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什麽?”葛薇強壓著心頭火,手中的蛇果已被捏出一道水印子。

“又不是我的。”淩歡抬頭,輕描淡寫。

葛薇攥著蛇果的手微抖著。心裏,卻已是冬雷陣陣,那雷鳴,鳴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當。“

下一秒,淩歡聽到垃圾桶裏沉甸甸的響聲。

淩歡掃一眼桌子,黑莓手機已不見芳蹤。

“這個也不是我的。”

葛薇漲紅著臉,努力讓嫣然一笑,拎起包,留下一個白裙的從容背影。白裙像一朵搖擺的雲,從走廊,一直搖擺到病房的門口,可是,這雲卻搖搖曳曳著,在葛薇的鞋邁出門的第一步時,下垂下去,葛薇的腳步也就此止住,下一刻,葛薇掏出手機,任自己的手機在手中黏成一塊硬邦邦、黏糊糊的握力器。

“抵製傷風敗俗,人人有責。”

“願意被潛麽?”

冷冰的話在她耳畔響過。

可是,他卻在上一秒或下一秒用自己的方式去體恤別人。

葛薇深呼吸一口,轉身,踩著高跟鞋急匆匆地折回病房,隻見淩歡正抱著筆記本,冷淡的目光幾乎粘在電腦屏幕上。

葛薇徑直走向垃圾桶。

淩歡忍不住抬頭。隻見葛薇彎腰,撿起依舊仰躺在垃圾桶裏的黑莓,撥出一個號碼,《稻香》的鈴聲哼哼唧唧的響起:“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

淩歡一言不發打量著葛薇的一係列舉動。

“你晚上最好關機,不然當心午夜凶鈴。“葛薇說完,將黑莓往桌上一擱,消失在病房外,淩歡一愣,下一刻,唇角竟不自覺莫名勾起。

葛薇不知道,淩歡上一次笑,還是在十個月前。

這一夜,葛薇再度忘記卸妝。不是忘記,而且沒有力氣,早6點醒來,去求職網站群發一陣簡曆,抱著對薪水的期望,葛薇再次踏上去胡子叔那家公司的行程。公交換地鐵,來到之後,在空蕩蕩的大廳一邊研究淩歡的PPT,一麵接麵試通知電話,直到上午十一點之後,胡子叔姍姍來遲時,葛薇的胃已唱起了搖滾樂。

“吃了飯……再問吧。可以省十塊錢。”葛薇一麵喝水以衝淡消化液,一邊思忖著。

清炒白菜,涼拌黃瓜。

確切的說,涼拌鹹黃瓜。

“鹹是為了保護盤子底。”做飯師傅神秘地說。

葛薇便隻得扒米飯,兩碗米飯之後,望著盤子裏剩下大半綠花花的黃瓜片,終於知道,那盤子底是用黃瓜片做麵膜來保護的。

吃完飯,葛薇便走進胡子叔的老板屋。

“試用期一個月兩千,試用期三個月。”

葛薇瀟灑地收拾好東西。

踏上地鐵前,葛薇回望一眼曾經救自己於水火的商夏,再度望天,秋日的上海豔陽高照。

明天,傳說中的美企,我來了。

葛薇衝著豔陽微笑,十月剛進入中旬的午後太陽並不刺眼,一身黑襯衣,外罩一件白色短款西裝,有些微熱。

葛薇忍不住脫下自己的白西裝,挎在手臂上,一身清涼地走入地鐵,下一刻,臉上的笑容再度凝固:自己的英文本來就差得出神入化,而且工作了四年,除了看好萊塢大片,幾乎與英書完全隔絕,美企,真的可以麽?

