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淩歡卻因此心情稍微緩和了些,側過狹長的丹鳳眼冷道:“賣門票?來瞻仰高齡處女?“

“有有本事你現在就給破了!”

葛薇見他雖紋絲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甚至翻個身都困難,卻嘴比鴨子嘴硬,忍不住狠狠回敬道,說完,卻自己漲紅了臉。

淩歡卻低頭打量一眼自己結實的胸肌,抬頭逼視著放出豪言的人,果斷道:“你確定?“

葛薇隻覺得全身的血管辣直衝心髒,滾燙著狠狠一擊,擊得她後退一步。

淩歡掃一眼這女人強壓著恐慌著大眼睛,心情大好。

葛薇瞪一眼三分挑釁七分戲謔的俊臉,再用餘光掃一下他床尾處刺眼的茶色袋子,這才意識到,帶著這十二分氣勢的人僅僅是在嚇自己,心下又難過起來。便向前一步,頭一次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這個強勢的男人:“確定,有本事你先自己翻個身,然後給自己洗個澡,不然就少在這裏充好漢!“

淩歡一怔,一記刀子眼斜飛過來:“虧你三貞九烈的口口聲聲喊著尊重尊嚴,大半夜的倒是跑到男人的病房裏看來洗澡的?“

BRUCE在一邊忍著笑抄起一本時尚雜誌:“怎麽兩人越說越下流啊。“

葛薇卻被這眼神刺痛了,想起那聲深沉的低喚,心不斷下跌著,跌進一大口悶不見底的發酵物缸中。

“你還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追我,心裏卻想著別人!”

此話一出,正在看時尚雜誌的BRUCE抬起頭來。淩歡亦抬起頭來,隻見葛薇那雙瑩潤潤的眸子幽幽然,像是被摔了一角的瑩玉,又像是被拔了刺的薔薇,讓人禁不住的心疼,心下不由一咯噔。

“在吃醋?”淩歡的口氣稍稍緩和下來,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證明著兩人的關係。

BRUCE忍不住從沙發上跳起來,東張西望著。

“船長,我冷。”BRUCE緊緊抱住雙臂,像冬日在寒風中等公交車的上班族,不停滴跺腳。

聰明如淩歡,當下領悟,黑瞳子卻微微一栗,瘦長的手指狠狠擰住被子的一角,狠狠揉搓著,喉結也一起一伏,垂下長長的睫,盯著雪白的被子,一言不發,看得葛薇一陣迷茫。

“你你怎麽了?”葛薇忍不住體恤道。

淩歡卻沒有回答,眉頭亦擰出一道豎紋,卻又馬上舒展開。

良久,淩歡抬起頭來瞪一眼BRUCE:“冷就回家。”

“哈?”BRUCE語氣裏掩飾不住驚喜,卻又不敢相信地等待下文。

“回家過周末。不明白?“淩歡冷冷地望著被麵,額角莫名其妙地滲出一滴豆大的汗珠,滑落頎長的脖頸,滲入純白的睡衣領裏。

“也就是說,船長讓葛薇姐留下麽?“BRUCE高興地雙手鼓掌。

這個決定,葛薇並不意外。隻是不理解,為什麽淩歡這樣輕易留下她。

望著BRUCE連蹦帶跳衝出病房的身影,葛薇關上病房門那刻,心跳加速,腿抖,望著椅子上的水盆,呆了幾秒鍾,然後,輕輕抄起臉盆裏的濕熱毛巾,側過頭去,不敢看淩歡的臉:“不早了幫你擦擦身體,你早點休息吧.”

淩歡如預料中那般拒絕,頭一扭,一副就義的姿態:“不必。“

“你要是一輩子這樣,一輩子不讓別人碰你麽?“葛薇勸道。

“一輩子這樣,你照顧麽?“淩歡反問。

葛薇毫不猶豫地說:“隻要你沒有別人。“

淩歡自剛才一直捏住被子一角的大手就這樣一鬆。濕漉漉的床單皺得像一團廢紙。

“水涼了。“葛薇說。

淩歡認真地端詳著葛薇的臉:略修過的修長眉毛沒有描過,雙眼皮的大眼睛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清爽,高聳的鼻梁…,頭一次意識到,原來,她的五官不隻是漂亮,竟可以用精致來形容。

