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一個地老天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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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植上班很累,工作很辛苦,每天在流金鑠石的城市裏東跑西顛,勞碌一整天下來,跟汗流浹背的民工相差無幾。
下班後,葉植還要拖著疲憊的身體擠公交車。
在北京幾年,葉植除了痛恨北京春天的沙塵暴之外,最深惡痛絕的就是北京的交通。
堵車像便秘一樣,在上下班時間,重要路段幾乎沒有通暢的時候。
沒有私家車也打不起車的上班族,每天都要經曆早高峰和晚高峰的擠壓災難。
有時連等幾趟公交車,葉植也無法擠上去。有時人上去了,腳後跟還在車門外。公交車關不上車門,售票員氣急敗壞聲嘶力竭地怒吼著:“下去吧!等後車!”
擠車像打仗一樣。
下班了,葉植也不想回家,直接去網吧玩遊戲。晚飯就在網吧裏吃,啤酒加方便麵,一邊打怪一邊啃,滿臉木然。
那段時間,葉植經常在網吧裏包夜玩通宵。他的遊戲癮沒那麽大,隻是不想回到那個地窖裏。
玩累了,葉植就歪在椅子上睡,耳邊是劈劈啪啪打鍵盤的聲音,像放鞭炮。
黑網吧不禁煙,有時睡到半夜一睜眼,葉植會以為自己睡在火災現場,到處煙霧繚繞。
在網吧裏玩到天亮的網民們睜著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兩手敲擊著鍵盤,像武林高手發功一樣,怒目圓睜地蹲在椅子上,渾身冒白煙。
葉植回家洗漱之後,在小攤上吃個煎餅果子解決早餐,再匆忙趕去上班。
新的一天開始了。
生活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重複累疊,在累疊的過程中,進行生老病死,發展悲歡離合,一點點地消磨光陰,直至閉眼蹬腿,不能再開始新的一天為止。
時間並不能帶走記憶,日子一天天過,葉植發現他還是很想念姚莉。
放不下的始終放不下。
姚莉深夜上線,頭像亮不到幾秒,就變成灰色。葉植看著她的頭像發呆,明知道她在,卻不敢打擾她。他怕她言語生疏,態度冷淡,怕有什麽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讓他們的感情越來越淺。
從戀人變成朋友,能碎的都碎了。
葉植隻想緊守住往日那些美好的碎片,不想讓那些虛幻的美好再被現實粉碎。
直到有一天,葉植看到姚莉MSN的簽名上寫著要搬家,才終於忍不住找她,問她為什麽要搬家。
姚莉說想換個環境。
葉植忽然擔心姚莉就此下落不明。
北京那麽大,姚莉換了房子,如果再換了工作,他們失去聯絡,還有沒有機會重遇?
葉植問姚莉要搬到哪裏去。姚莉沒說具體地址,隻說搬到公司附近。葉植問她什麽時間搬,他可以去幫忙。姚莉說東西都收拾好了,這一兩天就搬了。
聞此,葉植坐不住了,感覺姚莉像細沙一樣,正一點點地從他指縫裏流走。
抓不住的感覺令人惶恐不安。
葉植翻來覆去,失眠一整夜。
周六一大早,葉植坐車趕去姚莉的住處。
姚莉家的門敞著,葉植走進去,竟然看到蔣平。他拿著一卷膠帶把姚莉家裏的東西都裝箱封好,搬抬整理,自作主張,很像一個當家的男主人。
蔣平看到站在門口的葉植,有些意外,笑了笑說:“葉植,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姚莉。”
“小莉出去給我買煙了。”
“你們……”葉植聽蔣平那麽親熱地叫姚莉,心裏一陣刺痛。
蔣平看葉植一臉痛心的神色,微笑著說:“小莉是個好女孩,不止你一個人喜歡她。她沒有男朋友,我真心喜歡她,而她也願意接受我,我們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你們在一起了?”
“是啊。她工作忙,身體又弱,老是生病,我這個當男朋友的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好不容易才說服她把東西都搬到我那裏去。一個人住總是太孤獨,兩個人一起住也好有個照應。”
葉植仿佛被人剜去了心頭肉一樣,疼得說不出話。
難怪姚莉要搬家,原來如此。
蔣平笑嗬嗬地看著葉植滿麵悲痛,發現生活總有層出不窮的樂趣。
“不管你們過去是什麽關係,也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想,現在你跟她隻能做朋友了,我也會把你當成朋友的。”
葉植沒聽清楚蔣平說些什麽,匆匆地轉身離去。
失去的怎麽可能找得回?
