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幹什麽!“
葛薇便羞澀地戰栗著,便要一把推開淩歡,然而,那隻鐵鉗似的大手鉗著她的肩膀,一把將她的身子翻過來。
將葛薇的手臂擱在他的背後,葛薇就這樣被迫偎在他懷中。
“沒好好戀愛過,我教你。”淩歡淡淡地道,說著,便控製著自己手上的力度,讓那有淡淡香氣的發辮帖在自己胸前,於是,葛薇便被動成小鳥依人的姿勢。可是,小鳥可以依人,鴕鳥總是依不了的。
葛薇隻覺得渾身發麻,便要起身掙脫開著委身人下的姿勢,然那大手卻帖著她的後背,將兩人緊緊熨帖在一起。
“女人受了委屈就該在男人肩頭撒嬌,而不是掛電話。”
淩歡冷冷地道。用弧度美好的下巴輕輕抵住葛薇的額頭,冰涼的身體貼著溫熱柔軟的軀體,藥香從他的呼吸中微微散發。
這是淩歡最喜歡的姿勢。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高不可攀,她則是高山下環繞著的一汪溫泉。然而,那溫泉的自尊心卻被他不斷打擊著。
“你就那麽喜歡別人服從你麽?“葛薇將麵頰貼在他略帶牛奶香氣的胸膛上,便覺自己獅子座的強大氣場也被他壓得死死的,然而,她卻是不甘心的,狠狠掐一把淩歡的肋骨,瘦肉,掐不動。
“男人是女人的山。“淩歡淡淡地將那手製住。
——你是我的乞力馬紮羅山。背負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卻抱擁著熾熱的雨林,掌心是原始又野性的火熱草原。
多年前,溫梅偎在他的懷中,模仿著《人間四月天》的新月體詩如是說。
“人猿泰山!“葛薇擁著那精瘦卻不單薄的身軀,多年未有過的感覺暖熱地湧上全身:害羞、幸福、屈辱、,像是一張網嚴嚴實實地把她罩住,她不敢鬆開那骨骼剛硬的背,生怕這幸福像是水中花,撒手就散了,卻又不敢擁緊,她潔身自好二十七餘年,矜持的空白讓她生怕自己被嫌怨了。直到他輕輕吻上她的唇,手也不安分起來,她便終於瀕臨爆發。
強烈的自尊讓她終於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掙出來,站在淩歡對麵,滿眼的不甘:“女人就不能是山麽?你是不是看多了三國,就把女人當衣服了?小時候看過一個神話,玉帝為懲罰女兒私自下凡,結果把她和她愛人被變成兩座並排的山。我喜歡你,所以你會為我受傷我很感動,我也願意為你犧牲,可是,為什麽你不當我是平等的!”
淩歡一愕。她不是應該溫柔地嵌在他懷中輕喃,那你就該醉死在溫泉中麽。
窗外的太陽漸漸沉落下去,留給天空一片紅的影,淩歡的懷抱空了,看一眼窗外,沒有想起泰山,卻依稀想起電影裏大猩猩曾和女孩一起看夕陽。那句喃喃的“beautfull.”當時聽得他心酸,然而,正回憶著,卻有一聲十分滑稽的聲音氤氳在兩人的心與心之間。
“咕~~~。”
葛薇暫時收了那份不甘:“你餓了?我去買吃的。”
淩歡有意懲罰她刺蝟似的敏感,沉默著。
葛薇知自己是過分敏感了,便卻幫他整理被角,卻見淩歡點滴著的左手腕上已微微泛起紅絲。
“我去叫醫生!”葛薇便要飛跑,被淩歡的右手一把牽住。
淩歡熟練地將左手腕放平,血絲迅速消褪,那熟稔看得葛薇一陣心痛。
“打開櫥櫃。”淩歡說。
葛薇猶豫了一下,便將櫥櫃打開,一隻半大的粉色心型禮品盒子滾到櫥頭上,盒上矗立著一對玩偶,是宮崎駿動畫《幽靈公主》裏的男女主角騎在白色犬背上。”你,從哪弄到的!“葛薇心跳加速起來。想不到,她無意一說,他竟記住了。
“打開。”淩歡說。
葛薇便把玩偶收在懷裏,一隻手好奇地拆開,卻是一套鮮紅色鑲金黃蕾絲邊的內衣。蕾絲圖案精致,牌子是她最喜歡的而從未嚐試過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罩杯看上去剛好與自己尺寸吻合。
葛薇眉梢飛過一絲安慰——他終究是有心道歉的。
“幹嘛買這個?你怎麽知道SIZE?“葛薇剛要展開,卻又放回盒子裏。
“摸過了。“淩歡一派心安理得。他的女人,內衣一定要穿最好的,這是他的原則。也曾陪溫梅逛商場,他坐在休息凳上研究四周的廣告畫,或是腦袋一歪睡著了,口水也流出來,然而,內衣總是他親手挑選。
“這是穿給我看的。”他如是說。
溫梅便會撒嬌地撅起嘴:“不要,我要穿給別人看!”
“你敢!”他朗眉一橫。
葛薇亦是雙眉一橫:“你上輩子準是在牧場過的!”
