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一刻,葛薇忘記了呼吸。
葛薇緊盯著那張歲月未留下痕跡的笑臉,便有“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滄桑感。
她的鼻子陣陣痛的。雙目也熱起來。
這就是當年自己最愛的男人。那個讓自己苦苦等了三年卻沒有給自己結果的負心漢。
寸頭男子也在那一霎間睜大了眼睛。
四年未見,他看她的眼神淒楚依舊,卻少了三分熾熱,七分癡狂。十二分的歉疚感,卻在看到淩歡的那一刻轉化成酸溜溜的笑容。
倘若這是演電影或者電視劇,兩人怕是要異口同聲地說:“是你?”
可是,這不是演電視,葛薇的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在鈍痛,她卻努力綻出一個微笑,另一邊,那人早已笑得優雅得體,一如紳士見到每一個自己不認識的淑女:三十度笑容,身體微傾,老練而瀟灑地等待葛薇與他握手。
倘若這是在國外,他怕是要吻女孩子的手,卻沒有任何感情成分了吧。
葛薇笑得越來越冷,果斷伸手,雙手相握時,葛薇的手迅速濡濕,原來,寸頭男子的手心早已濕透。
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麽。讀書的時候,在一起自習室學習的時候,他的桌上從來都備著一包淡淡散著玫瑰香氣的紙巾,因為他的手從來都是濕漉漉的。他用他的紙巾幫葛薇擦過灑在桌麵上的茶水,也遞給過別的女生,讓她們擦幹吃完零食的油手……
正回憶著,寸頭男子的濕手離開她的手,故意笑問淩歡:“貴公司的人除了才華橫溢,還都是以貌人取人招來的麽?”
淩歡淺笑:“梁總口才了得。”
葛薇失態地怔了一下,忽然,竟覺得這段回憶美得像風幹了的樹皮似的。
寸頭男子笑得微酸。
電視上演繹的那種驚天動地的再見麵,終究沒有發生在兩人的身上。葛薇望一眼淩歡寧靜冷酷的臉,心情在慢慢放鬆,寸頭男子亦是慢慢恢複了外交家似的姿態。
“讓這位美女介紹一下你們的idea呀。”寸頭男子雙目瑩笑。
“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梁總。”葛薇笑說,笑著笑著。竟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當下心情。她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有一天要這樣稱呼他,正如,他連她的名字都無法自如說出。
再見之後的驚喜,尷尬,歲月的流逝感,物是人非、自卑與自豪……種種情愫交雜,讓兩人心下波濤暗湧,可是,那種心跳的感覺,卻隻出現在兩人對視的一霎間。
PPT的圖像在會議室的屏幕上悠悠綻放,照片上的淮海路花樹銀花像燦爛得比玉樹瓊花都精彩幾分,葛薇微笑著,她覺得,再次向梁姓男士展示自己的才華,放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可是,那種無上的虛榮心滿足感一如從前,歲月卻偷走了她對他的所有情感,他拋棄她,她也不恨了,他一度的追逐,她的新湖更激不起半點漣漪。
“不錯啊。”寸頭男子在看到第一張PPT的時候,讚歎著。
淩歡不動聲色地掃了寸頭男子一眼。
整場談判,梁姓寸頭男士炯炯的的雙目先是專注著和淩歡交流,注視著PPT的投影,或是盯著葛薇的唇形,始終沒有看葛薇一眼,葛薇努力讓自己保持語調柔和、語氣自然及富於煽動性,末了,梁姓男士一臉驚訝:“奇怪,怎麽你們的創意和另一家那麽像?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麽?”
離開梁姓男士的寫字樓之後,淩歡驅車前行,目不斜視:“死心了麽?”
葛薇一愣:“你說什麽?”
