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一夜,淩歡輾轉難眠。
許是雨下了一夜,他的脊背不斷滋事,許是今晚的事太超乎意料,總之,他的腦子裏混沌成一部紛繁的小說,他理不清頭緒。
溫梅的形象和葛薇的形象不斷地在他腦海中重疊,三個耳光也像雪崩一樣在他的腦海內震顫崩塌著。
溫梅臨行前的耳光,葛薇麵試時的第一個,今天的第二個。因為這個火爆的丫頭是第二個打自己臉的女人,所以,一開始自己就注意她了麽?淩歡記得葛薇麵試時那個耳光貼麵時的圓眸。再這小辣椒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耳光是愛的極致表達。淩歡苦笑,自己似乎愛上她的耳光了。
淩歡試圖理解葛薇的想法:訂婚是男人對女人的第一個承諾,她不是應該開心麽?邀她同居的確沒有提前通知她,不是為了給她個驚喜麽?掛掉別人的電話,不是因為那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魅力與他旗鼓相當的男人麽?難道說,這就是不尊重?當年將鑰匙按在溫梅手中時,當年強硬對待溫梅的所有男性電話時,她笑得像月光一樣美。
晚上的一幕再次抓心撓肝地折磨著他。
葛薇說,“女人要的是一個溫暖和家和愛自己尊重自己的丈夫“時候,淩歡倚著車身,強支撐著疲憊的身子,她卻扭頭跑開。
淩歡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衝進住宅樓,想追上去,腳下卻有千金沉。他不敢追上去,他怕想當年一樣,追上去,依舊難逃別離,他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說:“你給我站住。“喉嚨卻像是被這濕冷的空氣封住了一樣。
透明的玻璃樓門被狠狠一甩,BRUCE搶上一步去,樓門卻已關闔上,淩歡就這樣目送著葛薇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周圍的景物,仿佛就與自己無關了。
他在雨中整整站了半個小時,BRUCE就這樣站在遠處,再是旁觀,然後從車後掏出一把傘,兩人默不作聲舉傘站在水中,直到淩歡尚未傷愈的脊背再也支持不住這負荷,高大的身材搖搖欲墜了,BRUCE急忙將他扶到車裏。
BRUCE說什麽,放佛聲音早已在天之外了。
手上,似乎還殘存著她的體溫。唇上,似乎依舊還有她甘甜嘴唇的味道。
自己似乎是有點愛上她了嗎?
淩歡在床上不知烙了幾千隻“烙餅“之後,透過窗簾望著那冷雨,自問。
另一處,葛薇亦是失眠了。
ADA的“送客”,淩歡的“”,像是一塊又一塊冰磚砸在她身上,她在床上瑟瑟發抖著,蒙住腦袋,蓋兩條被子,再圍一條毯子,沉甸甸的身上依舊沒有半絲暖意。
她乖巧,順從,幾個案子從策劃到撰寫文案,甚至PS圖片、統計表格、做PPT,ADA全部壓在她肩上,換來一句“你比我大一歲,管理的時候不太方便”,她每每加班到晚上十點甚至淩晨兩點,將所有的事從時間到質量完成到淩歡都刮目相看,卻換來一句“客戶為你的事一狀吿到AKIRA那裏去了,實在是影響不好。我們覺得你和客戶的溝通能力有問題”。
葛薇想到被辭掉之後,工作竟由完全沒有做過策劃的NANA代替,隻覺得這個世界是瘋了。想起NANA那無助淒清的眼,葛薇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你示弱別人才不會斷你的路子。可是,自己不會示弱,連向男友哭訴都沒有學會。
她聽話,她體恤他。他掛她電話,他強行要求同居。他深愛著別人,他父親刁鑽,他大男子主意…可是,如果身邊沒有個女人,誰能體恤他胃不好傷未愈。葛薇將身子蜷縮得更緊了些。
就這樣,她一直賴在被子裏,睡不著,不願醒。黑暗中,就沒有這些真實的夢魘。然而,種種思慮依舊因繞著她,她痛苦地哼著,直到豔陽高照,直到,一條短信輕輕叮嚀她不得不麵對現實,她打開短信,卻是ADA的:“可能你現在心裏會怨我。我真心地和你說句對不起和謝謝,其實你這段時間的認真和辛苦我是了解的。在工作中理智來看,這樣對大家將來都好,我也是糾結很久做的這個決定。你在文字方麵的表現確實很優秀,相信和你在自己喜歡的領域一定會有好的發展。我自身也還有很多不足需要改進…像你說的,成不了同事,還可以做朋友。我請你吃飯吧?一個人在上海不容易,好好照顧自己。“
葛薇坐在床上,扯著唇角,輕笑。徑直將將短信轉發給廣州的姐姐雲,並惡作劇地發給了鍾少航,然後,抱著筆記本蜷縮在被窩裏,開機,發給雲一個呲牙笑臉。
雲問:“這是你上司發給你的?她辭掉你還挺內疚的嘛。“
葛薇回複道:“是啊。“
雲說:“看來,你對她造成威脅了。她怕你取代她的位置啊。“
“阿?“葛薇一驚:“我還以為,她隻是看不慣我比較受歡迎。”
雲說:“應該是兩者都有。你看不明白短信麽?”
