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和豬的區別(4)

這份登記表雖然看上去簡單,可是與其他都是本專科畢業生的應聘者自己填寫的登記表相比,倪亞蘭寫了一手娟秀的好字,這讓高德明感到驚奇。在下午麵試的時候,他在前來麵試的應聘者當中,看到了一個女孩,其白領麗人身上那種特有的卓爾不凡氣質讓高德明看得發呆。隻見她清麗白淨的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把鼻子嘴給襯托得恰到好處,頗顯骨感的體型和一身隨意的裝束,又充分體現出職業女性的幹練。尤其是她那兩個眼神,平淡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除了黑白分明之外,任何人可能都讀不出兩片玻璃鏡片後那兩隻忽閃忽閃的眼睛所流出的任何內容,即便把這雙眼睛給隨意地扔進茫茫人海中,也起不了任何波瀾,甚至連個漣漪都不會有。

高德明當時就斷定,這個女孩就是倪亞蘭。果然,當他喊到倪亞蘭的時候,走進來的果真是她,看來字如其人這話確實不假。

在倪亞蘭正式到他這裏上班以後,立刻顯示出了她的能力,很快就適應了這裏的工作,把辦公室所有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這讓高德明感到非常滿意。盡管她的工作做得有條不紊,可高德明還是發現,她的眼神中時常會流露出一絲憂鬱,特別是在閑下來的時候,兩眼經常盯著電腦出神,有時候連高德明走進她的辦公室都渾然不知。

倪亞蘭很快就成了單位的焦點人物,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她。不過,高德明也確實聽到其他員工在背後議論,說倪亞蘭身上穿的衣服不是範思哲就是香奈兒,她的那副眼鏡叫做CHARRIOL,好像是德國的,就連她腳上的鞋,也是意大利的菲拉格慕,這些牌子高德明僅僅隻是聽說過。就在幾天前,單位裏的一個員工回來說,晚上在一家酒吧裏意外地看到倪亞蘭在一個人喝酒,而且所開的車,竟然是一輛大紅色的法拉利跑車!

這一下把高德明搞進了陣,一個穿名牌服裝開法拉利跑車的女孩,為什麽到他這麽小的單位來上班?由此也引起了高德明的警惕,聯想到那個神秘的愛馬仕花瓶,他覺得有必要找個機會和倪亞蘭聊聊,至少要摸清她的來曆。這年頭商場如戰場,商人們絞盡腦汁甚至不擇手段地想從同行業手裏獲取經營的核心機密,而這個可疑的倪亞蘭,該不會是其他同行打進內部的“臥底”吧?可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他還沒有想好要和她談什麽的時候,倪亞蘭卻主動地過來要找他談談。

“高總,”倪亞蘭落落大方地走到高德明的大班台前說,“晚上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頓飯,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毫無準備的高德明竟然亂了方寸,趕緊站起來走到門前往外看了看,然後將門故意地留出一條縫,能讓外麵看到裏麵。他臉上呈現出的表情有些慌亂,咳嗽了兩聲後才說:“有什麽事咱們就在這說,何必還要到外麵去談?”

“還是出去聊吧,我不想把私人的事與工作搭在一起。”

高德明猶豫地看了看她道:“那你說去什麽地方?”

“去法耶吧,那裏比較安靜。”

快要下班的時候,高德明給李素琴打了個電話,撒謊說晚上有個應酬,然後自己開車先離開了辦公室,看看時間還早,就順便去了兩家藥房,看看前期放進來的品種銷售情況如何。磨磨蹭蹭地過了好長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她才不緊不慢地往約定好的法耶餐廳方向駛去。

