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邂逅在牧神舞後的森林(3)

心底的悲鳴透過纖細的身體和手指,卻在琴弦上劇烈而炫目地回響,用如此奔放不羈的樂曲,卻讓樂器發出悲鳴的力量。所有的音符就像是穿透了沉重森林的重重疊嶂,在每一個細小的空間中川流不息。

如此劇烈的宣泄、歎息、哭泣、讓人莫名地從心底感到悲傷。

她的音樂,不是簡單的依靠累計經驗或者炫耀技巧而達到的高度……她的音樂,擁有一種能讓人沉醉其中,仿佛置身於夢境的魔力。

可是,她的心底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悲傷,才能演奏出這樣令人潸然淚下的旋律?

提琴少年的靈魂像是完全被掏空一般,沉浸在少女用音樂營造出的世界中,就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對“天才”這個詞匯有了新的認識。

而這樣的認知,就是眼前這個帶著謎一樣倔強和悲傷的少女……

一曲終了,寂靜的森林中,旋律似乎還在山穀中回蕩,潘恩的雕塑也綻放出迷離的光芒。

“小葵!小葵!”

隱約之中聽到有人在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揉了揉眼睛,看到天空已經再度變得昏暗,竟然已經接近傍晚了。而我因為疲倦,和那個陌生的少年竟然靠著雕塑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想到這裏我立刻站了起來,剛打算偷偷溜走,去和小卉她們匯合,眼角卻不經意地瞥到提琴少年嘴角那一縷陽光般的微笑。那個微笑確實擁有著讓人變得好心情的魔力。

“……”我也不禁微微一笑,輕輕地靠近他的耳邊,“謝謝你哦!借給我提琴讓我在潘恩的麵前演奏,現在我的心情已經好多了呢。”

直到時間過去很久之後,陽光照耀著這個依靠在雕塑上的提琴少年,他困惑地睜開眼睛,輕輕地揉了揉。

“她已經走了嗎?”

他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落寞的神情。

從森林裏出來之後,過了三天,我們的夏令營也圓滿結束。在回程的汽車上,我被小卉和洛桑兩個人神神秘秘地拉到最後一排座位。

“我說親愛的小葵,你好歹也是未來的首席小提琴手吧,能不能不要學八點檔悲情女主角,一個人爛俗無比地跑到森林裏緬懷逝去的愛情!”說到這裏,小卉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用一種驚恐的表情望著我,“你不會還為【那個人】偷偷哭了吧?”

“……”我尷尬地抽了抽嘴角。

小卉迅速做了一個“不可救藥”的暈倒表情。

“小葵!”洛桑衝到我跟前,一副“你錯過了好戲”的樣子,“你那天沒有參加我們和星籟學院的聯誼,好可惜啊!我拿到了光頭的電話哦!HOHOHOHO~~~”

呃,不是吧,那天的光頭嗎……

我立刻有種慶幸沒去的感覺。

“不過最大的遺憾就是司元棋也沒有來,還沒有見到號稱星籟之光的司元棋就要回去了,嗚嗚嗚嗚……”洛桑一副花癡狀趴在窗台上哀嚎,望眼欲穿地期望還會出現上次的星籟大巴。

我不禁拍了下額頭,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話說回來,報紙上說,【那個人】應該是今天回來吧。”就在這時,小卉看著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打斷了我的思路。

“嗯……”

我望著窗外的清爽的風景,城市漸漸地出現在遙遠的前方,隨著城市的出現而伴隨著的回憶,也鋪天蓋地地襲來。遠處的大片烏雲,正在悄然無聲地靠近著。

“我回來了!”

