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眼妹,你幹嘛呢?把冰雨當溫泉泡呢?”
段峰一把牽起葛薇的胳膊:“這車不知道堵到什麽時候,打車回去吧!不然淋病了!”
葛薇倔強地甩開段峰的胳膊:“你怕淋病自己打車。我就不信天要亡我!”
段峰抬頭看一眼自己撐著的買電腦贈送傘,憨笑:“我才不怕。“
旁邊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麽,噗嗤一樂。
葛薇忽然發現某詞的歧異,臉刷地一紅。
段峰搔頭:“我聽ADA說你覺得公司太辛苦,辭職了,本來想今天請你吃飯給你送行呢!“
一大滴雨水隨著冷風斜飛過來,砸在葛薇的鼻子上,砸得葛薇鼻子一疼。
“原來,她說我吃不了苦啊?“葛薇笑得瑟瑟的,打了個寒戰。
段峰急忙搖頭:“我當然知道不是了。你總加班到晚上九十點鍾,我都吃不消!我中午告訴她,想和你們部門聯誼,下午你就辭職了,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葛薇的心便是一抖,胃也跟著一戰,腦子卻是混沌著,無法將這兩件事直接聯係起來。於是,慘笑著:“你中午怎麽跟她說的?“
段峰亦是雙目一瞪,頓了幾秒,眼下掩飾不住疼惜:“你果然是被她辭掉的。我就隻說你們部門美女多,想聯誼,沒有多說。沒想到給你造成那麽大的麻煩,對不起。“
葛薇的腦子裏依舊打了漿糊似的:“等一下,你能告訴我有什麽必然聯係麽?“
段峰拍拍葛薇的後背:“Akira有點關照你,老板也注意你,現在同事也…我沒想到她度量那麽小。”
葛薇方才一悟,使勁拍拍段峰的肩膀,強顏笑道:“沒事!你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既然不是工作能力不行被辭退,我就無所謂了,哈哈哈!”
段峰不禁被這豁達打動:“真的沒事?”
葛薇揚揚許久未修飾的眉,依舊強裝著笑臉,光滑的眼角已被笑出魚尾紋:“當然沒事,本來我也不想做寫帖子的。現在正好解脫了!我要做真正的廣告嘍!”說完,聲音微微一滯,輕輕嗓子掩飾著。
123路公交車終於姍姍來遲,葛薇笑說:“謝謝你的傘,我回家了!拜拜!“
極力讓自己看似歡暢地笑著,揮手,上車後抓住吊環時,葛薇揉揉笑得僵硬的臉,眉心不自覺狠狠一蹙。濕傘,濕衣服,公交地麵上的泥水將周圍泥濘成一個充斥著怪味的世界,葛薇打量著窗外的行人,雨中的行人們怪模怪樣的小跑著,或是著意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在傘下慢行,偽裝的,真實的,在陸離的霓虹下個個像怪物。
公交開動,路遇紅燈,司機一刹車,身後的人忽然往葛薇身上嚴嚴實實一一貼,葛薇忙用手肘一拐,但聽一聲熟悉的大叫聲,回頭一望,卻是熟悉的一聲呻吟:“OHMyladygaga!你這是玉兔搗蒜呢!“
葛薇回眸,段峰捂著腹部,呲牙咧嘴地衝自己笑。
葛薇回以一笑。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知為什麽,葛薇竟想起這千年前的名句。
葛薇端詳著那張在各種霓虹燈下明明滅滅的臉,年輕,銳氣。可是,他年紀太小,她亦未有一絲心動過。葛薇輕笑。她早已過了被眾人眾星捧月的年紀,更耽誤不起別人,忍不住回眸問:“喂,你不知道我比你大麽?我不是告訴過你麽,我二十七周歲了,現在是十一月!”
段峰歪歪腦袋衝葛薇笑,像是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小女孩:“你多大和我有什麽關係麽?”
