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和豬的區別(3)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個花瓶上,當即把倪亞蘭再喊過來,帶著滿臉問號地盯著她問:“小倪,你說實話,這個花瓶你是多少錢買回來的?”

倪亞蘭卻顯得不慌不忙,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色,反問道:“十塊錢買的呀,怎麽了高總?哪個地方不對了?”

“十塊錢?”高德明問,“我給你一千塊錢,你去給我再買一百個。不用,你直接告訴我在什麽地方,我現在馬上開車過去。”

倪亞蘭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笑著說:“大驚小怪,我還當什麽事呢。高總,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把它當成真的愛馬仕了。這玩意兒就是這樣,滿大街的人都拎著LV的包呢,有幾個是真的?不動腦子!再說,我倒是想給你買個真的,可兜裏得有錢呀。”

“哦,是假的呀!”高德明心裏的緊張情緒一下子就頹落下去,一屁股就坐在了老板椅上,揮揮手示意倪亞蘭出去,可兩眼仍然沒有離開花瓶。“媽的,如今這假貨做得也太逼真了!”他心裏憤憤不平地罵道。

手機響了,這回是李素琴打過來的,手機屏上顯示的號碼是“李辦”。高德明心不在焉地接起電話,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李素琴在電話那頭道:“你這是在幹什麽呢?死了沒埋似的。”

“剛出去辦事回來,你又有什麽指示?請說吧。”

“剛才玉婷打電話過來,說晚上請你吃飯,算是給你補辦個生日宴會,還說把高星也帶上。你下班早點兒過來接我?”

“李玉婷要請我們吃飯?”高德明驚訝地問,下意識地轉過臉看了看窗外的太陽,用揶揄的口氣說道,“我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沒抬頭看天,忘了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了。該不會是從西邊吧?”

“高德明,你現在怎麽越來越不會說話了?人家好心好意地想起來要給你補過生日,你這哪來的屁話?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

“說實話,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死都不願看你妹那張臉,人家是副教授,我不過是個藥販子個體戶罷了,一天到晚陰陽怪氣的擺什麽譜?”

“你少給我在這嚷些沒用的廢話,你隻告訴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高德明無奈,隻得答應下來。下了班後,他磨磨唧唧地待在辦公室裏,等到李素琴再次打來電話催促他的時候,他才極不情願地下樓,從停車場開出車,直奔李素琴的商場。

等他倆來到酒店的時候,紀建國和李玉婷已經提前到了,在房間裏等著他們。紀建國見到高德明,一改過去的冷漠麵孔,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就像見了親爹一樣,親切地走過去和他打招呼:“喲,德明來了?”

看到紀建國突然變得如此熱情,高德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很不適應,尤其是紀建國臉上的笑容,真誠得連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種清澈,一絲虛假的成分都沒有,而且那種親切是發自內心出自肺腑的,絕對不是來自表麵。讓高德明非常感慨的是,電影電視劇中的那些演員明星水平再高,一旦與這些政客們的演技相比,就會發現遜了不少色。中國官場的舞台,造就了不少演技一流的政客。

紀建國招呼高德明上位就座,很委婉卻透著無盡的親切道:“德明啊,這人可真不禁混哪,轉眼工夫就進四十了。雖說咱倆是一肩挑的關係,還真沒怎麽在一起好好聊過。說起來這四十的人和三十幾歲的時候就是不一樣,明白了好多事,感覺到了家庭親情的重要,懂得了人生在世的淡定心態,也感受到了在社會上要心存感恩之情。以前哪知道些這個呀?就拿我和玉婷來說吧,忙忙碌碌各忙各的,連咱們之間都疏遠了。實際上想想,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爹媽老婆孩子外,還就是咱們的關係最近。就拿紀然和高星來說吧,這些獨生子女們將來要維係的親情,還不就是他們表姐表弟?”

