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烈火焚廳,仇火灼人

“後花園裏發生的事情,就是這樣。”馬春花輕聲地將事情經過講完。池寒失聲叫道:“萬慶瀾?那麽這福公子果真就是福康安了。”

他們一行人已經走出偌大的後花園,重重屋舍之間,聽了池寒的叫聲,趙半山和馬春花都是心頭聳動。

當日一幹黑衣人在密林中劫鏢,黑衣人眾位高手當中,言伯乾、戴永明、錢正倫等人盡皆身死,隻有萬慶瀾見機甚快,得以逃脫。那時李沅芷曾對池寒說過要對付鏢局的人乃是福康安,言伯乾口中的隻言片語也將幕後主使指向大清高層。

現在把“萬慶瀾”和“福公子”放到一塊兒,那麽這福公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池寒猜測得沒錯,那正是滿清朝廷中權勢滔天的寥寥幾人之一——福康安。

“隻是那萬慶瀾又去了何處?”池寒呢喃自語,甚是疑惑。

趙半山給出了答案。他顯然也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經過,剛才馬春花在前邊講,他也就跟在後邊聽,此時聞言說道:“馬姑娘這一說我才想起。這一次我出山而來,實則是接到馬老鏢頭的求援信,前來接應飛馬鏢局,於是沿路大廳找到這裏。”趙半山說到這裏,臉上的神情愈發詭秘起來,“我恰巧路過繞過花園的院牆,卻聽到有簫聲傳來,這原本是尋常事情,隻是那簫聲竟然帶有某種邪秘的法門,聞之令人迷失心魄。”

池寒同馬春花兩人都是心頭一凜,暗想馬春花適才的那些表現估計就是受了簫聲影響所致。這麽一來,馬春花對於福康安的那一絲好感可就消減了大半。

“嘿嘿,這公子哥兒麵相俊朗,氣質不凡,用這法門來對付別人,正是事半功倍。”趙半山看了池寒腰間挾著的福康安一眼,笑著評論,接下去又道:“我聽了那簫聲,大感奇異,當即翻入院牆內想要查探一番。誰知剛靠近那簫聲源頭,好家夥!三名武林好手,並著數十枚暗器鋪天蓋地一股腦兒向我砸來。嘿嘿,想我‘千手如來’便是靠這些暗器吃飯,有哪兒會中招?那三人已經被我定在後花園中,沒三四個時辰可動不了。”趙半山說到這裏,臉上微微有些自得,又道,“你們說的萬慶瀾,應該便在那裏。”

原來福康安布置周密,早埋下了伏手以防萬一,卻被趙半山這個半路殺出的大高手攪了局。萬慶瀾武藝也至少在二流中階之間,放在整個江湖也確實算得上一把好手,另外兩人當然也不會弱,他們又占了偷襲暗算之利,卻被這位趙三爺輕描淡寫地打發了,池寒不由好生欽佩。

馬春花也是欠身施禮道:“原來趙三爺已救了我兩次。若沒有趙三爺,小女子今番可脫不了身,實在感激不盡。”趙半山樂嗬嗬扶她起來,忽地臉色一變,叫道:“不好。”接著道:“那福康安可是詢問過那鏢局中的廚子老陳?”馬春花點頭,趙半山就又問:“那老陳目下在哪兒?”

馬春花就為他指明了方向,原來鏢局眾人在大廳當中吃飯,那廚子老陳卻自個兒混在商家堡下仆的屋舍當中。

趙半山便向池寒兩人一抱拳,道:“我先去將廚子老陳安頓到一個隱秘所在,之後再去廳中問候馬老鏢頭。”說完身影閃動,就自行去了。池寒暗自疑惑:一個老廚子竟有這般重要麽?心底隱隱覺得不對勁,但也不便多問,他提著兩個昏迷的大男人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程,此刻也覺疲乏,就同馬春花加緊趕路。

可離著大廳還有老長一段距離,就有一股怪味撲鼻而來。池寒心頭奇怪,問馬春花道:“你聞到了什麽味道了嗎?”馬春花也皺起鼻子,嗅了嗅,神情古怪:“像是什麽燒著的氣味。”

燒著?池寒心頭忽而一涼,暗叫不好,向那個大廳仔細看去。他們二人才出後花園不久,大廳相距還遠,在重重屋舍遮蔽之下顯得隱約不清,但凝神細看,池寒還是能看出一些形跡來。他模模糊糊間隻看到:大廳周遭燃著火焰,商家堡的下仆們還在不停往火堆之中搬運木柴呢。

他們越走近,那黑夜之中盛放的火苗就看得越清楚,隱隱地更有一股灼熱撲麵而來。

馬春花奇道:“他們這是在燒什麽呀?”池寒心情沉重,聲音更沉:“他們恐怕是在燒廳,這大廳外火苗一旺,莫說高溫容易引得廳裏木材燃燒,單憑著那些濃煙,已經足夠把廳裏所有人給熏死啦!”馬春花聽了大驚失色,語調都開始顫抖:“他……他們怎地如此陰毒殘忍?竟要害死全廳的人?”

