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淮海路的時代廣場。世界頂級奢侈品聚集的地方,老外比中國人多的地方。

四樓,一家藏在深處的私房菜館,鍾少航常來的地方。因為公司比較近,他和他的夫人劃好了地盤:他在盧灣區這一代逍遙,她在徐家匯那邊快活,兩人互不相擾,而兩人也的確做到了。

“為什麽82年的紅酒是好的呢?“

鍾少航款款滴將醒酒瓶中的拉菲斟入對麵女孩的高腳杯中時,大眼睛的女孩子盯著包裝上的年份。一臉好奇。女孩子不過二十二三歲,皮膚是透亮的,連頰上微紅的青春痘都透著清純的氣息。這是他喜歡的氣息,因著這種氣息隨時隨地的相伴,他的眼角至今是光滑的。

“很簡單,因為那一年的陽光特別充足,所以葡萄的含糖量就特別高,因此葡萄香氣也格外濃鬱。“鍾少航微笑著解釋道,說完,給自己斟上,藝術家似的大手輕輕舉杯,杯中剔透的暗紅色**輕漾:“願這瓶拉菲伴我們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

兩人舉杯。

女孩子故意一口咽下。

“不是這樣喝。”鍾少航輕輕阻止著。

“這樣子。”鍾少航便細心示範著。

女孩子便學著鍾少航的樣子先是將杯子以傾斜的角度送到鼻子前端,撅起鼻子聞酒香,繼而以畫小圓圈的方式輕搖酒杯,再將杯子送到鼻子前端,深吸氣,這次聞的是葡萄酒搖晃加溫後散發出來的各種香氣。然後,輕輕抿一小口,卻沒含出這酸溜溜的酒液有什麽好處。

“噓——用舌頭攪動幾下,讓酒與舌麵充分接觸,並讓味道在口腔中慢慢擴散開。”鍾少航優雅地笑著,閉上眼毛濃眉的雙目:“接著嘴唇微張輕吸一口氣,酒香味道就會走充鼻腔,對,這時候要稍稍屏氣,再將酒氣自鼻腔吐出。”

小美女笨拙地模仿著,最後,幹脆再飲一口:“太博大精深了,不會!”

鍾少航聲音滑糯:“沒事,我慢慢教你。”

小美女夾起一片銀鱈魚,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好啊,這裏的菜好好吃哦!肉很鮮!對了,那什麽是拉菲呢?”

——事實上,她在離開大學校門時,早已在各種時尚雜誌上見過各種紅酒的喝法和品種、場合禮儀。

鍾少航輕笑:“拉菲是法國著名酒莊的名字,位於著名的波爾多產區。”

“這樣哈。“女孩子一臉崇拜:“AKIRA你知道的真多。可是,挺貴的吧?”

鍾少航依舊笑得和煦。被人崇拜的感覺,一如既往的妙不可言。

吃完飯,送女孩子回家的時候,紳士地為女孩子開車門,女孩子頓覺一直漾在周圍的好味道分明了些,蹦跳著上車,待到鍾少航上車之後,遠離了飯香,空氣中這種淡淡的好聞的味道便清晰起來。

“怎麽了?”鍾少航問。

“你的香水味道真好,什麽牌子的呀?”女孩子的大眼睛依舊瞪的清水葡萄似的。

香奈兒蔚藍男士。一款有海洋藍天和陽光味道的香水,可是,被問及,鍾少航突然乏味起來——比起他的裝備,他更喜歡別人問的是他無所不知的學識。

“男士香水而已。”鍾少航依舊笑得滿麵春風,心卻冷卻下來。

最近,鍾少航越發覺得這種有些乏味.一律的水做的皮膚,一律大眼睛,一律的不諳世事,卻對名牌有著至高無上的向往。他心中的她不是這樣的。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嗎?鍾少航輕掃一眼反光鏡,鏡中的自己依舊瀟灑而俊朗,隻是,眼中別人無法察覺的落寞卻微微湧上。

驅車路過一處胡同,鍾少航時常去照顧母子倆生意的小店燈光溫暖如家。遠望,樸素而美麗的老板娘正低頭忙碌著。鍾少航諷刺地勾起唇角。家中倒是不少燈,顏色造型迥異的情調燈,米蘭家具展上得過獎的五花八門的燈,夫妻兩人例行**時候,異光陸離,身體是燙的,除此之外,全是涼的。

鍾少航改了主意。汽車掉頭,往他最常去的那家夜店的方向。掉頭時,他回望一眼拉麵店的燈光,再看一眼老板娘的手,沒有塗指甲油的素手看得他心下一軟。

想來,最近似乎有一周沒有光顧,上次去,還是和葛薇他們一起。

說起葛薇,鍾少航順理成章地想起了那個倔強的小師弟。心道這兩人脾氣一個比一個好勝,怕是少不了鬧矛盾。

而此時,葛薇和淩歡的矛盾也的確鬧到了一個沸點。

“這是什麽態度。”淩歡冷眸子裏再飛出一記冷刀子,關機。

另一邊,葛薇蹲在木質的花壇中央,腦子裏混作一團,眼淚在臉上打了個透明的水幌子。直到有隻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葛薇抬頭,隻見那個身材強壯的大男孩慢慢蹲下:“大眼妹,你幹嘛呢?”

