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和豬的區別(5)

“真的?那太好了!君子一言,可是駟馬難追哦!”她興奮地說道,“你知道嗎,壺其實和人一樣,都是有生命的,我回家以後,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養壺,泡上一壺茶,用養壺筆和茶巾輕輕地擦拭壺身,什麽煩惱就都沒了。隻要看到我的那些壺,心裏就有一種釋然,就連看到汝瓷開片,在杯中逐漸綻開的一絲絲裂痕,我都能激動半天呢!”

這個時候,他們之間似乎已經不再是老板和員工的關係了,而是像兩個誌同道合的茶友,在一起切磋和交流茶藝。由紫砂的做工真偽到汝瓷的瑪瑙入釉,再從茶壺說到茶,這話題就越扯越大了。高德明說喝茶是一種境界,借魯迅的話說:“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清福,首先必須有功夫,其次是練出來的特別的感覺。”而倪亞蘭則認為茶更是一種禪,舉曹雪芹在《紅樓夢》裏說茶為例,好像也借誰誰之口說過:一杯為品,兩杯為喝,三杯則為飲。

高德明眯著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臉上那股投入的表情,覺得她身上有很多和自己相像之處,或許是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吧,他甚至感覺兩個人連長相都很相似了。兩個人越聊越起勁,大有相見恨晚的勁頭,忽然看到對麵牆上掛了一幅中堂:冷眼掃過百家菜;貧嘴嚐遍萬戶席。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下,不由得會意一笑,覺得在酒店裏聊茶似乎不是個事,就幹脆匆匆買了單,來到了酒店對麵一家叫做閩清閣的茶館,要了一壺水金龜,繼續他們的話題。

新泡的茶味道很純,帶著濃鬱的岩香直入鼻息。高德明端起杯子,先用茶水潤過舌尖而順著舌頭慢慢地流入喉嚨,然後細細地品味茶中所蘊藏的人生哲理。此時,便有一股苦香的回憶襲上心頭。與其說是茶葉勾起了往事,還不如說是茶水喚醒了幹枯的童年,遂把一壺香茗端了過來,一縷熱氣蒸蒸而上,茶香彌漫,滌心蕩肺,沁心潤脾。在酒桌上喝茶其實不單純是喝,更重要的是以喝的名義,吃點心。點心那麽好吃,以至於讓他覺得,喝茶倒成了借口,引子。而一旦到了茶館,心境自然就變得不同,雖然還是一壺茶,卻不再那麽浮躁,在輕柔的古箏和淡雅的檀香中,茶香如同時光的兩隻翅膀,晃晃悠悠地撲扇而來,彼時彼刻,兩人卻都沒了話題,隻是默默地對坐,靜靜地品茶。

高德明忽然想起來剛才在吃飯的時候,倪亞蘭說了她之所以留在他公司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喜歡茶,既然這隻是原因之一,那麽肯定就會有原因之二。他呷了一口茶,抬起頭直截了當地問道:“小倪,我不知道你是這種身份的人,你先別打岔,聽我把話說完。你到我這裏來工作,這麽低的工資是不是有些太委屈你了?”

倪亞蘭低下頭,遲疑地說:“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從隨身的皮包裏掏出了錢包遞到他眼前說,“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高德明疑惑不解地接過了錢包,剛一打開,就看到了裏麵塞得滿滿的一摞鈔票,目測了一下,足有一兩萬,旁邊是一長串的卡,幾乎所有銀行的卡都有。在卡的頂端,卻插著一張照片,他仔細一看,竟然把自己給嚇了一跳,那是一個很有風度的老人,滿頭的銀發像是雪染的一樣,穿一身銀灰色西裝,精神矍鑠地站在一幢具有歐美情調的別墅門前,而他的身後停著一輛勞斯萊斯幻影轎車。這些還都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發現那個老人除了頭上的白發外,竟然長得和自己非常像,使他眼前頓時出現一種時間的錯覺,如果把照片上那個老人的頭發染黑的話,簡直就和高德明為同一個人!

高德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失口就問:“這人是誰?”

