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別再讓藏羚羊哭泣(5)
我和刀疤對望了一眼,都沒有追過去,跟上這群槍手也沒有什麽用,說不定還會走錯路,而且我預感到,丹巴下一步會有重要的行動。更令我起疑的是,孔仕林沒有出來,他可能還在山窩窩裏,但卜世仁手下的人都逃出來以後,丹巴並沒有派人追出來,這一點就更有問題。我必須得潛回山窩窩裏看看情況,或許能發現什麽新狀況。
刀疤和我是同樣的想法,趁著天還沒亮,我們把車開到了山窩窩口背後的坑地裏,這時發現丹巴的手下正把卜世仁的屍體抬出來,隨便就扔在了荒灘上。
三十三、我們看起來更像是盜獵者
我們現在進不去,丹巴的警惕性明顯地提高了,無奈,我們隻好一直等到天黑。後來聽到一群狼叫,叫聲越來越近,估計是那群狼開始在撕咬卜世仁的屍體,我們離得遠,夜色又黑,看不清楚,隻能憑聲音來判斷。到了深夜,我和刀疤從側麵翻過山坡子,溜進了山窩窩裏。
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山窩窩,對我和刀疤來說都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因為上次我搞壞了那唯一的一台水泵,現在每次出去運水,丹巴都必須增派許多人手,幹了一通體力活之後,槍手們當然都很疲累,恰巧今天又是運水的日子,運水回來的槍手們早累得呼呼大睡了。
我和刀疤潛到了丹巴的大帳篷後麵,用尖刀把帳篷割開了一條小縫往裏看。孔仕林竟然坐在丹巴的帳篷裏,原來當初燒毀羊絨的人的確是他,他卻告訴丹巴,是卜世仁把羊絨藏起來了,卜世仁想黑吃黑。這激怒了丹巴,所以丹巴才會叫卜世仁過去問話,兩下言語不合,丹巴就開槍打死了卜世仁。
開槍時,丹巴隻是出於氣憤,在可可西裏殺慣了人,被人激怒了之下,他沒有多想就開了槍。但槍響之後他立即醒悟過來,卜世仁是牛頭的手下,也算是兄弟,打死了卜世仁,牛頭回來怎麽好交代?
現在,丹巴正坐在帳篷裏生悶氣,他臉本來就長得長,像張驢臉一樣,現在再這麽一拉,就比驢臉還要長,他鐵青著,皺著眉頭,不說話。
孔仕林根本不知道當初搶他羊絨並開槍打死他兄弟和朋友的人是丹巴的手下,他一直以為是牛頭的人幹的,看樣子,他這次來可可西裏不光是為了賺錢,還想借丹巴的手幹掉牛頭。他坐了一會兒,忽然說:“放心,牛頭的賬本在我手上,他不敢把你怎麽樣的!”
“賬本?什麽賬本?”丹巴猛地抬起了頭,自從上次發生了阿尼那件事之後,他對“賬本”這兩個字就非常敏感,現在一聽孔仕林這麽說,立即把手伸了過去,“拿來我看!”
孔仕林坐著沒有動,臉上露出了一絲陰險的笑容,說:“這賬本可是我花了很大的心思,冒著吃槍子的危險,從牛頭身上偷過來的。你也知道他平時有多警覺,我偷這本賬本,差點兒被他發現給宰了,這麽便宜就給你?嘿嘿嘿嘿!”
“哼!什麽鳥賬本,哄老子的吧?”丹巴盡量放鬆情緒,故意裝出一副極其不屑的樣子。
孔仕林有點兒急了,他想拿這賬本賣個大價錢,但現在丹巴似乎不吃這一套,他臉憋得通紅,一下子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這賬本是我把牛頭灌醉了,從他身上偷來的!我怕他發覺,又換了本假的在他身上。你要知道,這賬本是牛頭和你交貨的時候做假賬用的,往常他貪的貨早從邊境運出去賣了,你還蒙在鼓裏!他在邊境線附近有個窩點,你不知道吧?”
這一通話如同給丹巴兜頭澆了一桶冰塊,丹巴一下子就被驚醒了,臉上的神情變得即緊張又恐怖,每一塊麵部肌肉都扭曲了起來,他一把揪住孔仕林的脖子,吼道:“把賬本拿出來!”
