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不可能放得下重逢的麗雯。

即便我已有了一個若即若離的省城女友,我依舊確知我的內心,還在牽掛這個暗戀過的同學。就算她對我始終冷遇,我也想讀懂她的內心,讀懂這個一向冰清玉潔寡言少語的女孩的冷美。

中學時代的她,便被男生們背後取名為冷美人。她穿著樸素,獨往獨來,很少看見她的笑容。她的臉上似乎一直掛著一種孤傲,但又不是那種傷人的傲慢。她和男女同學都保持著一種距離,獨自行走在世界的邊上。很多時候,她就像是操場上那隻偶然歇翅的鴿子,始終保持著對人的警惕——你想要走近一點,她就會退開,甚至扇著翅膀飛遠。

她成績原本也很好,經常和我不相上下。但她臉上和眸中天生含著的憂鬱和端莊,使得老師一般都不敢點名叫她答問。女同學似乎嫌她孤僻,男同學稍微大膽一點的接近,都會被她不露痕跡地化解和拒斥。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完全無心工作,每天百無聊賴地翻著文件,睜眼閉眼卻都在遙望或想象供銷社的那個磚木院落。既然天意般重逢,那我必須走進她的生活,於是隻好又在一個溫暖的黃昏,端起酒杯向供銷社走去。

買酒隱約成了我接近她的唯一理由,哪怕是裝醉賣瘋,我也想知道她何以來到這裏。她不能總是像個謎語,就這樣貼在我的門上。我略顯畏葸地進店,看見她在俯首編織毛衣——那像是一件快要成型的男人的毛衣,我有些嫉妒和惴惴不安了。

她像是預見或感知到我的闖入一樣,抬頭瞄一眼,複低頭輕聲說:來啦?

她的語氣不冷不熱,既像是熟稔的老友,又像是毫無談興的鄰人。

我不能表白是去看她的,隻能繼續找話說:再幫我打半斤,酒不錯,很醇。

她似乎不想停下手上的工作,熟練地飛針引線,頭也不抬,語氣不輕不重但有些怨責地說:你喝得太快了吧!

我解釋:這兒真閑,真靜,也真無聊!隻好喝酒玩。

還是省城好吧!這哪是大學生待的地方!——她放下毛衣起身說,聽那語氣似乎有些諷刺,她的微笑也顯出一點揶揄的味道。

我有些急於解釋地說:不,不,你別誤解,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啥時來這裏的啊?你為何也在這兒啊?

她苦笑了一下,平淡地說:我麽?母親死了,接班頂替,到供銷係統,自己要求分來的。

她拿起酒提子打酒,收錢,還是無意深談的樣子。她根本沒有邀請我進去小坐的意思,也不想回憶同學時光。那個陳舊的櫃台,仿佛成了一堵爬滿荊棘的土牆。雖然我厚著臉皮也能隔牆喊話,卻有種被冷遇和刺傷的不舒服。

她把裝滿酒的瓷缸,往我麵前一推,酒水掀起一點憤怒的波瀾,隻差灑出去一兩。她有點生硬地說:你不要這麽喝!

我對其冷淡有些負氣了,嘀咕了一句:我不是買嗎?

她聽出了我的情緒,意外地愣了一下,白了我一眼,轉身收拾毛衣,不再搭理我。我看出她那與生俱來的籬笆又已樹立,呆立了片刻,隻好無趣地離開。出門在路上就喝了幾口,忽然有些不服的意思——她憑什麽對我這樣冷淡啊?我沒傷害過她啊?我想轉身回去找她掰扯個道理,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自己的沒勁,隻好又回頭了。

路上遇見下鄉回來的書記,他見我紅著臉端著酒杯,委婉批評說:小關啊,不習慣鄉下的清苦吧?人還年輕啊,少喝酒,別傷了身體,再說也要適當注意影響,工作為重嘛!

我正在鬱悶中,有些惱火地說:書記,我沒酒後失德吧!

書記聽出我的腔調,拍拍我的肩膀,大氣地邁大步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