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最初與最後

毛利偵探事物所。

蘭將遲來的佳肴端上餐桌,合掌向柯南道:“對不起~柯南,這麽晚才把飯弄好,你餓壞了吧?”

“蘭姐姐真是的……”柯南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裏,眯眼看著她,一麵咀嚼一麵含糊不清地抱怨道:“要不是我打手機跟你說快餓死了,蘭姐姐隻怕到現在還沒回來吧?”

“對不起嘛~”蘭陪著笑臉幫他夾菜,說:“我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所以才……”

“再怎麽說,女兒家這麽晚了還在外閑逛,就是不對。”毛利小五郎忙裏偷閑地插了一句,然後繼續埋頭苦吃。

柯南難得表示讚同地點著頭。

蘭輕歎一口氣,沒有接口。隻是草草關照兩人多吃一點,自己便轉身回了房間。

[蘭……?]柯南望著她落寞的背影,心中隱隱浮上一絲疑慮。

蘭輕輕闔上房門,走近矮桌伸手摩挲著瓶中的玫瑰。

窗外,是一輪皎潔的圓月。

[快鬥君……]

***

[黑羽……]

紅子佇立在大樹下,仰頭望了一眼那被枝幹掛住的破敗的滑翔翼。

她蹲下身用指尖輕觸地麵上凝固的血跡,眼中蕩漾著愛恨交織的柔波。

——很顯然,他受了傷,而且不輕。

“管家。”紅子直起身,向背後忠心耿耿的仆人冷言吩咐道:“在有人發現以前,把這裏收拾幹淨。”

“遵命~小姐。”管家恭敬地回答著,依命匆匆忙碌起來。

紅子順著地上殷紅的記號,沿路追蹤而去。

起初,單憑夜空中投下的微薄月光,要在濃密的樹影下尋找血跡十分困難。

不過漸漸的,隨著彼此間距的縮短,紅子的追蹤速度也相應加快起來。

她低頭疾走,眼睜睜地看著地麵上斑駁的星星點點,逐漸轉化為朵朵熱情綻放的紅蓮。跟著再由紅蓮,升華成沿途灑落的綿延道標。不自禁地柳眉微簇,開始憂心起他的傷勢來。

[黑羽這家夥……實在太胡來了!]

紅子恨恨地想著,腳下不知不覺箭步如飛:[憑著那樣的身體……你還想走到哪兒去?!]

[真愚蠢!明明是用魔法締造出的虛假感情,做什麽要為了它這麽拚命?]

倏地抬起頭,她猛然收住去勢,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鬱鬱蔥蔥的林區已然到達了盡頭。正前方的位置,赫然竟是米花鎮最繁華的一條鬧市街。

混雜著蹣跚的腳印,以及屢次摔倒的痕跡,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色道標,正朝著市街方向義無返顧地延伸下去。

紅子的心髒仿佛叫一隻大手牢牢握住,並且越揪越緊……

[……黑羽……你……難道……]

無法自控的,她以前所未有的極速發足狂奔起來。

為什麽……內心居然會如此惶恐?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麽?

大腦一團混亂,根本理不清頭緒。

紅子瘋了一般地推搡開層層擁堵的人群,拚命突破重圍擠到了最前方的位置。

答案,近在眼前。

***

當白鴿翱翔於蔚藍的天際時,總能令人情不自禁聯想到天國的使者。

那實在是一幅一不留神便會滋生出恒久不變之期待的美景。

但你可曾嚐試過——

抓住飛翔中的白鴿,生生折斷它雪色的雙翼,再將這高傲的自由精靈從浮華的雲端推落泥濘的凡塵?