回到仿佛為證明貴族是真實存在的豪宅裏,剛走進門,一堆傭人就圍上來,管家將我的行李從黑色私家車後麵直接帶回房間,我背著提琴剛要朝自己房間走去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冰冷的聲音。

“你回來了。”

我眉頭微微皺起來,肩膀不自覺地一沉,緩緩地轉過身來。

“嗯,就像你看見的。”

我冷冷地回應著。

他從陰暗的角落裏緩緩直起身體,纖細高挑的身材在我麵前卻像是一座山。窗簾外的燦爛陽光滲透進來,灑在他身上全變成了清冷的光束。管家和仆人自覺地退出房間,恭敬地將房門關上。

渡井英走到我的麵前,就像一個從神話中走出來的人物一樣,即使隻是簡單的動作,都會帶著耀眼的光芒。

我機械性地抬起頭,清冷陽光下的渡井英,下巴有些消瘦,黑色的短發利落而颯爽,深黑色的瞳眸有著深邃的誘惑力,纖長濃密的睫毛下,是堅決而冰冷的目光,鋒利的宛如埋藏在冰川中的利劍,消磨了任何感情的色彩,所到之處,隻會讓人感覺到徹骨的嚴寒。

渡井英起身的時候,一份最新的美國《人物》雜誌正放在桌上,封麵上的他手中握著小提琴,纖長的手指仿佛正在琴弦上飛舞著,英俊而過分年輕的麵容上有著棱角分明的剛毅。

這份世界級的頂級雜誌,用最醒目的標題寫道:“最具魅力男士!”

他就是傳說中奪取兩度蟬聯“仲夏夜之夢”寶座的少年;就是從小到大奪取無數獎杯獎狀,完全被沉浸在媒體連番報道追擊中的天才提琴家;他就是有著弦樂世家之稱,在弦音界有著泰山般不可撼動光輝未來的渡井家接班人。

“還是這副樣子,三個月沒有見到我了,難道都沒有什麽話要說嗎?”渡井英臉色越發的陰沉,尤其是看到我插著手嘴裏嚼著口香糖的樣子,就更加不滿。

渡井英,這個人除了享有一堆的光環外……他還是領養我的音樂世家的長子,也是十二年前,我父母雙親出車禍之後,將我從病房中帶出來的男孩……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這種尷尬的氣氛真叫人難受,我心裏很想擺個鬼臉,吐吐舌頭,轉身就走。但還是強壓住不耐煩,用冷冷的略帶客氣的語氣說道。

可轉身才剛走幾步渡井英就叫住我。

“等一下。”

“怎麽?”

我已經走上樓梯,停了下來,渡井英抬起頭,清冷的陽光照耀在他英俊的麵容上,我的心跳還是控製不住地變得紊亂,隻能趕緊扭過頭去。

“這段時間你有按時練琴嗎?‘仲夏夜之夢’就要開始了,我不希望看到你這種吊兒郎當的態度一直延續到這次比賽。”

渡井英背對著我,生硬地說著毫無起伏的話語。

“比賽?哈,渡井英先生很不好意思,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對那些虛偽的名聲感興趣的!”

我憤怒地背對著他,握著樓梯扶手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比賽,名次,榮譽,家族……他想說的永遠就隻有這些嗎?

“再虛偽的名聲對那些隻會製造垃圾的廢物來說,也隻是奢望。如果做不到的話,我勸你還是直接放棄這次機會,不要給家族丟臉。”

他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徑直走回房間,關上了門。他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更沒有發怒。但那種充滿距離的語調就像是在我的心裏下起了一陣冰雹,我甚至能聽到它們劈裏啪啦在心髒上砸出一個個冰窟窿的聲音。

隻會製造垃圾的廢物……

直接放棄……

給家族丟臉……

這就是你對我琴技的評價嗎?

渡井英,無論如何,我是絕對絕對不會被你看扁的!

傭人從樓梯上戰戰兢兢地走下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們小聲的對話。

“少爺他是從美國趕回來的……”

“是啊,聽說一夜沒睡,早上回來了就一直坐在那邊等小姐呢!”

……

“你們給我閉嘴!”我生氣地衝著身邊的傭人發脾氣,傭人頓時沒了聲音,悻悻地離開。

我卻一瞬間覺得手腳無力,自從十二年前他把我從醫院帶回來之後,渡井英對於我來說就是如同氧氣般的存在。

“小葵,起床了哦!”

不喜歡清晨被鬧鍾吵醒的感覺,所以總會有一個身影帶著流水般清澈明媚的音樂出現在我的床頭。

當比琴聲還好動聽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便會睜開還有些惺忪的眼簾,正對上那張美好得能將一切都融化的臉龐……

迷迷糊糊中的我總會露出一個懶懶的笑容。

“不要,再睡一會兒,五分鍾就好……”

他總是微笑著搖搖頭。

“三分鍾!就三分鍾!”