孔仕林並沒有被丹巴的恐怖表情給嚇住,反正他走到如今這一步,也是豁出去了,他強硬地挺起頭,咬著牙說:“除非你現在給我兩百萬,我才會把賬本交出來!你也知道牛頭精得很,他現在可能已經發現賬本丟了,他一定能猜出來賬本在你這裏,說不定還會以為是你派人去偷的。嘿嘿,沒有賬本,你就沒有證據……被他先下手為強,你還能有命在?”
孔仕林奸險地笑著,臉上的表情因為那即將到手的兩百萬而顯得既興奮又緊張,他豁出命去不要,也要拿這兩百萬,又要借丹巴的手幹掉牛頭,然後再帶著兩百萬遠離可可西裏,去過他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他繼續用言語刺激著丹巴:“兩百萬,對你來說,還不到打一季羊子的十分之一,想不到你丹巴也這麽小氣!”
丹巴咬了咬牙,要說打一季羊子能賺兩千萬那是以前,現在反盜獵的風聲緊了,盜獵者也要冒著很大的生命危險,兩百萬對丹巴來說就像是被人在屁股上捅了一刀,雖然捅的不算是要害,但斷斷續續的心理折磨也能讓他永遠不得安生。
“好吧!兩百萬!”丹巴狠下了心,為了揪住牛頭的小辮子,給自己一個先下手為強的機會,他狠下了心,用兩百萬來買孔仕林手中的賬本。
丹巴手裏有現錢,他親自拿出一個錢箱子,從裏麵點出兩百萬,當著孔仕林的麵點好裝箱,扣上箱蓋,一伸手:“賬本呢?”
孔仕林的兩隻眼睛都在放光,他咽了咽口水,站起來,開始脫褲子。丹巴一愣,神情緊張了一下,又立即放鬆下來。隻見孔仕林把外麵的褲子褪下去,在他的內褲裏竟然有一個手工縫製的口袋,他把袋口的繩子解開,從裏麵掏出了一本賬本。怪不得平時看他走路慢慢悠悠的,原來在褲襠裏藏了這麽個東西——能走得快才是怪事。
在可可西裏長期無法洗澡,人身體上難免會有股子怪味兒,某些地方的怪味兒就更重。丹巴也顧不得那麽多,一把從孔仕林手中搶過賬本,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他才翻看了兩頁,臉就一下子漲得通紅,忽然一下子又轉成青綠,他把滿嘴牙齒咬得幾乎要從嘴巴裏全部崩飛出來,忽然他一轉身,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手槍。
孔仕林正抱著錢箱子流口水,冷不防見丹巴從身上掏出一把槍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他抱起錢箱子就要往外跑,被丹巴一槍打在後腦殼上,一顆子彈就了結了他的性命。
丹巴把牙齒咬得咯嘣直響,氣得滿腦子充血,放下槍,還不解恨,氣籲籲地罵著:“媽的!牛頭黑老子的錢,你狗日的也敢來敲詐老子!”
孔仕林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他雖然算盤打得精妙,卻忘記了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小角色,他連和丹巴或是牛頭抗衡的實力都沒有,就想趁機撈一把油水。他忽視了盜獵者的殘忍,難免會在邪路上越走越遠,“暴風”曾經給了他一個做回正直人的機會,但他自己不珍惜,隻是夢想著一夜暴富,直至最後送掉自己的性命。
這種人已經不值得可憐,丹巴當然更不會可憐他,他直接命令槍手把孔仕林的屍體拖出去扔了,趁著外麵的狼群還沒走遠,喂了狼了事。
我想拿到那本賬本,決定趁丹巴放鬆警惕的時候動手,可是丹巴卻一直沒有休息,他叫進來兩個槍手,吩咐手下把山窩窩裏的裝備都整理一下,帶上現存所有的貨,明天一早往邊境線上進發。
聽到這個消息,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和刀疤都打消了奪取賬本的念頭。刀疤不知道牛頭在邊境線上的窩點在什麽地方,我也不知道,但丹巴卻可以憑借著他以往在邊境線上送貨的經驗找到。我們隻要明天跟在丹巴後麵走,就可以走到邊境線,找到牛頭,再端出那個邊境線上的黑窩點。
我和刀疤潛出了山窩窩,槍手們還在睡夢中。刀疤趁機偷走了一輛車,我們倆動手把車裏的座椅全部放倒,又偷走了丹巴庫房裏的兩桶汽油,估摸著省著用,夠開到邊境線上的了。今晚發生了這麽多事,兩邊槍手打得混亂,現在就是少點兒什麽東西,估計丹巴也不會太在意。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激動起來,從車窗裏探出半個頭,看很遠很遠地方的天空,有一種沉靜如水的幽藍色。想著“暴風”辛苦幾年,隊友一個接一個死去,“暴風”組織也被打散,而周青等人至今仍下落不明;又想起我剛退役的時候,茫然地不知該往何處去;想起在雪原上和大黑一起與狼群拚死搏鬥的場景;再想想現在,我的心就像大海一樣,浪濤起伏,難以平靜。
刀疤忽然從懷裏掏出了一包煙,抽出兩根,一根塞進自己嘴巴裏,另一根遞給我,又摸出了一個火機,嚓地一下打著了火,煙頭的亮光在他的唇前一閃一滅。
我說:“我不抽煙……哪來的?”