葛薇扭頭,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偶有刹車、紅燈,段峰輕輕穩住她的背,卻在公交平穩之後,一兩秒內抽手。不過三站地,下車之後,葛薇說:“我才不會尋短見,不做這個工作是件好事,你就放心回去吧。”段峰卻撐著傘追上來:“我說過要踐行的!而且,”段峰麵露難色:“既然你有男朋友了,以後咱們單獨見麵的機會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最後一次賞臉吃飯不行麽?“
葛薇心便剝了殼的雞蛋似的軟下來,段峰一把牽起葛薇的胳膊,直奔前方的菜市場挑了鯉魚、油菜、西紅柿、雞蛋,外加兩根蔥大包小包地提在手上,努力插科打諢著:“說,最近不是經濟危機嘛,東西一貴,老頭老太太們就各想辦法,有個老頭去買西紅柿,挑了兩隻小的一隻大的,賣菜的稱了一下,說:’三塊五!’老頭說:’吃不了那麽多!’就把最大的那隻西紅柿扔到菜筐裏。賣菜的說:’三塊’!老頭兒從菜筐裏拿起那隻最大的,摸出五毛錢遞給賣菜的揚長而去!“
“哈哈哈哈!“葛薇誇張地笑著。同一把傘,一齊為一頓晚餐而去菜市場,葛薇竟有一種一家人的錯覺。這錯覺,讓她冰涼的心陣陣溫暖著。她不願耽誤他,竟也不舍得破壞這家的氛圍。許是被淩歡冰凍得僵了身子,許是被ADA扔到北極乍暖未還寒,最痛時,她拒絕不了這溫暖。
段峰便繼續下一個笑話:“說…“
兩人並肩一說一笑著走入小區,卻不知,一輛寶馬X6的車上,一雙敏銳的黑眸正端倪著這一切。合租的苦頭他沒吃過,卻早有耳聞,於是,不顧著陰雨為脊背送來的“豪華大禮”,不顧主治醫師的勸說提前幾天出院,為的就是她有個好的住宿環境,他萬萬沒料到,看到的竟是這場景。不知是這陰濕氣太重,還是這場景太傷人,背部陣陣的鈍痛使得讓他火冒三丈。
“在哪裏?“淩歡撥入電話,抹一把冷汗,徑直問道。
“小區樓下。“葛薇說。
“往右看。”淩歡說。
葛薇扭頭,熟悉的車閃亮而漆黑,車身大氣而霸氣,車上的人眸子更是霸道得要咬人似的。
“你怎麽來了?“葛薇問。
淩歡強壓著一肚子火氣,在車中直截了當地衝電話講道:“讓BRUCE和你一起上去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葛薇不解地問。
正說著,見BRUCE閃爍著一雙大眼睛笑吟吟地推開車門幾步跑到葛薇麵前:“葛薇姐,咱們這就上去麽?“
葛薇瞪大眼睛,疑惑地道:“淩歡你等等!幹嘛收拾東西?“
淩歡心安理得:“去我家。“
葛薇更是摸不清頭緒:“去你家?“
“我出院了。”淩歡說。
葛薇思路這才清晰了些:“因為你家離公司更近,所以提前出院,讓我當幾天田螺姑娘麽?”
淩歡說:“錯,是同居。”
葛薇一聽,頓覺滴在身上的雨珠更涼了些。車中人,卻一副悠然的大爺姿態。一顆顆砸在她的頭皮上,砸得她頭暈目眩。雖是雨中,整個身上忽地躥上一陣澆了油似的烈火。
“我可以當這是脅迫同居麽?“葛薇嗓門提高了兩度。
段峰手指不由地一鬆,一顆西紅柿從塑料袋裏滾出來,滴溜溜滾入一個水窪中。
葛薇恨恨走到車前,嗓門忍不住又高了一度:“這麽大的事你能不能先問問我的意見!”