淩歡心下一軟,雙目微微閉合。

葛薇隻他是妥協了,便進浴室添了些熱水,兌好水溫出來時,隻見淩歡雙目依舊緊閉,站在床頭伸手,縮回頭,再伸手,再縮回去,終於壯起膽子,輕輕掀開被子,解開他的一粒紐扣時,他的身體微帶牛奶氣息的味道輕輕進入她的鼻間。葛薇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身上獨特的味道,他的味道,所幸她不排斥。

再一粒紐扣,他的胸膛便如雕像般完整地暴露於她麵前。

葛薇臉上忽地一燒。

輕輕幫他擦拭著依舊冰塊似的大手,冰涼的手腕,至於他紅二頭肌結實的胳膊,他所有的肌肉一直緊繃著。慢慢抬高他的床位,擦拭著他寬闊的後背,舊傷的疤痕赫然在目。疤痕就像一條長而醜陋的蚯蚓盤踞在脊柱上,又像是被什麽詛咒了,看得葛薇心下鈍痛著。他的腰她上次見過,沒有贅肉,三十歲的男人,難得。

上身結束時,葛薇慢慢擰著毛巾,水花嘩嘩作響。擰幹了,換一盆溫度適宜的水,繼續洗毛巾,繼續任水花攢動,耳根子,脖頸子紅成一大片。

讀大學的時候,一個圓月夜,葛薇的第二任男朋友曾在自習室走廊牽著她的手去摸他的寶貝,葛薇被活生生嚇跑,以後,更是任憑天崩地裂地做著青燈下的尼姑,長那麽大,真正去麵對成熟男子的軀體,這是第一次。

抹一把鼻尖、額頭上的汗珠,葛薇鼓起勇氣去解他的下衣時,他的手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不像是男人抓女人,卻像是警察捉賊一般剛勇,葛薇吃驚地望著他,隻見他依舊臉側向枕頭的另一邊,雙目緊閉。

似乎感覺到她在疼,他的手微微收了些力道,卻依舊牢牢地扣著。

葛薇想一把甩開他的手,放棄這次工程浩大的擦澡工作,然後美美地睡上一覺,想從此不再管這個別扭的男人,他的手卻是力道遒勁,葛薇絲毫抽不出手。

忽又想起昨晚他救自己的場景,葛薇心軟了些,深呼吸一口,鼓勵道:“勇敢些。“

可是,比自己還別扭的人手上的力道依舊沒有放鬆。

葛薇努力調動起自己的幽默細胞:“怎麽你一個大男人比高齡處女還處女麽?“

說完,葛薇黯然地想,他怕是不知和他的藍莓草莓蔓越莓有過多少次了。

淩歡的手緩緩鬆下,葛薇的手此時已被那冰涼的手捏得發白。卻是不痛,顯然,他已在控製自己的力度

結束這場戰鬥時,葛薇已精疲力盡,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護士來催熄燈,直到兩人分頭睡下,節奏一致的呼吸聲在兩張床上鳴奏,被工作折磨了一天的葛薇迅速睡去,半夜時,一陣又一陣急促得讓人心驚膽栗的呼吸聲將她擾醒。

擾醒別人的人卻尚在夢中。

夢裏,他十六歲。人生第一次遭遇那麽重大的比賽,人生第一次被奪走夢想。人生第二次回到嬰兒的繈褓中。母親顯然服侍不了他如此高大的身軀,夜裏,便請了一個健碩的男護工。母親怕他感染,固執地不讓用導尿管,非要護工給他用尿片。

這天,母親精心燉了香氣四溢的一鍋排骨湯,栗香繞梁,肉香三月,不顧他一再的拒絕,說是為了他骨傷恢複晚上喂他整整喝下一碗,半夜,護工為他翻身時,麵對浸濕了大片的床單和早已鬆散的尿片,忍不住怒火中燒,揮手便在尚在熟睡中的少年年輕的臉上狠狠落下一耳光。運動員出身的少年自是血氣方剛,一巴掌被打醒,勃然大怒地狠狠一揮拳,護工的鼻子便湧出一股鮮血,護工亦不示弱,一把將少年拖下病床,胸以下沒有感覺的少年就這樣下身赤XX**坐在了白天無數人走過的冰涼地麵。

少年一言不發,板著臉用兩隻打過籃球的胳膊支撐著整個衰憊的身體,倔強地不讓他倒下,護工卻換完床單,自己在陪護床上倒頭就睡,還輕輕打起鼾來。

少年隻得用雙臂挪動著那死肉般的廢棄身子,一邊挪,一邊想象著孔乙己爬到酒店時的場景,身子抽搐著,毫無知覺的腿也因那地麵的冰涼而微微**著。爬到床頭時,用僅剩下的最後一股力量,抓起桌上橙子,砸向那個護工的鼻子,護工被砸醒,少年不卑不亢地冷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護工隻得一使勁,將高大的少年提到床上,少年沒好氣地說:“我髒了。”

