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是個反叛者,但我絕不是個局外人!(1)

天空的藍和大海的藍不一樣。

一水兒的明藍,即使望到視線邊際,也沒有一點點的深淺變化。

而白雲則如沉睡嬰兒般純淨、如薔薇花瓣般柔和,在天空中大團大團蓬鬆地脹開,看久了,仿佛連人的身心也跟著輕盈起來。

在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淑女名媛們用英格麗?褒曼的淺淺鼻音說一句:It’salovelyday!而不是像某人擠坐在狹小的座位裏,捏緊一份當天的《航空早報》,尷尬地苦笑著回應柔美高挑的空姐:“不,謝謝。我想我還不需要嘔吐袋。”

林音正身處在9000米的高空雲層中,當銀灰色的機翼從高積雲上緣擦過時,她產生了一種神奇的失重感。

古代的神仙們騰雲駕霧多麽愜意,而在一遍又一遍的“我們的飛機遭遇氣流,在接下來的幾分鍾內可能有一些顛簸”的廣播聲中,林音越來越緊地咬住下唇。

她苦笑著往窗外看了一眼,頓時一陣頭暈目眩。她拉下遮光版,調整了一下座椅靠背,早晨夢魘般的情景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

三個小時前。

這原本是一個令林音讚歎著的,充滿詩意的美妙早晨。

藍白裝飾的SRTWA海風餐廳裏,顧客還不太多,長排藤編桌椅顯得有些空曠。

僑居的大胡子店長正用虹吸式咖啡機煮著蘇格蘭式咖啡,清水沸騰著上升,焦褐色的咖啡卻一滴一滴地下降。一部懷舊的老唱片機正播放著慵懶的BOSSANOVA曲調,一切靜謐地讓人不忍破壞。

“你做夢!絕對不可能!”

林音撐著桌麵,忽地從藤編圈椅上站了起來,怒氣騰騰地看向對麵穿著最新款D&G米色襯衫,露出完美肌肉和鎖骨的項北。

“請問需要什麽服務嗎?”一直守候在旁的女侍應生趕緊湊過來詢問,隻是她關注的焦點不是發飆的林音,而是林音對麵嘴角掛著一抹處變不驚的微笑的少年……

項北優雅地淺啜了一口桌上的蘇門答臘曼特寧咖啡,悠閑地說道。

“哦,這位小姐有點起床氣。請幫她來一杯醒腦的瑪琪雅朵,多加點新鮮奶泡桂……”

林音強忍著吞下一口怒氣,終於在那個女侍應生走遠之後再次低吼出來:“我看需要醒腦的是你吧,項北!你給我看的是什麽鬼東西?!”

“那個標題不是印得很清楚嗎?‘關於林音砸壞項北愛車的抵償協議’。”

項北完全不在意林音刀子一般銳利的仇恨眼神,佯裝無辜地用手輕輕托住俊朗的下巴,臉上卻擺明一副“我是債主”的表情:“有錢人的錢也不是廢紙,10萬對我來說也是筆不小的開支,所以嘛……”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也沒說不賠……”聽到項北提到那場讓自己心虛的尷尬事,林音艱難地眨眨眼睛,放緩語氣,慢慢坐了下來。

雖然令林音驚訝的是,母親事後竟波瀾不驚地說砸的是陸家和項北家的車就沒關係,但是林音過去的三天裏無時無刻不為自己的奮力一擊追悔莫及。

她畢竟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可以恣意妄為的幸運兒。任何無謂的花銷,即使是五塊錢都是罪過,更何況是十萬塊——一個需要她經營網店一整年才能掙到的龐大數字。

果然衝動是魔鬼。

“好吧,讓我們來仔細看下這12條(該死的)協議……”林音深吸了一口氣,“那些七七八八的也就算了,可是——即日起林音必須尊敬地稱呼項北為‘主人’——你不覺得過分了一點嗎?”

“過分麽?”項北深邃的眼睛眯了起來,目光讓林音有點涼意,“那你不分青紅皂白地砸壞我的車,算不算過分?”

林音心虛地低下頭逃開項北銳利的目光,然後用光潔的櫻色指甲惡狠狠地戳向協議中的另一條。

“那這一條呢!一星期內‘貼身服務’是什麽意思?!”

