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做周翎的手下顯然比做她的甲方更難一些。

“Cici,你有說過明天早上給我,是嗎?”上午剛簽合同的案子,周翎會在晚上下班時來個命令式催。結果,葛薇不得不熬一整夜下來完成,經過周翎無數次雞蛋裏挑骨頭式鑒定、修改之後,,新一輪任務又派下來:“Cici,你很閑的嘛,G案子你幫忙寫文案PR吧,還有W案子你寫品牌故事。”

“好的。”葛薇順從地微笑著。結果就是,她不得不再次忙到晚上十一點。

“Cici,這就是你分享給大家的經典案例?這種上個世紀的東西怎麽能拿來現在用?拜托,這裏是廣告公司,不是敬老院!”每天清晨的頭腦風暴時,周翎照舊不客氣地當著所有部門成員挑剔葛薇分享的內容。

葛薇一麵若有所思地微笑:“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周翎則不客氣地訓斥著,然後一狀告到淩歡那裏,淩歡頭也不抬:“哦。”

“這裏4a,如果有些人是靠花裏胡哨的文筆和出賣色相進來,是做不長久的。”周會上,周翎不點名地批評。

葛薇突然覺得Ada原來是個心慈手軟的人。葛薇的鐵胃在咖啡的腐蝕下,尚且沒有出故障,聽到這句話之後,她的胃開始顫抖。人,卻一直是微笑著。

“Steve早上好啊。”

“HelloCathy,你的靴子好潮啊。”

葛薇努力學著對自己的每個新同事微笑。

“Pola,我想請教下,P公司當年的公關危機和D廠家現在的情況類似嗎?”

“Pola,E這個案子適合做網絡病毒營銷嗎?”

“Pola,M案子的受眾群體是小資人群,可以以電影和旅遊和紅酒當宣傳主題嗎?”

接受上次Ada穿小鞋的教訓,為了避免給周翎帶來威脅感,葛薇向周翎多請示,多求教,給足了周翎麵子。

“Pola,我真的做不動了,明天早上起來教好嗎?”這一晚,加班到十一點鍾時,葛薇打個嗬欠,努力讓自己可憐成小貓的樣子,瞪著大眼睛望著周翎。其實,她一點都不困,更何況是為她愛的人做事。可是,上一次在雅多,她學會了適當的時候示弱——當上司覺得你的實力遠不如她卻也十分有用的時候,她的攻擊性就少了許多,如果碰到內心深處仍有些許善良成分的上司,或者,她會心生憐惜。

然而,這一招對周翎並不管用——周翎剛從BOSS間出來,淩歡居然一邊聽音樂一邊陪著他們加班!

周翎輕輕撫摸著葛薇的頭發:“可憐的寶貝,這個案子真的挺急的,我去買夜宵,咱們加把勁好不好?”

葛薇隻得繼續查廣告網資料,繼續找一個又一個創意型微博的視頻,繼續翻一本又一本純外廣告雜誌。趁周翎不注意時,葛薇悄悄在MSN勸淩歡早些回去:“你的胃不好,熬夜的話很難受,快回去吧。”

淩歡迅速回複過兩個字:“等你。”

窗外的雪花漫飛著,窗內的空調開卻的隻消穿一件T恤,葛薇挽起袖子,袖子連著胳膊一起熱得汗涔涔的:“不用你等,我自己打車回家!你在這裏,我總去想你的胃,今天晚上什麽創意都想不出了。”

正說著,葛薇覺得身後香風一片,仰頭看身後,周翎的臉色白得像窗外的雪。

“Lisa,Cici,Alice,Amanda,Vita,跟我進第一會議室,大家都沒精打采的,看來必須進行一場泡麵會議了。”周翎說。

周翎先是讓與會人員推薦經典視頻,再讓策劃們總結經典案例,最後,讓大家踴躍發表自己的意見,葛薇一直沉默著,反對意見堅決不提,也不發表自己的看法。周翎便問:“Cici,你的意見呢?看了那麽多,你一點啟示都沒有嗎?”