是他癡心妄想。
姚莉重新租了一處房子,離公司很近,上下班都很方便。
原來住的那間房子裏留下太多關於葉植的記憶,再怎麽漠視,也難免觸景傷情。
換個新的地方,也許能慢慢淡忘那些回憶。
蔣平幫姚莉搬家,忙了一整天。
姚莉的東西很多,雜七雜八的物件裝滿了十幾個大箱子。
在北京工作幾年,姚莉搬家搬了很多次。越是東飄西蕩,便越渴望安定生活,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有一個落腳之處,有一個溫暖的避風港讓她停靠,不必再大包小包地打遊擊。
那種感覺太累了。
近些年,姚莉身邊的同學、同事、朋友都陸續成婚,雙雙對對,安家立業,令人羨慕。她的感情卻依然沒有著落,隻是分分合合地折騰,折騰得她心裏滿是疲倦。
家,仍舊是遙不可及的憧憬。
2
姚莉要請蔣平吃飯,蔣平說外麵的餐館吃夠了,要親自下廚做幾道菜。正好姚莉新租的房子有廚房,買些食料和餐具就能開火。
本該姚莉下廚,但蔣平執意要露上一手,姚莉隻好在一旁看著蔣平忙碌。
蔣平有條不紊地整理食材,刀上功夫十分嫻熟,操作起來遊刃有餘,儼然一個居家型好男人。
姚莉問他:“你經常做飯嗎?”
“我媽去世之後,我已經很多年沒下廚了。”
“我看你手藝還沒生疏,照樣操刀穩健。”
“那大概是我做飯多年,技藝深湛入骨,想扔都扔不掉。”
“熟練至極的技能多半會跟人融為一體,當然是想扔也扔不掉。”
蔣平注視著姚莉,讚賞地說:“姚莉,你真聰慧。”
姚莉淡然說:“你過獎了。”
蔣平走到姚莉身邊,深情款款地表白:“我不是在誇你,我是在告訴你,我喜歡聰慧的女人。”
“那我很榮幸能了解你的喜好。”姚莉含蓄地說,“但我一向自認愚鈍,並不想當什麽聰慧的女人。”
“你一點兒也不愚鈍,你用你的聰慧把我堵死了,讓我進退兩難,你說我該怎麽辦?”
“此路不通,改弦易轍,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要怎麽辦,用不著問我。”
姚莉轉身進房間,不想再跟蔣平多作糾纏。她想一個人自由地生活,不跟情情愛愛牽扯,她實在沒有精力應付。
公司裏的食堂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各種流言飛語、小道消息、八卦趣聞應有盡有。
職場長舌婦跟居家長舌婦如出一轍。
吃飯間歇,眾女同事眉飛色舞,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湯水四濺,米粒四射,比單田芳老師說書還精彩。
姚莉坐進食堂就相當於坐進公司的新聞發布會現場,大到公司運營的政策方針,小到部門經理的**不舉,各種渠道的消息應接不暇。
看來,長舌八卦婦比專業狗仔隊更善於挖掘爆料。
那天,姚莉在吃飯時接收了以下消息:
楊立德長了痔瘡;麥克同誌跟模特隊花樣高美男過從甚密,被爆搞同性戀;財務總監Elsa假體隆胸,咪咪裏塞滿矽膠,乳峰高聳,一夜間從A杯增大至D罩,讓一群男同事眼球凸出,險些脫窗;蔣總經理在夜店泡妞,招蜂引蝶之際,正室大娘子呼喝殺出,連掐帶打兩個回合,殺得嬌弱對手哭喊而逃,大娘子臉色鐵青,狂發彪悍潑功,罵得蔣平狗血噴頭之後,腋下夾帶著無恥夫君遁於夜色……
眾同事義憤填膺,罵蔣平是徹頭徹尾的大尾巴狼,主要罪狀有隱婚、裝單身、勾三搭四、跟大批女同事搞曖昧。
諸罪昭昭,實乃卑鄙好色之徒、下流無恥之輩。
姚莉並不感到氣憤,隻是搖頭一笑。
知人知麵不知心。在生活的舞台上,每個人都應該拿金馬獎——太會演,個個都演瘋魔了。
人生如戲,真真假假,連自己都分不清楚。
人際關係哪有真誠?