刀疤笑了一下,接過我手裏的煙,又塞回煙盒裏,說:“從另一輛車上捎的。”
他說的“捎”就是“拿”或者說是“偷”,刀疤這個人很孤傲,從頭到腳冷得像冰塊兒,他也沒什麽愛好,就是喜歡抽煙,借著煙霧來麻醉自己,想自己的心事——這隻會讓他越來越孤僻。我拔掉他嘴裏的煙頭,揉滅了塞進座椅下麵,擔心如果他把煙頭扔出去,沒準兒明天就會被丹巴發現。
刀疤想著往事,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地說著他所參加的一次重要的戰爭:在攻擊都沒有展開時,他們特種戰士就早已經混入敵方陣地,摸清了那些必要的轟炸點,在地圖上標注出來並傳送回作戰總部。這些都是報道上不曾記錄過的,除了某些內部人員以外,沒有人會記得他們。
他說著這些,又拉開褲腿給我看,說這裏麵打的鋼釘就是在那段時期留下的,他惹惱了某位高官,又被陷害,差點兒把命也搭進去。他說著,心情既激動又很傷感。我想到美國人一貫的軍事作風就感到厭煩,背過身去,開始呼呼大睡,我要養足精神,準備明天趕路。
刀疤沉默了一會兒,有些失望,他心裏也清楚我為什麽不理他,因為他所談論的驕傲正是某些國家的恥辱和仇恨。從部隊裏退役下來的人,骨子裏都有一股子傲氣,更不屑拿別人的痛苦來炫耀自己。刀疤隻是想和我說他以前的故事,卻忽略了我曾經的身份。
天明時分,丹巴的車隊果然出動了,打頭陣的是槍手們的開路車,中間是丹巴的車和偽裝後的羊絨,後麵又是槍手的車,有十來輛,浩浩蕩蕩地往邊境線上進發。丹巴擔心羊絨會在半路上出事,所以多帶了些槍手,以防萬一,既要防反盜獵的誌願者,也要防牛頭。他這樣表麵上看是安全了,但實際上更容易暴露目標,更容易招來反盜獵的誌願者。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半路上撞上才嘎次仁的隊伍,他一貫的狠辣作風讓可可西裏的大多數誌願者嗤之以鼻,不願與之為伍,而才嘎次仁卻不以為意,他一見到盜獵者的蹤影,就下令手下開槍,把盜獵者打個措手不及,然後截取羊絨和槍支。雖然也有不少次成功得手,但死在他槍口下的人卻越來越多。這些都是悲劇,本可以避免的悲劇。
在跟蹤丹巴的過程中,我意外地又遇到了馬帥,他現在看起來精神好多了,一點兒疲憊的樣子也沒有,不像是在可可西裏趕了許多天路的神情。我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掏鼠洞,找吃的東西,刀疤差點兒向他開了槍。
我跳下車去,問馬帥:“不是去找周青了嗎?怎麽現在還在這裏?”
馬帥先是看了刀疤一眼,發現我竟然和刀疤走在一起,驚訝地小聲問:“刀疤?怎麽回事?”