葛薇再研究了一遍,諷刺地笑笑,使勁敲著鍵盤回複道:“雲雲,是這個意思麽?葛薇你很無辜,也很有工作能力,可是,你擋了我的路,所以,你必須TMD滾蛋,對不起。理解正確嗎?”
雲回複道:“正解。”
“她居然把我的工作給一個完全不會策劃的人。那個女孩子相貌平平,資質平平。隻會可憐巴巴的看著別人。”葛薇將苦水傾倒著。
“向她學習。你太鋒芒畢露,太堅強了,顯然,更適合受傷害。因為,傷害你不會死人。“雲教導著。
正說著,鍾少航發來短信:“薇薇,你非池中之物,勇敢前行吧,今晚可否有約,我問小師弟借你一晚上?“
葛薇有氣無力地回複道:“對不起,我狀態不好,改天我請你吃飯。”
發完這條短信,葛薇將筆記本推到一邊,蒙頭,繼續睡。睡到下午三點時,終於餓得再也安生不下,隻得爬起來出去吃了拉麵。去杭州。
葛薇去杭州玩了兩天,去蘇州玩了一天,回來之後,又睡了一天,悶頭在家裏寫小說。一周之內,葛薇沒有出過家門一步。買了兩大包泡麵,幾包掛麵,兩斤雞蛋,上午十點半煮一包泡麵加雞蛋,下午四五點就著湯煮一點掛麵,餓不死,撐不壞。人也瘦了一圈。失業了,葛薇雖賬戶上還有結餘,消費起來卻覺得好沒臉。
一向早起的葛薇開始睡懶覺。不是醒不來,蒙著被子,耳朵卻堵不上,鄰居們一個關門去上班,她聽得一清二楚,便更不願和這幫人一起搶洗手間洗漱。於是,經常整整一天都坐在被窩中,筆記本前。
時不時看一眼手機,可是,淩歡再也沒有聯係她,段峰也沒有。
葛薇一麵記錄著她和淩歡的一次次交鋒,有時邊敲字邊笑,笑著笑著,竟笑出眼淚來了。回想著那個霸道男脊背處的新傷,葛薇將手機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再憶他少年時癱瘓的經曆,敲鍵盤時,葛薇覺得自己的手骨也跟著疼痛不已,號碼調出,卻終究沒有勇氣將電話撥出去。她知道,兩人的關係就此結束。可是,她不後悔。葛薇堅信,那是她的尊嚴。可是,小潔告訴她,好男人都是教出來的。她的男人大學畢業的頭一年是不工作的,靠她養著,天天悶頭打遊戲,在她的感化下,他現在成了年薪三十萬的績優股。可是,對她不好也算優麽?葛薇無法下定義。
葛薇開始加同城的交友的Q群。參加K歌聚會。第一次聚會時,周圍人都是用她聽不懂的上海話交流,她覺得自己完全像一個人群中的怪物,半小時之後,倉皇逃跑。不同與北京那邊的飯聚,上海的酒吧人群更廣泛,每周都有酒吧聚會。葛薇參加過一次,一個看上去隻有二十四五歲的帥氣黝黑男孩子一直坐在她對麵,搖骰子,葛薇微笑著配合,心卻飛了。那次酒吧的聚會,足足去了不下50個人,高的矮的長的短著,美的醜的,有海龜,有房地產老板,卻沒有一個男人有淩歡一半的風度,葛薇輕呷著黑啤,忍不住懷念起淩歡的霸道。
那一夜,葛薇跟著一幫年輕的男女玩到淩晨四點。打桌球,葛薇不會,扔飛鏢也扔不到靶心,喝可樂,喝黑啤,離開酒吧,再去K歌,從人民廣場打車回家時,整個外灘都睡著了,各種建築物的燈滅了,金光外灘灰了,隻剩孤單的路燈。回到自己的屋子,廁所的馬桶又堵了,葛薇十下八下通開,忽然意識到,他提出同居不過是怕自己住的太苦。想到這裏,葛薇心下一陣鈍痛。他提前出院,莫非,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自己有個好的住宿環境麽?可是,自己卻是和另一個男子有說有笑的出現在他的麵前,又和他的師兄通電話。無怪他火冒三丈。