相交不深的同事,蔣平真不真誠也無關緊要,姚莉也根本不在意這個人對她是否真誠。
人的年紀越老,在意的事情便越少。什麽事情都看透看破,便不會那麽較真兒了。
獨善其身便罷了。
蔣平並不知道他隱婚的秘密已經大白於天下,兀自裝模作樣地扮演情聖,逮著機會便向姚莉傾訴衷曲。
姚莉想給蔣平留些情麵,並不想戳穿他的,令他難堪。無奈蔣平不屈不撓地糾纏她,逼得她沒辦法,隻好出言點破。
“蔣平,你怎麽不戴結婚戒指呢?”蔣平在姚莉辦公室磨嘰時,姚莉微笑著問他。
蔣平臉色一僵,半天沒說話。
“我知道你結婚了,有家室的人,為人行事也該為你的另一半負責。我希望你尊重你妻子,也尊重你自己。”姚莉平心靜氣地說。
“你聽誰說的?”蔣平臉色陰沉,聲調冰冷地問。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實就是事實,你瞞不了的。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私事,我們是同事關係,不可能有其他情愫,你就別再浪費心思了。我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希望你別再打擾我。”
這種謊話被揭穿了委實難堪,蔣平沒臉再糾纏姚莉,灰溜溜地出了辦公室。
姚莉倍感無奈,情不對、緣不對、人也不對。一無是處,魚目混珠。
沒了蔣平的糾纏,姚莉感覺身邊清淨了不少。
周五晚上,公司要宴請客戶,周遠安有事脫不開身,副總殷立軍和蔣平替周遠安應酬。
姚莉本不想去,但周遠安把會所的貴賓卡交給她,讓她好好安排,她隻得隨行。
殷立軍是個文秀才,才高八鬥,儒雅內斂,在公司裏就相當於思想指導員,整天研究理論策略,並不管什麽實事。平時他也很少應酬客戶,一下班就回家陪老婆,是公司裏首屈一指的好男人。
上桌剛喝二兩白酒,殷立軍就麵紅耳赤,捂著胃積極撤退。
蔣平一個人獨撐大局,情緒高漲地跟客戶推杯換盞。
茅台、五糧液、雙溝大曲、人頭馬、皇家禮炮,桌上酒瓶林立,五花八門。
這些人真是不怕胃出血。
姚莉坐在一邊看著他們越喝越高,有個大腹便便的胖子不斷跑洗手間,白襯衫的一角從忘記拉好的褲門拉鏈裏跑出來;有個“地方覆蓋中央”的禿頂中年男人拍著桌子大放厥詞,激情萬丈地吹牛,說自己在某廳某局關係鐵、靠山硬,儼然長袖善舞的政治人才,他一隻手豪邁地揮著像是指點江山,另一隻手卻忙著撓褲襠,看起來萬分瘙癢;還有個油光水滑的矮胖男人,麵目猥瑣,滿臉色情,一晚上衝著姚莉****賤笑,還時不時地跟蔣平咬耳朵,兩人不知道說些什麽下流話,嘰咕一陣,便狼狽為奸地仰頭大笑。
在外麵工作幾年,姚莉見多了這種烏煙瘴氣,但心裏還是厭煩不已。她正想找借口離開,蔣平忽然湊到她身邊,說他肚子不舒服,要去洗手間,讓她先幫忙照應。
姚莉點頭答應,強忍著心頭煩悶,默然坐在一群麵目可憎的男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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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平去洗手間大半天,也不見他回來。姚莉打他手機,他說他有急事,讓她自己應酬客戶。
無恥尿遁了!
蔣平這個陰險小人,她揭露他的,拒絕他的曖昧,他就惱羞成怒挾私報複,把一群男人推給她一個人應酬,分明居心叵測。
姚莉氣得麵罩寒霜,當著客戶也不好多作爭執,掛了電話,努力地平複心情,讓自己的衰臉綻出笑意。
蔣平走了,矮胖子見姚莉勢單力薄,有機可乘,忙不迭端著酒杯坐到姚莉身邊,笑眯眯地跟姚莉套近乎。
姚莉虛與委蛇,不冷不熱。
矮胖子試探幾分,覺得姚莉是有縫的蛋,得寸進尺地把他的手臂搭到姚莉的肩膀上,把他的酒杯端到姚莉的嘴邊,諂媚地說:“姚小姐,我敬你一杯,你賞個臉吧!”
姚莉當然不會直接拒絕。她道了謝,笑著接過酒杯,然後猛地打了個大噴嚏,手一哆嗦,酒灑了矮胖子一身。
“對不起啊。”姚莉急忙道歉。
矮胖子不便怪罪,忙著拿餐巾擦抹。
吹牛的禿頂男不甘寂寞,大言不慚地跟姚莉賣弄他龐大的社會關係網,還鼓動姚莉跳槽,並許諾姚莉年薪十幾萬的肥差若幹,說隻要他動動關係,想找什麽工作都不在話下。
姚莉假裝專注地聽他胡扯,抿嘴微笑。
林子大了,什麽鳥沒有?八哥兒都當自己是老鷹。
聽了幾段“評書”,姚莉起身去洗手間。她拿手機摁了半天,想打個電話,卻不知道能打給誰。
誰能幫她解圍?
該自己麵對的,總要自己麵對,無從逃避。
姚莉回到包間,發現幾個客戶神色有異,他們衝著她不懷好意地笑,笑得她渾身發毛。
姚莉坐下來,預備著敬酒致辭,下次再聚。
大腹便便的胖子喝得舌頭都大了,直勾勾地看著姚莉說:“你們公司就這麽招待客戶嗎?酒不盡興,人不見影,你們玩什麽啊?”
“周總有事纏身,殷總不勝酒力,蔣經理家裏有急事,都不是有意怠慢諸位,還請幾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還說不怠慢?這飯吃到一半,連個陪喝酒的人都沒有了,這什麽意思啊?!”大胖子句句都在找碴。
姚莉捺著性子再次致歉,大胖子越發氣呼呼地說:“趕緊把你們周總叫過來,我們男人的事,你懂什麽?!你酒也不能喝,樂子也不能耍,整個兒一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