“‘貼身服務’的意思就是……任何服務。”項北露出了所有雌性生物見了都會神魂顛倒的曖昧微笑。

不過,顯然不包括林音。

“……”林音強忍住項北頭上砸一把椅子的衝動,抓起BURBERRY隨身包站起身,扔給他一記“你去死吧”的白眼。

“謝謝你的招待。如果跟項北先生的談判,讓我看不到一點點誠意的話,我不介意找另一位當事人談談!”

剛才還閑適地品著咖啡的項北,看到林音轉身要離開的背影,眼睛危險地眯了眯,很顯然,林音的話觸動了他的“危險區域”。

他想起兩天前,為了這個身影,陸西城竟不顧一切地用身體擋住迸飛的玻璃碎片。而在過去三年裏,這個身影卻是陸西城整天都說要報複和懲罰的女孩。

項北陪陸西城共同經曆了他為了她第一次被人嘲笑、第一次為人頂包,第一次拙笨地打零工隻為了獲得自己掙來的禮物;這個女孩的冷漠離開,帶給陸西城的卻是將他無憂無慮的純真少年時代徹底終結。除了讓自己看到陸西城盡然成為狗血劇情中的男主角,她帶給陸西城的一定還有無休止的麻煩和傷害。

所以,林音,你必須徹徹底底離開陸西城的世界。

項北囂張的口氣開始變得雲淡風輕,他息事寧人地聳了聳肩膀:“啊!我想到一個合適的解釋了——特別助理!如果這也不可以,那麽下次見你的應該是我的理賠律師。”

林音的背影停住了,她慢慢地轉過頭。項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四聯的賠償清單,扔在了協議書上麵,藍色單據上,10多萬的阿拉伯數字在“總計欄”裏顯得特別刺眼。

林音在原地猶豫了幾秒鍾,終於忍氣吞聲地又折返回座位,對著那張賠償清單,一項一項地核對起來。

“別瞎忙了,保險公司的理賠師已經確認過十幾遍了。林特助你可真狡猾啊,居然用西城來當談判的籌碼,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這件事情西城介入了,你得到的賠償單可遠不止這個數字!”

林音聽到項北變得有些硬冷的聲音,微笑著抬起頭。

“項北,對付你這種人當然隻能用不入流的手段。但沒想到你為人雖然糟糕,卻能為好友兩肋插刀。為了不讓我接近他,任何讓步你都會考慮是嗎?在你心目中,陸西城的地位都快趕上你爸了。”

“林音,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是我見過的待遇最好的職位了,日薪過萬!甚至對學曆啊,技能啊都沒有要求,還考慮什麽呢!”看到林音有些慍怒的表情,項北終於放鬆身體,再次慵懶地倚在舒適的藤編圈椅背上,食指交疊著靠在自己的胸前,“好吧,外貌身材什麽的我也不計較了……那麽,在接下來的7天裏,你隻需做到24小時隨傳隨到,並且隻要回答‘好的’、‘是的’、‘沒問題’,我們之前的債務就一筆勾銷了,這麽合算的協議書,你不會傻到不打算簽字吧?”

林音看著項北一臉早有預謀的表情,咬著嘴唇沒有回答。

明知道是個陷阱,還會傻得往下跳?

這時女侍應生端著熱氣騰騰的瑪琪雅朵走了過來。項北抬手從托盤上拿起咖啡杯,優雅而殷勤地遞到了林音的麵前,他深邃的眼睛裏投映出清晨陽光的璨然。

“看在10萬塊的份上,親愛的林特助。”

……

很多時候,生活的真相就是沒有選擇。

思緒回到9000米高空的林音,感歎了一句然後低頭看了眼隨身僅有的行李——身上隻穿著早上出來喝咖啡的赫本襯衣和阿拉巴馬麻質短褲。

就算看在10萬塊的份上,也不能打一個響指就把我綁架到現在這架正從星城駛往三亞的飛機上吧!

一想到項北索馬裏海盜般的作為,林音就恨不得一拳砸上他的臉,讓他一路吐血吐到三亞的陽光海岸去!

隻可惜,氣流警示廣播的再度響起,林音很快就悲慘地認識到,會一路吐到三亞的人,很可能不是項北而是自己……

“林音……你還好吧?我就猜你會暈機。”

葉黎珊溫柔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林音滿臉菜色地抬頭,就看到好友擔憂的臉。

“我沒事。”葉黎珊的話讓林音心中湧起一股溫暖,她笑了笑,“我隻是在懷念第一次跟你們乘飛機旅行,因為暈機吐在項北的鍋蓋頭上,害他一天洗了五次澡的快感。”

“你呀,跟他一樣幼稚,真不知道你們在鬥什麽!還是先喝杯溫水暖暖胃吧。”葉黎珊轉頭讓空姐遞給林音一小杯溫水,然後避開周圍的視線,小聲提醒道,“不過林音……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正在走進一個陷阱?”

