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兩人正說著,便聽有人咚咚敲門,開門,一個專家摸樣的人手裏拿著一個醫用公文袋衝葛薇微笑。此人笑得麵部表情精確地露出四顆白森森的牙齒,整個臉上似乎都長著精密儀器,葛薇便知道,這必是哪個科的醫學資深人士大駕光臨。

淩歡掃一眼門口,攥緊了拳頭。

窗外,金黃的梧桐樹葉被秋風牽得一會向東揚,一會向西舞,更有被秋風生拽下枝頭,飄搖著,飄搖著,成了來往人跡、輪椅車撤、拐杖痕之下的溫柔地毯,或是再一陣秋風來,搖擺著落入行人無法觸及的柵欄叢中,腐朽了,便成了明年的春泥。

葛薇開沒等開口,就見從他身後晃過一個身形巨大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差不多有195公分以上,一身運動裝束,比那個醫生摸樣的人高了大半頭。

“嘿!大約在冬季,你還好麽?”

“大約在冬季“是淩歡剛升入初中時候的外號,因為他一直冷著一張臉。

巨大的男人衝葛薇一點頭,徑直走到淩歡床前,腳上帶氣墊的動運鞋和喬丹的大標誌葛薇似乎在哪裏見過。淩歡顯然對這雙鞋有些興趣,男人使勁拍拍淩歡的肩膀時,方才抬頭。

男人一麵給兩人介紹著:“這是神經科的李國斯主任,我姐夫,這是我老同學,廣告業的精英人士,淩歡。”

“你好。”淩歡禮貌地衝白大褂的李醫生點頭,伸出運動家的手,卻冷冷剜了那大塊頭一眼:“嗯,胸以上都很好。”

葛薇看得雲裏霧裏——不是拜托鍾少航請醫生的麽,怎麽成了淩歡的同學了?直接是神經科的主任了麽——放射科是調片子,神經科則是直接代入治療了。

卻是無暇琢磨,隻見那年近四十歲的中等個頭醫師走上前,掀開淩歡的上衣,仔細探視了一番淩歡脊梁後的傷口之後,從公文袋裏小心地掏出一張MRI片子。

淩歡努力捕捉著醫師眼中的每一絲信息,端詳著那欲發言的唇形,他冰涼的手心攥成一汪又涼又冰的汗。

葛薇亦是死盯著那張她看不懂的片子,黑的,白的,灰的,一節一節,其中有一節微微凸出著,裏麵似乎還有什麽東西,葛薇看不懂,雙手握拳,祈禱著。

“我聽高雲說了,你以前打球的時候受過傷導致第胸椎骨折,差點胸以下完全癱瘓,經過自己的十二分努力,終於能恢複到常人這樣,很不簡單。”醫師坐在床邊,冷靜地表揚著。

“嗯。“

淩歡努力讓自己保持平常的姿態,手裏的一汪汗卻依舊是順著手掌的紋路流淌開來,

葛薇打量一眼淩歡,睡衣的扣子剛被解開,肆無忌憚地露出一副結實的胸肌和平坦的小腹,小腹雖不至於六塊腹肌,兩塊總是有的。想到這個精壯結實的男人以前是竟有過這種經曆,葛薇不由得一酸。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現在讚他,這是欲抑先揚麽?一麵心不停地抽緊著,隻覺得胸口處堵得惶惶然。

“那次的傷讓你的脊椎不可避免地形成了脊髓炎。所以,經這次一摔,脊髓水腫侵襲神經導致神經功能麻痹所致的神經功能麻痹,讓你再次胸第八以下再次失去知覺。“醫生繼續道,一麵將脊椎骨的片子遞給淩歡。

淩歡遲疑了一下,緩緩伸手接過片子,狠狠盯著自己的傷處,眼神閃過一絲暗影:“然後呢。”

李醫師嚴肅地說:“然後必須趕緊治療,不然,你像上次那樣幸運地再次站起來可能性不是很大。“

淩歡抬眼,沉吟道:“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導致永久性癱瘓?“

李醫師十分專業而留餘地地點頭:“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

葛薇隻道是被判了死刑,現在聽得尚且有生機,亦是忍不住問:“醫生,怎麽治?“

醫生頓了頓,十分專業地道:“早期的治療以激素衝擊療法和蛋白脫水療法治療為主,但神經功能的恢複除神經營養藥外,需以中藥營養神經增強改善脊髓微循環的血運,使脊髓得到充分的血供預防繼發性脊髓萎縮變性。並以脊髓神經再生之藥、興奮脊髓激活麻痹休克的神經獲得各種神經功能的改善恢複。”

葛薇聽得十分迷糊,淩歡繃緊的神經卻稍微放鬆下來:“也就是說,還有機會恢複?”