護工便打來一盆開水,少年即便感覺不到,也在滾燙的開水中一激靈,第二天白天,母親看到他下身燙出的泡,躲著他偷偷掉了一上午的眼淚。

淩歡還記得護工氣狠狠的話:“憑他媽什麽我伺候你拉撒!憑什麽我他媽伺候你你爹還拿架子像上級壓下級!你這個小癱子!”

燙傷的下肢,一顆顆水泡,冰涼的地麵……

淩歡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葛薇爬起來的時候,隻聽他努力壓抑著自己難以言傳的傷感和恐懼,細細低喚:“葛薇。”

“薇。”

葛薇急忙去開燈,卻見淩歡刷地用手臂擋住臉,煞白的唇依舊在發抖。

“不要開燈!”淩歡好聽的冰玉似的聲音不再,沙啞,艱澀,聽得葛薇心疼得走近這個從來都未如此軟弱的男人,拖過椅子,溫柔地坐在床頭。銀色的月光下,葛薇端詳著那蒙了繚繞紗霧的男人,銀色的月光下,淩歡打量著床頭的女子依稀可見的精致五官和凸凹的綿軟身軀,努力忍住自己一把將她抱在懷裏的衝動。

手,卻是禁不住抓住了那熱熱的並不纖細的手。

葛薇以為他是害怕一輩子殘了而恐慌,便由他抓著,將另一隻手搭在他比自己大了許多的手上。

葛薇聽得到那突突突突如同士兵突擊般的心跳。

另一隻冰涼的大手忽然抓住她的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胸前,就這樣,葛薇被動地擁住了那汗淋淋的身軀。

心,貼著心的位置,狂跳的那一顆心,逐漸平和下來。

心,依舊貼著心的位置。

平和的兩顆心,跳動的速度逐漸一致。

嗖地,葛薇突然意識到什麽,直挺挺地脫離那逐漸溫暖過來的身軀。

淩歡亦沒有阻攔。

柔軟豐腴的另一顆心離開他的胸口時,他的心反而踏實下來。

待葛薇幫他翻了身,折回陪護床上時,多年未有的踏實感,伴著濃濃的睡意襲上心頭。

葛薇亦是沉沉地睡了,一夜無夢,醒來時,便見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依舊冷清,卻比昨晚多了些異樣,那是喜歡麽?

葛薇驚喜地揣摩著。二十七歲了,愛這個字太沉重,她不敢去度量,更不敢去幻想和貪戀。

“困就繼續睡。”淩歡說著,扭頭閉上眼睛,濃黑的睫毛鋪陳在他的眼瞼上,陽光透過窗簾,亦是輕柔地散在他挺越的鼻梁上。

葛薇卻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推開被子爬起來,舒服地伸個懶覺,卻見淩歡盯著她還算弧度優美的胸前,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昨夜的貼心,本能地迅速放下胳膊,套上皮衣外套。

拉開窗簾,葛薇這才發現,原來,病房外的梧桐璀璨得黃成一片,黃燦燦得像是秋寫的詩。

葛薇記得自己在北京的時候,釣魚台附近也有那麽一片燦爛地如火如荼的銀杏,叫銀杏黃牆,葛薇曾和一幫攝影愛好者踩著細細的樹葉走過,腳下,便是起起伏伏的,像是一個人永遠不會平坦的一輩子。

黃金色的樹林裏分出兩條路,

可惜我們不能同時去涉足,

但我們卻選擇了,

人跡罕至的那一條,

這從此決定了

我們的一生。

葛薇記得,自己曾仰望著黃牆之上沒有雲彩的藍天,情不自抑地讀出這首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的《林中路》,今天,怔怔望著黃得無比油菜花更燦爛的梧桐,依然詩意傷感著。

“C罩杯麽?”淩歡透過窗戶,望著射入的陽光,淡淡地破壞了詩的氣氛。

“關你什麽事。”葛薇一邊疊被子,一麵沒好氣地說。

“還行。“淩歡淡淡道。

兩人正說著,便聽有人敲門,開門,一個專家摸樣的人手裏拿著一個醫用公文袋衝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