這時候倪亞蘭已經提前到達,因為還不到上人的時間,餐廳裏的顧客比較少。她找了一個相對比較安靜的位置上坐下,從設置在餐桌旁邊的書報架上順手抽了一本最新版的《Seventeen》雜誌,兩條修長的腿疊摞在一起,極為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餐廳內播放著古箏名曲《漁舟唱晚》,優美的曲調如藍天上的行雲,似山澗中的流水,宛如一張美麗的潑墨山水圖從音樂聲中靜靜地繪出,鮮活地畫出一幅晚霞映照著萬頃碧波,天水相連,波光粼粼,老漁翁滿載而歸的水上美景。餐桌上置放著一壺普洱,在晶瑩剔透的水晶壺裏,色澤紅潤的茶湯像陳釀的紅酒,閃動著厚重的褐紅,滋味醇厚,回味甘甜。據說現在已經有很多有品位的女人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普洱茶,甚至已經成為劃分真偽小資的一條非常重要的標準。

倪亞蘭其實就是這種小資女人中的佼佼者,她不僅喜歡茶,而且還懂茶,甚至對茶情有獨鍾,在她的生活中,可以一天不進餐,但茶卻絕對不能少。除去普洱之外,她更加喜歡的是一種叫做坦洋工夫的紅茶,下了班回到家後,無論是累了、乏了或是煩了,她都會泡上一壺茶,然後倒在沙發裏,或仰或坐,讓自己無拘無束地放鬆下去,撞入視覺的,是剔透晶瑩閃爍著紅金色的茶湯,一息淡雅的香彌漫開來,而耳郭裏必充盈著音樂,無論是中國的民樂還是西洋的弦樂,都能很快讓她的心靜下來。隨著優美的曲調嫋嫋而起,在水晶壺裏的茶顯出了華貴不凡的氣質,色澤紅潤的茶湯像**流淌的金,閃爍著厚重的紅,將醇和揉於其中,把馥鬱撒播在外,飄飄而至的濃濃茶香,與輕柔的音樂融於一體,像漲起的春水,蕩漾來,蕩漾去,就是“流”不走,仿佛抓起一把空氣用力一捏,就會有一撮清香握在掌心。細細品啜,奇特的香鬱滿舌下,口內生出息息甜絲,徐徐咽下,滑潤厚重盈於腹中,而腋下似有微風穿過,真真的香徹入骨。如是,雙目微闔,似能看得到空間裏飄散著的茶香,伴同流動的音樂,便成為一種寧靜,一種內涵。

這便是倪亞蘭生活的一個側麵。

究竟什麽是小資一族呢?按照時下人們的習慣,通過百度搜索,給出的答案是這樣:

小資首先是有文化有修養的人,他們一般都受過高等教育,受過一些歐美文化的熏染,英文未必很棒,但至少要具有TOEFL、GRE或者IELTS的有效成績,口頭禪裏必須時常夾帶幾句英文、德文或者法文。

其次,小資的經濟基礎在中產階級邊緣,高於普通民眾,一般工薪階層是肯定的,但也絕沒超過中產階級的上限,以這個邊緣的人最多。小資們一般都有車有房,哪怕花幾萬塊錢買輛外觀看上去還不錯的車,也算是有車一族。小資通常都住公寓,往往會把房間布置得與眾不同,要麽亂得另類,要麽裝飾得不拘一格,這是因為小資都有比較穩定的職業和收入來源。

小資們是比較鍾情於藝術的。他們喜歡珍藏經典的DVD,喜歡看美片,而且隻看英文原聲的,絕不看中文配音的。資深的小資則隻願意談談黑澤明,說說《紅》《藍》《黑》三部曲,討論一下法國意大利的藝術片,而不屑談好萊塢,對鞏俐、章子怡或者範冰冰之流更是表現出嗤之以鼻的不屑。

小資絕對不會與流行為伍,在流行到來的前夜,他們是著力追捧者,在流行的巔峰到來之時,他們又成為流行的唾棄者。說來說去,小資其實就是一種固執與狂熱、邊緣與非主流、憂鬱與含蓄的混合體,並以此來標榜他們的與眾不同。