倘若沒有,那便永遠不要。

隻因這不僅殘忍,有些時候,它更加是一種變相的自我折磨。

紅子僵立當場,身心都在顫抖。

她終於看見那個一度令少女們魂牽夢繞的白色身影,親眼目睹了宛若折翼天使的淒楚景象——

沒有了從容瀟灑的氣魄,沒有了傲視群雄的鋒芒。

向來心高氣傲他,此刻竟深深地低著頭,默默承受來自四麵八方異樣目光的洗禮。

龜裂的單片眼鏡罩上了一層濃重的霧氣,被汗水浸透的掛繩垂吊下來,半死不活地前後搖晃著。高挺的禮帽早已下落不明,一頭黑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藍色襯衫的襟口被隨意地抓開,一身潔白的禮服已然汙跡斑斑。

圍觀的眾人一個個指手畫腳、議論紛紛,不約而同地上下打量著這名狼狽不堪的怪盜。

KID用左手撐住膝蓋,竭力拖拽著不聽使喚的右腿,拚盡殘存的一點體力,緩慢向前挪動著步子。

空氣中回蕩著他沉重的喘息,每邁出一步都是那麽的艱難。

紅子全然遺忘了自己的初衷,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這一幕,震撼得連呼吸都快要停止。

忽然間,他負傷的身軀打了個踉蹌,一個重心不穩,隨即便砰然倒地。

人群“呼啦”散開一塊,大大小小的唏噓聲不絕於耳。

紅子胸中一抽,慌忙搶上前去。

然而,沒等她彎下腰攙扶,KID已然咬牙硬挺著,自行站了起來。

包紮用的白巾早被血浸得濕透,傷痛所激發的冷汗混雜著疲憊的汗水,雨點般紛紛下落。

紅子悲哀地注視著KID慘白的麵孔,伸手在他眼前試探地揮舞了兩下。

KID對此毫無反應,隻是下意識地牢牢攥緊右拳,將它貼在距離心髒最近的位置上。

[……蘭……]

他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憑借驚人的直覺和毅力,穿越層層圍觀的人群,執著地朝向約定的場所前進。

紅子絕望地目送著KID蹣跚遠去的背影,心如刀絞。

***

市中心高聳的鍾樓轟然敲響了第十一下。

KID忍受著莫大的痛苦,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正確的方向。

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個小時,永生契約的盟訂期限很快就要結束。

[……蘭……]

[……你在哪裏……]

KID伸手撫摩著冰冷的牆壁,大致估摸著自己此時的位置。

身體好重……傷口除了疼、還是疼……

他所能承擔的負荷已然瀕臨極限。可是苦苦尋覓的人兒,依然不見蹤影。

亦或是……她根本近在眼前?

亦或是……兩人早已錯身而過?

亦或是……亦或是……

KID惶急地思前想後,腳下不慎絆到一段突出的樹根,他重重一跤摔倒在地,掙紮了幾下都沒能再站起來。

他伏倒在大路一側的林蔭道旁,血水迅速彌漫開來,被地麵上的泥土貪婪地吮吸著。

[……蘭……]

[……我看不見你……]

KID強撐開沉重的眼臉,將緊握著“GreenApple”右手一點一點挪到麵前。

他張了張嘴,刺痛的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不甘心地將唇線上揚,習慣性地苦笑了一下,表情卻比哭還淒慘。

[……蘭……]

[……聽我說吧……]

KID疲憊不堪地闔上雙眼,口中呢喃著一句無聲的告白。

難以忍受的疼痛伴隨著渾濁的意識,逐漸離他遠去、遠去……

***

冷月如鏡。

長發少女靜靜跪在樹下,膝上枕著她摯愛的白衣少年。

探手摘下那象征著怪盜身份的單片眼鏡,她疼惜地輕拂那額前微亂的黑發。

有一滴溫熱的**倏地落下,輕輕打濕了他血色全無的臉龐。

跟著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越來越多的淚珠潸然而下,夾雜著少女悲傷的啜泣。

少年睫毛輕顫,緩緩將兩眼撐開一線。

“……蘭?”

他吃力地開口,聲音裏透著憔悴和嘶啞。

“為什麽在哭?”

費勁地抬起右手,摸索著拭去少女顏上的淚水。

伴隨著這個動作,一枚造型別致的青綠色耳飾由掌心驀然滑落。

耳飾上醒目的“K”字陡然放射出耀眼奪目的奇特光輝,跟著卻又在轉瞬間消逝於無形。

少年灰暗的眸子慢慢恢複了神彩,視野由一片黑暗轉向模糊,最後清晰明朗起來。

“對不起……”

月光照亮了少女絕麗的容顏,她滿懷歉疚地凝望著他,潮濕的雙瞳逐漸由紫轉藍。

“對不起,黑羽……真的非常對不起……”

少女喃喃重複著道歉,縱情流淌著最初,也是最後的眼淚。

——魔女之淚。

***

毛利偵探事物所。

深夜,蘭的房間內突然傳出了一聲炸響。

柯南和毛利小五郎雙雙被驚得從床上跳起來,不約而同衝向蘭的房間。

“蘭!蘭!發生什麽事了?!蘭!”