說完,便下樓去尋覓吃食,剛出醫院門,卻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從自己身邊略過:背後看,剛好177的個子,防偽商標似的寸頭,然而,這貌似愣頭青似的發型留在他腦袋上卻能完美而和諧,他依舊是優雅而風度翩翩的。這樣器宇軒昂的走路姿勢,葛薇這輩子沒見過第二個人有。鍾少航是含蓄的,沒有這樣飛揚,淩歡是不動聲色而傲氣的,沒有這樣近似於歐洲皇族似的跋扈。
葛薇不覺便呆站在了原地。秋風冷颼颼地拂麵,梧桐樹的葉子簌簌落下,落在那跋扈的人肩頭,挽著他胳膊的人輕輕幫忙取下。
不會認錯的。四年前他就是這樣子,五年前,他也是這樣子。他…不是應該在廣州嗎?怎麽來上海了?那人的女伴挽著他的胳膊,兩人有說有笑,遠遠地望著那張側臉,那麽多年,似乎沒有變化——美大叔總是不肯老的。
他不認識自己了麽!這些年,自己的變化不大。或者,故作不認識?
葛薇目送著兩人停在一紅綠燈的斑馬線下,便覺這些年已滄海桑田了。
“嗨,大作家!”
“小葛呀!這本書借我好麽?”
那人一口廣東味的普通話聲音裏含著笑,炯炯的雙目也含著笑,黑而大的瞳孔灼燙著。
“你這個人,挺好的。”
他遲疑而不安的表白時,雙目淒楚。
想著想著,葛薇心潮便湧成一個高漲的錢塘江。一路高漲著,淹沒了農田,村莊,淹沒了泥濘的路,淹沒了她最美好的時光。愛,似乎早已不愛了。不想知道他好不好,不想知道他結婚了沒、事業進展的如何,更不想知道他死了還是活的…美好,卻是忘不了的。因著這美好,她沉湎了多年,直到這些日子,才有所改變。
正回憶著,便聽到急促的手機鈴聲,接起來,隻聽淩歡沒有語氣的聲音竟有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快點回來。“
“你怎麽了?我還沒有買…“
“回來。“淩歡打斷著。
葛薇輕輕一笑,轉身,毫不猶豫地揮步前行,那裏,才是需要她的人。一路上,步子輕快,超越匆匆行人,趕上蹣跚的病患和急匆匆的醫護人員,趕回病房的時候,隻見淩歡穿戴一整,黑色的風衣越發顯得那冰寒的臉色發青,他翹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這是葛薇第一次看到他抽煙。
“胃不好,別抽煙了。“葛薇心下一緊:”你怎麽了?“
淩歡的視線依舊粘在地麵上,手卻狠狠碾碎了煙頭。
“怎麽了?你快說啊?“葛薇被他這表情嚇得毛孔都豎了起來。
淩歡便握住葛薇溫暖的手,緊緊的,仿佛在尋求力量一般。
葛薇便由他握著,幾秒鍾之後,淩歡從藥瓶中拍出幾粒胃藥,按入口中,仰脖咽下之後,冷冷道:“陪我回青萍,現在。“
葛薇一驚。
原來他是青萍人。都說青萍這個海濱城市屢出美女帥哥,果不其然。可是,這麽晚了,他究竟回去做什麽?!
說著,淩歡已抓著葛薇的手站起身來,急速地走兩步,牽動了脊背的鑽心痛。汗珠刷地從他的太陽穴處滲下。
葛薇便停住腳步,指著床尾處的輪椅:“要走很多路,用它吧。”
淩歡也沒拒絕,乖乖地坐在輪椅上,葛薇便急速推他下樓,乘上出租車之後,淩歡又抽出一根香煙銜在嘴裏,摸出一把騎士樣子的打火機時,葛薇一把按住。
淩歡瞥一眼那雙晶亮的眸子,心下不覺一暖。
固執地甩開,便要點燃煙火,香煙也被從口腔中奪下。
淩歡便覺心下暖流暗湧,隻是,依舊是一言不發。
直到買上機票,在候機室待機時,見葛薇抱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奶茶走到他麵前,他才開口:“為什麽不問發生什麽了?”
葛薇抿著微燙的奶茶,盯著那輪椅上坐得失了魂的人:“你什麽時候想說我就什麽時候聽。”
說完之後,葛薇笨拙地開玩笑道:“不會你的原配要生孩子了吧?”
淩歡狠狠剜了葛薇一眼。
葛薇自覺沒意思,便說:“我去聯係工作人員,讓他們開專門的艙門。”
——幫助殘疾人登機的入口。
淩歡便覺自尊被狠狠地傷了,一把拖住葛薇,便要站起來:“不用。“
葛薇看一眼他的腿,努力按住他:“爬那麽高的梯,萬一摔壞了,回家怎麽和你父母交待?“
淩歡這才穩穩地坐下,摸出手機,也不用搜索號碼便隨手打過去:“怎麽樣…知道了.,.幾小時後就到。“
掛掉電話之後,淩歡依舊是沉默的。葛薇強忍著不問,便轉身去找乘務員。
直到登上飛機,綁上安全帶之後,淩歡一直是沉默著的,越是沉默,那張臉上汗珠越是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