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所謂江湖恩怨,初始都不外是意氣相爭。
意是神色,氣指情緒。
簡單的說,就是我看你超級不順眼,再來點極端的情緒加料,這梁子就結下了。
姚景程不是傻子,聶小四說的那句“衝你來,哥記住了。”他聽見,並且立時就上了心。別人說這話可能隻是恫嚇,但聶老二的弟弟說出這話一定得當真。以至於開學後他來去的路上恨不能全身都長滿了眼睛四處觀察,就怕聶小四找人來搞他。
薑尚堯說能有多大的事,最多是被揍一頓給人出出氣,以後避開那幫混子,時間久了也就淡忘了。畢竟聶家是聞山的地頭蛇,積攢勢力的這些年中,潛在的、明麵上的大小仇家不知多少。姚景程隻是鯊魚群裏的一尾小金魚兒。
可他本人不這麽想。
雖說自小他把薑尚堯當親哥,甚至是自己的榜樣,他學著他哥孝順長輩照顧家裏人,可他就是做不到象他哥那樣關起門來自成天下,安於平淡。
叫他給聶小四白揍一頓,以後他怎麽在聞山做人,怎麽麵對以往兄弟們嘲笑的嘴臉?更何況,上回沈愛娣在機室被聶小四強摟起來親了幾口,本來在圍觀起哄的人眼裏沒什麽要緊的,可他硬要出頭。既然攬下來這茬爛事,他再撂挑子還是男人嗎?
所以在他放學騎車到鐵路大院側門,被人一腳踹上後軲轆,接著被拖到側門對麵的巷子裏去的時候,姚景程後悔不迭。他後悔上回怎麽就沒收好那把匕首,被他哥收回去了呢?
幾隻穿軍靴的大腳輪番踹上來,姚景程雙手抱頭護住麵門。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心也定了,瞅準一個冷空,攬住一隻腿狠拖過來,整個人撲上去。手上的書包也就勢飛了過去,想把旁邊的人也撂倒一個,奪路逃回家。
可到底聶小四喊的人都是摸爬滾打混出道,捅刀子不眨眼皮的角色,旁邊那人並沒被姚景程撂倒,反而他撲過去的時候,地上那人打了個滾,罵了句“小逼崽子,還挺硬。”沒罵完已經站起來反剪姚景程手臂,順勢往前猛推。
姚景程被推往人堆,接著又是幾隻腳齊齊踹上胸口側腰後背,他躬身撞上牆,直撞得眼冒金星。他右眼角的青淤還沒散盡,這下左腦門再度受傷。隻覺得半邊臉濕乎乎的,眼前看人都有些模糊。見了血,姚景程一時沒了理智,之前還打算跑,此時隻想著老子不活了,拚掉一個是一個。
那些人看他困獸發狂一般,越發興起,嘴上嚎罵不休,腳底下更不省力。
就在這時,巷子口響起金屬撞地的錚錚摩擦聲,聶小四喊來的那幾人看清楚之後,互相對望,幾乎都笑了。
這條巷子早上是菜市,到了傍晚放學的時候人影漸稀,即便剛才有路過的,看見小流氓鬥毆,也都遠遠的避了去。現在巷口拎著一條鍍鋅水管向他們衝過來的幹柴棍,明顯是地上那小子的同伴。隻是那小子白白的臉,鷺鷥一樣細的脖子,幹瘦的小胳膊,頸上的繃帶吊著折了的左臂,這樣也來幫忙,豈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看見圍攻姚景程的有五六個人,人人比他高一個頭,黃毛白慘慘的臉依舊沒啥表情。他很瘦,瘦得有筋道,右手水管通一輪狂舞,呼呼的風聲擦耳而過,那幾人沒拿武器,後退了幾步,散成半圓。黃毛停下來,也不往姚景程的方向張望,隻是拄著水管盯緊了麵前這些人。
外表孱弱的他這種不管不顧、最多大家一塊死的勁頭讓那幾人有些出乎意料。
姚景程胡亂抹了一把臉,也不理滿手的血,先撿起地上的書包。他和黃毛一人有把長武器在手,即使被團團圍住了,也沒那麽容易給人近身。
對方有人躍躍欲試地上來想搶黃毛手上的水管,黃毛直打過去,鍍鋅水管橫著劈向那人咽喉,那人連忙往後閃過,險險避開,眼裏已經有了一絲退意。
帶頭的這位大概是看再打下去這邊也占不了太多便宜,老大說給小四出出氣就行,橫豎姚景程已經見了血,拖下去招惹了條子來更不值當。於是衝姚景程說:“小子,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以後泡妞記得長眼色長記性,別惹上不該惹的人,把命搭進去了。”
他們來的快,散得更快,沒一會已經出了巷口。
姚景程鬆了口氣,腿也跟著一軟坐到地上。邊用袖子擦臉頰的血邊問:“你怎麽在這?知道我有麻煩?”