“蘭姐姐!快開門啊!蘭姐姐!”

連續敲打了半天都不見回應,心急如焚的兩人幹脆直接破門而入。

柯南探手打開頂燈,隻見房內的床鋪整整齊齊。蘭身穿睡衣倒臥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蘭!!!蘭!!!”毛利小五郎抱起女兒,一個勁地搖晃著:“你怎麽了?快醒醒啊!蘭——!!!”

柯南眼尖地瞅到蘭耳垂上的一星殷紅,他迅速往四下裏一張,俯身拾起了一粒青綠色碎片,湊到麵前。

[這個是……?]

“不用擔心,蘭姐姐應該沒有大礙。”

柯南說著,伸手拽了拽毛利小五郎,將自己的發現遞了過去:“叔叔!你看看這個!”

毛利小五郎愣了一下,簇眉道:“這是什麽?”

“我想,這應該是蘭姐姐佩戴的耳環的碎片。”柯南頓了頓,肯定道:“之前那聲炸響的根源,應該就是它了。”

“哈啊~?”毛利小五郎大張著嘴,嗤道:“這是哪裏出產的耳環?居然會爆炸?!”

[…………]柯南低頭尋思了一下,道:“叔叔,謹慎起見,還是先送蘭姐姐上醫院吧。”

——“就算沒什麽外傷,送去醫院檢查一下還是十分必要的。”

“這個還用得著你說嗎?!”毛利小五郎哼了一聲,將昏迷的蘭抱上床,轉身跑向客廳去打電話。

柯南扭頭看了眼地板上殘餘的碎片,沉吟片刻,俯身將它們一粒粒拾起,用手帕包好,小心翼翼地裝入袋內。

***

次日下午,米花醫院。

室內的病床上,快鬥悠悠醒轉,表情迷茫地望著眼前陌生的天花板。

“啊、少爺!你可終於醒了!”

一旁的寺井見狀,忙不迭地站起來,焦心地絮叨說:“你昨晚鮮血淋漓地倒在家門口,夫人可給嚇壞了!從深夜一直看護到剛剛才回去。我也是擔心得不得了啊!雖說少爺你這次傷不至殘,但萬一要是出了什麽事,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將來該拿什麽顏麵去見九泉之下的盜一老爺呢?”

快鬥轉頭默默看向窗外,眼睛跟隨著那碧空中的白雲緩緩浮動。

“雖然醫生說你是疲勞過度,渾身脫力才會睡上這麽久都不醒。可我還是擔心得要命啊!”寺井不住地搓著兩手,一個勁沒完沒了地說下去:“要是少爺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這個服侍了黑羽家多年的……”

“寺井。”

快鬥忽然開口,輕描淡寫截住他的嘮叨,淡淡笑了一下,道:“幫個忙,我想出去走走。”

***

之後。

當快鬥拄著拐杖路過某間女生病房時,裏麵正傳出一陣聒噪的擾嚷。

他對此並未多加留意,而是在寺井的攙扶下徑自步入了電梯。

“蘭~!蘭~!你這家夥!可把我嚇死了!”

園子摟著病床上好友的脖子,用力顛簸她道:“早上才聽說你被送到醫院,害得我一整天都沒心思上課!”

“我沒事啦,園子。”

蘭伸手輕輕將她拉開,笑著說:“其實隻是一點點小傷,爸爸他太愛大驚小怪了,非要我留院查看一天不可。”

真由香探頭觀望著蘭耳垂上的繃帶,小心地問:“蘭,你還疼不疼?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蘭微微一笑,說:“小事一樁~等一下就可以拆開,換成OK繃了。”

“聽醫生說是輕微的炸傷,而且毛利的父親還一再堅持,硬要說這是耳環突然爆炸造成的。”明菜瞥了園子一眼,壞笑道:“啊啦~鈴木,你戴的好像也是和毛利同一款式的耳環吧。就不怕它會爆炸嗎?”