葛薇扔掉皮搋子,無力地倚在門上。回想起淩歡和自己交往的一幕又一幕,終於意識到,他不是不尊重自己,不過是個被寵壞的愛人。
那天之後,鍾少航又約過葛薇幾次。葛薇推脫不過,終於簡單打扮了一番,赴宴時,鍾少航輕啜一口鐵觀音,笑說,ADA新請了一個策劃,和NANA分工合作,現在卻手忙腳亂,時常加班到深夜,累得她伏案大聲哭泣過。紅酒網站險些和他們中止合約,S泳裝那邊,周翎更是將所有人指揮得團團轉。美國老板已隱隱對她表示不滿。葛薇大塊人心地笑了,問鍾少航為什麽告訴她這些,鍾少航認真道:”因為怕你失去對自我的正確認識。“
葛薇抬頭吃驚地望著鍾少航。
鍾少航瀟灑地衝葛薇來一個西式敬禮:“沒有向山姆大叔替你說話,不過是因為你不屬於這裏,小妹妹,我看好你。”說完,伸手,鋼琴家似的大手掌與粗糙的小一號手掌相擊。
葛薇想問鍾少航,你的麵癱師弟傷好了麽,現在身體怎麽樣,終究將話咽在一杯又杯玫瑰花茶中,這一晚,葛薇起夜跑了四次洗手間。
被解雇的第一個星期,葛薇外出遊玩,聚會,第二個星期寫小說,真正打起精神來時,已是第三個星期一。既然不是工作能力問題,她就沒什麽好怕的。投簡曆,風風火火去應聘,回到出租屋繼續寫小說,公交車、地鐵上埋頭看廣告課本和案例。可是,巧的是,麵試的那幾家統統都是女主管,更巧的是,一旦通過初試,女主管的複試每次都宣告難產加流產。葛薇投簡曆的範圍便一步步擴大,先是投200人以上的企業,再投100人以上的,最後,降至50人以上,不知不覺,時間已蹉跎至一個多月之後。
每到周末,小潔的男友總會拿出一個中午請小潔的好友們吃飯,葛薇知道,兩人是好事近了,那男人要堵一幹女孩子的嘴。葛薇開始陪著小潔逛商場:淮海路太平洋百貨,徐家匯太平洋百貨,來福士,目睹小潔自掏腰包購置一件件新裝:毛的,棉的,雪紡群,自購婚紗,甚至是泳裝,珠寶,胸針,香港廣場的卡地亞店,兩人隻能幹看不買,連帶的勇氣都沒有,目睹小潔在周大福和普通珠寶專櫃前猶豫時的艱難,她實在無法祝福這段婚姻。
葛薇在小潔家試穿了她的婚紗,聖潔的白裙拖地時,葛薇打量著鏡中分外美麗的自己光潔的肩膀和凸出的鎖骨,便想起自己的那條白裙。那個人剛認識自己時,便給自己買裙子,要不是自己不接受,他的那塊江詩丹頓的腕表似乎也會送給自己,相比之下,他竟是有心了。難怪曾有人說,男人的愛不能隻看物質,但是,不付出物質的一定不愛自己。想到這裏,葛薇忽然覺得,自己開始慢慢懂他,在他離開之後。可是,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就能接受他獅王般的獨占欲和君臨天下般的霸道麽?葛薇依舊是搖頭,歎息一聲。
小潔的喜酒宴訂在這個周六中午。下午葛薇還有一場麵試。小潔說,周六工作的公司一定是小公司吧。葛薇笑說,沒關係,我參加你酒席就是,於是,中午包了紅包,隻塗了眼線就抱著簡曆去參加婚禮。下公交之後迷了路,姍姍來遲時,酒席已開始了半小時。一片紅光中,葛薇急匆匆地找位置,一眼就看到那那高挑的影子。
葛薇不覺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