高德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啊,紀建國這話說得沒錯,四十歲的男人就像坐在茶樓裏的品茶者,雖然隔窗尚能看到外麵燈火斑斕的霓虹和浮華,卻明白即使走進燈光人海裏,也難以再成為風景了,畢竟這個世界是屬於年輕人的。於是,十幾歲時的少兒夢幻、二十歲的青春孟浪、三十歲的張揚個性,就像這杯中的茶,幾經衝泡後色澤便越來越淺,而茶的香味兒早已消失。說來,四十歲的男人,更像手裏的這個茶碗,幾經風雨幾度春秋,褪去了輕浮的新鮮,積累下的卻是雄沉與厚重,而不過成了淡淡的茶,從濃到苦,最後到淡,歲月若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飄過,悄悄地將過去的痕跡撒落在泛白的發絲中和鬆弛的皮膚上,隻留下了些許對過去的回味。

高德明腦子裏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發現紀建國正在給自己杯子裏倒酒,連忙起身攔阻道:“不能喝酒,我還開著車呢。現在警察可到處查酒駕,一旦被抓住,連叨叨都不和你叨叨,直接就送看守所。”

李素琴卻在一旁插嘴道:“沒事,你們倆喝吧,我把車開回去就行。”

高星和紀然放了學趕到飯店的時候,桌上的菜已經上來了。胖乎乎的紀然看來已經餓得不輕,把書包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扔,旁若無人地拿起筷子就埋頭大吃,而且吃得那個香勁兒,讓四個大人看得目瞪口呆。紀建國見狀,小聲地嗬斥道:“紀然,怎麽回事?沒看到姨媽和姨夫在這裏嗎?怎麽連一點兒禮貌都沒有?”

高德明笑著擺擺手解圍地說:“都是自家人,哪來這些客套。紀然沒事,現在的孩子能吃就好,我們家這位小姐能像紀然這麽吃就好嘍!”

紀建國看著高星說:“高星到底是大姑娘了,越來越漂亮,將來肯定比你媽和你小姨都漂亮。現在學校的功課緊不緊啊?”

高星有些靦腆地靠在高德明身邊說道:“怎麽不緊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實際上最好混的還是幼兒園時代。”

“啊?”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一愣,隨後又都哈哈大笑。紀建國笑著說:“沒錯沒錯,高星這話夠得上是經典語錄了。我告訴你,你和姨夫想到一塊兒去了,我這一輩子回過頭來想想,也確實覺得還是幼兒園好混。”

高德明對高星說:“傻丫頭,你現在可不能這麽想,你爹你媽在外麵拚命地掙錢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這才讀初中就這麽去想,將來的路還長呢。”

紀建國笑道:“高星說幼兒園好混,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我們單位同事的孩子,老師給布置的語文作業是,‘李姐姐癱瘓了;李姐姐頑強地學習;李姐姐學會了多門外語;李姐姐還學會了針灸。’要求把這四句話用關聯詞給連接成一個完整的句子,標準的答案是,‘李姐姐雖然癱瘓了,但她頑強地學習,不僅學會了多門外語,而且還學會了針灸。’可我們這同事的孩子寫完了之後,家長直接就被老師給請到學校去了,他拿起老師給他的作業本一看,當場就給氣笑了,人家孩子是這樣寫的,‘雖然李姐姐頑強地學會了多門外語和針灸,可她還是癱瘓了。’”

在場的所有人一聽,“轟”地一下子就笑了。紀建國還在繼續說:“問題是,他這個還算是個好的,再一看其他同學,更要命了。其中一個是這樣寫的,‘李姐姐是那麽頑強地學習,不但學會了外語和針灸,還學會了癱瘓。’”

李素琴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建國啊建國,你可真有兩下子,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紀建國卻說:“不說不笑不熱鬧嘛,是不是德明?咱們這代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還不都是為了他們?特別是到了咱們這個年齡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家庭工作事業,方方麵麵的壓力都壓在肩膀上。沒聽人說嘛,中年男人最可憐了,事業是國家的,榮譽是單位的,成績是領導的,工資是老婆的,財產是兒女的,錯誤是自己的。”

李玉婷衝著他一瞪眼道:“紀建國,別在這裏給自己撇清。工資不光是老婆的吧?怎麽也得買把茶壺買個茶碗吧?”

