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楚策一(2)

①江乙為魏使予楚:此事指江乙仕楚之前,居住在魏國的時候。②竟:同“境”,邊境。蔽:遮蔽,猶言掩蓋。言:用如動詞,說,談論。③白公之亂:白公勝所製造的禍亂。白公名勝,楚國故太子建之子。太子建因費無極之讒,逃奔宋國,後又逃奔鄭國,被鄭國所殺,勝逃往吳國。楚惠王時召他回國,封為白公。周敬王四十一年,也就是楚惠王十年,白公請兵伐鄭,子西不從,勝殺子西、子期,劫惠王,白公勝被葉公諸梁所討伐,白公上吊自殺。④無有:猶言世上沒有能趕上他的人。

[譯文]

江乙作為魏國的使者出使到楚國,對楚宣王說:“我進入貴國的國境,聽說這裏有這樣一種風俗,不掩飾別人的善良,不談論別人的罪孽,果真是這樣嗎?”楚宣王說:“是的。”江乙說:“既然這樣,那麽白公所製造的事端,難道成功了嗎?果真像這樣,我們的罪過就可以免除了。”楚宣王說:“為什麽呢?”江乙說:“州侯輔佐楚國事務,地位尊貴至極,行事獨斷專行,可是他身邊的人都說‘世上沒有誰能比得上他’,像從一張嘴裏說出來的一樣。”

郢人有獄三年不決

[原文]

郢人有獄①,三年不決。故令請其宅②,以卜③其罪。客因為之④謂昭奚恤曰:“郢人某氏之宅,臣願之。”昭奚恤日,“郢人某氏,不當服罪,故其宅不得。”客辭而去。昭奚恤已而悔之,因謂客曰:“奚恤得事公,公何為以故⑤與奚恤?”客曰:“非用故也。”曰:“謂⑥而不得有悅色,非故如何也?”

[注釋]

①獄:訟訴。②令請其宅:古時,一人犯罪,住宅充公,別人可以請為己有。③卜:探測。④因為之:因此替他。⑤何為以故:故,指借機探聽。⑥謂:應作請。

[譯文]

郢都有個人被起訴,事情過了三年還沒能結案。所以,他故意派人讓官府去收繳自己的住宅,以此來探聽是否自己將被定罪。這個客人因為這件事情,去對昭奚恤說:“這個郢人的住宅,我打算要。”昭奚恤說:“這個郢人不應當被判罪,因此他的住宅不能充公。”客人拜別昭奚恤,打算離開。不一會兒,昭奚恤覺得很後悔,就對客人說:“奚恤我願意為先生賣命,先生為什麽對我耍心機?”客人說:“沒有。”昭奚恤說:“您的請求沒能達成,卻喜形於色,怎麽不是耍了心機呢?”

城渾出周

[原文]

城渾出周,三人偶行①,南遊於楚,至於新城。城渾說其令曰:“鄭、魏者楚之耎②國,而秦、楚之強敵也。鄭、魏之弱,而楚以上梁應③之;宜陽之大也,楚以弱新城圍之。蒲反、平陽相去百裏,秦人一夜而襲之,安邑不知④;新城、上梁相去五百裏,秦人一夜而襲之,上梁亦不知也。今邊邑之所恃者,非江南、泗上也?故楚王何不以新城為主郡也,邊邑甚利之。”新城公大說⑤,乃為具駟馬乘車五百金之楚。城渾得之,遂南交於楚,楚王果以新城為主郡。

[注釋]

①偶行:即同行。②耍:通“軟”,弱小。③應:應對,對付。④不知:沒有知覺。⑤說:通“悅”,高興。

[譯文]

楚國人城渾從周國離開,隨身帶了三個人一同出行,一路往南前往楚國,來到了楚國北邊的新城。城渾對新城縣令說:“鄭、魏兩國對於楚國而言,勢力相對弱小,而秦國對楚國而言則是強敵。鄭、魏兩國雖然勢力弱小,楚國卻用上梁的兵力去討伐他們;秦國的宜陽是何等的兵強馬壯,楚國卻用弱小的新城的兵力去與他們相抗衡。蒲反、安邑之間相距百裏,秦國在一夜之間就襲擊並占領了蒲反,而安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新城、上梁相距五百裏,秦國在一夜之間就襲擊並占領了新城,而上梁竟然也絲毫沒有察覺到。現在楚國邊界的防守,莫非隻是仰仗江南、泗上這兩個郡的力量嗎?因此,楚王為什麽不將新城作為主郡呢?這樣一來,將會對邊防更為有利呀。”新城公聽了以後很高興,於是便給城渾準備好車馬,又拿出五百金贈送給城渾,請他為此事前去楚國進行遊說。城渾收下了贈金,於是到楚王麵前開展遊說活動,楚王果然決定將新城作為主郡了。