如果小資就是以這個低端尺度作為參照物來衡量的話,那麽倪亞蘭早就遠遠地超越了這個初級階段的標準。首先她住的不是簡陋的公寓,而是一套足有兩百多平方米的複式房;其次是她父親臨終前給她留下了過億的財產,在花銷方麵她從不需要有任何的盤算和計劃,還有她的英語水平達到甚至超過了IELTS8.0以上,如果出國的話,閉著眼隨便摸哪一所大學都能輕而易舉地拿到獎學金,更何況還長著一張絕非主流的漂亮臉蛋。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苦惱和不幸,比如她的感情世界就像一方純淨的沃土,被一輛破車狠狠地碾壓過去,雖然那輛破車早已經駛出了她的生活,可心靈深處早已被壓上了一道深深的車轍,那種痛楚時常還在撥弄她那顆受過傷害的心——她結過婚,僅過了兩年後,她又快速地成了單身。

按說,她的生活應該非常悠閑,不需要從事任何工作也足以保證她一生衣食無憂。可為什麽偏偏要到高德明那裏去打工呢?其實,什麽原因都沒有,即使不去高德明那裏,也說不定會給張德明、李德明打工,說來說去,這一切皆是因為一個荒唐到了極點又從極點荒唐回來的原因:閑的!文明一點兒的說法,叫做精神空虛。

但是,有些事也往往並不是這麽簡單,特別是對於倪亞蘭這樣心重的人。長期以來將自己置身於一個孤獨世界中,幾乎已經和社會脫節。有一天,她心血**地隨同其他應聘人員走進了人才市場的大門,稀裏糊塗地就在高德明公司的攤位上填了應聘表。隨後在高德明那個簡陋的小公司裏,第一個進入她視線的目標,便是在辦公室裏擺放著的茶台。這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同時也讓她頗感驚奇,在她的世界裏,茶代表了一種文化,也代表著一個人的修養,而這樣一間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小公司,老板竟然會喜歡茶?這引起了她的興趣。接下來所發生的,就更令她匪夷所思了,當她見到這家小公司的老板高德明時,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中年人,心裏暗自思忖:這也太像了吧?

這才是她留下來的一個主要原因!

高德明不慌不忙地把車泊在飯店門前的車位裏,款步走了進去,站在門口掃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個不怎麽顯眼位置上的倪亞蘭,然後走過去,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順路看了幾家藥房,過來晚了。”

“應該是我說不好意思才對。”倪亞蘭淺淺地笑了笑說,“是我給你添麻煩了。給嫂子打電話了?”

高德明道:“哦,沒事,我業務上的事她基本上不過問。”他將桌上的菜牌推到倪亞蘭麵前說,“你點吧。不過咱們可要說好了,今天必須我來請。”

倪亞蘭趕緊擺手說:“那怎麽行?說好了我來,你就別爭了。”

高德明很堅決:“不不不,隻有倒閉了的男人才會被女人請,所以還是我請你吧,男人請女士吃飯最大的樂趣就是買單。”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倪亞蘭隨手拿起菜牌,很精到地點了四個菜,又專門要了一瓶澳大利亞古納華拉產的紅酒,還特地對服務員叮囑,提前把酒盛到醒酒器裏先醒一下。

高德明也算是在場麵上滾戰過來的人,一聽她點的幾樣菜和紅酒,心裏就大概地明白了倪亞蘭的身份。現在的小資們,大約除了講究穿之外,剩下的就是把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研究自己的嘴上了。吃,雖然是人的本能,可是要吃到一定的水平,這學問可就大了去了,不僅要會吃,而且還要會品,比如要品出肉香的五個層次,要吃出海鮮的最高境界等等。也不知這些人都長了張怎樣的嘴,如此高的難度,估計地球上沒幾個人能達到,即便是像蔡瀾那樣在電視上專門白活吃的美食家們,也不過像作家們寫小說那樣,完全是在憑著感覺胡說海勒罷了。過去聽老一輩人所說的一句俗語就很有道理,三輩子學穿,五輩子學吃,可見這個簡單的“吃”字裏的大學問。

聽到倪亞蘭點了紅酒,高德明就阻攔道,酒還是不要開了,畢竟兩個人都開著車,萬一在路上被警察給測出酒精含量,罰款扣分還都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如果為了喝一口酒而被拘留,進去蹲上十五天就太不值得了,所以以茶代酒更有味道。