葛薇這才一改剛才的低調:“我認為大家的想法都很精彩。”

“你的呢?”周翎繼續質問。

“Z產品本身就出自浪漫的國度,以城市浪漫主題定義這款產品應該也是不錯的選擇。在上海遇到巴黎,可以作為Z產品的平麵廣告主題,上海本身就是浪漫的城市,有許多浪漫的街道,像淮海路,甜愛路……”

葛薇還沒說完時,已感受到周圍人的默許。或許,他們的眼裏和動作沒有流露,可是,讚許的氣氛是騙不了人的。

“你不覺得這個主題已經被用濫了嗎?從我們小學時候開始,X產品就……”周翎未等葛薇說完,就打斷道。

這場會議足足開了三個小時,淩歡也等了三個小時。

會議結束之後,周翎將結果匯報給淩歡時,已是深夜兩點半。

眾人捶著酸軟的胳膊、打著哈欠收拾東西時,淩歡出現在會議室外:“去XX區的都跟我走。”

“我剛搬到……”Amanda話還未說完,腳就被Vita踩了一記,緘口沉默。

“Pola,我們順路的吧?”

葛薇左顧右盼著身邊結伴而行的一個個女伴,連周翎也被邀請和他人結伴時候,會議室就剩下她和淩歡兩個人。

“他們早知道了。”淩歡說。

跟著淩歡上車之後,淩歡一舒長臂,從後車座上摸過一個大盒子放進葛薇的手臂。

“是什麽呀?”葛薇臉上忽地一燒。

葛薇拆開盒子,一款大而帥氣的黑色的迪奧包占據了她整個手臂,皮質柔潤,做工精良,紐扣帥氣,金色的拉鎖在車內的微光映耀下細細閃光。

這一款她一直都喜歡。她喜歡大而帥氣的東西:大的包,裝東西多,大的表,看上去不會壞,這款表她曾淘寶過一個山寨的,不為品牌,卻為它的大而帥氣,裝幾本書上下班在公交車上看十分方便。可是,來到這個公司之後,她卻隻背過一次,周翎說:“咿?這個包是迪奧的嗎?我記得好像皮子不是這樣的呀!”之後,她再也沒有背過。

她驚喜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帥氣的包?”

淩歡不動聲色地發動起車子,一麵騰出手指著自己的麵頰。

葛薇猶豫了一下,起身輕吻那肌膚微涼的臉,淩歡不動聲色地打開車上的音樂。

這音樂一開場就有排山倒海的氣勢,先是交響,然後是各種樂器的共鳴,之後是高亢而振奮的小提琴石破天驚飛來。像是走在浪的劍鋒,又像是桅杆上颶風都不倒的旗。

不同於久石讓的東方俠氣,這是西式的豪情。

葛薇就想起海灘上的無數白色的小螃蟹,無數的白色石頭化成螃蟹,將巨大的輪船推向了廣袤而浩瀚的大洋。冰雪嚴寒,一幅醉態的傑克船長亢奮的鬥誌,海嘯,翻船,滿臉珊瑚的人……

本是疲憊不已的葛薇突然就在小提琴激越的音樂中大叫起來:“加勒比海盜!”

“He’sapirate。”淩歡說。

周圍的景物靜靜前移,白天是動的,現在卻是靜的。沒有了霓虹,周遭仿佛隻有這情緒高漲的小提琴樂在馬路上蹦跳。

葛薇打量著那英俊的側臉,忽然覺得,淩歡是懂這提琴樂的。籃球的道路上,他高亢著走來,卻又急轉日下終止,進行起下一場高亢而不停歇的事業,他的愛情也是,執著,堅韌,直到最後,休止時,依舊卷起千堆雪。

望著那沉穩駕駛著,手指卻歡悅起來的大手,葛薇忍不住問:“你會拉小提琴嗎?”