醫生的口氣依舊是模棱兩可:“完全有這個可能。”

也就是說,完全有恢複不了的可能。

淩歡和葛薇相視一眼。

送走醫生之後,葛薇見那兩個男人似乎許久沒見,四隻眼裏盡是惺惺相惜,便借回家換衣服的理由離開,剩下兩個長手長腳的前運動員開談男人之間的話題。

“你女朋友??高雲問。

“嗯。“淩歡淡淡答著。

“還成,都快有我老婆漂亮了。你說,你是不是不準她打扮,怎麽頭發都不收拾下?“高雲想起葛薇的小辮子,微微惋惜著。

“自己家的給別人看幹什麽。“淩歡不冷不熱地答說:“最近怎麽樣?”

“怎麽樣?看那幫孫子打球我就來氣。恨不得自己上去打給他們看看。我們年輕時候哪像他們那麽膿包。”高雲說著,大拳頭捏緊,倘若有幾個少年籃球手在,怕是一拳早已下去。

“不怕變成我這樣,你就去打。”淩歡斜他一眼:“幫著翻個身。”

一如十四年前受傷時,高雲來看他時候的不客氣。恍惚中,兩人似乎又回到少年時代。市裏的醫院,陰霾著一張白臉的陳珂少年,一身汗臭味紅著一張臉的少年。

高雲仗著人198公分的身高,粗壯的胳膊撈著淩歡的胳膊腿輕易地將他翻身過來,接觸到淩歡的膝關節時,淩歡的肌肉還是一繃。

“以前的事能忘就忘唄。”高雲給淩歡背後墊了一個枕頭以支撐那沒有感覺的身子,見他表情略有失常,便打趣著:“你也不算矮了,不過站我麵前,跟我媳婦似的。”淩歡隨手揮出一拳。

這話已是十幾年前的老話了。兩人是小學、初中同學,一起打老虎機、打球、打架、逃課看球賽,一度鐵得像一個人,高雲先交了女朋友,淩歡也有了溫梅,兩人這才沒一直粘著。後來,淩歡受傷,他一個人去了省城打籃球,暑假寒假兩人聚到一起總是喝到酩酊大醉,胡話連篇倒頭睡在一起,工作之後,雖在一個城市,一個在廣告圈發展,一個腿傷之後成了教練,卻是聚少離多了。

“你再生氣他們也成不了喬丹。”

——喬丹,兩人少年時一度熱愛到發狂的偶像。牆上貼著,腳上穿著限量版,球衣也自己買了23號。可惜,喬丹這個名字已成為曆史。

“唉,”高雲倒一杯水遞給淩歡:“你說,我們這輩子到底圖的什麽。那時候沒命的打籃球,弄得你差點走路都沒有機會,誤打誤撞進了廣告圈子,反而混的不錯,我還沒等打出名堂,就他媽因傷退役了。怎麽越想得到的東西抓在手裏就那麽難。”

陽光漸漸灑在病房的每一個角落,照在兩個老友的臉上,眼角微微延伸的紋路,青春痘的深淺印子,打架時候的疤痕。

兩人正說著,聽到一陣節奏有致的清脆敲門聲,一聲請進,迎進兩人共同的另一個亦師亦友的兄長,那個隨時隨地都保持翩翩風度的男人。

“鍾師兄?”