再搖頭。

“一分鍾!一分鍾總行了吧!”

他總是無可奈何地望著我,目光中是如晨曦般溫柔的光芒。

也許用天使來形容他會太俗氣了吧,我總是這麽想著。

然後悠揚又輕緩的曲子就會遊走在空氣中,在我完全沉醉在這天籟之中,思緒隨著音樂聲飄向渡井英描繪的海洋,樹林,閃爍的陽光,芬香的花朵時……

一個輕柔的吻便會落在我的額頭。

“起床吧,我的公主。”

……

“呼,B降調真的好難,英,你一定是看走眼了,看來我並不是像英一樣的天才……”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葵很厲害……”

“英,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會臉紅哎!”

每當這時,他就會不好意思地笑笑,任何人都不敢想象在音樂界登峰造極的渡井英會露出那麽羞澀可愛的表情。

那修長白皙得簡直就像是藝術品的手指輕柔地握住我的手,柔軟又有力,總帶著優雅卻又純真的香味。

“再拉一次,你一定能做到完美……”

……

“英,讓我用你的MAGGINI好不好,我知道它貴得要命,可是,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明知道那是價值100萬美金,來自意大利18世紀製琴名家的小提琴瑰寶……可我還是提出了過分的要求。

渡井英卻連猶豫都沒有,就將他的琴輕輕地放到了我的手上,他好看的微笑就像是渡井山莊裏盛開的白色風信子。那時的我,怔怔地望著他,心就像是起伏的潮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總是用一塊淡藍色的手帕,細心地為我抹去額頭的汗珠,望著我的目光就好像嗬護著一件珍貴的寶物。

他說:

“小葵,我沒有看錯,你是個天才!你能讓這把琴流淌出更美的音樂。”

……

也許當他從病房中將我帶走的時候,也許當他對我說“我會永遠保護著你,帶你回到你的星球”的時候,當他對我說“你是天才”的時候,我就知道,渡井英已經完完全全地成為了我的整個世界。

他是個天才,毋庸置疑,從十歲開始,便遊弋於各類國際音樂比賽中,並連連獲得驕人的成績,滿載而歸。而每次隻要他獲得一個獎項,就會第一個與我分享。

直到那次“仲夏夜之夢”,當十四歲的他一舉獲得這項國際小提琴最高獎項的時候,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讓我知道這個消息……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天自己魂不守舍地反複地翻看著手機,就是等不到任何的消息。也不知過了幾天,我才終於從報紙上得到了他獲得了冠軍的報道。

然而,當載譽而來的渡井英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卻是一張冷漠到極致的表情!

“英?渡井……英?”明明是熟悉的臉龐,但為什麽卻感覺如此陌生。

“我很累了。”載譽歸來的他隻是淡淡地回了我,隨後便不再理會我的訝異,獨自走進了裏間。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心頭升起一些不好的預感,但我還是依然勉強微笑著送去了祝福:“對了!我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你獲獎的消息了,祝……”

“今天要學的新曲子已經預習了嗎?”他沒有回頭,冷漠的背影看上去如此遙遠,將我要送上的祝福截斷。

“呃……還沒有……”

“那你現在就應該出現在琴房,而不是待在門口!”略帶嚴厲的指責毫無征兆地撲麵而來。

我永遠記得那一刻,渡井英對我的認定:“你要記住,渡井家族不能容忍廢物的存在!”

廢物的……存在?!

是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一次的練習,他站在我的身邊,默不作聲,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或許,是在思索著如何把我這個廢物能夠改造得可以再利用起來吧?

沒有鼓勵的話,沒有溫柔的眼神,剩下的隻有對我琴技上苛刻和批評。盡管我的琴技已經是在學校裏數一數二,但那有什麽用呢?在已經登上頂峰的渡井英麵前,這樣的成績像塵埃一樣微小。

我,依然碌碌無為;我,依然像垃圾一樣地存在著……

“昨天的練習時間為什麽減少了?”嚴厲的話傳入耳側。

“我不舒服。”