他們不約而同更加快了腳程。池寒邊走邊歎一口氣:“仇火攻心,便擇人而噬,既燒了自己和仇人,更牽連眾多無辜。”

近了,熱浪更勝,也看得更清楚了。商老太與商寶震站在廳外,正在督促下仆們把柴火燒得更旺。濃烈黑煙彌漫,即便在這黑夜裏也看得分明。廳裏一片嘈雜,響起眾人亂七八糟的聲音,其中便有王氏兄弟的叫罵,有馬行空的怒喊,還有許多陌生的聲音——中氣十足的,應該是福康安身旁的武林高手太極門陳禹、天龍門殷仲翔和少林寺古般若;中氣不足的,應該是飛馬鏢局的那些兒鏢師。池寒想衝上近前看清形勢,又怕把徐錚兩人燒著,幹脆把他們放在小徑地上。

馬春花沒那麽多心思,已經低聲驚呼一聲“爹!”就要衝向大廳裏去。

“站住!”池寒叫道,抓住馬春花的手腕。

馬春花被他拉回來,急得眼睛又紅了。池寒指了指地上的徐錚和福康安道:“前邊危險,你看著這兩人,我去救馬老鏢頭他們。”說著也不管馬春花是否同意,徑直轉身向前,義無反顧。

那一道直撲烈焰而去的背影,平添如許豪情與悲壯。

馬春花看著那背影,適才被抓著的手掌上還殘留了炙熱的餘溫。

她的心,沒來由也是炙熱。

那道並不高大的背影,在強烈火光下,隻看得清黑糊糊一團,慢慢地越來越小。她想要叫一聲“小心”,張開口,卻什麽也沒喊出來。

池寒已經走到大廳前。

他這才好好生生仔仔細細打量這商家堡的大廳。這間房舍的造型與尋常廳堂別無兩樣,但又與眾不同。門是鐵製的,若是廳外火起,那門很快就會變得炙熱,常人決計無法觸碰。鐵門四周的牆壁是堅硬厚實的大理花崗岩,任憑你武藝多麽高強,要想在短時間內鑿破著牆壁,那也是妄想。大廳的頂上也是鐵製的,極高,若非輕功好手可攀爬不上,而且看那構造奇異,估計是暗藏了歹毒機關。

大廳更沒有門窗,隻是牆腳隱秘處的位置開了一個小小狗洞,平時是用石板封著的,這時卻被打了開來。這洞口十分狹小,又滿布黑煙,可不能當作通氣孔使用。廳內一幹人等被烈火困住,時間一長,不被燒死熏死,那悶也得悶死啦!但那狗洞也有個好處,那些雜亂的人聲正式通過狗洞從廳內傳到廳外來的。

商老太母子一邊吆喝下仆們添加柴禾,一邊蹲守在狗洞旁,聆聽廳中眾人的叫罵。

池寒走得近了,廳內那些人的聲音也便聽得更加清楚。王劍傑不住地喊:“商家妹子,商家妹子!你搞什麽鬼!”王劍英也道:“商家妹子,冤有頭,債有主,難道你便一點兒都不顧同門之誼了麽?”殷仲翔隻是哭喊:“快放我們出去!”其他人更是嘰哩嘩啦一通亂罵,汙言穢語層出不窮。

他們罵得越是難聽,商老太反倒笑得越是高興,披散過肩的花白頭發在鐵廳烈火的熱氣間飛舞,仰天笑道:“劍鳴,劍鳴,今天我可是為你報仇啦!”

廳內眾人又是一通亂罵,突地,又沒了聲息。

池寒對上商老太沒有速勝的把握,正打算悄悄摸上前去放倒商家母子,救出眾人,這時察覺廳裏沒了聲息,不禁心裏擔憂:那廳裏的人該不會是已經被燒死了吧?大廳周遭火焰更烈,他經受熱氣烘烤,早就滿額大汗,此刻一著急,連背上也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還好片刻之間,那廳裏又傳出一刀粗豪的聲音來,聽著熟悉。池寒略一思索,原來是胡斐,之前眾人叫罵,他沒有出聲,這時陡然張口,池寒卻一時反應不過來。

隻聽胡斐道:“商老太,隻要我死,你便能放過其他人麽?”聲音裏滿是堅定不移——他竟是想以一己之性命,保全眾人。商老太還未答話,廳裏已經有人呼天搶地:“胡大俠,來年今日,我定為你燒足紙錢,好生拜祭!”那聲音難以分辨是誰,多半是飛馬鏢局裏的某位鏢師。

池寒暗啐一口,人都死了,你燒再多紙錢又有個屁用。

商老太聽了胡斐的話,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很好。正是冤有頭,債有主,若你能夠立時引頸就刎,我自然不會牽連其他人。可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誆我開門?”