“哎?!”園子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地摘下左耳上的“GreenApple”。

“真是的~伊藤,你別亂嚇人啦。”蘭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那隻是個小小的意外。”

明菜兩手叉腰,對著一旁被耍的園子露齒一笑,道:“總之,沒事就好~!”

“不過呀~”真由香將手指含在嘴裏,失望地嘟囔道:“黑羽同學今天沒來上課,而且也沒有來探病呢。”

“就是說啊。”明菜一聽,跟著附和道:“毛利住院了他都不來探望,真是薄情啊。”

“這不就跟那個冷漠的工藤一樣了嗎?”園子聳聳肩膀,抱臂歎息道:“虧我還那麽看好他呢!”

蘭看著她們三個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不休,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笑問:“那個……”

——“你們說的‘黑羽’……他是誰呀?”

此言一出,病房內當即鴉雀無聲。

園子、真由香、明菜盡皆瞪大了雙眼,宛若麵對外星生物那般呆呆地望著蘭。

“哎?”蘭愣了愣,愕然道:“怎麽了?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蘭……”園子呆了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她,搖晃道:“不會吧?!你又失憶啦?!”

“啊???”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問:“什麽失憶?園子,你在講什麽啊?”

“還是說……”明菜抱起胳膊和真由香對望一眼,涼涼地說:“這是時下最新流行的整人方法?”

“什麽整人啊?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黑羽啊!黑羽!黑·羽·快·鬥!”園子繼續搖晃她,大聲道:“你不知道黑羽是誰?還問我們在說什麽!”

“‘黑羽快鬥’?”蘭奇怪地歪著頭,道:“很有名嗎?是新出道的當紅藝人嗎?”

“蘭……”真由香憂心地看著她,喃喃道:“……你到底怎麽了?”

窗外,一隻雪白的鴿子撲打著翅膀,翩然飛過。

快鬥坐在醫院中庭的長椅上,仰麵看著蔚藍的天空。

唇邊掛著一抹溫情的微笑。

***

古宅大屋。

紅子埋首收拾著行囊,時不時地撿起幾個魔法道具,隨手擲入一旁碩大的垃圾筒。

“小姐……”管家捧著一瓶幾乎空掉的魔藥,疲憊不堪地出現在大門口。

“你回來了。”紅子停下手邊的動作,直起腰問:“昨晚的殘局都收拾好了嗎?”

管家鞠身一禮,回答道:“是,血跡都已經用魔藥消除掉了。隻是一些相關的目擊者就……”

“行了。”紅子將行囊負在肩上,轉身道:“我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小、小姐?!”管家大驚失色,裝魔藥的瓶子脫手摔在地上,“啪”的一聲打得粉碎。

——“您的眼睛?!!”

紅子抬手輕拭睫毛,淡淡笑道:“對,我已經失去做魔女的資格了。”

管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喃喃道:“小姐……”

紅子隨手一指身後裝滿魔法道具的垃圾筒,說:“那些東西已經沒用了,麻煩你替我丟了它們吧。”

管家緩緩回過神來,滿臉蒼涼地順著紅子所指的方向望去。

“我要走了。”紅子繞過地上的玻璃碎片,徑自往門外走去。

“小姐?!”管家驚呼一聲,慌忙爬起來道:“您要到哪裏去?!”

紅子停下腳步,沉默半晌,輕聲道:“……不管是到哪裏也好,總之我不會再回來這裏。”

“既……既然如此……”管家疾步追上前去,懇切地大聲道:“紅子小姐!請、請讓我繼續跟隨您吧!”

紅子驀然回首,望著那忠心耿耿的仆人,唇邊漸漸勾起一抹微笑。

“不行。”她的目光透著前所未有的悲涼,卻用輕快的語調笑著說道:“聽說過嗎?一般普通的女孩,在失戀之後總會孤身一人前往某個遙遠的地方,做一次徹底的‘傷心之旅’。”

“小姐……”管家難過地看著她,沒再開口。

“母親大人留下的宅子就拜托你了。”紅子柔聲交代了一句,跟著便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管家默默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強忍傷心的淚水,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