韓公叔有齊、魏

[原文]

韓公叔有齊、魏,而太子有楚、秦以爭國①。鄭申為楚使於韓,矯以新城、陽人予太子②。楚王怒,將罪之③。對曰:“臣矯予之,以為國也④。臣為太子得新城、陽人,以與公叔爭國而得之。齊、魏必伐韓。韓氏急,必懸命於楚,又何新城、陽人之敢求⑤?太子不勝,幸而不死,今將倒冠而至,又安敢言地⑥?”楚王曰:“善。”乃不罪也。

[注釋]

①公叔:韓國大臣。有齊、魏:犰言有齊國、魏國的支持。太子:即幾瑟。以爭國:爭奪相國的權位。②鄭申:楚國大臣,矯:假托,詐稱。予:通“與”,授予,給予。③將罪之:將要懲罰他。④以:而。⑤懸命於楚:即將韓國的生命懸掛在楚國身上,其意是韓國的生死存亡關鍵在於楚國是否支持。⑥太子不勝:太子爭奪相國的權位沒有勝利。倒冠:倒戴著帽子,形容十分著急。

[譯文]

韓國公叔得到齊、魏兩國的支持,韓國太子取得楚、秦兩國的援助,二人大肆爭奪相國的權位。鄭申替楚國到韓國訪問,謊稱楚懷王的命令,打算把新城、陽人給太子。楚王聽說此事後,大動肝火,打算懲罰他。鄭申回答:“我謊稱大王的命令把兩座城送給太子,是替國家著想啊。我替韓國太子得到新城、陽人,是因為他與公叔爭奪相位,以便取得成功。齊、魏兩國一定會來討伐韓國。韓國一旦處於危險的境地,一定會把生死存亡寄托在楚國身上,又哪裏敢求取新城、陽人?太子如果敗給了公叔,有幸活了下來,現在將要倒戴著帽子急忙來投靠楚國,又哪裏敢提土地的事情?楚懷王說:“好。”於是也沒有懲罰鄭申。

楚杜赫說楚王以取趙

[原文]

楚杜赫說①楚王以取趙,王且予之五大夫,而令私行②。陳軫謂楚王曰:“赫不能得趙,五大夫不可收也,得賞無功也。得趙而王無加焉,是無善也。王不如以十乘行③之,事成,予之五大夫。”王曰:“善。”乃以十乘行之。杜赫怒而不行。陳軫謂王曰:“是不能得趙也。”

[注釋]

①說:遊說。②私行:偷偷地去辦理這件事。③行:使之行。

[譯文]

楚國杜赫遊說楚王,打算將趙國爭取過來,楚王打算賜給他五大夫的爵位,讓他以個人的名義悄悄去趙國辦理此事。陳軫於是對楚王說:“假如杜赫爭取不到趙國的話,他就相當於是既無功,也無過,然而賜給他的爵位已成定局,五大夫的爵位就無法收回了,這樣的話,他就相當於是無功而受賞。假如他爭取到了趙國的話,他的五大夫的爵位已經是事實,提升職位也不可能了。這樣一來,就相當於是我們忘恩負義,抹殺了他的功勞。大王為什麽不先給他十輛車,派他前去趙國,如果任務得到成功,再賜給他五大夫的爵位。”楚王說:“你說的很對。”於是便給杜赫備好十輛車,派他到趙國去。然而杜赫對此感到生氣,便沒有出使趙國。陳軫便對楚王說:“這就證明杜赫是沒有能力將趙國爭取過來的呀。”

楚王問於範環

[原文]