葛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迅速抹掉眼淚,卻又笑不出來,抽一下唇角,沉默著。

“和那個帥哥吵架了?”段峰打量著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咬咬唇。

葛薇勉強一笑:“算…是吧。”說完,便覺鼻子又酸又疼。

“剛才不是好好的麽?不會是因為我吵起來了吧?對不起啊!”段峰自作多情地判斷著,不安起來。

葛薇咬唇,搖頭:“不是。你是在等我開門拿浴液是麽?萬一我不回來,你不是要等很久?”

段峰嘿嘿一笑:“你是個自重的女孩子,我相信你。而且,”段峰指著葛薇所住樓層的樓下:“路上走看到一個賣盆栽的,就給你買了一盆小的仙人掌,有綠色植物,就有希望。”

“這個謝謝你。”

葛薇想起晚上兩人的舉止,隻覺得臉上燒得一陣又一陣的。忽又聽說綠色希望,蒼涼的心稍熱了些,內疚得不敢看段峰,再想起淩歡房間的周翎,望天,天早已失去了原來的顏色,給不了她答案。

葛薇覺得眼角越來越幹澀。每次她傷心思慮過度時,眼角的魚尾紋便肆意侵蝕,似是要將她誓死捍衛的成果毀於一旦,葛薇再次意識到自己的年齡。二十七歲。女人由鮮花便成橘皮的分水嶺。葛薇又一次深深地感慨著,如果自己現在是二十四歲,該多好,哪怕,二十五歲也好。

“別客氣啊,我們是同事,以前又是鄰居。”段峰笑說。

葛薇起身找門卡,段峰也跟著站起來。

“這就回去啊?要不,咱們走走,散散步?你看,今晚的天氣多好啊!“段峰抬頭,微紫的天空中有幾朵雲飄著,雖看不到星,卻是個晴朗天。

“好啊。”葛薇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似是要將滿腔的淤積吐出來似的,兩人並排走在小區的路上,暗的影在蠕動,隻是,矮的那個影的主人一言不發。

“對了,你還記得蠟筆小新怎麽唱歌不?”段峰見葛薇依舊沒精打采,便開始手舞足蹈地模仿著新之助君:“今天天氣好晴朗,陌上百花香“

葛薇望著這個男孩子,努力配合著一樂。

“對了,你想知道我現在住的地方麽?雖然遠一點,但是離著海灘也近。雖然海是小了點,也不夠藍,但是,你想想啊,周末的時候可以看看沙岸,看看水上的藍天,多好啊!還有,每天我可以看一小時的書,學了不少東西,晚上公交車不開燈,我就聽聽綜藝什麽的,聽多了,知道的大城市的東西就多,我就覺得自己越來越融入這個時尚的地方了。”段峰說著,滿臉的欣喜與滿足。

“可以看到海?”葛薇一聽,心情稍微緩和了些:“挺好的,是閔行麽?“

“嗯,還要走一段。”段峰繼續描述著那邊的好,葛薇便有些心動:“那邊的房租真的700一間麽?”

段峰思忖了一下,勸道:“太遠了,你一個女孩子不用吃那麽多苦。再說他也需要你照顧。“

照顧。需要我麽?葛薇稍稍緩和下來的心情再次激蕩起來,卻又努力掩飾著,笑著像哭:“謝謝你給我講開心的事,也謝謝你尊重我,沒有追問我們的事情。”

段峰苦笑了一下:“有什麽好謝的。有些事,我怕是問的資格也沒有。”

葛薇急忙強裝出一副笑容:“不是。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對了,你為什麽用薰衣草的浴液?我還以為,隻有女孩子會用。”

段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望著天上的雲,停頓了片刻:“因為,味道好聞啊。“

兩人經過葛薇所在的單元,段峰卻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葛薇便繼續陪著,段峰緩緩走在石子路上,似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懷念。一雙猿臂搭在腦勺後,眺望遠方:“大學的時候,我喜歡過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身上就有這種味道。”

“嗬嗬,”葛薇笑說:“原來是你女朋友喜歡,難怪。”

“不是女朋友。”段峰急忙擺手:“暗戀而已。那時候我哪有閑錢交女朋友啊。課餘就是打工,掙學費,掙生活費,那個女孩子看上去家裏條件那麽好。我哪裏配得上人家。”

葛薇打量著這個男孩子:健壯的身材,英挺而棱角分明的五官,若是家境豐足的話,本該自信才是。一麵想著,便生了幾分對幼弟的憐惜。

再瞄一眼手機,已是晚九點半,葛薇小心地保護著他的自尊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上去拿浴液好麽?別耽誤了末班車。”

段峰一聽末班車,也當即歸心似箭了:“嗯,好的!”