紀建國一下子被堵住了,臉漲得通紅,半天沒說出一句話。李素琴大概知道她所說的茶壺茶碗的事,就趕緊給她遞了個眼色,小聲地說:“玉婷,有什麽話你們回家去說,在外麵你得給建國麵子。”

李玉婷剛要開口再說什麽,高德明卻假裝什麽事也不知道地對李素琴說:“玉婷不提茶壺我還差點兒給忘了,今天杜占舉那個老小子過來了,還專門送了一把茶壺給我,說是給我的生日禮物。”

從坐下開始,李素琴就沒怎麽說話,隻覺得肚子裏像是把五髒六腑攪成了一團,一陣緊似一陣地疼,為了不掃大家的興,她一直拿手用力地按住腹部。聽高德明這麽一說,才勉強地笑了笑道:“杜占舉來了?什麽時候走?”

這時候高德明也已經看到了李素琴臉上呈現出的痛苦表情,畢竟當著李玉婷兩口子的麵,他也就沒說什麽,隻是淡淡地接著她的話答道:“已經走了,下午的飛機去大連了。”

紀建國趕緊接上這個話,端著酒杯和高德明碰了一下,把杯子裏的紅酒幹掉,然後對高德明說道:“真的沒想到,你和杜司長是同學。說起來,我認識他的時間也不短了,有一回在北京的時候,他也提起過,說有個同學在咱們這塊兒,當時也沒往這塊兒去多想,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說的那個同學就是你。你看,咱們倆還是這個關係,你怎麽也不早說?”

高德明淡淡地說:“這有什麽可說的?人家是領導,我一介小草民,這個級別可差了十萬八千裏,再說我又沒什麽需要他幫我解決的事。”

“這話說得倒也是。”紀建國往前湊了湊說,“德明,你既然和杜司長這麽熟,我有個事現在想請他幫個忙,你看你能不能和他說一下?”

高德明故作不知地露出一臉驚訝道:“你不是和他很熟嗎?直接過去找他就行了,他那個人挺爽快的,沒什麽架子。”

“我這不是沒你們這麽鐵嘛。再說我和他也隻是工作上的關係,泛泛之交而已。”

“這個嘛,”高德明麵露難色,“我還真沒求過他辦什麽事,隻能說試試看。你先告訴我是個什麽事。”

紀建國道:“我這不是還想再進步嘛。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實話跟你說吧,我們處長年底就到點退休了,騰出了一把手的位置,聽說上麵也不準備再安排人過來了,就從現有的三個副處提一個。按理說,這個機會就是下雨淋也淋到我頭上了,可我這半輩子都在外麵忙業務,後麵也沒個後台,沒聽說過嘛,這年頭男的要‘提錢進步’,女的叫‘日後提拔’。所以我想請杜司長給幫忙說上句話,這事就基本上保險了。”

高德明沒答話,忽然看到李素琴已經疼得彎下了腰,把肚子用力地磕在椅子的扶手上,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的白毛汗,就趕緊起身走過去,扶著她的肩膀道:“素琴,是不是堅持不住了?咱們還是去醫院吧。”

李素琴咬住牙,強擠出一絲笑容說:“不用,你和建國聊聊吧,我忍一會兒就好了。”

李玉婷也關切地說:“姐,你這是怎麽回事?去醫院看看吧,別這麽死扛著。”

李素琴搖搖頭,堅持著把身體坐直了,對李玉婷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每次來那個事之前,都要死要活地疼。人老了,什麽毛病也都出來了。”

李玉婷問道:“你沒去看看婦科?”

李素琴苦笑了一聲說:“我這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哪有那個時間?不過也就是這麽一陣,扛過去就好了。”

李玉婷說:“我認識一個老中醫,讓他給開幾副中藥回來調理調理。你這樣,明天你抽出半個小時的時間,我帶你過去看看。”

“再說吧,這幾天公司的事太多了,看情況再說吧。”她轉過臉對高星說,“高星,你陪媽媽去下衛生間吧?”