楚王問於範環曰①:“寡人欲置相於秦,孰可?”對曰:“臣不足以知之。”王曰:“吾相甘茂可乎?”範環對曰:“不可。”王曰:“何也?”曰:“夫史舉,上蔡之監門也②,大不知事君,小不知處室,以苛廉聞於世,甘茂事之順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張儀之好譖,甘茂事之,取十官而無罪。茂,誠賢者也,然而不可相秦。秦之有賢相也,非楚國之利也。且王嚐用召滑於越而納句章③,昧之難,越亂,故楚南塞瀨胡④而野江東。計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亂而楚治也。今王以用之於越矣,而忘之於秦,臣以為王钜速忘矣。王若欲置相於秦乎?若公孫郝⑤者可。夫公孫郝之於秦王,親也。少與之同衣,長與之同車,被王衣以聽事,真大王之相已。王相之,楚國之大利也。”

[注釋]

①楚王:即楚懷王。範環:楚臣。②上蔡:“上”當為“下”。③滑:指楚臣召滑。④瀨胡:當作“厲門”,是通往嶺南的要道。⑤公孫郝:秦昭王的親信大臣。

[譯文]

楚懷王問範環說:“我想推薦一個人來擔任秦相,你看是誰合適?”範環回答說:“我對這個問題,無話可說。”楚懷王說:“我推薦甘茂。你覺得可以嗎?”範環回答說:“不行啊。”楚懷王問:“為什麽?”範環回答說:“史舉是下蔡的守門人,性格乖張,大處說他不懂得事奉君,小處說不懂得治理家園,以對人苛刻著稱,但甘茂能和他和睦相處。憑借惠王的英明,武王的洞察,張儀的善於誹謗人,甘茂在他們手下當差,順利地升官十次沒有受到過責罰。甘茂確實是個人才,但不可以讓他做秦國的相國。秦國有賢人做相國,對楚是十分不利的。況且大王曾用召滑在越國當差,得到了句章之地。昧地出現爭端,乘著越國這場亂事,所以楚國才能控製厲門並在江東設郡。從大王的功勞來看,之所以能有這樣的成就,是因為越國混亂而楚國政治清明的原因。這種計謀,大王曾在越國使用並收到成效,卻忘記在秦國使用,我認為大王記性太差了。您要問推薦誰擔任秦相合適?公孫郝就是合適的人選。公孫郝和秦王是血親關係,小時候和秦王一起穿衣,長大了和秦王一同乘車,穿著秦王的衣服入朝聽政,真是大王理想中的秦相啊。大王推薦他擔任秦相,對楚國百利無一害啊。”

蘇秦為趙合從

[原文]

蘇秦為趙合從,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大王,天下之賢王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汾、陘之塞、郇陽。地方五千裏,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①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強與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欲西麵而事秦,諸侯莫不西麵而朝於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楚,楚強則秦弱,楚弱則秦強,此其勢不兩立。故為王至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若此,則鄙、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已。故願大王之早計之。

“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②,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製,委社稷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誠能聽臣之愚計,則韓、魏、齊、燕、趙、衛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宮矣。趙、代良馬橐他③,必實於外廄。故從合則楚王,橫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④之名。臣竊為大王不取也。

[注釋]

①粟:泛指糧食。②山東之國:崤山以東的諸侯國。③橐他:即駱駝。④事人:臣事別人。

[譯文]

蘇秦為趙國組織合縱聯盟,去遊說楚威王說:“楚國是天下的強國,大王是天下的賢君。楚國西麵有黔中、巫郡,東麵有夏州、海陽,南麵有洞庭、蒼梧,北麵有汾陘、郇陽,土地方圓五千裏,擁有雄兵百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糧食可供十年享用不盡,這是大王建立霸業的資本。憑借著楚國如此強大,大王如此賢能,天下無人能敵。可現在您卻打算向西事奉秦國,那麽諸侯中沒人會再來朝貢楚國的章台了。秦國最大的勁敵莫過於楚國,楚國強盛了,相對的秦國就被削弱了,楚國衰弱了,相對的秦國就強盛了,楚、秦兩國是勢不兩立的。所以我替大王考慮,何不六國結成合縱聯盟來孤立打擊秦國。大王假如不加入六國的合縱聯盟,秦國必然會從兩路出兵:一路出武關,一路直指黔中。如果秦國真的這樣做了,楚國的國都鄢、郢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我聽說平定天下,要趁著國家安定的時候著手;做一件事情也要未雨綢繆。禍患到來了,然後才去擔憂,那恐怕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希望大王趁早謀劃這件事。