兩人進樓門,等電梯的時候,葛薇忍不住又看一眼手機屏幕,十幾分鍾前閃個不停的屏幕如今卻像被施了法術,睡著了一般。

葛薇習慣性地咬起了指甲上的死皮,牙齒所到處,狠狠一撕,鮮紅的血便隨即冒出。

“喂,你難受別憋在心裏啊。本來我不想說,其實,我覺得他還算在乎你。”段峰不忍地道。

葛薇慘笑著:“怎麽說?”

段峰撓撓後腦勺,笑笑:“其實,你知道麽,他剛才死撐著自己走路的時候很勉強,為什麽不用我扶他?就是不像在你麵前扮演弱者,更不想讓我小瞧了他。”

葛薇一怔。

“所以,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段峰清晰判斷著。

葛薇於是想起兩人第一次的病房相見,上次他病得厲害,似乎是為情所困,照顧他的,隻有BRUCE,這次受傷,他寧可請了護工。

“哦,去香港開會了。A4公司就是這樣,到處跑,真的沒辦法。“剛才,周翎如是說。

可是——周五的時候,她明明在電話裏強迫自己提前做下周的任務!

葛薇再看一眼自己的手機:10個未接來電。

他那麽固執著要能解釋,難道真的錯怪他了!

可是,一個下屬對自己上司的女朋友,真的是這種態度麽?

葛薇心中像是有一冰一火兩隻怪獸劇烈鬥爭著,心下再度混亂著。

“喂,電梯來了。”段峰晃晃葛薇的胳膊,葛薇恍似夢中驚醒一般吃驚地望著段峰。

“怎麽了?”段峰一臉的不解。

葛薇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問道:“如果,你女朋友誤會了你,又不聽解釋,你會生氣麽?“

段峰認真思考了一下:“會。“說完之後,黯然地道:“你果然很在乎他。”

葛薇垂下頭,卻又在下一刻摸出手機,段峰一把攔住:“別道歉。“

“為什麽?”葛薇一臉的迷惑。

“現在道歉,他會覺得你是無理取鬧之後的賠罪。我怕他看輕了你。不如,你們先靜一靜,也讓他反省著。後天咱們公司組織一日遊,大後天回來你帶點禮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哄哄他把。“段峰建議道。

葛薇便舒心地笑出來:“謝謝你!“

段峰也附和著笑了:“沒事。對了,花粉記得天天喝。“

葛薇摸一下自己小巧的包,方才發覺竟把人家的心意遺落在出租車上。

“段峰,對不起…“葛薇內疚地說:“我不是故意丟掉你的花粉,剛才的事太突然了,我…我把我的小熊儲蓄罐賠給你!”

第二天果真是個晴朗天。周翎似乎忙別的事,整整一天也無暇來催命,葛薇便抓緊時間操作著其他項目的一切。又是一個緊張的加班天,直到晚上八點半,才將這周所有的事情做完,一天之內,淩歡沒有來短信,亦是沒有來電。

病房裏,李國斯檢查著剛拍出的MRI,薄薄的單眼皮一翻,嚴厲道:“怎麽那麽大的人了,對自己的身體那麽不要緊?水腫本來已褪了一部分,現在又淤積了。”

淩歡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任冰涼的**滴入自己的手腕,任皮下注射帶來的不良反應,沉默。心道,果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料,李主任卻聲音柔和下來:“我見過不少你這樣的病人,他們以前也是身體素質良好的青年人。可是,既然受傷了,你們必須正視你們的傷患,接受並習慣這種落差。”

“哦。”淩歡淡淡答應著:“那麽,已經有感覺了,感覺是否會再次喪失?”

“你再這樣逞能,也難說。”李國斯嚴肅地回答,見淩歡似是有疑慮,便安慰道:“當然,你能突破心理障礙,也是件很好的事。至少,可以有尊嚴地養傷,不是麽?”

“哦。”淩歡輕輕答應著。

尊嚴。為了他的尊嚴,那個傻丫頭已經獻出她自認為所有的尊嚴,自己還有什麽好氣的。

一麵忖度著,摸起手機,想起溫梅的柔順,卻又固執地將電話撂下。

周五的清晨7點15分,雅多租來的長途巴士下,大半雅多的員工已聚齊,葛薇與眾人並不熟悉,便最後一個上車,挑一個角落的窗口處坐下,幾秒鍾之後,黃發碧眼的老外上車,這是葛薇第一次見到她的美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