那一天,我發著高燒,連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

“你不過是在逃避麵對自己拙劣的水平罷了。”他竟然連眼神都沒有晃動一下,依然是冰冷到令人心寒。

“那你想讓我怎麽樣?因為你,我沒日沒夜地練習練習,可是你有稱讚過我一次嗎?有微笑著說‘這次很不錯’?有哪怕是輕輕地點點頭,小小地認同一次我的演奏嗎?”渡井英的態度讓我失去了平日的冷靜,一股壓抑在心頭很久的委屈像風暴一樣在心中擴散開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能像以前那樣?”現在回想起來,我多麽痛恨自己在當時說出如此沒用的話。

“我們不能再維持以前的關係。”渡井英冷漠地宣布著答案,“作為渡井家族的養女,如果不能做到舉世矚目,就是廢物。”

“為什麽一定要變得舉世矚目,一直以來,我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的鼓勵在練琴啊!我隻想拉小提琴給你聽,隻想你會因為我的琴聲感到快樂,我從來沒想過要成名!”

“‘為了我而練琴’?……這話也太可笑了。一個三流的小提琴手,你認為這樣的人配站在我的身邊嗎?”

他麵無表情地望著我,就像是憐憫地望著一個傻瓜:“被人捧在手心,在讚美與奉承中的生活已經結束了,不要再幼稚下去,現在的你必須展示出身為渡井家族一員的實力。”

……

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似乎夢到自己在哭泣,是那麽悲傷的哭泣。

於是,從那天起,我們兩人的關係便開始變得僵硬異常,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六年之久,連我也不知道,我們兩個還要這個樣子到什麽時候……

“鳥泊之旅實在是太完美啦,你們看到那個某某某了沒有,她已經和星籟學院的那個誰在一起啦!”

“不是吧!昨天某某某也打電話過來說,她和某某某在一起啦!但是之後那個某某某竟然把她甩了咧!”

“可惡,太可惡了,男人果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井號,井號,我的額頭上爬滿了無數的井號,手上正在做筆記的筆向前微微傾斜。

“喂!你們大家!你們昨天看了新聞了沒有,有渡井英的歸國專訪啊!”

“看啦,看啦,這個怎麽可能錯過!渡井英實在是太帥了!世界上怎麽會存在那麽英俊多金還這麽有才華的男人啊!”

“怎麽可能不看!身為渡井家族的接班人,不但一點都沒有20歲應該有的狂妄自大,反而非常冷靜沉穩啊!”

筆傾斜的角度更加用力,拳頭也慢慢地捏緊。

“你們可不要和我搶,我可是擁有了渡井英的所有個人資料哦!哈哈哈哈!渡井英的生日、星座、三圍、第一次獲獎的照片,限量版CD……他可是我的超級偶像!”

“有資料了不起啊,我爸下學期還要力邀他來參觀我爸的琴室呢,到時候我一定要……哈哈哈哈!”

“氣死人了,你也太囂張了吧,大家一起扁她!”

“怎麽能這樣……”

忍無可忍了!圓珠筆在我的本子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印子,我一拍桌子,眼看就要發飆,卻被迎麵撲來的一個東西壓到了地板上。

四周“轟隆”一聲,有些嬰兒肥的洛桑將我整個人壓倒在地板上。

“洛桑……”

要不是十幾年好友的麵子上,我真是想一把扯掉她那改得過分短的校裙。

“哎喲喲,洛桑,我真的不認為一個站在樂團最後一排的女圓號手把裙子剪短有什麽意義哦?你確定大家能看到嗎?”當然,這樣的事情不用我出馬,有人會用殺人無形的特殊武器直接KO。

“小葵女王,一定是要你出馬的時候啦!星籟有一隻不知死活的猴子,說什麽女校學生演奏出的音樂根本就是垃圾!”(這個事件後來經過證實,一開始隻是因為男校的某一個學生路過女校的垃圾場後,發表出:“女校的學生還真是會製造垃圾”的無心言論,後被流傳成了這樣……)洛桑竟然沒有反駁小卉的攻擊,看來事態十分嚴重。

什麽!我一把推開洛桑,“哪個不想活的,竟然說這種話!”

“小葵,看你的啦,一定要替我們女校爭回麵子,自從上次聯誼之後,男校不但泡了我們學校的很多女生,而且還甩了幾個,真是太過分了!”小卉也一副義正嚴詞的樣子,大聲地加入討伐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