淩歡掛掉電話,推開車門,居高臨下地望著葛薇,寒眸瞄一眼大包小包的段峰,冷冷重複道:“上去收拾東西。“
葛薇氣得手開始發抖:“你這是命令我嗎?不收拾!而且,我這裏還有客人。“
淩歡卻不容商量:“不收拾就上車。”說完,漂亮的大手提著葛薇的胳膊就往車裏塞。
本來,淩歡並未用多大的力氣,葛薇卻奮力掙脫著,淩歡便固執著加了幾分力道。
小區的燈光並不弱,葛薇便看清了淩歡衣袖內手腕上的黑色護腕,護腕上的白色梅花像冰鑽子一樣紮得她雙目生疼,葛薇竟使出全力反抗,淩歡亦加了幾分力氣,兩人大有老鷹捉小雞之勢,葛薇動彈不得,一時氣急,猛踩一腳淩歡的皮鞋,淩歡手上的力道一減,葛薇衝著那俊雅冷酷的臉上一反手。
“啪!“
淩歡俊秀冷清的臉上瞬間多了五道粉紅的指印。皮膚上火辣辣的震顫,霎時便阻止下他所有的動作。
葛薇隻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湧上的頭頂,所有的積怨亦是像決堤的水一樣傾瀉噴薄:“夠了!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尊嚴!訂婚兩個字像在說買白菜一樣隨便,同居在你看來是兩個人在街邊散步這樣的小事嗎!我是你買來的丫鬟麽?還是你永不翻身的夫奴?我又不是奴隸,我賣給你了麽?我也有爹生媽養,你憑什麽給我做所有的主?你自己可以吃醋,可以不顧我的感受,可是,你自己做得很好麽!你穿西裝風衣,戴護腕做什麽?你忘不了溫梅我沒有怪你啊,可是你不要太過分了!梅花護腕,你以為你是怪俠一枝梅麽!“
淩歡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護腕:這是拜托高雲的妻子繡的,本是想引起葛薇的妒忌,想不到,竟惹她出那麽大的反應。
淩歡便迅速摘下護腕,瀟灑地投水中道:“滿意了麽?走。”
“不走!”葛薇拒絕道。
“這種地方,換了吧。”淩歡道。
葛薇搖頭,心下本就凝聚著層層冰絲的地方瞬間結成北極最硬的堅冰,她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初冬的雨滴滴滲入她諷刺的唇角:“什麽叫這種地方?這裏離外灘不遠,是個有植物有噴泉有闊葉樹木的地方!社區有好多保安,還有健身館,坐公交一兩站到外灘和南京路,三站到人民廣場,是我用我努力工作和熬夜寫書的稿費賺來的錢租的房子!進樓層上電梯都要刷磁卡,我的那間是實牆的!我不是官二代,沒有你這樣的身家,我知道上次去你家的樓不過是你們的狡兔N窟之一,可是,住這樣的房子,我不覺得丟人!”
說到去淩歡家時,段峰不自覺摸摸鼻子。
淩歡不由打量一眼葛薇不停顫抖著的手指,長,比許多彈鋼琴的女孩子長得多,比溫梅的手指也要長,卻是男人手指一樣粗獷。那是日夜寫稿子敲鍵盤敲粗的麽?淩歡多了幾絲敬意,便想撫平那手指的所有恐慌,上前一步,葛薇卻再後退一步。
“要是被鄰居輕薄就不丟人麽?”淩歡問。那麽苦的環境,那麽多的男女,他不忍她受苦,在葛薇的耳中,這卻毫無疑問成為占有欲的另一個說法。葛薇扭頭就走,卻被淩歡一把從身後抱住:“鬧夠了麽?走吧。“
BRUCE被這一涼一熱的場麵嚇道,急忙撿起那隻泥水裏的西紅柿,將段峰叫到一旁悄聲說:“喂,哥們兒,夫妻打架的場麵不太適合咱們外人在場,我送你去地鐵口吧!”
段峰搖頭:“可是,本來我晚上要親自下廚給她做飯的,等他們吵完了,咱們一起吃吧!”