“大王如果能夠采納我的建議,我願意號召山東各國向您進貢四時的貢品,接受大王聖明的號令,並把國家宗廟委托給您,操練士兵,磨利兵器,任憑大王指揮調遣使用。大王如果真能采納我的建議,那麽,韓、魏、齊、燕、趙、衛等國的歌妓美女一定會充滿您的後宮;燕、代地區的良馬、駱駝一定會塞滿您的畜圈。假如合縱聯盟能夠成功,楚國就能稱王;相對的連橫陣線能夠得逞,秦國就能稱帝。現在您放棄稱王的大業,甘願接受服侍別人的醜名,我實在不答應大王的這種做法。

[原文]

“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讎①也,橫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者也。夫為人臣而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強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②有秦患,不顧其禍。夫外挾強秦之威。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無過此者。

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橫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有億兆之數。兩者大王何居焉?故弊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命之。”

楚王曰:“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並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於秦患,不可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於秦,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③。寡人自料,以楚當秦,未見勝焉。內與群臣謀,不足恃也④。寡人臥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搖搖如懸旌,而無所終薄⑤。今君欲一天下,安諸侯,存危國,寡人謹奉社稷以從。”

[注釋]

①仇讎:仇敵。②卒:最終。③恐反人以入於秦:猶言恐怕反叛之人把楚國的策謀告訴給秦國。④不足恃:不值得依靠,即不可靠。⑤搖搖:搖動,搖蕩,形容心神不安。如懸旌:像懸掛著的旗幟。薄:附著。

[譯文]

“秦國是個如狼似虎的殘暴國家,有吞並六國的野心。秦國是天下諸侯共同的敵人,主張連橫的人都想分割諸侯的土地來討好秦國,這是供養仇敵的做法。作為人臣卻想割讓君主的土地,巴結如狼似虎的秦國,還去侵犯諸侯,最終隻會招來嚴重的災禍。對於在外部倚仗秦國的強大勢力,在內部逼迫自己的君主,要求割讓土地、大逆不道,為國不忠,沒有什麽罪過比這更嚴重的了。

所以,如果合縱聯盟成功,諸侯就會割讓聽從楚國的調遣;如果連橫戰線成功,諸侯就會割地聽從秦國的調遣。合縱和連橫這兩種戰略決策,兩者的思想內涵相差很遠。對於這兩種戰略,大王偏向於哪一種呢?因此,敝國趙王特派我來此向大王獻愚計,奉上合縱盟約,任您裁斷。

楚威王說:“我的國家,西部與秦國接壤,秦國有攻取巴蜀、吞並漢中的野心。秦國是如狼似虎的國家,不能與跟它親近。韓、魏兩國迫於秦國的威脅,又不可以與之深入探討,如果與他們深入探討,恐怕他們會把楚國的策謀告訴給秦國,所以說計謀還沒有施行而國家已經危險了。我私下料想,單憑楚國來抵擋秦國,是不見得能夠打勝的。在國內與各位臣子謀劃,又不見得可靠。我寢食難安,心神不安,內心煎熬的得像懸掛在空中的旗幟,懸著的心始終不能落下。現在您要統一天下,安定諸侯,保存危亡的國家,我雙手捧出國家社稷,來跟隨著您。”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

[原文]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嚴以明,將知以武。雖無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險。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與羊,不格①明矣。今大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竊②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③交爭,其勢不兩立。而大王不與秦④,秦下甲兵,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於秦。韓入臣,魏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魏攻其北,社稷豈得無危哉?

“且夫約從者,聚群弱而攻至⑤強也。夫以弱攻強,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驟⑥舉兵,此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者,飾辯虛辭⑦,高⑧主之節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禍,無及為已,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注釋]

①格:鬥。②竊:私下裏。③侔(móu):齊等,勢均力敵。④而:如。與:結交。⑤至:極。⑥驟:屢次,頻繁。⑦飾辯虛辭:誇誇其談,巧言辯說。⑧高:讚美,讚揚。

[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