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最初不相識,最終不相認(2)

“周總為人慷慨,但我不能接受。上下級交往,還是清清楚楚的好。如果我不能謹言慎行,恐怕會自招輕賤,更會帶累周總名譽受損。”

姚莉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像機關槍一樣掃射向周遠安。

待周遠安兩眼翻白氣息不勻時,姚莉滿意地笑了,“周總,我們回去吧。”

在香港停留的最後一天,姚莉一大早就甩開周遠安,去吃了香港著名的小吃。

姚莉吃完小吃,又去逛街,買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逛到晚上回了酒店,正準備休息時,周遠安來敲門。

姚莉開門,見周遠安麵色潮紅,喝得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穩。

“周總,這麽晚了,您有事嗎?”

“我今天找你,你不在。我一個人去蘭桂坊喝了點酒,有話、有話想跟你說。”

“明天再說吧。”

“今日事今日畢。”周遠安進了房間,坐到沙發上點了支煙,邊抽邊向姚莉招手說,“姚莉,你過來!”

姚莉緩步走過去,卻被周遠安冷不防地拉倒在腿上。

周遠安雙手箍住姚莉的身體,跟著俯下頭親吻姚莉的嘴唇。

姚莉掙開他,滿麵怒色,說:“周總,請您出去,我要休息了!”

周遠安頭仰靠在沙發背上,撫額長歎:“我也不是有心冒犯你,我是真心喜歡你,情不自禁啊!你在公司裏幹了幾年,我提拔你、關照你,不隻是因為你工作能力突出,更是因為我喜歡你,想用高薪厚祿把你留在身邊。但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你會離開我,變成其他男人的女人。我現在除了錢,真是什麽也沒有。如果連個喜歡的女人都留不住,你說我的日子過得還有什麽意思?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說出我的心裏話。你跟了我,我不會虧待你,你喜歡什麽,隻要我能辦到,我都會滿足你——”

姚莉打斷周遠安的話,冷聲說:“周總,您喝多了,別再說醉話了。”

“我沒醉,我的腦子很清醒!我跟你說的都是認真的,絕不是什麽醉話。你為什麽不肯答應我?”

“周總有家室縛身,沒有立場和資格跟我說這些話。您是有婦之夫,卻大言不慚地要我跟你,您把我當成什麽人?”

周遠安搖頭歎氣,輕笑說:“我知道你清高自傲,不會甘心做人二奶。為了你,我可以離婚。隻要能得到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別說笑了,周總。您說您清醒,但我也不糊塗。除非您把離婚證放在我麵前,我才會相信您離婚。不然空口白話,怎能輕信?”

“我會讓你知道我是真的有決心離婚,就算不是為了你,這婚也要離。”周遠安一臉苦大仇深,“說實話,這日子我早就過夠了,早就厭倦了,隻是一直念著夫妻情分,跟她苟延殘喘。但想想這後半輩子還有二三十年,總不能就這麽糊裏糊塗地被婚姻埋葬,跟一個不愛的女人過完一輩子,到死了那天,恐怕會遺憾得閉不上眼。”

“那您是要詐屍啊?”姚莉看周遠安繪聲繪色,說得有模有樣,忍不住諷刺一句。

周遠安沒聽清楚,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累了,想休息了。”

周遠安無奈地起身,說:“等我離婚了,我再找你談我們倆的事,到時候,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姚莉根本不相信周遠安會把他辛苦掙下的財產分割一半給老婆。離婚,不過是嘴上談兵。即使他一相情願地要離婚,他老婆也不一定同意。

所以,要離婚是一回事,離不離得成又是另外一回事。

刮風和下雨不能混為一談。

4

從香港回到北京,又是年末了。

姚莉臉傷痊愈,回到公司上班。

久不工作,人都變得懶散了。

姚莉上班忙了一上午,午休時,累得話也懶得多說一句。她坐在椅子上,神思遊離,泡了杯黑咖啡,喝完了,又泡了一大杯普洱茶。

濃茶加咖啡,喝得滿嘴苦澀。

生活裏甜蜜的糖衣已經吃完了,隻剩下濃稠的苦味了。

範琪琪送文件到姚莉的辦公室,趁機奚落她說:“我還以為姚總助杳如黃鶴一去不返呢,這假休得可夠長啊。周總前段時間也休假,真是奇怪啊。”

“有什麽好奇怪?”

