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相信他,我討厭他

廳裏眾人的心裏也急得如同有一把火在燒,但是他們誰也不出聲了。誰也不敢出聲,都凝神傾聽外邊刀劍相交的金鐵聲。

又打了片刻,廳中炙熱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王劍英的聲音突然從洞口傳出來,道:“池少俠,商家嫂子的刀法下邊三路不穩,你快攻她的下盤!”池寒正苦於不能速勝,聞言大喜,越女劍法一招“白猿相戲”施展開,身子也像猴兒一樣輕靈,彎腰俯身一氣嗬成,使出一招專攻地下的“破甲三千”。確實像王劍英所說的那樣,商老太下盤破綻甚多,這“破甲三千”力沉霸道,一使出來橫掃而去,商老太若是不退,自然免不了雙腿斬斷的命運。若是她退了,,那越女劍攻勢淩厲,層出不窮的殺招蓄勢待發。

商老太真的不退,舉起刀來向池寒背心劈砍。她也知道如今算是生死存亡之地,眼看複仇大業即將完成,又怎容別人破壞?隻要能報大仇,即便是賠上她這一條性命,也是無妨。池寒當然不能賠了小命,腰間一扭,側身避開來刀,商老太的第二刀跟著補上。

池寒再讓,一旁商寶震覓得機會,揮刀直削池寒頭頂。幸好池寒在桃花島學藝兩年,於那靈鼇步的輕功身法練得相當熟悉,當即一低頭一弓身,雙臂內彎,手肘向前,卻向著商寶震撞去。

這正是靈鼇步最著名的一招應用法門,就是模仿龜鼇遭受攻擊時的狀態,以攻為守,低下頭顱,猶如發箭一般向敵人胸口撞去,襲向敵人要害。商寶震躲閃不及,被這一下撞個正著,“啊喲”一聲倒飛出四五步遠,他本來被池寒打了一掌受了輕傷,這下子倒在地上,便一時掙紮不起了。

池寒心頭大是得意,他巧施手段,兩名強敵這麽快就去了一名,剩下一個商老太,對付起來又要輕鬆許多。

心頭得意勁還沒過,突然間金光閃動。

池寒本能地倒地一滾,隻聽“撲撲撲”的聲音連響,接著右臂卻是一痛,他不由悶哼一聲。廳中眾人凝神聽著外邊打鬥,聽到池寒痛哼,都不由急道:“池少俠,你怎麽了!”

然後破空聲又響,池寒不敢怠慢,更沒時間回複廳內眾人,連忙翻身一滾避開,接著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回頭一看,剛才滾到的地上不規則地插上十五六枚金鏢,自己右臂上可也插上了一枚。這兩波十多枚金鏢來勢又狠又急,發暗器的人手法堪稱淩冽,正是商老太所為。

商老太似乎也把身上暗器使光了,挺著刀,喘著氣,看著池寒一臉冷笑。

池寒正待舉刀和商老太繼續鬥下去,還沒抬手卻覺右臂酸軟,斜眼瞟去,那傷口處已經微見烏黑。他心底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連忙忍著劇痛拔下金鏢來一看,那金鏢鏢頭帶有暗紅之色,更傳來一股異香,想來是喂有劇毒。

果然,商老太笑得猙獰:“是不是覺得右手沒有勁啦?哈哈,這些鏢上都喂了有見血封喉的毒液,你還是乖乖等死吧!”

這句話可被廳裏眾人聽了個真真切切,王家兄弟首先破口大罵起來,隻道商老太無恥下流,壞了八卦門的名聲。可是罵了一陣,徒費體力,也無濟於事。他們之前聆聽比鬥時專心致誌,這時一股絕望從心底湧來,頓時覺得周遭環境更加炙熱,濃煙鑽進口鼻當中,竟無法順暢呼吸,似乎就要下地獄去了。

有心智不堅的,已經哭爹叫娘起來,即便見過大風大浪的如同王家兄弟等人,也是一顆顆眼珠子亂轉,轉著轉著,轉到正在盤膝打坐的“雪山飛狐”胡斐身上,就又起了讓他舍己為人的心思。隻是胡斐武藝高強,他們又沒那個力氣再施展拳腿,若要開口直言,終究自己這張老臉拉不下來。

性命重要,還是臉麵重要?