淩歡“哦”了一聲:“你想聽?”

他的確會拉小提琴。剛讀一年級的時候,父親就強迫他去學琴,他和高雲就是在提琴班熟識的。兩個小屁孩兒喜歡在高個子的大帥哥屁股後麵,打籃球,先是跟著他打,後來發展到逃提琴課打球,兩人接觸上籃球,差點就是一輩子。淩歡的父親喜歡小時候的淩歡在人前拉一曲《梁祝》,漂亮幹淨的男孩子操作著那麽高尚的樂器,越發顯示他的審美情趣,淩歡卻愛不起來,除了那幾首經典的曲子,他至今最會拉的曲子,便是這首《加勒比海盜》主題曲《He’sapirate》。

她竟然問他會不會彈琴,他覺得,兩人是心靈相通了。

“想聽。”葛薇點頭。

“今晚住我家客房。”淩歡說。

葛薇知他是擔心自己回家太晚不安全,自尊心微微受創:“其實,我住的地方沒那麽危險。”

淩歡側過臉來:“想聽嗎?過期不候。”

葛薇開始啃自己的手指。一曲歌罷時候,葛薇終於決定:“想聽。”淩歡一踩油門,車飛馳出去。

這是葛薇第一次來到淩歡的家。

一進門,依舊是簡單幹淨的米蘭風格家具:藕荷色、淺米色、淡藍色的組合。冷靜,簡介,茶幾是仿水晶的,抬頭,生著白色翅膀的飛鳥燈散發著瑩瑩白光,白光灑在塑膠水晶茶幾上,茶幾鐫刻的璀璨玫瑰花紋路像是光照下的水鑽。

淩歡就在這水鑽之前輕輕演奏《He’sapirate》。

茶幾上“瑪麗蓮夢露”捂住白裙造型的瓶起子似乎就跟著舞了起來,微笑的唇也跟著起舞,桌上閃著幽幽藍光的科幻咖啡杯也流光飛轉。剛打開的空調忽忽吹著熱風,也在室內旋轉。

一曲《He’sapirate》奏罷,淩歡再演一曲《梁祝》,葛薇就隨著曲子跳起來。

舞蹈還是在北京的事業單位學的。中午飯後,單位的所有男人們在茶水間將撲克摔得震天響,女人們就由一個文藝兵出身的老同事領著在地下室的會議室跳舞。有新疆舞、藏舞、蒙古舞、苗舞,還有古典舞《梁祝》。

兩個非專業人士就在白瑩瑩的燈光下上演著最高雅的事。

連弓、分弓、頓弓、跳弓、波弓、擊弓、碎弓、雙音、和弦……

虛步,拈步,挽花手……忘記動作了。

他放下琴雙手托住的她的臉,她愣了一下,輕輕抱住他精瘦的腰,兩人就擁吻在水鑽和灰色黃格子的地毯中央,他的手不自覺地就遊走下去,粘著一處,再一處,長手指先是冰涼,再是溫熱,熱熱地遊走到葛薇的腰間,就要探下去。

她本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用力,她本能地用雙手死死扣住。她無數次夢見兩人無間地擁抱在一起,他的臂彎是她的枕頭,他的身體是她的雲端,隻是,她無限渴望的事真的發生了,她卻無限地恐懼著。

他有些吃驚地抬頭望著那張近乎哀求的臉。那是處子才有的羞澀和恐慌,他猶豫了一下,鬆手。

淩歡淡淡起身:“還你會跳什麽舞?”

葛薇整理好衣服,站起來:“民族舞?恰恰?”