我大概地說了一下情況,告訴他,刀疤現在是我們的盟友,還背過身去,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因為我看見馬帥的手指已經緊張地扣在了扳機上。
馬帥很不屑我與刀疤為伍,他臉上的憤慨是顯而易見的——馬帥一天也沒忘記過為許小樂報仇,晚上他有時候都會從與刀疤血戰的噩夢中驚醒——但礙著我的麵,又因為我極力阻止,他最終咬了咬牙,瞪了刀疤一眼,說:“找到周青了,他們在格爾木,正在籌措資金,他們把身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連周青那個筆記本……”
“那裏麵的資料呢?”我吃驚地問,沒想到現在的“暴風”拮據到了這個地步,拮據得周青連心愛的筆記本電腦都不得不處理掉了。
“周青把資料存在光盤裏,賣掉了筆記本,她試過給她父親打電話,打不通。那邊的律師告訴她,她父親被判了三十年牢,所有資產都被政府沒收了,銀行資金也被凍結了,周青取不到一分錢……媽的!沒辦法……我把你的情況告訴了周青,她擔心你在可可西裏有危險,叫我先過來幫你!”馬帥說著,瞪著不遠處坐在車上的刀疤,刀疤根本不理馬帥,他坐在駕駛位上抽自己的煙。
我告訴馬帥,我們現在必須與刀疤合作,才有勝算的把握,輕舉妄動隻會把一切都搞砸。馬帥咬著牙,最後點了點頭,嘴裏小聲嘰咕著:“媽的,等幹完正事,老子再收拾他!”
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我想勸馬帥,但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自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我問馬帥:“一個人走進來的?這麽遠的路!”
馬帥告訴我,在格爾木的時候,他遇上才嘎次仁了,才嘎次仁從管理局回來,碰上他,不知發了什麽善心,把他一路送到了這裏。
一聽到才嘎次仁,我心裏就一驚,知道要壞事,急忙問他:“才嘎次仁的隊伍也來了?”
“嗯!”馬帥點了點頭,說,“放心吧,他們把我帶到這裏,就轉道往東南方去了,離我們越來越遠,不會壞事的!”
看著馬帥肯定的表情,我心裏總是有一層隱隱的不安,對於才嘎次仁,我始終放不下心來。我在想,他為什麽肯一路把馬帥送到這裏,而自己又轉道往東南方去了呢?如果隻是為了幫助馬帥,值得他整個車隊都跟來嗎?在可可西裏,每一點花銷都不是件小事,何況那要浪費許多汽油,這對所有資金緊張的誌願者來說,都得考慮一下,這樣做值不值得。
擔心歸擔心,不能耽擱了趕路,丹巴的車隊已經去遠了,我們必須跟上。馬帥憋著氣,瞪著眼,坐到了後車座上,後麵有兩個汽油桶,他的空間比較小,隻得擠著,坐得很不舒服。滿車廂子汽油味,加上一路的顛簸,中午的氣溫又稍微有點兒高,車廂裏又悶又熏,到後來三個人都惡心得想吐。
中印邊境線在我國西藏西南部的一段位置上,因為尼泊爾看起來像一截香腸,所以邊境線拉得比較長。從中國到尼泊爾一般是從樟木的海關過去,那裏有一道友誼橋,中間一條紅線,一邊是中國,另一邊是尼泊爾。
現在這些盜獵者運送羊絨當然不會從海關過,他們是偷運,過關的時候當然也是偷偷越境,因為邊境線拉得長,所以就很難避免會出現缺口,盜獵者就是從邊境缺口上將貨物運送出去的。送貨可能不是問題,問題是從可可西裏到達那裏還有很長一段路,幾乎是由北向南穿過了整片西藏自治區。
為了省油,一路上,我們盡量將車速減慢,路上碰到小鎮,再停車補充油料。我和馬帥是窮光蛋,一到了可可西裏,身上就一分錢也不剩了,刀疤在我們三個中間算是富人,他身上還剩下一部分錢,可以買汽油、食物和水。
天氣越來越冷,我們一路追蹤丹巴,發現他的車隊由腹地轉而向東,經過了長江源,像是要前往雁石坪一帶,我想他是去準備物資好過雪山,從雁石坪往南就是溫泉鎮,再往南就是唐古拉山口。
唐古拉山地有33座六千米以上的雪峰,以各拉丹冬為最高,其中又以薑古迪如冰川最大,是長江最初的孕育發源地,氣勢恢弘,寬一千至兩千米,厚五十至六十米。但是近三十年來,長江源區的冰川在不斷地退縮,僅1993年至1995年的三年時間,因冰川表麵減薄和末端退縮引起的冰川水資源減少量就在七億立方米以上,這個數據相當驚人,想想如今淡水資源的匱乏,就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