葛薇是打車來到這家美企樓下的。

其實,時間本夠用,可是,她反複覺得自己的妝不夠美,反複覺得自己的小西裝不夠端正,於是換來換去,時間僅剩下半小時。

抬頭,這裏的樓並不高,不同於淩歡的4A廣告公司貴族氣濃鬱的奢華,卻是別致而藝術氣息濃厚。暗紅磚頭的牆,後現代的畫框在原木的相框裏,有留成**的鍾表,有黑白色的畫,是畢加索的《格爾尼卡》,畫的左邊,一個婦女懷抱死去的嬰兒仰天哭號,她的下方是一個手握鮮花與斷劍張臂倒地的士兵。畫的右邊,一個從樓上跳下來的人高舉雙手仰天尖叫,在他後麵,是熊熊的火焰……還有葛薇看都看不懂的一些紅紅綠綠的奇異景象,走到三樓,葛薇走了幾步,進入了一個草綠色的世界。

草綠色的前台,草綠色的一個個桌子,凳子,凳子是流線式,舒暢而讓人心曠神怡。

葛薇覺得眼前一亮。

“CICI麽?跟我來。“

填完表格之後,走來一個馬尾辮女生,身材高挑苗條,約和葛薇歲數相仿。怎麽美企都是以英文名相稱麽?

葛薇一麵琢磨著,踩著登登作響的木質樓梯上樓,一番談話之後,葛薇方才知道,原來,這個同齡的女子已是一個部門的主管。

類似的麵試問題,用U盤展示創意,展示自己寫過的書,如意料中,葛薇再次得到複試的機會。

“我會把複試題發到你的郵箱。“同齡主管說。

“謝謝!“葛薇點頭,離開這家公司時,回望一眼,一排排年輕的臉,一雙雙匡威帆布鞋,T恤,格子襯衣,長筒花襪,黑框眼鏡……葛薇心酸笑笑,一轉身,卻隻覺腳下一陣灼熱。

“你?“

葛薇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順著那隻端著玻璃杯子的麥色大手望上看,葛薇看到一個寬闊的胸膛和麥色的臉,那張臉上鼻梁英挺,略厚的嘴唇反襯得他英俊而樸實。

葛薇忍不住小聲叫道:“段峰!“

段峰還未開口,便見另一花襯衣男生招手道:“ANDY!XX項目的LIST什麽時候給我?”

段峰一展猿臂,一麵揮手,一邊小聲道:“晚上我回去找你。”

可是,這天晚上,葛薇等到十點也沒見段峰回來。

盯著電腦屏幕發呆,葛薇一遍遍看著自己的麵試題,並不難,卻讓她無法下筆。原來,題目竟是:號召大家買一款XX洋酒,讓日本人買不到。

葛薇覺得這事兒就像說讓日本人吃不到烏冬麵就餓死他們一樣,他們完全可以吃壽司、中華麵,魚生、蛋包飯,正如,喝不到那一款紅酒,還有別的紅酒啊,還有清酒、還有白酒……

葛薇越想,越覺得心下窩著一團火氣,這火氣像是沉甸甸的火球,墜著她,從藍天的高空墜入一個雜草堆中,雜草順著火熊熊燃燒著,燒得她周身又涼又熱。

葛薇決定看漫畫。

在北京、上海、廣州,她這樣的宅女並不在少數,看漫畫、看電影、看網絡小說,找不到戀愛的人……

葛薇不知怎麽就打開了一個名叫《犬夜叉》的動畫片,她不知驚喜還是憂傷地發現,女主角竟然和自己是一個名字,葛薇,戈薇。

可惜的是,戈薇是十五歲的美少女,葛薇是二十七歲的遲暮美女,剛辭掉一份雞肋般的工作,四處找工作,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殺生丸SAMA”

葛薇努力去讓自己花癡《犬夜叉》裏的美男,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可怕的事,正用十二分的花癡功力煽動自己為動漫帥哥陶醉時,她的門咚咚在響。

看一點電腦右側的時間:晚十點半。

“大眼妹,開門。“

葛薇知道,是那個段峰回來了。

開門,見段峰一臉潮紅,滿身酒氣,葛薇臉刷得一紅,整個人擋在門口:“你喝酒了?什麽大眼妹,我比你大!“

段峰英拔的鼻梁一挺,見葛薇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亦是意識到時間已不早,撓撓自己腦門:“部門聚會了,沒喝多少,你至於三貞九烈的麽。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們部門似乎很缺人。“說完,剛要離開,忽然轉身回來:”對了,你說你比我大?“

每次說到年齡問題,葛薇一如既往的敏感:“當然,小弟弟!“說完之後,葛薇急忙關門。

“喂,小弟弟這個詞不是亂用的,你幹嘛那麽害羞,你還是處女吧?“段峰的聲音隔門飄入葛薇的耳朵。

將門反鎖的那一刻,葛薇滄桑一笑。

我們是否還記得初戀時的滋味?