“你可別告訴我,項北就是安排陷阱的狡猾獵人。”林音笑著輕嗤一聲,不在意地聳聳肩,“三年時間除了低劣的威脅,他沒什麽太大的長進啊?”

別幼稚了,林音。

達爾文的《進化論》很快能證明,三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小惡人進化成惡魔。半小時後,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麽天真。

一陣清脆高亢的嬉笑聲,從機艙前端的藍色布簾裏傳了出來,在狹窄擁擠的經濟艙座位間回蕩著。

打呼嚕的中年男子被驚得一震,從不怎麽舒適的窄小座位上抬起了頭;舉著機上小點心裝淑女的小姐,慌忙拍著落到衣服上的蛋糕渣;低聲議論著的旅遊團老者,老花鏡下射出不悅的眼神,直指向前方的頭等艙。

最新的時經調查報告中警告,當今國家80%的財富已經掌握在了占國民總數0.4%的“超級富人”手中。此時頭等艙中的情景與經濟艙的兩相對比,就能很鮮明地體現出這一點。

寬敞的艙位,全是奢華的手工縫製沙發座椅,不但能任意地調整角度,連腳下也能吹出陣陣冷氣,讓人無論以什麽姿勢坐著,都會覺得舒展愜意。

然而,在格調如此高雅的頭等艙裏,卻不時傳出陣陣不和諧的聲音。

“太讚了!製服控啊!我的帥湯,我已經開始幻想你手裏握緊小皮鞭的模樣了……”池小緣拚命睜大雙眼,唇邊流著口水地看著PSP裏的《刺殺希特勒》。

池小緣看得興起,忍不住抓住豎在座位中間那隻拿著PSP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調整了5度角。

拿著PSP的手臂?沒錯,那正是我們可憐的溫禦。

這就是所謂的鳩占鵲巢,明明是自己帶來的PSP,卻淪為了腐女精神**的道具。

“變態。白癡。下流。低級。惡心……”溫禦搓了搓自己被抓得發紅的手臂,文質彬彬地哼了一聲,然後投向池小緣的眼神,猶如看著一堆發酵型的垃圾。

“那又怎麽樣?我叫你娶我了嗎?”池小緣頭也不轉地接話。

“你……就、就算被你強暴,我都不會娶你。”溫禦嚴肅又緊張地對池小緣說道,身體隨之側向池小緣,擺出一種防禦的姿勢。

“你做夢!”池小緣根本不屑一顧。

“……女、女性之恥。”溫禦被她這句話噎了半天,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總結性評語,然後蓮花般清高地扭頭向一邊,把自己軟綿綿又……充滿景仰的眼神投向了過道對麵的葉黎珊。

上帝作證,此時在溫禦眼中的葉黎珊,全身正散發出聖母般高潔的光環。

她今天穿著一件希臘式深V交褶式的魚尾長裙,沙礫色的高雅色調,映襯得她的皮膚愈加白皙。更何況唇邊若有似無的溫柔笑容,更讓人的目光無法移開。

“西城?要吃什麽?芒果、無花果、菠蘿、山竹還是……”

回到頭等艙的葉黎珊托著果盤,舉著小叉子問身旁的陸西城。陸西城卻盯住刀鋒筆記本屏幕打遊戲打得不亦樂乎:“隨便。”

真是不懂憐香惜玉,不過葉黎珊早已習慣,並不介意地微微一笑。

“西城,你這人還真好伺候。”

她細心挑選了一塊菠蘿喂進陸西城嘴裏,還不忘用濕紙巾擦了擦他的嘴角。

“陸西城是陸西城,項北是項北。美女們,我可沒那麽好伺候。”

在這兩人的背後,萬惡之源的項北肯定不會老實地打遊戲看PSP了,他正像賭場大亨般慵懶地斜躺在座位上,在他周圍,簡直圍繞起了一個美女軍團。

項北從來就是一塊巨大的雄性磁鐵,任何18歲以上的雌性生物遇到他,都逃脫不了被他吸引的命運,18歲以下能幸免於難的原因是他從來對未成年美眉不感興趣。所以,就連應該原位待命的空姐也不能例外。

等等?連空姐也難以幸免的話,那原本的服務工作由誰來做呢?

