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輕輕將相框握在手中,玻璃的框麵涼絲絲的,雖有毛屑,卻並無灰色,幹淨的像是有人在經常擦拭一般。
葛薇終於見到了溫梅。
細細打量著那眉眼:濃而彎的黑眉似乎連邊邊角角都沒剔去,大眼睛,白T恤。
即便是高中生,照片中依舊能窺見她胸前起伏的溝壑。
他是按著溫梅的感覺找的她。
葛薇隻覺得玻璃的溫度透過血管一直涼到心尖上。
她不懂淩歡媽的意圖,也不知為什麽淩歡先是拒絕卻又同意了。她隻知道,自己已闖入了一個自己完全不想闖入的領地。
一聲輕巧禮貌的敲門聲,葛薇擠滿放下相框去開門,淩歡媽笑得熱情熱心:“這是新睡衣和新毛巾,洗個熱水澡睡覺舒服些。”
葛薇答謝著,便有一種強烈的讓熱水溫暖自己冰涼血管的衝動。
推開浴室門,浴室的裝修並無特色,牆麵是許多年前流行的白底子淺粉色花朵馬賽克,地麵是亞光的地麵磚,五十多歲的人都是驚人的相似。然而,葛薇卻一眼看到了不同之處:占地麵積更大些外,馬桶旁、浴缸旁邊一律都有金屬把手,顯然是當初淩歡行動不便時特殊製定的。當初他行動真的那麽不便麽?葛薇幻想著淩歡艱難搬動自己時的樣子,隻覺得呼吸一滯。
白色的櫥櫃裏浴液洗發液齊備,浴液的瓶口微濕,瓶身貼著一根女人才有的長發。葛薇牽下那根黑色長發,呼吸一滯——淩歡媽是卷的短發,這長發又是誰的?
葛薇便不想再用那浴液,憋一眼白淨的浴缸,想這是淩歡用了多年的,似乎覺得自己是要和淩歡無間接觸一般,也不願用,站在蓮蓬下,將水調了微燙的溫度,皮膚很快就被燙成了熟透的蝦。然而,心卻沒有暖過來。
浴室裏於是輕輕撒開了一陣蒙蒙的煙,從蓮蓬處延展著,擴散著,整個浴室就籠罩在早霧似的空氣中。像是一個綺麗的夢,又像是凡人不小心踏了仙人的領域,她不屬於這裏。
於是草草洗完,怕頭發給人家濕了枕頭,便想從淩歡寬大的書櫥裏找本書看,書櫥裏的書先是一大排整齊的外國名著,上麵兩大排精裝的中國名著,再上一排是整排的籃球雜誌兼金庸古龍,似乎都是早些年的書。葛薇不知該看什麽,隨便從中抽出一本紅樓夢,一把已經氧化變色了的暗黃鑰匙從書中飛地托出,掉在木頭地板上,清脆成響。
葛薇急忙將鑰匙撿起,剛要放回書中,然而,她抬頭時迎上書櫥下的一個緊鎖著櫥,那鎖孔呲牙咧嘴著,竟像是在衝自己笑。
強烈的好奇心像是一個瞬間脹大的氣球,脹得葛薇大腦嗡嗡作響。
手指微微發抖著,通了2次才將櫥櫃打開,開啟之後,裏麵的東西卻讓葛薇大大的意外了。
一隻籃球。一個流川楓的人偶。一件白底子紅條校服。僅此而已。
輕輕抱起籃球,球麵上用黑色的水筆書著幾個大字赫然醒目:早日回歸你的夢想。
白底子紅條校服上早已沒有女孩子身上的香味,反而有他身上的牛奶味道。
葛薇於是想起了不屬於自己的少女時光。高中時候的校草也是籃球隊員,女朋友是鄰班的。兩人夕陽下單車壓過校園門外時的風景,一直是葛薇心中最具代表性的青蔥畫麵。男孩子上課就坐在葛薇的身後,上課睡覺,下課打球,然卻是全班唯一不歧視少女葛薇胖的第一人。葛薇所在的城市並不發達,自然不會像青萍這樣寬容高中生的戀愛,男孩子被班會上點名批評,據說女孩子也被在班會上當眾罰站了,葛薇曾親眼看到男孩子擁著小他許多的女孩子在冬日的晚風中哭泣的場景。然而,他依舊帶著她編製的圍巾和手鏈,她是住校生,闌尾炎的那幾天,他一直守護。
淩歡和溫梅也曾是這樣吧。葛薇端詳著籃球上的黑字,突然意識到,兩人似乎比自己的同學更真切而深刻。她是在他癱瘓的時候一直陪伴的。
葛薇開始心疼女孩。照顧一個癱瘓病人的辛苦她親身體會過,尤其是像淩歡這樣高大的病人。幫他翻身時候,葛薇這樣身強力壯的人,都惹了一身汗。聽高雲說,他癱瘓半年多才有一點感覺,之前,都以為沒有希望了。可她堅持了下來。陪伴一個幾乎是失去了未來的人,又是多大的勇氣。想到這裏,葛薇失聲笑了。淩歡,配得上這段幸運。
葛薇冥冥中意識到,如果兩人沒有意外的話,怕是走到最後了。
可是,他們終於沒有走到一起。為此,淩歡大病一場,自己也親眼目睹過他最難受的時候躺在病床上自虐似的刻骨痛,想到這裏,葛薇的心抽緊著,蹲在書櫥前,覺得肝裏在微微地冒苦水。
眼前閃過淩歡從未有笑容的漆黑眸子:拋卻那份看透世態炎涼的敏感,淡漠,冷清得像一個受傷的孩子。
葛薇突然就想分外心疼這個孩子:是一樁樁無情事折磨得他不會笑了嗎?