青嫩的甜中夾雜著幾分澀口的酸,

紅辣的嗆中蘊含著陳年的鹹……

我們是否還流連著上一次錯過的笑和淚?

一次次的與幸福擦肩而過,不是我們想要的,

一次次的向左走,向右走,

我們再次與有緣人背道而馳,

現在,你還在等什麽?

從法國的勃艮第舶來的新鮮甘醇滋味,

汲取自XX葡萄的嬌媚柔美,

勾兌出醇厚的幸福,

不要再矜持,不要再猶豫,

11月11日,XX酒網將攜手XX送您花前月下,

最浪漫的紅娘,最有責任心的月老,

將在濃鬱的葡萄酒香中係上你今生最美的紅線!

活動內容:

1.“送你心儀的女子浪漫酒杯”速配活動。

男方選好自己喜歡的女子,贈送印有“XXX網”標誌、A紅酒LOGO的迷你玻璃

高腳杯。女方如果同意,互換迷你高腳杯。

2挑選10對有情人品嚐A紅酒新品,將他們的並讓他們發表新品的味道感言。

將情侶手中的迷你高腳杯斟上美酒,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讓新配對的情侶喝交杯酒。

之後讓情侶們對酒的味道評價。

3.A紅酒音樂舞會。

4.千人手書橫幅簽名“*是我們的,XX紅酒也是我們的”。

5.新情侶親吻贈送A新品紅酒。

葛薇在電腦上劈劈啪啪敲著,這是她研習淩歡的PPT的結果。

敲完之後,竟發現,自己的東西竟完全和複試題目相悖了。

可是,她再也沒有思路。一集一集地看動漫,花癡帥哥,水心動畫裏可愛的小狐狸寶寶,這一夜,葛薇沒有半點新思路,卻是一夜未眠。

隔壁先是乒乒乓乓,繼而傳來一陣番茄炒蛋的菜香和米香,另一個隔壁,一男一女竊笑聲不斷,到後來,萬籟俱寂,隻有遠處的遠航碼頭聲清脆,葛薇心中始終耿耿於懷著什麽。

怕得不到這份外企的工作而擔憂?看到五六十個年輕人,哀歎自己的年紀?葛薇不知道,她隻知道,麵對複試題,她不如上次那般激昂,這次,她迷茫了。

終於挨到天亮,給小潔打一個電話,小潔聽完複試題目之後,為葛薇做個一個頗有魄力的決定:“賭一把。“

小潔說:“薇薇你賭一把吧,也許這是人家的圈套,外企講求個性,你一定要有自己的讀到見地。”

葛薇心裏仍是七上八下。

上QQ。

除了小潔,葛薇在網絡中尚有兩個可靠的兄姐。一個是香港著名西裝品牌的公司白領雲姐,一個是國家機關的公務員光明左使,兩人都早已三十不惑之年,卻有和自己類似的心態,更有過來人對社會獨到的眼光和看事犀利三分的視野。

雲的文字功底了得,看到葛薇的創意之後,稍微做了修改:“汲取自XX葡萄的嬌媚柔美,勾兌出醇厚的幸福”,為什麽不改成勾兌出“緋色”的幸福?

葛薇大呼高手。

葛薇便將創意的郵件發了出去,發出去之後,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記問那個最值得一問的內行人。

又一場麵試之後,葛薇終於忍不住拿起電話,心中一邊揣測著淩歡的狀況,手機自動的音樂一遍遍回旋,聲音如古香古色的茶具敲擊聲她耳邊輕輕流淌: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炊煙嫋嫋升起

隔江千萬裏

如葛薇所料,淩歡正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滴著涼颼颼的點滴,本想坐臥著處理一些事務,可是,剛要起身,眼前便黑得天旋地轉,惡心的感覺讓他不得不躺得像一張木板。隻是,那仰躺的角度卻絲毫沒有讓胃部有半點舒暢感,一陣腥甜湧上,下一刻,雪白的被子上沾了大朵大朵的黑梅。竟視線模糊,胳膊亦萬種力氣也再抬不起,竟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