當然是盡職盡忠的“特別助理”。

此時被召喚到頭等艙隨時待命的林音,黑著臉忍受著飛機不時的顛簸和……腳底的酸脹。

侵犯人身自由,剝奪政治權利,凍結個人財產七天——一切都為了那該死的10萬。林音低下頭,為自己的氣節不保歎了口氣。

“獵人”當然時時關注著自己的“獵物”,包括這輕輕一歎。

“怎麽了,林特助?一閑下來就不開心了?要不……你再幫我換一個冰桶?”

林音抬起頭,咬牙切齒地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主人,之前我已經幫你換過3個冰桶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新的一個是五分鍾前才換的。”

“我知道。”項北微微揚起他迷人的下巴,語氣是那樣的不可置疑,“不過,我不喜歡已經開始融化的冰塊,這樣不純粹。”

見鬼!你還是去北極找愛斯基摩小姐吧!

林音偷偷翻了個白眼,耐心解釋:“可是冰水不就是這樣?冰塊遲早都會和水融在一起嘛。”

“再說一遍,我要的是‘純粹’的冰塊。唉,看來你還是不能體會這種高尚的享受……”

又要搬出東城西城那一套來了嗎?!

眼看林音簡直想要搬起冰磚砸人的險惡表情,項北身邊的空姐尷尬地輕咳一聲起身,項北卻將她一手攔住,然後對林音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十、萬、塊——

咯咚。

冰桶裏最上麵的一塊冰融化了,沿著桶壁滑落到了冰水中。

“我……這就去換。”林音覺得自己的傲氣也跟著融化,她深呼吸一下迅速轉身,離開頭等艙齷齪的空氣。

“哈哈,沒事了。”項北開懷大笑地看看周圍的女生們,言語間卻看向了微微抬起頭的陸西城。

“告訴你們,我這個特助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有句咒語會讓她變得很有趣——林特助,你快送點冰塊來,看在錢的麵子上!”

女生們被項北的話逗得嘻笑一片。然後在他魅惑笑容的蠱惑下,很快放棄了矜持,展開了一場新的遊戲。

“林特助,看在錢的麵子上,給我拿條毯子。”

“林特助,看在錢的麵子上,給我加杯咖啡。”

“林特助,看在錢的麵子上,再換瓶純水。”

……

頭等艙裏,嬉鬧聲此起彼伏,似乎連專注注視著屏幕沉浸在遊戲中的陸西城,眉頭也開始越皺越緊。

遊戲裏不停出現、無所不在的伏擊手,永不言倦的炮火和機槍掃射聲,都讓他覺得有些焦躁。機艙內一張蒼白而且不斷奔忙的麵容,更讓他不住地用手指滑動著鼠標。

一晃神的瞬間,英雄倒在大理石地麵上,屏幕上彈出“GAMEOVER”的遊戲畫麵,還有聽起來有些諷刺的哀悼配樂。

太吵了!陸西城一把摘下耳機,啪地砸在價值不菲的筆記本屏幕上,一臉怒氣地轉向項北。“你到底玩夠沒!別再欺負她了,再說這樣在過道上走來走去也不安全。”

可是,話還沒說出口,一個人卻搶先說出了他的心聲!

前排的葉黎珊再也忍不住了,轉過身,質問著項北。

項北還沒來得及答話,突然飛機一顛簸,原本就站得有些腿軟的林音往前一踉蹌,朝斜前方陸西城的座位歪倒過去。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就像上帝突然安排的一場“YESORNO”的遊戲,陸西城還來不及全副武裝,就被按下了答題鍵。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托住林音失控的身體。

“小心!”

林音穩穩當當地在停在了半空中。

叫“小心”的人是葉黎珊,林音抬起頭,扶住她的人卻是從後麵座位站起來的溫禦。

“呃,那個,飛機就要下降了,還是回座位坐好吧。”溫禦小聲對林音說道,有那麽幾秒鍾他的手緊緊抓著林音的臂膀,但很快,他就觸電般地縮回了自己的手。

大家對這個突然冒出來匪夷所思的護花使者有些大跌眼鏡。再度“落空”的陸西城手臂悄悄地放下,眼睛裏是一片看不出表情的深沉。

宅男的世界也有春天,另一邊的葉黎珊則曖昧地衝林音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