兩人齊口招呼著,鍾少航款款進門,一襲紀梵希的灰色休閑西裝得體在套在身上,藝術家似的大手裏抱著一個精美的大花籃進門,一陣純正的康乃馨和百合新鮮香氣便霎時充滿病房的整個角落。

“鍾師兄?你怎麽知道他病了?“高雲一把讓開凳子,自己坐在陪護床上,鍾少航衝淩歡一揚眉,笑說;”做文化傳播的人消息還不靈通麽?“

高雲不屑道:“瞎說,你就對小美女們消息靈通。上次我和我老婆去大時代6樓吃飯,對麵的那個小美女不錯啊!還有那次在港匯……”

鍾少航打斷道:“怎麽說呢,你們現在還年輕。哪知道中年人的心情。你知道現在走在街上,那些小姑娘怎麽說嗎?那個大叔好帥!那個大叔好迷人。你們想想,十年前,甚至五年前,別人喊你們什麽?”

高雲摸一把自己的板寸頭,答道:“帥哥?“

鍾少航笑著點頭:“不錯。你們還記得一句老話麽。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美男亦是如此。所以,師兄比你們大,就更怕老。“

高雲翹起大拇指:“給交小女朋友找那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哥你行!“

鍾少航認真看一眼淩歡:“真的不是找理由。和年輕女孩子在一起的感覺,就像自己又回到年輕的時候了呢”

窗外走過一個白發的老婦人,儒雅的裙,坐在輪椅上的老爺子頭戴文明禮貌,病號服外披一件質地良好的黑尼大衣,看得三個男人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葛薇是晚飯之前回到病房的.偌大的房間沒有開燈,淩歡一個人平躺在病床上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近處暗夜中的梧桐,沉寂著。

啪。

白而冰冷的燈亮了。

淡白的光耀醒了那蒼白的臉,沉寂的人側過臉來,目光沉沉。

“他們都走了麽?你吃晚飯了麽?“

葛薇心虛地回避開那目光,抱著一灌煮了一下午的排骨湯端到床頭櫃前。來到上海之後,葛薇在為添置微波爐還是電飯鍋猶豫不決的時候,媽媽建議:你不是喜歡喝湯麽,買點飯鍋吧。於是,電飯鍋成為她唯一的煮飯工具。

“吃了。“淩歡淡淡地答道。

天氣轉暖,葛薇換下麻袋般裹住女性線條的休閑皮衣,外罩一件白色小西裝,內換了一件淡黃色的修身長T恤。葛薇並不算瘦,東方女性的梨形身材,腿相對粗一些,上身卻是纖細的,纖細的鎖骨,纖細的腰,鎖骨往下再一排凸凹的胸骨凸出著,然再往下,卻有東方人相對滿分的胸,不扁平,不臃腫,不外廓,恰到好處,像是畫筆勾勒出來的。

“騙人。我剛才碰見護士,護士說他們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就走了。”葛薇顯然沒有意識到對麵的眸子裏散發的溫度,隨手脫下外套扔在陪護床上,包也是隨手一扔,拖過凳子圍在淩歡的床前,拍一下淩歡的被子:“怕上廁所不方便你就不吃飯?到時候胃病再犯了,耽誤了治療,真癱瘓了你自己哭去吧。”

淩歡略一思索,一挑眉:“行動困難,沒法吃。”

葛薇便盛出排骨湯,夾起一片蘿卜,送到那人淡色的唇邊。

淩歡張口咽下,垂下眼睫。

再一口香氣撲鼻的湯送過來,桂皮的香,八角的香,青蔥香,肉香,張口,熱而濃的湯汁入喉。

葛薇隻道是他怕胃病複發,盛一碗香氣撲鼻的米飯,舀一勺喂到淩歡嘴處,順著那寒光中不失溫度的黑眸子的方向,低頭,終於意識到,那個冷著臉莫名順從的人一直在注意什麽。

原來,她每一揮胳膊,T恤便會相應滑下一節,起到十分好的低胸效果。

葛薇迅速放下碗,提起衣襟,臉便雲蒸霞蔚成夏日的傍晚。

迅速整理下衣衫,恨不得將衣領提到脖子上,葛薇站起身子,轉身,淩歡隻道他是惱了,便一揮長臂,本想安撫葛薇的胳膊,怎料,葛薇一回轉身,一隻大手便完全地包裹在她綿軟的左胸上。

葛薇隻覺得腦子轟得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