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以姚景程的閱曆和心智來說,遇事能權衡左右方做決定,這已經相當不易。

隻是他自作聰明地以為無論結果如何,那也隻是兩個勢力間的爭鬥,和他無關。所以即便喪狗以栽贓陷害的手段脅迫他下水,他也沒考慮其中深意。如果他告訴他哥,薑尚堯可能會擰起眉頭思索一會,然後問一句:“這事誰做都行。為什麽是你?”

可惜,聞山的渾水暗流洶湧,隱約有掀起澎湃狂潮之勢。而這一切,薑尚堯並不知情。

他段上倒班辛苦,跟車經常是連續三四天在外;年後吉他班恢複上課,又多收了幾個新學生;偶爾有時間休息,也要陪姚雁嵐、要看股市行情、研究K線圖。他利用所有的時間隻為存折上的數字往上跳,雖然速度緩慢。

“這些挨槍子的,膽子可真大。光天化日的搶錢。”他姥姥看完電視新聞,搖搖頭往廚房去。

聞山附近除了幾個國有礦場,更多的是私人小礦。這些天連續發生了幾起搶劫案,受害者都是攜帶大量現金的私人礦老板。雖然不是命案,可新聞連續播報了幾次,都有些惶惶的。

姥姥向來富有正義感,薑尚堯對老太太的義憤報之一笑。

他媽正在織毛衣,手指飛快,說話語速更快,“媽你別去了,碗擱那我來洗。堯堯,坐下來,媽媽有話和你說。前些天不是去侯主任家了嗎?總算是有了個準信。前麵的房子按工齡抽簽,有我們家一份。我這心算是定下來了,不過跟著又頭疼。你舅是個耳朵軟的,問他借錢要過你舅媽那一關,根本就不可能。我想了想,連提都不用費事了。我問你,這幾年上班,你攢了多少?媽平常不過問你這些,今天也是為了你好,為了這個家,你老實和我說,我看差多少,再想辦法出去借。”

每回出入家門,薑尚堯都會仰頭數數工地上那新房的樓層數。等待此刻已久,老成的他也有些抑製不住激動。他早算好了銀行存起的錢和股市裏的資金,雖然微不足道,可還是令他媽吃了一驚。

“媽,你知道的,跟車有外快。”他不想說炒股的事情令他媽擔心,所以這樣解釋。

都是一個係統,薑鳳英倒也明白其中的貓膩,“別太過火了,給人知道了不好。”說著長長的歎氣,“也差的太多了。”

薑尚堯激動的情緒隨即平複下來。他默然,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手中的證劵報。那上麵被他劃了一條紅杠,000251。去年底他掃完幾百隻股票的K線圖,排除掉大部分,再研究完年報,僅剩不到十隻。這隻醫藥股是他最看好的,市盈率低得不符合常情,而且兩年來一直在低位波段式盤整。當初留意到時隻覺腦中鏘然一響,隱隱意識這是不是命運向他微微開啟的一扇門?可他天性持重,不敢貿進,所以繼續留心著走勢等待一個突破口。

時至今日他仍在躊躇,是謹慎地小量介入,還是傾其所有?

透過窗子望出去,前麵的工地停了工。黑夜裏隻能模糊看見巨大的輪廓和吊機長而堅實的吊臂,那裏的某一層樓某一個窗口,有一天會亮起橘黃的溫暖的燈,那會是他和姚雁嵐的家。

“媽,那房子大概年中才能起好吧?到年中說不準就夠了。”薑尚堯眼神熾烈。

他懷抱良好的期待,又有一定的自信。可仍然做了最壞的打算,不敢告訴姚雁嵐,怕單純的她空自歡喜。

男人考慮問題一切由實際作基礎。但是,作為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姚雁嵐審視自己和薑尚堯的關係,角度全出於愛情。方始哇哇落地就認識他,用過他的奶瓶、穿過他的舊衣,他的體味熟悉得如同自己。現實雖然有一天將躲不過居家度日的艱辛,但兩人深厚的感情足以撐過房子小、薪水薄的困境,一天天好起來。

可任何人麵對轉機,又怎能不歡喜?當媽媽說薑家在籌錢買福利房時,姚雁嵐也雀躍不已,趴在窗口上張望工地許久。她媽欣慰過後眉頭深鎖,“咱們家也幫不上什麽忙,說到底你和堯堯已經定下來,將來你嫁過去,這房子也有你一份。不是為了你們倆個,你薑姨也不會這麽著急,急得滿嘴生火泡。哎,要是你爸爸在就好了,他是有本事的人,他要是在的話……”