倪亞蘭倒是顯得很平靜,不慌不忙地答道:“這是我爸爸,可是他已經去世了。你現在明白了吧?這就是我為什麽到你這裏工作的主要原因,因為每天隻要能見到你,就像見到我爸爸一樣,這已經成了我的一個寄托。說出來都不怕你笑話我,有好幾次我都險些把你叫成爸爸。”

高德明的腦子迅速地在搜尋過去他曾經看過的一部小說,具體是叫什麽名字他早已經給忘了,隻是依稀還記得其中的大概內容,說的是有一個人為了竊取其家庭財產,千方百計地去尋找一個替身,而這個替身僅有他身邊的幾個人知道,後來事發,替身為他送了死。

“高總,”倪亞蘭的聲音像是從半空中飄下來的,“你不會是在想我會不會利用你的長相做什麽事吧?”

這話可真把高德明給嚇著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難道這女孩真的這麽神,竟然連他在想什麽都知道?便支吾著說:“我怎麽會那樣想呢。”

“其實你真的那樣想了也無妨,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確實是把你當做我的父親了,隻要每天能看到你一眼,我心裏就感覺到踏實,就好像我父親還活著一樣。”

“原來是這樣哦!”高德明輕輕地噓出了一口氣。

和倪亞蘭在閩清閣茶館門前道別,高德明的心裏產生了一種豁然的失落感,目送著她開著自己的車緩緩地上了馬路,才走到自己的車前,又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茶樓的裝修風格。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築具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染力,就像這茶,看似低調卻蘊藏著恢宏的大氣,自然樸實親切簡單而內涵豐富,傳統中透著現代,現代中揉著古典。於茶樓大門的兩側,鐫刻著一副楹聯,上聯為:謀食苦謀衣苦苦中作樂拿壺茶來;下聯是:為人忙為己忙忙裏偷閑喝杯茶去;橫批:喝茶而已!

想來,人生的過程就像喝茶,從洗茶開始,然後泡茶,再慢慢去品,一步一步進行,而人生同樣也是如此,由學習探究起步,經過身體力行後才能回味與感悟。如此飲茶,日久天長茶道自通;如此人生,日積月累通達銳進——此謂茶飲人生。

城市的夜色一層層地被點亮了,亮光藏在樹梢裏,幽幽的,一閃一閃,像俏皮地半眨著的眼睛。如果把城市的夜色比作茶,那麽應該就是這一泡水金龜了,雖然沒有大紅袍的濃烈,也不似肉桂具有特殊的薑香,卻擁有特立獨行的品質,畢竟身處四大名樅之列,兼具了鐵觀音的甘醇,又有綠茶之清香,尚不失岩香的特色,具鮮活、馥鬱、清雅和芳香為一體,集熱烈、激情、憂鬱與落寞在一身,算得上是茶中珍品了。他隨手將車內的音響打開,收音機裏正在播放周傑倫的一首歌,忍不住跟著唱下去:

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

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

……

而與此同時,倪亞蘭車上的收音機裏也在播放這首歌:

……雨輕輕彈,朱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麵成雙

……

一首歌未盡,他卻早已淚流滿麵了。

八、原來,愛情從來沒有離開過

就在高德明的車馬上就要開進小區大門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他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也沒看是誰打來的,就直接按下了接聽鍵。電話裏傳來一個女人的急促叫喊聲:“請問你是高大哥嗎?你趕快到醫院裏來吧,李姐突然昏倒了。”

高德明的心往下一沉,猛地一把方向就調過了頭,慌慌張張地一路狂奔,直接來到了醫院。還沒等汽車停穩,他就一把拉起了手刹,倉皇地從車上跳下來,直奔急診室衝了進去。

這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李素琴已經蘇醒過來,臉色蒼白得嚇人,嘴角帶著歉意,弱弱地對那幾個將她送到醫院的同事們說:“謝謝你們,我沒事。”嘴上是這樣說的,可當她看到高德明的身影時,兩行熱淚卻奪眶而出。

高德明從幾個人的身後擠進來,一把就抓住了李素琴那隻冰涼的手,焦急地問:“你這是怎麽回事?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李素琴緊緊地攥住高德明的手,生怕他再從自己身邊跑了似的,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凶悍和刁蠻,倒像一隻受了傷的小鳥,臉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無奈,兩道眉毛緊鎖在一起,眼淚撲簌撲簌地滾落下來,砸在高德明的手上。