“你們兩個一起休假,又一起複工,這也太巧合了!”

“純屬巧合的事情多著呢,你那麽喜歡推理,還是別做什麽女秘書了,你怎麽不改行去做女偵探啊?”

“周總回公司上班之後,叫了幾個財務開會,連頭發花白的老法律顧問都請出來了,一行人神神秘秘的,這是不是要搞假賬,轉移財產備戰離婚啊?”

“你的小道消息真多。”姚莉端著茶水杯,靠在椅子上懶懶地說,“你如果關心周總是否要離婚,或者有沒有轉移財產,我可以打電話替你詢問一下。周總知道他的員工這麽關心他的私生活,一定心情暢快,對你大大有賞。”

範琪琪翻翻白眼說:“我不敢問周總,還不敢問周太太?我這周末約了周太太打麻將,我們得好好探討一下周總休假期間究竟著了哪個狐媚子的道兒,休假回來,就大張旗鼓地搞貓膩兒。”

“你出去把門帶上。”

正常人不會與虎謀皮,更不會與犬相吠。

姚莉不清楚周遠安是否準備離婚,清楚了也不關心。即使周遠安離了婚,她也不可能接受他。他大她那麽多歲,兩人生活在一起,代溝重重且不說,將來老了,她變成老太太尚在人間,周遠安恐怕已經成為木乃伊永垂不朽。

這種生命的時差到死都倒不過來。除非周遠安會變天山童姥,年近古稀時再返老還童。但那時,他成了翩翩美少年,她卻是垂垂龍鍾婦。

人永遠追趕不上蹉跎的時光。

誇父逐日,累死了都沒攆上。

第二個星期,周遠安到公司上班時,脖子上貼了一塊紗布。

由範琪琪所領導的八卦人士又炸了窩。他們沉寂多時,終於找到了新鮮的八卦大餐進補空虛已久的靈魂,一個個仿佛打了雞血一般,精力充沛、眉飛色舞,到處噴射唾沫星子。

看樣子周遠安的離婚大戰很激烈,被老婆撓了一爪子,還兢兢業業地來上班,把白裏透紅的傷疤展覽於眾目睽睽之下,作秀一般。

那一整天,公司的氣氛異常熱烈,公共飲水區的兩桶純淨水都被喝光了。

職場真奇妙。

長痔、閉經、內分泌失調等芝麻綠豆的小事兒會不脛而走,有個桃色緋聞什麽的,那更是群情激奮,一呼百應。

快下班時,周遠安捂著脖子進了姚莉的辦公室。

姚莉百無聊賴,看著周遠安,忽然有新發現——被老婆撓過之後的周遠安憔悴了。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幽幽的胡楂,兩個黑眼圈可以媲美大熊貓,眼袋更是飽滿欲滴,像是在臉上掛了兩個偌大的尿脬,皺巴巴的眉毛宛如兩條勇猛掐架的毛毛蟲,整張臉遍布皺褶,像狗不理包子。

周遠安真應該跟某些藥廠定製一些神藥,或許可以快速補充離婚大戰所消耗的體力,有效緩解身體的各種傷殘病痛。

“周總,您有事嗎?”

“我正在跟她談離婚。”周遠安一本正經地說,“你再等我一些時候,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周總,您不需要給我什麽交代。您要離婚,是您的私事,跟我沒有關係。”

“反正離了婚,我不給你交代,你也要給我交代。”

“感情要你情我願,情投意合。”姚莉試著開導,“我隻把您當成上司,沒有其他情愫。”

周遠安離了婚,自然會有大把青春美少女代表月亮消滅他。她工作纏身,百忙之中還得抽空治愈上司的情疾。這樣的總助8.0卡巴斯基都殺不死,周遠安豈能奈何?