王劍英終於開口,說得話卻與心中所想毫不相幹,他說:“胡大俠,你看,那池寒少俠怕是撐不住了。”胡斐從剛才起就一直盤膝於地養精蓄銳,既不哭喊,也不叫罵,倒像是沒把那些熱氣濃煙放在心頭。這時聞言,也隻是淡淡應道:“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

同一時間,鐵廳之外,一個微胖的中年人也說了這句話。

趙半山得馬春花指路,把廚子老陳安頓妥當,這才又折轉身來,卻見馬春花守在鐵廳之外百多步的距離,踮起腳張望前方的打鬥。馬春花滿頭滿腦都是汗珠,連背上衣衫也給汗水浸濕了,薄衫中隱約透出練武女子玲瓏有致的身段來,她竟不覺。她的神情裏透出焦急和不安。徐錚和福康安兩個人躺在她的腳邊,仍舊一動不動。

趙半山就走上前去,問:“你為池寒那小子擔心麽?”剛才三人一路從後花園走來,自然早就互通了姓名。馬春花回頭見是這位樂嗬嗬的趙三爺,又聽他問,不由臉上通紅,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臊的,但還是點點頭。趙半山就說:“我相信他。”

隻有這短短的四個字。

大廳前,池寒在商老太猖狂的笑聲中,嗤啦一聲撕下右臂的衣衫。商老太錯愕地看著他,卻見池寒把破碎地布條緊緊地纏繞在手臂傷口處,一層又一層,他是要通過這方法緩解疼痛,同時也阻塞血液流動,減輕毒素擴散。商老太自然看出了他的用意,如何不怒,抬刀就往池寒身上砍去。池寒朗聲一笑,叫道:“好!”抬劍也是刺去,兩人乒乒乓乓地又鬥了兩三招。

這一切,馬春花都看在眼裏,她終於堅定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我也相信他。”

這時隻見商老太身形忽地一轉,一招“回身劈山刀”隻砍向池寒腰間,這一招將就狠辣無情,攻其不備,最是勢大力沉,池寒本想施展靈鼇步避開,腳下還未動,忽然一陣頭暈,忙先使手中劍架住。“當啷”一聲,池寒連著退了幾步,更覺右臂傷口一陣痛,自是被力道牽扯得更大了,更驚心的是一股黑血從傷口緩緩流淌,頭暈的感覺更甚。他不由得心下焦急:這金鏢上的毒藥好生厲害,這麽快就發作。

也虧得他內力深厚,自然而然護住心脈,否則隻怕更是難受。這時商老太又持刀攻來,他隻得咬咬牙清醒頭腦,強自招架。

趙半山才趕來,卻不知道池寒中毒,奇怪道:“怎地池小兄弟打著打著,就腳步虛浮起來?”馬春花一心關注於戰況,這才醒起,把那金鏢的事說了。趙半山一看,大廳前一處草地隱隱發出十幾道金光,不正是那金鏢麽?他號稱“千手如來”,乃是暗器上的大宗師,卻生平最恨給暗器喂毒的人,當即想教訓一下商家老太,接著卻聽馬春花一聲驚叫道:“不好,我爹爹他們還困在那鐵廳裏麵呢!趙三爺快去救救他們!”

原來此刻鐵廳裏的情形更是難看,眾位武林人物中,內力高深的還可以勉力支持,那些內力稍差的,隻覺得連頭上毛發、身上衣服,並著從上至下的肌膚,都快要燃燒起來,便連聆聽廳外打鬥的心思也沒了,還哪兒有力氣發聲?就連王氏兄弟這般造詣,有心再指點池寒兩句,應付那商老太的八卦刀法,可也有心無力啦。趙半山這才知道鐵廳裏還困了人,大驚。

他天生俠義心腸,也不管廳裏究竟困了些什麽人,便衝上前去解救。趙半山一身技藝委實精湛,輕身功夫施展開來,百步縮成十步,幾個跳躍間已經來到鐵門跟前。

周圍商家堡的家仆們見突然閃出這麽個人來,又驚又懼,都拿起兵刃圍攏過來。好個趙半山,隻見他雙手連揮,也不知從哪兒跑出來飛刀、金鏢、袖箭、背弩、鐵菩提、飛蝗石、鐵蓮子、金錢鏢,叮叮當當地向著周圍射去,倒像是打散彈槍一般。其實這些暗器說來也不算多,不過二三十件,可趙半山這麽一齊發出,聲勢驚人,那二三十件,件件都打到一個商家堡家丁的穴道上,有的是膻中穴,有的是巨闕穴,還有繞一個弧線打到百會穴上的,頓時就有二三十個人動彈不得。那些家丁本來就沒多少,剩下的幾個發聲喊,轟然地就跑了。

也虧得趙半山心地仁慈,他那名震江湖的外號,“千手”是說得暗器手法高明,“如來”就是說他從不願多造殺孽,那些暗器都是控製好了力道,家丁們雖然被點穴定住,也沒有性命之憂。家丁們既然被解決,趙半山徑直來到鐵門之前。