倪亞蘭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沒錯,隻能遺憾地表示同意。

菜很快就上來了。現如今的吃確實和以前不同,不但具備了傳統的色香味,而且菜品之間的色彩搭配也格外養眼,嫩綠的鮮疏,油亮的葷菜,再加上人見人愛的燒烤,在用餐的同時,能使人近距離地感受到美學的色彩主義論,同時還涵蓋了餐飲裏的所有成分,容納了飯桌上的全部元素,這大概就是現今頗為流行的時尚混搭了。高德明也算是吃過見過的主了,明白現在人的口味,就像拿著菜譜點菜,看上去簡單,可實際上這其中充滿了智慧,但凡經常出入各種場麵的人,都對點菜非常講究,針對什麽樣的關係該點什麽樣的菜,隻需通過點菜這個細節,就基本上能斷定這人的水平和層次。

此時的高德明已經基本上判斷出了倪亞蘭的身份,但是仍然不露聲色地對她說:“小倪,我得對你說一聲謝謝,自從你加入到我們這個團隊後,業務方麵有了很大的起色,而且你也很負責任,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倪亞蘭此時表現得不卑不亢,得體地說:“高總,謝謝你對我的評價,不過,我今天不想和你談工作,我隻是想和你聊聊最近的事。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人在背後議論我,不知高總怎麽看?”

高德明沉吟了片刻說:“這個嘛我也聽說了,不過女孩子愛打扮不是件壞事,所以這些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們還是要集中精力把眼前的事做好。”

“這麽說,你相信他們的話?”

高德明笑了笑道:“這有什麽相信不相信的?這年頭,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沒人說?我倒是覺得,被人議論未必都是壞事。再說,嘴是長在人家的臉上,愛說什麽就讓他們說去吧,你也沒必要在意些這個。”

倪亞蘭輕歎了一口氣說:“你可知道,舌頭底下能壓死人哪。如果我告訴你,他們的傳言都是真的話,你會怎麽想?”

高德明端著茶杯剛喝了一口普洱,還沒來得及下咽,即刻就被她這句話給驚得差點兒噴出來,好不容易才伸長了脖子吞下去,又被嗆得咳嗽了老半天,張著大嘴驚訝地看著她,憋得額頭上的青筋像小蟲子一樣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倪亞蘭見他驚訝到如此程度,就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便換了話題道:“算了,這些事不提了,別人願意說什麽就讓他們說吧。高總,我想問你一件事,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留在你這裏嗎?”

此時的高德明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驚愕中清醒過來,滿腦子都是倪亞蘭和法拉利之間的關係,聽到她這麽一問,更是覺得迷惑,胡亂地搖了搖頭。

倪亞蘭輕輕一笑道:“實際上很簡單,我發現你很喜歡茶,在我的印象中,隻有有教養的人才會喜歡茶。”

“因為我喜歡茶?”

倪亞蘭肯定地點點頭說:“沒錯!因為我也喜歡茶。古語說,誌不同不相為謀,這就是我決定留下來的一個主要原因之一。”

“噢!”高德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對茶談不上喜歡,隻是希望通過茶能讓自己靜下來,算是附庸風雅了。你平時都喜歡喝什麽茶?”

倪亞蘭矜持地一笑道:“這要看心情。大部分時間喝紅茶比較多,有時候也喝肉桂、老壽眉、水仙之類。其實,我喝茶隻是一方麵,更主要的原因是喜歡壺。”

提到了壺,一下子就說到了高德明的興趣上,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也喜歡壺,主要還是喜歡紫砂壺,不過基本都是朋友送的,其中一把是明末清初的老壺,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樓去擺弄我的壺,時間一長漸漸地就和茶壺結下了感情。”

“哇噻,你還有明末的壺啊?那我可得找機會開開眼,不會是時大彬的吧?”倪亞蘭驚訝地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然後說道,“我喜歡壺,都是亂買一氣,各種各樣的壺都喜歡,紫砂壺、紅泥壺、水晶壺、青瓷壺、青花壺、汝瓷壺,這麽說吧,隻要是壺,我都喜歡,我家裏都快成了茶壺店了,不過都是我買的,可從來沒人送壺給我。”

高德明笑了笑說:“是嗎,那改天我送你一把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