周遠安並沒有把姚莉的話當真,女人都愛端架子,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完全不一致。他行走江湖多年,見識鶯鶯燕燕無數,實踐出真知:隻要錢到位,貞德跟你睡。他還沒遇見過錢泡不來的女人,姚莉不過是拿喬作態罷了。

年底數九寒天,風頭如刀麵如割。

周遠安的離婚大戰還沒打完,便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大概是範琪琪興風作浪,搬弄是非,致使劉燕麗女士如臨大敵,並感到自己的崇高地位岌岌可危,遂不得不殺到公司,再次找姚莉過堂問審。

姚莉為自己辯護:一來她不喜歡周遠安,並陳述了不喜歡周遠安的理由。二來她跟周遠安毫無關係,他要離婚,完全是他的個人意願。

劉燕麗沒耐心聽姚莉慷慨陳詞,斷然問:“你跟我老公一起出去度假了是不是?”

姚莉為人坦蕩,生性不喜歡撒謊。敢作不敢當,非她所為。要她畏畏縮縮地欺騙劉燕麗,說她沒跟周遠安一起度假,她會鄙視自己的人格。

姚莉承認:“我是跟周總一起去了香港,但我們始終是上下級禮待對方,沒有任何曖昧之舉。”

“賤貨!”劉燕麗暴跳如雷,抓住姚莉的頭發,掄拳往她臉上打。

姚莉斯文,挨了劉燕麗幾下,也沒有口出惡聲。她推開蠻牛一樣的劉燕麗,皺眉說:“您冷靜一下!”

公司的同事紛紛進來瞧熱鬧,看相聲雜技似的,一臉津津有味。

周遠安隨後趕到,遠遠地就聽見劉燕麗在破口大罵,汙言穢語倍兒流利,當著眾人的麵羞辱姚莉,不留半分情麵。

周遠安進了辦公室,一把推開幾個看熱鬧的職員,抓住劉燕麗的胳膊,拎著他活蹦亂跳的老婆大步離開。走時,齜牙咧嘴地衝著一眾職員鬼吼:“看什麽看?!瞅你們人模狗樣的傻德行,都不上班了,花錢雇你們當移動盆景?”

劉燕麗一路高聲呼喊,詛咒姚莉生兒子沒屁眼。

5

剩下的一些同事麵麵相覷,臉上大多帶著嘲弄之色。

姚莉強撐微笑說:“好戲散場,各位看官請回吧。”

範琪琪冷笑說:“哎喲,今天這戲真是精彩啊,家庭倫理兼武打動作,八點檔現場直播啊!”

蔣平輕笑一聲,諷刺姚莉說:“這二奶還沒做兩天,就覬覦正室大位,野心可不小啊!可惜羊肉沒吃著,惹回一身騷。”

“那騷怎麽會是惹回來的?恐怕是天生攜帶,跟狐臭一樣,走到哪騷到哪,不然怎麽能讓咱周總鬼使神差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範琪琪極度囂張地貶損姚莉。

姚莉修養再好,也經不住範琪琪再三挑釁。她忍了範琪琪很多次,不跟她一般計較。但忍讓不能換來相安無事,這個胸大腦小的女人隻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莉走到範琪琪麵前,盯著她說:“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怎麽……”範琪琪剛吐出兩個字,就被姚莉一巴掌打到臉皮上。

“這一巴掌教你別欺人太甚!”姚莉指著門,麵向眾人咬牙說,“都滾!”

第二天早上,姚莉交了辭職報告。

周遠安麵帶詫異:“你要辭職?”

“是的,我要辭職。”姚莉麵容平靜,對難堪之事絕口不提。

周遠安問:“是因為我老婆昨天羞辱你?”

“周總,我不想參與您的家務紛爭,我隻想安安分分地工作。”

周遠安沉吟半晌說:“姚莉啊,你年紀輕輕,能坐上總助這個職位,拿到豐厚的年薪,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北京這地方狼多肉少,社會競爭太激烈了,你別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

“不是我天真,是我知進退。”

退一步海闊天空,諸多糾葛皆不必煩惱。

“你離開我的公司,再想找這樣的美差恐怕是沙裏淘金了。你辭職可要想清楚了,行差踏錯易,萬事回頭難。難道就因為一點點不愉快,你就要放棄你的大好前程?”

“我想得很清楚了。”不留戀的便割舍,是她行事之準則。瞻前顧後,隻是庸人自擾。

“看樣子你是想徹底地躲開我了。”

“我隻是想換個環境。”

周遠安坐在大班椅上抽煙,歎氣說:“想走的留不住。你有頭腦有才幹,天生是棲高枝的鳳凰,雞窩矮棚根本容不下你。我不敢耽誤你發展,更不敢奢求你的感情。像我這樣的俗人,拿著彈弓打打麻雀還將就,想打鳳凰簡直是癡心妄想。我剛拿起彈弓躍躍欲試,那邊已經鳳凰展翅,還有我什麽事兒?”