姚雁嵐拎起書包,她媽沒注意她已經走到門口,更沒聽見那句“媽媽,我去學校了。”嘴上仍在念叨當年往事,那個男人的種種好。

對於永遠沉溺在過去的媽媽,姚雁嵐深感無奈。這個家已經到了這地步,媽媽總不肯麵對現實,認定異鄉那個男人是因為過得不好、又太過驕傲,所以情願流落在外也不願歸家。媽媽自言自語時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你回來吧,沒賺到錢沒關係,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就好。”

在姚雁嵐記憶裏,爸爸在家時確實算得上好爸爸。大大咧咧地、總會高亮著嗓門笑,也會抱她和弟弟,回家還偶爾會給他們帶些不值錢的小禮物。隻是沒多久就會嫌媽媽囉嗦弟弟吵鬧,不耐煩地收拾行李又回深圳做他號稱的那些大生意。

姚雁嵐想或者他隻是對家庭缺乏足夠的責任感、對自由太過向往、也可能他對這個家對媽媽早已厭倦,又重新建立了新家也不一定。而媽媽選擇隻記住那個男人的好,大概唯有如此自欺欺人,才能在漫長的等待裏存有一線活下去的念想。

白樺樹下的姚雁嵐遙望校門,才放下家裏的煩惱,這一刻又是一陣憂慮和焦躁。

聞山一中門口大喇喇停著一輛小跑,車裏伸出一隻手臂,撣掉手中香煙灰,又收了回去。

九九年的聞山小城,日係的跑車足以吸引半城人眼光,更何況這炫目張揚的紅色,擋住一半鐵閘門。

姚雁嵐下意識地往樹後縮了縮,張徨四顧,周遭一個認識的同學也沒有。她又急又怕,急的是弟弟景程中午不回家四處遊蕩,有事的時候總找不見人;怕的是那人的糾纏和不依不饒。

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她的學校,第一次出現在校門口堵住她去路的時候,他讚她長得好看,又說在聞山活了二十幾年,怎麽就沒見過她。

明明是讚美,說話的人也是無比正經認真的表情,可就是讓姚雁嵐想起當街調戲這四個字。想起吃夜宵那晚,他樣貌凶惡粗魯的朋友打過景程一巴掌,姚雁嵐頓時有些心驚肉跳。當時她假作對方認錯人,避開兩步。魏懷源伸了下手又縮回去,似乎想捉住她的意思,更讓她討厭且驚惶。

她說你認錯人了吧,對方好笑地說認錯爹媽也不會認錯她。

她無語。

而後魏懷源說帶她去吃飯,她搖頭說不去,對方接著說送她回家。那時正是放學時分,姚雁嵐在門口被他糾纏已久,好不容易瞅見聚頭竊竊私語的同學裏有個認識的,她衝過去親熱地攬住那位女同學的胳膊,這才就此擺脫。

姚雁嵐本以為隻是件小插曲,在她拒絕後對方會知難而退。而後的發展出乎意料,魏懷源三不五時地出現,問她什麽時候放學,而放學的時候又問她要不要去試試新開的哪家飯莊酒店。她拒絕後他也不生氣,說了拜拜就駕著那輛改裝過的小跑轟隆隆地離開。

雖然對方不像第一次那樣再有魯莽之舉,可姚雁嵐仍舊怕得要死。她被保護得太好,家人關愛有加,弟弟凡事都讓著他,而薑尚堯更不待說。就連粗豪的黑子哥,每回也隻是不小心惹到她哭而已,那些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她怕的是魏懷源凶神惡煞般的朋友,看電影那晚景程和那個混子差點打了起來,那個混子凶狠暴虐的樣子她想想就腳軟。她怕惹了他們這些人,一個應對不好,拖累弟弟被打,或者害薑尚堯為她出頭後出事。

所以她能躲就躲。

聞山一中中午不開大鐵門,隻開門側一個小的。魏懷源坐在門口的車裏,學生們魚貫進出,姚雁嵐明白自己不可能躲開他的眼睛。此時將臨上課,回校的人越見稀少,她機會更加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