“你說開學就不去喪狗那兒了,我來看看你有沒錢請我吃飯。”黃毛把水管遞給他,“我在你家門口工地撿的,媽的,沒這東西今天我倆又要進醫院。”
姚景程拄著水管頭站起來,笑罵:“那你拿回家供著。我說你是來請我吃飯的是不是?這幾天我不在賺了多少?”
“一包幹脆麵。”
黃毛幹巴巴地說完,想到什麽,於是難得地笑起來。
“別老記著幹脆麵,你早還清給我了。”姚景程攬住黃毛肩膀,借力站穩了往前走,補充說:“沒還完今天也清了。”
他內心極不情願,可之前在他哥強硬的姿態下,隻得喏喏答應不再去喪狗那做事。可這天晚上,下了晚自習,發現喪狗哥的豐田麵包車停在校門口等候著,姚景程猶豫了好一會,最後還是選擇上車。
喪狗上下打量他,“瞧不出來,你小子也夠糙性的啊?惹誰不好,惹上聶家兄弟?”
喪狗真人並不像名字那般猙獰狠辣,一對眼睛滴溜溜地倒像隻老鼠。姚景程沒問他從哪聽到傍晚的消息,聞山就這麽大的地,誰不知道誰?他尋思著會不會連喪狗也是聶家的人,這是又為聶小四出頭來了。他一時間沮喪無比,沮喪過後心想不就是再去醫院修理一次零件?又不是懷孕,怕啥?於是,反而生出些孤勇來。
哪知喪狗見他半晌不說話,托住他下巴把臉撥過一邊,就著車裏微弱的光線看了看,說:“還行,下手留了情麵的,聶老二做事也不算過。不過,這樣不好辦了。”他說完沉吟,有些棘手的樣子。
姚景程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喪狗豁達地笑了笑,說道:“算了,本來打算問問你想不想報仇,想出氣哥幫你。不過這一看,也就是毛小夥子打架。是哥我多心了。”
姚景程聽見報仇那兩個字,不由有些心動。如果聞山地麵上的人知道聶小四在他麵前也落不了好……他能想象會有多少崇拜的眼神。可轉頭一想聶小四他哥聶老二,姚景程高昂的情緒頓時低落。“喪狗哥,你對兄弟好,我們心裏知道。”
“嗬嗬,不過是舉手之勞。哥我也有私心,你是惹了聶小四,哥我惹的是麻煩人物——聶老二。所以……”喪狗長歎,“有些事不得不做啊。”
喪狗莫可奈何的表情不似作偽,而言外之音又把姚景程的好奇心再度高高吊起。隻是道上有些事輪不到他們這些小混子們涉足,所以姚景程隻能保持沉默,但眼裏還是泄露了情緒。
仰靠著座位的喪狗突然躬身向前,十指交握在嘴邊,目不轉睛地注視姚景程,“聽說你和聶小四以前還是哥們,哥我不為難你,我隻要你去跟聶小四認個錯,隨你怎麽做,辦法你自己想。我隻要你重新和他混熟了之後——”喪狗停下話,環視一周。車裏的人之前都下去了,姚景程明了應該是緊要的事,不禁繃緊了呼吸,等喪狗的下一句話:“把他帶到我們場子來。”
喪狗眼中的狡黠、嘴邊意味深長的笑都告訴姚景程,這事明顯是個陰謀,而他是其中的一環。姚景程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來場子賭博最嚴重的後果是傾家蕩產,可聶小四出事了他哥不管嗎?而喪狗有那個本事惹得起聶老二?
喪狗象看出他眼裏的問號,往後靠去,說:“別的事不用你管,就說幹不幹吧。想想要是有一天聶小四跟狗一樣趴你麵前求你,你爽不爽?”
姚景程保持緘默。因為想起薑尚堯那句話“一撥撥人出來,一浪浪淘過去”,他琢磨著這次淘掉的是誰?聞山翻手為雲覆手雨的聶家?還是麵前笑得誌在必得的這位?但最終結果,無論怎樣,似乎都與他無關。
他問:“喪狗哥,如果我說不做呢?”
坐在他對麵的喪狗拍拍他肩膀,笑得眼睛眯起縫,說:“哥我不會看著自己兄弟受欺負還不做聲,放心,哥一定幫你討個公道。聶小四敢揍我兄弟,我就敢往死裏揍他,而且……事後全聞山一定都能知道你是個不好惹的。”
姚景程腦海裏頓時浮現聶老二高壯的個頭和猙獰的臉龐,想象被這樣一個人當做仇家釘牢了,最後隻得淪為喪家之犬的下場……他吸口冷氣。與喪狗哥笑眯眯的眼睛對視良久,更覺脊背涼颼颼的。
許久後,他緩緩點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