淩歡卻帶著她開始跳慢三。

葛薇說:“我不會。而且,沒有音樂呀。”

淩歡說:“用心去聽。”

葛薇就開始用腳踩。

灰色黃色相間的方格地毯,踩淩歡的腳。襪子一次又一次親密接觸。直到她步子也輕靈起來。兩人不知跳了多久,筋疲力盡、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毯上,她枕著他的胳膊當枕頭,他扯過她的呢外套當被子,葛薇再次醒來時候,身體是騰空的。

他是要把她弄到床上嗎?她沒有力氣睜眼,就任由著他,直到進了一個暖融融的被窩,可是,臉上剛有軟綿綿的被子撲麵,薄荷味道撲麵,被子卻被他掀開。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胳膊。她的T恤慢慢地被他卸了下來,連同她的胸衣。

葛薇呼吸一緊,睡意卻依舊朦朦。直到感覺上身沒有一絲束縛時候,她睡意猛地消了大半。

他不是尊重自己的選擇了嗎!

可是,進行到這個局麵,她睜開眼也不是,裝睡也不是。

正在這時候,她感覺身子微微被扶起,似乎是睡裙的東西便將她包裹住,之後是綿軟的被子,薄荷的香氣,台燈也在下一刻被熄了。

他擁著她的頭發,呼吸熱熱地打在她的前額,她向他靠近了幾厘米。兩人的呼吸在同一時刻均勻開來。

案子是第二天下午去談,葛薇睡了幾小時就醒來,醒來時,淩歡正在浴室洗澡。葛薇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色絲綢低胸睡衣,方才發現睡衣有多合身,再下一刻,她發現:睡衣的腰上胸以下竟然是鏤空透視的!嚇得她急忙去找自己的衣服,於是又有了一個新發現:寬敞的臥室裏,居然有一個血紅色的沙發,沙發的形狀,竟然是血紅色的性感紅唇!

葛薇嚇得急忙捂著被子準備換衣服,淩歡恰好從浴室出來……

淩歡的冰箱裏空得像從來沒用過,葛薇難為無米之炊,兩人就在附近的粥店草草吃過早餐,吃完之後,淩歡不經意撇一眼窗外,冷峻的丹鳳眼霎時變色。

不用看,葛薇也知道他在看什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的時候,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葛薇本來漾滿的心就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吸去了大半。

“她的兒子那麽大了。“淩歡說著,沉沉地記起,當年要不是父親逼著她打掉,兩人的孩子怕是已有八歲。可是,如今,她和別人的孩子已六七歲了。想著想著,淩歡許久都沉睡著的胃就開始微微**起來。

他緊緊摟住葛薇的腰,葛薇抬頭望著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想說什麽,終究將話咽了回去,輕輕挽住他的胳膊。

待到兩人的車隨著一陣煙塵去時,一直在暗處隱藏著的母子倆輕輕走出,男孩子望著那越來越遠的車子,攤手:“Mum,那真的是我爸?”

女人沒有回答,默默地望著那輛她曾在暗處端詳過無數次的車子遠行。冬日的陽光並不刺眼,耀在未化的梧桐雪上,如銀梭子般帶她回歸多年前。

“我要買車就買我女人最喜歡的牌子。”他將她攬在肩頭。

“我喜歡寶馬,辛棄疾說,寶馬雕車香滿路!”她將她的長發灑落在他的眼前。其實,她隻是想給他一個奮鬥的理由。多年之後,他果然固執地用著她喜歡的牌子,寶馬滿車的香氣卻已被別人充溢。

“不要恨爸爸。”女人去牽男孩子的手,身量不足的男孩子拒絕著,卻輕輕拍著女人的後背,哄小孩似的。

這天上午,周翎一直都戴著墨鏡,中午才摘下來,說是昨晚沒休息好,黑眼圈很重,傍晚,周翎下班之前亦對葛薇笑說:“我今天狀態不好,船長親自帶你去見客戶。”葛薇不知道自己是獨當一麵了還是因為那種關係,隻是,周翎的語氣像是打碎的醋缸。

葛薇陪同淩歡去見客戶,看到了177的個子,防偽商標似的寸頭。寸頭的優雅男子熟練地與淩歡握手時,葛薇終於知道幾個月前在醫院門口邂逅的身影並非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