高德明回過頭對李素琴的幾位同事說:“謝謝你們了,都回去忙吧,這裏有我就行了!”而後,又去找值班醫生,問了一下李素琴的病情。

值班的女醫生看上去年齡不是很大,臉上還帶著娃娃般的稚嫩,翻開了李素琴的病例對高德明介紹說:“患者被送進來時,左腹部有明顯疼感,而且呈放射性向四周擴散,經簡單診療,應該是急性闌尾炎,當然也不排除膽結石的可能,我建議最好明天能再來醫院做一個全麵的檢查。”

聽到急性闌尾炎,高德明那顆懸著的心忽然放鬆了許多,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對這位年輕醫生明顯的不信任,又問道:“可是她那個部位疼了有一段時間了,你看會不會有其他問題?”

年輕醫生像是在背課本一樣,耐心地對高德明解釋道:“是這樣,急性闌尾炎的發作通常是瞬間就能導致患者出現休克或昏厥狀態,但是病灶本身可能有累加現象發生,比如像壓力過大,平時飲食的不規律等,都有可能成為引發急性闌尾炎的前提。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建議明天再來醫院做一下複查,確定是急性闌尾炎,抓緊時間配合治療,能確保患者免受痛苦,這樣家屬也能放心。”

高德明點點頭說:“沒錯,這樣也好!”

總算是虛驚了一場。高德明走回急診室,看到李素琴的吊瓶已經差不多快滴完了,就動手又給換了另外一個,然後對李素琴說:“剛才我去問了一下大夫,她的意見是明天最好再來做一個全麵的檢查,你說呢?”

“還要檢查什麽?我這手頭上還有一大堆事。既然已經好了,還再回來得瑟什麽?你以為醫院是個好來的地方?再說,不就是個闌尾炎嘛。你知道什麽叫做闌尾炎?”

高德明不解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李素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這還自稱是做藥品生意的,連起碼的業務都不知道。我告訴你,記住了,以後出去對人說的時候,讓人感覺你確實還有那麽點兒專家的範兒。闌尾就是用來發炎的。這回你知道了吧?”

高德明簡直被她給雷暈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那個得意勁兒:“就這啊?”

“當然,你說你跟著你老婆我長多大學問哪!”

高德明趕緊點點頭說:“是,這學問夠大的,一般的教授都能被你給活活氣死!我說你呀,就是太強了,咱們夫妻半輩子了,什麽事我都聽你的,這次你能不能聽我一回?你哪怕抽出一個上午的時間,咱們就權當做一次全麵的體檢,這樣你放心我也安心,省得我看到你捂著肚子那個痛苦勁。如果真的是闌尾炎,該怎麽治療咱們怎麽治療,小手術一個,“哢嚓”一刀下去就搞定了,最多也就是三天兩早上的事兒,不至於影響你的工作。再說,病了就得休息,你休息一下也是為了更好地工作。”

李素琴被他說得“撲哧”一聲笑了:“高德明呀高德明,都說你是個悶葫蘆,這不是也挺會說話的?這樣吧,我先看看明天有沒有什麽大事,咱們再說好不好?”

“你工作上再重要的事對我來說都是狗屁,最重要的你是我老婆,是高星的媽,這是比天還大的事,所以啊,你的健康是關係到我們這個家的和睦和諧的頭等大事。你首先要明白這個道理!”

李素琴翻著眼皮看著他道:“喲,高德明,你這張嘴今天是不是抹了蜜了?咋就這麽會說呢?你最好還是別讓我笑,一笑我這兒就疼!”她指著自己的腹部說,“對了,今天紀建國打電話給我,讓我問問他托你問的那個事怎麽樣了?”

高德明一拍腦袋:“你不說我都給忘了,這幾天盡在忙活那個新品種的事了,要不然我現在給老杜打個電話?”

李素琴想了想說:“不用專門為了他這個事去打電話,這到底是個人情。再說,看現在他和玉婷這個樣,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等杜占舉找你的時候順道給問一下。”

“這樣也行,畢竟人家老杜今非昔比,不是當年那個落魄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