淩歡說:“你們看對方的眼神不一樣。”
窗外漫漫落下的雪花片片堆積在梧桐樹上,樹的記憶就更厚了一層,一陣陣喇叭聲震顫著那雪花,,抖落了,撒在地上,沿著時光的隧道,穿越回五年前的夏天。
二十二歲的夏末傍晚,她穿一身藍格子短袖襯衫、白裙在夕陽中念唐詩。迎麵遇見在圖書館外大聲朗讀帶南方口音的英語單詞人,白T恤,藍牛仔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裝,卻有不俗的軒昂。他抬頭,雙目中的無驚訝。那眼神,一瞬間將她俘虜了。那時候她剛讀大四,他剛畢業,在等雅思成績單。他和他的死黨隔著自習室的好幾張桌子遞話梅,問她借橡皮、課本甚至她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小說,她自卑梁同學是萬人迷,自己配不上他,卻管不住自己的腦子。可是,注定他卻是要出國的,她的工作,父親卻早已給她在北京安排好,她躲他,躲得他一臉委屈,像個被母親莫名批評過的孩子,她難受,她知道兩個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越是害怕,卻是躲得遠遠的,像是午夜時分的灰姑娘。她難舍。他也難舍,兩個人雖然都每天起大早去自習,卻總是效率為零。
“畏首畏尾,活該你是老處女。”淩歡聽葛薇講到這裏,冷冷道:“你太在乎結果,根本就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幾天,都比一輩子的遺憾好過。”
窗外的雪花依舊簌簌落下。葛薇說:“那時候都二十二三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機會,當時我都想結婚了。”
淩歡冷冷道:“每一個老處女都怕傷害,敏感得像神經質,結果,就得不到愛。”
“你……”葛薇漲紅著臉,想辯解,卻發現淩歡的道路如金科玉律一般。
“後來呢?”淩歡問。
許是工作了許多年又來讀書,本身他的底子就太薄弱;許是被那份對她的煩惱牽扯著,他從秋天一直在考雅思。直到冬夜大雪紛飛時,他才向她依依而別,他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喝得酩酊大醉,半夜吐了兩次,第二天去圖書館自習時,麵色鐵青著繼續去洗手間吐。隔了幾天,他的好朋友告訴她,他年後還回來,直到審批通過為止,那寒假,她幾乎夜夜夢見他。有時候,是年後她一進自習室就看到他迎著她的目光,有時候是兩人在食堂邂逅,有時候,是相遇在當初的夕陽下……
她二十三歲的那年五月,他飛去南半球之前,她畫一副自己的素描肖像送給他,他約好兩年半之後他去北京讀博,找她。她等了三年。三年之後,他卻消失不見。QQ頭像是黑的,她留言他不回應,她發短信他不接應,他終於上線,她說要將自己出版的第一本書寄給他,他竟然費了一番周折,將自己家公司的經銷商的地址告訴她。他怕她找他。
葛薇看到他的地址時,冷笑。
家裏開始一次次給她相親,葛薇不得不勉強去應付一個個麵部奇形怪狀被稱為潛力股著男人,好幾次差點在約會的中途睡過去。她通常隻在KFC見麵,不花對方多少錢,喝杯飲料,不欠對方什麽,喝完就走,回自己破爛不堪的宿舍,寫稿。出版,賺錢。賺錢賺到她忘記了**,寫稿寫到她二十七歲高齡,寫到她忘記愛情,忘那個耽誤他三年的男人。
“他沒有忘記你。”淩歡說。
葛薇吃驚地望著淩歡。
“不然,他也不會告訴你公司創意泄露的事。”淩歡補充道:“這是他能做的全部。”
葛薇苦笑:“我一直知道。”他可以裝成他人加她QQ,她Q他時,他卻不理睬她。
“但是,你們的感情早已經讓歲月偷走了一大半。”淩歡說。
葛薇笑著笑著,車窗外的雪花就更深更厚了些。
葛薇開始羨慕淩歡和溫梅。他們的感情似乎絲毫沒有因為歲月而變。她和梁姓男子認識的第六個年頭,彼此相愛,彼此無止境地傷害過後,愛就擱淺了。所幸,他為兩人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圓圈之內是他,之外是她,兩人永不相欠。
“知道就表示一下。”淩歡指著自己的右頰。
一星期之後,博籟的策劃再次被泄露,這次卻是一個總部在美國的巨型客戶。淩歡一直都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客戶,唯他馬首是瞻,掌握著公司相當一部分命脈,一旦合作關係結束,就宣告這家廣告公司陷入危機。然而,這卻是淩歡發家時的財神爺。他家的電視短片讓他獲得了當年大大小小的無數獎項,也給他日後鋪平了道路,七年合約終止後不再續約,卻割斷了他50%的命脈。
“究竟是誰幹的?”得到消息之後,剛培養起淡定修養的葛薇再次不淡定。
淩歡卻淡淡地呷一杯熱水:“周翎。”
“她到底想幹什麽?”葛薇不解地問。
“為她逝去的七年青春報複一下。”淩歡說。
當她終於確定葛薇和淩歡的關係之後,第二天早上開始,淩歡的桌上再也沒出現多年如一日的熱騰騰奶茶。
“可是,報複得太過分了!“葛薇說。
淩歡抬頭,滿目凜光:“我現在就任命你,葛薇,你給我把創意部盯起來!“
冰柱子砸了頭似的,葛薇暫時沒有反應過來:“我?”