“您太抬舉我了。”

“你想走就走吧,有困難再找我。雖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但現在這個社會變幻莫測的,誰也說不準以後會遇到什麽事。多個朋友,也多個照應。”

姚莉遞交辭職報告之後,還要留在公司一個星期做工作交接。

周遠安提升範琪琪做了總助——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

姚莉跟豬頭做交接,格外吃力。

範琪琪有意不配合,像病西施一樣整日三病四痛,動不動就請假在家。上班時又忙著八卦,一做點兒正經事,不是掏鏡子補妝,就是喝減肥茶跑洗手間。

姚莉做事認真,又有責任心,離職也想善始善終。

範琪琪耍賴不做的工作,姚莉都替她做好,僅是公司各部門正在進行的項目細則和交接備錄就寫了幾大本。

範琪琪年輕時還能指靠男人照應,但指靠自己的容貌混飯,等年紀大了,自己又沒鍛煉出安身立命的本事,還能指靠誰?

姚莉把文件堆到範琪琪麵前,規勸她說:“你好好看完這些吧,你要是什麽都拿不起來,吊兒郎當地在這個職位上混日子,最後還得回到秘書崗上繼續做花瓶。”

“這不勞你操心!”範琪琪翻著大白眼把姚莉辛苦寫好的文件扔到一邊,“看這些有什麽用?死腦筋!不懂什麽叫活學活用見機行事?”

姚莉不置一詞,該做的都做了,無愧於心便罷了。

還未正式離職,姚莉已見識了公司同事的冷臉。

人未走,茶先涼。

到正式離職那天,周遠安要開個歡送會,姚莉沒同意,嫌多此一舉。

姚莉領了工資,當著財務的麵清點好自己的物品。

跟幾個同事象征性地告別一下,姚莉便抱著文件箱乘電梯下樓。

大城市裏的人情冷暖,姚莉已司空見慣。最後給她笑容的,是公司大樓電梯間的司梯工小妹。

無工一身輕,姚莉回家泡了個澡,躺到床上聽音樂、看書、看TVB老劇、吃零食、打遊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任意地揮霍時間,盡情地放鬆身心吃喝玩樂。

幾年來,她好像從未如此自在悠閑過。

晚上,姚莉電話響,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聽之後,電話裏一個低沉而磁性的男聲問:“是姚莉嗎?”

“我是姚莉,請問您是哪位?”

男人在電話裏朗笑一聲,說:“貴人多忘事。我是楊峻,你還記得我嗎?”

“楊峻?”姚莉遲疑一下,方才想起這個陌生名字所對應的男人。她忙著亂七八糟的事情,竟然一直忘記答謝曾經幫她解困的楊峻,“楊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出是您。本來應該是我給您致電,但我這段時間忙著工作的事,一直沒有問候您,真是抱歉。”

“沒關係,我找你也一樣。有空嗎?一起出去吃飯?”

“好。”姚莉笑著答應,“我正想請您吃頓飯,有這個機會是求之不得。”

“現在七點,一個小時後,我開車去你家接你,咱們見麵再找吃飯的地方,你同意嗎?”

姚莉錯愕地問:“您知道我家在哪裏?”

“知道。”

姚莉呆了呆,楊峻在電話裏問:“你想問我是怎麽知道你住哪裏的?”

“嗯。”

“上次你一個人回去,我有點兒不放心,就悄悄地開車跟著你。你打車去了蛋糕店,在裏麵吃了個蛋糕,之後遇見了一個英俊帥氣的男人。你們在蛋糕店門口告別。你回家時,我一直開車跟在後麵,看你到家才離開。”

姚莉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聽楊峻一說,心裏有種異樣的暖流湧動翻騰。

萍水相逢,楊峻竟如此關心她,實在叫人感動。

而今,那個英俊帥氣的男人已經退出她的生活。

她跟他一直在告別,除了蛋糕店門口的告別,還有很多不告而別。

最初不相識,最終不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