BRUCE撇撇嘴:“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啊?船長下午剛去買了訂婚戒指,葛薇姐是個傳統的女孩子,她害羞,怕你知道她和未婚夫同居,兩人吵著玩玩,乖,別想太多了。”
段峰隻道BRUCE是目睹了一切的小司機,卻不知自己遇上了一個腹黑的小壞蛋,望著那脅迫的親密,心下一沉,卻又微笑:“看來今天真不是時候,那我走了。“說完,想要將那蔬菜蛋禽一並收拾好堆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於,全部提在手中,轉身,離開。從七浦路買來的盜版耐克板鞋踏著水窪,一步步,完全沒有感覺到襪子早已濕透。
淩歡冰涼的麵頰貼在葛薇的脖頸上,卻讓葛薇冷卻成堅冰的心再降一層厚雪。
“淩歡,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胡鬧,我要的是尊嚴!我想問你,你癱瘓的時候,自己無法洗澡,你媽強迫你洗澡時你會接受麽?也許不洗澡你身體會感染,可是,強行讓你的裸XX體展現在別人麵前,你會一百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和難堪!這就是你的尊嚴!你懂麽?“葛薇竭盡全力解釋著。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再度響起,《稻香》已被換成《幽靈公主》的音樂,讓淩歡心下稍緩和了些,然而,這電話卻讓他高興不起來。
“猜猜我是誰。“電話那頭輕緩清晰地說。
滑糯優雅,溫潤如暖玉的聲音。
“AKIRA?“葛薇問。
“答對了。下午太忙,剛剛才下班,你吃晚飯了麽?“鍾少航輕輕征詢著。
淩歡的那雙刀子眼斜飛過來。
“吃過了,謝謝。”葛薇說。
“那好,明晚你有空麽?”鍾少航繼續款款而問。
淩歡一把奪下,掛斷。多年來習慣如此。他知葛薇一百個不情願,卻阻止不了這強烈的占有欲。
葛薇再次冷笑。笑著笑著,眼淚嘩嘩湧下,滑入自己的喉嚨,又鹹又澀,像最劣質的味精一般不斷刺激著她的味蕊,舌頭被這淚灼燒得火辣,嘴唇迅速起了一個水泡。
“跟我回去。”淩歡道。
“如果我不去呢?”葛薇兩雙淚簌簌落下。
“沒有如果。”淩歡道,背部像是被無數螞蟻噬咬著,他有些站不住,一隻手努力撐著車門,另一隻手去拖葛薇的手。
葛薇卻再後退幾步。這個決定,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情願的,這個人,她深知一旦錯過了,這輩子也沒有更好的,此時,她卻覺得自己是像被這人剝光了羞辱了一遍又一遍似的,追出租,溫梅的合照,他夢中的呢喃,無一不像是他賦予她的一道道刀傷,她像是一絲XX不掛著被割得體無完膚,他用的,卻是最好的刀。最傷心的名劍。
兩人的一幕幕甜蜜場景再度閃現在葛薇的麵前:那團認真撰寫了作者書名甚至出版社的紙條,那條純潔的白連衣裙,半夜時他摟著自己的大手,他靈巧的手和唇,他架雙拐來找自己時艱難的前行…
葛薇的喉嚨像是被強行堵住了,想說,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冰涼的雨滴不知什麽時候又大了些,砸得她周身哆嗦著,她盯著淩歡的姿勢,那斜倚在車上的衣架子身材標準而完美,然而,不知他傷情,她卻想到了倨傲一詞,這決定,終於更果斷了些。
“不行,就分手吧!“葛薇說完,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淩歡隻覺得腳底一陣發軟。
“鬧夠了麽?”淩歡問。
“不是鬧。我們分手吧!”葛薇大聲控訴道:“女人一輩子不是要自己的男人多英俊多有錢,再帥的男人總的會老的,錢多了也花不了,女人要的是一個溫暖和家和愛自己尊重自己的丈夫,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