淩歡點頭:“再也沒有人比你合適。”
淩歡帶領葛薇的團隊三天三夜不眠,三套創意擺在山姆大叔麵前時,老美的代表眼珠子瞪得像桌球的黑8。
新春臨近,葛薇帶自己的團隊馬不停蹄,將第一份完美的答卷交給這家公司時,上海的雪足足下夠六厘米,這是葛薇二十八年來頭一次未歸家過年,淩歡帶眾人在公司樓上聚餐,在樓下放煙花。
真正忙過這一段時,已是陽春三月。淩歡帶葛薇去朱家角短足,小橋,烏篷船,翠柳草長。
江南的水鄉黑瓦房下,白發的老奶奶絞著透明微黃的麥芽糖,來自北方的葛薇十分好奇,淩歡就買一隻,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咬著吃。
紮肉包裹在竹葉中,遠遠地飄著香,兩塊錢一隻,兩人在陽光下邊走邊咬著吃。
河邊黑瓦鋪就的二層小樓上吃新鮮的清蒸鱸魚,走過一個又一個石拱橋,天上忽然就降下陣陣小雨,太陽雨。
碧綠的河邊,找一個近河的位置,兩人對麵而坐,泡一壺碧螺春,一壺玫瑰花茶,飲茶,聽雨。
雨下了一夜,葛薇疼了半夜。自然的擁吻,自然的撫摸,起初,葛薇卻死死護住自己的最後陣地。淩歡說:“沒有的女性是不完整的,你該長大了。”葛薇伴著那陣前所未有過的疼痛成了人。
淩歡一邊又一邊輕吻著葛薇的耳垂為她止痛,末了,淡淡地說:“搬到我的住處吧。”
葛薇疼得瑟縮著,他覺得她的身體像綿軟的雲,她覺得他的身體像巍峨的山。窗外的雨聲吧嗒吧嗒,像是所有的雨滴為淩歡保證她的幸福似的,葛薇終於和著雨聲嗯了一聲,第二天晚上,葛薇不多的行李就全部在淩歡的家中陳列來開。
葛薇說:“嚐嚐我的手藝吧。”淩歡點頭,廚房裏,葛薇切菜,淩歡的手亦是不停忙碌著,偶爾遞一下盤子,剩下的多數時間就在葛薇的身上遊走,癢得葛薇大叫:“有人在敲門!”
仔細一聽,不是敲門聲,卻是砸門聲。
淩歡和葛薇急忙衝去廚房。開門,一個看上去六七歲的孩子滿臉火燒火燎的急:“爸爸!救救媽媽!”
葛薇手中的菜刀嘩地脫落開來,無瑕的原木地板就多了幾道傷痕。
淩歡的瞳孔一聚。
這個孩子好生麵熟。莫不是,那張半年前溫梅E-mail過來的全家福上的孩子?
淩歡想起自己被墮掉的孩子。算起來,當年他不過21歲,算來,孩子已有歲,孩子不是他的,可是,他的梅卻回來了。
淩歡抓起孩子的小手在停車場裏狂奔,葛薇追也追不上。
於是,不遠處的小區,就見一個男子瘋跑上電梯,從十一樓抱下一個捂著小腹臉色如牆的女子,然後,一輛寶馬車在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