一次。你要沒完沒了地壓榨我,我保證讓你嚐到甜頭兒!”
馮海峰撈到好處,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把錢揣進懷裏,對唐瑜一口一個保證。
唐瑜像趕蒼蠅一樣,打發了馮海峰之後,一個人去酒吧喝酒。
冤家路窄,唐瑜在酒吧裏遇見崔旭東。
唐瑜想裝作不認識,但崔旭東跟他女朋友勾肩搭背地杵在她麵前,像攔路搶劫的雌雄雙煞一樣。
崔旭東笑嘻嘻地說:“喲,唐瑜啊,好久不見!怎麽樣,最近還好嗎?”
“好啊。”
唐瑜瞄了眼崔旭東身邊站著的另類非主流,那女的奇裝異服,染了滿頭黃發,鼻子上粘著顆水鑽,畫著煙熏妝,嘴裏吧唧吧唧地嚼著口香糖,惡俗無比。
“你的口味越來越奇特了啊,看來是花到一定境界了,什麽類型都想嚐試一下。”
“沒有你說的那麽瀟灑,我也就是找個伴兒,隨遇而安。像你這樣的高檔貨,我這種俗人泡不起,當然要另覓良緣了。”崔旭東摟過女朋友,往她抹得紅彤彤的嘴巴上親了一口,指著唐瑜笑說,“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前任女朋友,美院校花唐瑜。”
女的撇嘴,滿臉輕蔑地說:“顯擺什麽啊?還校花呢,我看也不過如此啊!這年頭兒,遍地都是美女,狗尾巴草也當花兒了。”
“我是狗尾巴草沒錯,當然比不了你這朵插在牛大糞上的鮮花了。”唐瑜說完,一把將那女的扒拉到一邊,揚長而去。
生了一整天的氣,晚上,唐瑜去找葉植吃飯。
平時,唐瑜口舌聒噪,葉植總嫌她吵。
如今唐瑜悶悶不樂,話也懶得多說一句時,葉植倒有些別扭。
“你怎麽了?不開心啊?”
唐瑜點點頭,歎了口氣。
“為什麽事啊?”
“沒什麽。”
有什麽也不能讓葉植知道,都是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再累也得一個人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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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植看著唐瑜愁悶的樣子,微微有些心疼。他對她的關心確實太少了,他這男朋友做得很不稱職。
葉植輕輕地拍了拍唐瑜的背,溫聲說:“到底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別一個人悶著。”
“我沒什麽不開心的。”唐瑜掩飾地說,“自從你姐告訴我,說你願意跟我結婚,我始終不敢相信,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怕一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別傻了,想那麽多幹什麽?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嗎?”
“你真的願意結婚?”
“你還想要我怎麽樣?”
唐瑜神情失落,緩緩說:“我是爭強好勝,但是不傻。你心不甘情不願地跟我結婚,我好像什麽都得到了,但其實什麽都沒得到。我心裏還是空落落的,上不著天,下不挨地,一點兒也不踏實。”
“是婚前憂鬱症?”葉植搖頭苦笑,該憂鬱的是他才對。
“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麽。”
“我姐說等結婚之後就踏實了,你不用憂慮不安。”
唐瑜心緒煩亂,質問葉植說:“既然要結婚了,你總要上門見見我的家人,然後再商量一下結婚的事情吧?這是每個男人都應該做的事,可你什麽都沒有做。這些事情還要我來操心,要我提醒你,你說你有心跟我結婚嗎?”
葉植理虧,深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是我太疏忽了。我忙著工作,忙著照顧我姐,忘記考慮這些事,讓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這周日,我會登門拜見你的父母,親自向他們提結婚的事,你別再生氣了。”
唐瑜覺得無奈,跟葉植在一起,永遠是她一個人在折騰,永遠是她一個人在付出——她不是木頭人,她也會累。
周日上午,葉植買好一堆禮品去了唐瑜家。
唐瑜告訴她爸媽,說周日男朋友要上門。她媽不甚重視,照樣去了教堂做禮拜。她爸本來約了客戶去高爾夫球場,唐瑜她媽走了,他隻好推了應酬留在家裏。
唐瑜正在化妝時,她爸推門進來,虎著臉問她:“我的畫怎麽不見了?”
“什麽畫啊?”唐瑜裝糊塗。
“你把我的畫賣了是不是?寶石項鏈沒撈著,你就給我想歪招。你能學點兒好嗎?一個二十好幾的女孩子,長了三隻手,學會偷雞摸狗了?!”
“我沒有!”
“還狡辯,你自己去看監控錄像!拿了我三幅畫,你賣了多少錢?”
唐瑜皺眉,忘了她爸的書房裏裝了監控。
“你不給我錢,我當然要想辦法自己找錢了。”
“你給我說,你要錢幹什麽?你的首飾一大堆,為了一條項鏈,你還不至於狗急跳牆。你說你拿錢幹什麽去了?”唐瑜她爸惡狠狠地逼問她。
唐瑜撒謊說:“朋友等著用錢,我借她了。”
“什麽朋友?哪個朋友?是不是你這回交上的那個男朋友?”唐瑜她爸怒聲訓斥,“這還沒怎麽樣呢,就敢騙你的錢花,這種吃軟飯的小白臉你也要?等會兒他來了,我倒要問問他,他前前後後一共騙了你這傻子多少錢!”
“你亂說什麽,誰騙我的錢啦?他跟這事兒沒關係,是我一個女朋友要用錢,你別亂扣帽子冤枉人!”
“胡謅吧你!我在社會上打滾多少年,你想騙老子?”唐瑜她爸指著她說,“你蠢,別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蠢!”
葉植不知道唐瑜家裏發生什麽事,他拎著東西上門,隻有一個保姆招呼他。
葉植坐在大廳裏等了半天,才見唐瑜蹬蹬地跑下樓,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他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麽回事,又看見唐瑜她爸沉著臉下樓。
離得老遠,葉植就感覺到唐瑜她爸看他的眼神殺氣凜凜。
葉植認為那是長輩審視晚輩所特有的目光,沒想到唐瑜她爸對他滿懷敵意。他笑著問候一聲:“伯父,您好,我是葉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