廳外火焰燒得正旺盛,這時憑著他要撲滅那火顯然不切實際,隻能想法子打開大門,放裏邊的人出來。

那鐵門已然燒得通紅,門閂是在外邊,也是通紅,人的手是萬萬碰不得的。趙半山更是擔憂,若是那鐵門的門閂門鈕門板全都燒得焊接成一塊,那就算魯智深再世,以那倒拔垂楊柳的力氣也打不開了。他眼珠子轉了一轉,靈機一動,從一個被點穴的家丁手裏奪過一把鋼叉來,奮力往鐵門插去,嗆啷聲響,火花四濺,那門閂本架在鐵門上,被生生碰得偏移,鋼叉再一攪一絆,門閂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商老太這可急了,手裏八卦刀刷刷刷地劈砍,想要擺脫池寒去阻止趙半山。池寒又哪裏會讓她如願,他的武功本來就比商老太要高些,即便中了毒,可要拖著她也不是難事,手裏長劍急點,封住商老太前後進路。

這時趙半山用鋼叉再一插,運使的是柔勁,鋼叉打在門上“鐺”的一聲,但並不就此彈開,而是抵在門板上。趙半山再潛運內勁,“哢哢”的幾聲,通紅的鐵門被他一點點抵開。廳裏人自然聽到這聲響,他們知道池寒中毒,本來都已覺得無幸,此刻於絕望中竟生出希望來,都是興奮大喜,隻叫:“來加把油!”也從廳內呼應著,幫助趙半山推起門來。

可是那門眼看著要張開一絲小縫,竟就此推不動了,趙半山使出吃奶的勁,滿臉都是通紅,隻聽“喀喇”一聲,那鋼叉竟然都從中折斷。

鐵門依舊紋絲不動。

廳裏大夥兒本來已被燒得到死不活,好歹是聚起最後一分力道去想法子拉門,可卻拉不開,這時也發覺異常,仔細看去,頓時有人哭爹叫娘起來:“不好!那門中間被燒得粘住了!”

趙半山吃了一驚,心裏躊躇:那可怎生是好?

商老太跟池寒拚命,心可一直注意著這邊,這時見門打不開,暗道一聲“天助我也”,嘴上也哈哈大笑,凶態與瘋態盡皆複了原樣,一把刀使得更加有勁,這時候池寒毒性又起,早就覺得頭昏腳沉,一套越女劍施展得漸漸亂了章法,一時不察,被商老太一刀劈向胸口破綻。池寒右手拿劍,下意識用左手去擋,嗤啦一聲,衣裳破裂,左臂被劃開一條大口子,鮮血直流。他原本右臂就被帶毒金鏢打中,現在左手又受了傷,狀況更是堪憂。

馬春花仍在廳前遠遠地看著,大部分的心神倒是落到了池寒的身上,這時見他又受了傷,口中“啊”了一聲,身子蹭起,便想要衝向前幫忙,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即便上前也隻能是添亂,又按捺下來。

便在這時,她耳邊傳來輕哼一聲。馬春花回頭看去,卻是徐錚悠悠醒轉來,迷迷糊糊地剛把一雙眼睛睜開。她看著徐錚,徐崢看著她,四目相接,徐錚一睜眼便見到那副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顏,如此近地貼到自己麵前,隻疑身在夢中。突地,他又憶起後花園中自己一時激憤做下的舉動來,訥訥地隻覺尷尬,半晌才道:“師妹,我……適才我……我是真的……”

馬春花幽幽地歎一口氣:“別說了,如今爹爹還被困在鐵廳,池少俠還在奮戰,你談這些做什麽呢?”她扭過頭去背對著徐錚,又關注著大廳那邊的情形來。徐錚這才看到鐵廳的狀況,好不詫異,驚呼道:“這是怎麽一回事?”馬春花並不理會他,兩隻眼出神地望著大廳方向。

徐錚隻道她還在嫉恨自己的無禮行為,更訥訥說不出話來。他望著馬春花姣好的背影發了一陣呆,卻見馬春花一雙眼睛看出去,倒有大部分是落在池寒身上,他頓時心裏又泛起了酸溜溜的醋味來,又是懊惱,又是羞愧,又是自卑,好不是滋味。終於,他突然問道:“師妹,我問你……”馬春花不作聲,徐錚仍是接著說了下去,“咱們打小朝夕共處,這十幾年來,你竟……你竟對我一絲兒喜歡都沒有嗎?”

馬春花把他的話一字一句聽在耳裏,心裏莫名生厭:這等情勢下,他卻隻知道說這些男女的事情!沒來由地又想起後花園中的事來,若不是趙三爺恰好趕到,仗義出手,沒準自己已經被這糊塗師哥就這麽玷汙了清白——徐錚一直待她不錯,她原本也對徐錚頗有好感,甚至於有時也悄悄考慮些兒女情長。可就這兩日中的事情,竟致生厭,這時張開口來全是氣話,字字如刀:“沒有,半、點、也、無!”

徐錚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隻覺得渾身上下也都是一片冰涼。片刻,他突然“啊”地一連長聲厲嘯,拔起身形衝了出去。馬春花嚇了一跳,也覺自己話說得重了,失聲叫道:“喂,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