紀建國看著李素琴的背影,用極為小心的口氣對李玉婷吩咐道:“你明天還是陪姐過去看看中醫吧,別讓她強了。”

七、豁然的失落

高德明是屬於天生樂觀派的那一類,用他自己的話說:“有糧千擔,也是一日三餐;有錢萬貫,也是黑白一天;洋房十座,也是睡榻一間;寶車百乘,也是有愁有煩;高官厚祿,也是天天上班;妻妾成群,也是一夜之歡;山珍海味,也是一副肚腩;榮華富貴,也是過眼雲煙。”

每當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李素琴就不愛聽,歪鼻子斜眼地罵他沒有進取心。可高德明卻樂樂嗬嗬地說:“見過那些有錢有權的人,整天在外五花六花的,不是二奶就是小三,最終哪一個家庭是完整的?”

李素琴就嘲笑他道:“你是那隻吃不著葡萄的狐狸吧?這說明你沒那個本事,你要是有那個本事的話,管他什麽小三還是二奶,你就給我帶一個回來,讓我看看我老公現在也與時俱進了。”

高德明半真半假地問:“此話當真?”

李素琴兩眼一瞪道:“你敢!”

和紀建國吃完了那頓飯的第四天,高德明已經開始在辦公室裏和倪亞蘭一起著手做新品種“鹿血壯骨酒”的廣告文案了。藥品這個行業的水比較深,看上去利潤很高,可如果不懂得如何去操作市場的話,其風險也會非常大。作為有一定經驗的藥品代理,高德明將自己代理的品種分成了兩大部分,一部分是進醫院,通過所謂的“臨床”保證銷量,而另一部分則是“OTC”,也就是非處方藥,主要通過零售藥店直接麵對患者消費。相對於進入醫院的品種而言,非處方藥的風險比較大,雖然現如今滿大街遍地都是零售藥店,但是同類品種很多,市場競爭格外激烈,這就需要通過一些必要的宣傳手段來操作,其中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做廣告,針對不同的人群,選擇不同的廣告形式,這樣才能起到廣告的作用。所以,選擇品種和宣傳文案是這類藥品市場銷售的一個關鍵。

對他這種規模比較小的代理商來說,在選擇每一個品種的時候都是慎之又慎,必須要通過市場的充分論證,最後才能下定決心做還是不做。一旦決定要做了,就要全力以赴地把前期工作做好,比如跑客戶談扣點,找廣告代理商殺價格,分析廣告受眾的形式,組織一套完整的促銷方案,把這一切都做到位後,才能正式開始啟動。

如果按照正規的藥品廣告程序,首先必須要到省藥監局報批,拿到廣告許可證後才能在當地媒體發布。可這一過程都被人為地簡化了,那些除了錢什麽也不認的廣告代理商們隻要能拉到客戶就是王道,而媒體廣告發布單位則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內容不涉及到反黨反社會主義,就一概予以發布,說白了一句,媒體也要掙錢,這年頭還有誰與錢過不去呢?所以,誰也不把藥監局的廣告審批當回事。在這樣的情況下,報紙、電視、廣播被鋪天蓋地的垃圾廣告所覆蓋,其中大多數的,當屬藥品和醫療類廣告,各種各樣的治療性病、不孕不育、肝炎、銀屑病等所謂疑難雜症的廣告,也都從粘貼在街頭那些橫七豎八的小廣告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媒體。

以前這些廣告的策劃文案都是由高德明自己動手來做,可自從倪亞蘭加入了他的公司以後,她在策劃方麵表現出讓他感到驚訝的天賦,於是就把這些事都交給了倪亞蘭,自己隻是做一些適當的修改。

一個月前,在高德明擴大自己經營規模的時候,他去人才交流中心招聘了一批新員工,這其中就有倪亞蘭。從收上來的應聘人員登記表中,當翻到倪亞蘭的這一頁時,他忽然對這個女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便單獨抽出來放到了一邊。等他把所有應聘人員的登記表都看完了,又回過頭來,仔細地把倪亞蘭這一份登記表看了一遍。

姓名:倪亞蘭。性別:女。出生年月日: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學曆:大學。個人特長:熟練操作電腦,擅長廣告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