深呼吸一口,輕悄地關上鎖將鑰匙放回原處,葛薇毫不猶豫地發短信給淩歡:“脊背痛麽?膝蓋怎麽樣了?告訴我你們附近哪裏有藥房,我明天一早給你買藥去。”
手機半響沒有動靜。
廚房裏卻響起了微波爐的隆隆之聲。
一分鍾之後,葛薇聽到了簡短的敲門聲。
葛薇將睡衣收得更緊密了些,開一道門縫,隻見淩歡手端一杯熱牛奶站在門口。
“我要拿東西。”淩歡理直氣壯道。
葛薇隻得開門,淩歡進門,徑直走到書桌之前,瑩瑩的眸子盯著那張和溫梅倆倆遙望的照片一陣凝神。
葛薇站在兩米之外瞅著他,心下一陣歎惋。卻見淩歡將相框合在一起,一橫心,開抽屜塞進去,再看一眼床頭上的大合照,沉沉地望著。葛薇急忙勸阻道:“沒關係,我知道你不舍得。”
淩歡側目斜了葛薇一眼:“你倒是大方。”
葛薇隻覺得眼眶一陣發熱:“說實話,很羨慕她。她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一直都在,你要是不感動她,我倒要覺得你不對。如果你們還有一點希望複合,我都會支持”
淩歡打量著這個滿臉羨慕狀的女孩子,突然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耐看的一張臉,一把將她箍住,含住她的唇,一如多年前對另一個人。
葛薇依舊沉浸在那青春純愛之中,竟無法投入,慌亂中,閃開淩歡的唇道:“你快休息去吧。”
淩歡的手臂依舊緊緊箍著她,目光如炬,片刻之後,收了臂道:“我睡不慣客房。”
葛薇臉刷的一紅:“那我去客房。”
淩歡便將她老鷹抓鴕鳥似的抓著胳膊抓了回來。
“你的腿還沒好。”葛薇掙紮著說。
“你在想什麽?”淩歡促狹地瞪了葛薇一眼。
“我我想喝牛奶。”葛薇心虛道。此刻,她隻想安慰這個痛失摯愛的人,竟不忍拒絕,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
淩歡本是伸出自己的長臂,將葛薇的頭靠在他的臂彎上,葛薇知他大傷未愈,怕自己睡沉了他不得翻身,便道:“會睡不著”。淩歡一愣,便握著葛薇的手對麵側睡過去,十指相扣。
葛薇從來都未和男子有過如此親昵的接觸,涼的燙的呼吸一融合,彼此的氣味交雜成一種情XX欲味道,便覺得自己是不道德了,自己心虛地撤了手,歪向床的另一邊。
淩歡先是由著她兩人並肩枕著一隻枕頭,似乎真是疲憊了,呼吸越來越均勻,睡沉了,整個人就慢慢貼了上來,一雙冰涼的大手更是不老實地往葛薇的睡衣裏探,迷迷糊糊的葛薇被那涼手擾醒,迎上對麵人閉著雙目的長睫毛。下一刻,睡夢中的淩歡先是握住那柔軟的白兔,葛薇驚動之餘,心疼地由著他胡來,他卻開始動用技巧逗弄兩隻乖巧白兔的紅唇,弄得她又麻又癢,呼吸也不由粗喘起來,葛薇本能地將淩歡的手推開,淩歡驚醒,知自己又在進行習慣性動作,便收手,收住葛薇的肩膀,將她埋入自己的胸膛,葛薇又是一陣窒息。
他和溫梅都是這樣相處的麽?
葛薇覺得渾身怎麽也睡不舒服,又怕擾了他睡覺,睜著眼盯著那胸膛一陣發呆,突然意識到前人對他有多縱容。
微微的鼾聲在頭頂上響起,淩歡終於入眠,可是,葛薇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脊背酸得發麻,終於困頓地入眠時,窗簾外已泛起大片亮色。
似乎又睡了沒多久,客廳裏響起一陣尖銳的童聲將兩人吵醒,淩歡睜開眼,將手臂又收緊了些,俯視著葛薇:“早”。
葛薇還未等答應,淩歡媽又一陣敲門喊吃早飯,兩人隻得去洗漱。葛薇說:“你先洗。”
淩歡攬著葛薇的腰便拖進了洗手間,葛薇刷牙的時候,他下巴塗滿了白沫子,一麵蹭著葛薇的下巴,兩個人的臉上白一道,綠一道的沫子,淩歡手一麵撫摸著葛薇柔軟的身體,葛薇於是癢癢的,忽然就覺得兩人的關係又進了一步。
淩歡和葛薇一出門,淩歡媽先是一驚,衝淩歡一笑,熱情道:“淩歡也不總回家,我就覺得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了,該一起吃早飯。”
原來,是淩歡媽小十八歲的弟弟之妻帶來八歲的孩子佳佳,說是讓帶管。淩歡淡淡地衝大自己九歲的小舅媽打招呼。
早飯是中式的:小米粥,雞蛋,香腸,饅頭,炒卷心菜,黃瓜蛤蜊蛋湯,葛薇和一大家人吃了飯,剛搶著洗了碗,淩歡媽卻發了話:“你在這裏幫忙帶下小孩子,淩歡去醫院看他爸。父子倆那麽久沒見,肯定有許多話說。”
淩歡瞪了佳佳一眼:“給我聽話。”說完,衝葛薇點頭,葛薇隻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