池寒這時已經偷偷摸到商家母子身後大約十步距離的一處草叢,再摸近了絕對會被發現,因此他屏氣凝神,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卻差點兒被商老太逗笑了,心想這商老太還真是愚笨不可救,這問題有無數個簡單的解決方法,她也問得出口?果真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果然聽胡斐淡然一笑道:“無妨,隻需讓他們將我的人頭從這狗洞中扔出便是。”商老太低頭,見狗洞雖小,果真足夠讓人頭通過,心中歡喜,點頭應道:“好,你自刎吧。”

“不可以!”池寒聽到這裏,已知自己若再不出手相助,隻怕白白壞了胡斐一條大好性命,當即發出一聲喊,向那商家母子撲去。商老太和商寶震都沒料到背後竟然隱藏有人,不由得大驚。他們畢竟習武之人,反應神速,就勢撐地一滾,避了開去。可那也是險之又險,商寶震速度慢了一些,左邊肩膀已經被拍了一掌,悶哼一聲。

池寒內力深厚,掌力也就雄渾,若是實打實地挨上這一掌,商寶震就是九條命也沒了。

商老太躲過一擊,呼嘯起來,周遭商家堡的家丁們各執兵刃,全都圍攏過來。

廳中眾人本待就讓胡斐自刃於此,豈料忽起變故,既有歡喜,更是擔憂。一是商家堡在山東立威數十年,確有獨到之處,擔憂池寒是否打得過那商家母子;二是如今廳裏的境況也委實堪憂,好幾處木桌椅木柱子都被惹起明火,眾人齊心奮力,才好不容易將其撲滅,而更難纏的是那些濃煙,直讓人雙目淚流,耳鼻嗆痛。

即便是池寒能夠勝過商家母子,待他贏時,自己一幹人等可都給熏死了!

池寒一撲不中,當即拔出長劍,與商家堡一幹人等對峙。他哪兒會不知道廳中一些人的心思,隻怕他們還要逼迫胡斐,忙叫道:“商家這一次把眾位得罪得狠了,就連同門情誼也全然不顧,你們還指望那老婆子會放了大夥兒嗎?”

眾人心頭一凜,隻道確實如此。自己被困火廳,若是能得逃大難,保不齊一出門就要尋機報複,以還今日恥辱。即便明麵上不計前嫌的,那日後暗地裏的小動作也是少不了。商老太本就是複仇心極重的人,更是城府深沉,暗藏心機,又哪可能輕易放過自己?

這一來,逃生的希望可全寄托在池寒的身上了。

池寒這邊廂話剛說完,商家母子已經持刀攻過來。他們母子的刀法俱是綿密狠辣,倒讓池寒有些手忙腳亂。商老太內力不如池寒,論到招式上,畢竟浸淫刀法多年,一揮一舞熟練異常,這時眼看複仇大計有人阻撓更拚起命來,一套八卦刀法和池寒越女劍法鬥了個旗鼓相當。商寶震武藝稍弱,又中了一掌受了輕傷,隻能時不時從旁邊砍出兩刀協助。商家下仆們的武藝粗淺皮毛,枉自拿了各式各樣的兵刃,隻能眼睜睜看著三人相鬥,完全插不進手來。

然而池寒同人劇鬥,本就分心不得,這時不時的一兩刀雖不至於令他落敗,可要想取勝,隻怕至少也得要上百回合。一時間叮叮當當的聲音成串響徹。

這時廳裏的熱氣越來越旺,一對對蠟燭被熱氣溶化,燈火輝煌的大廳頓時伸手不見五指,那些木桌椅木柱子在熱氣中劈啪作響,隻怕再熱上一點就會完全燒著了。到那時可沒人能把這火滅得下來。廳中的空氣也是越來越稀薄,反而是外邊充斥進來的煙霧占據了大片地方,慢慢地就有人覺得頭暈無力。

飛馬鏢局的鏢師中武藝稍低的,已經躺倒了兩個,估計是無幸了。

廳裏眾人的心裏也急得如同有一把火在燒,但是他們誰也不出聲了。誰也不敢出聲,都凝神傾聽外邊刀劍相交的金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