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和豬的區別(6)

“你看看人家老杜現在,人前馬後跟了一大堆人。再看看你,”李素琴歎了口氣說,“不過說實話,你雖然混得不如人家,可心裏坦然,我還是願意看到我老公現在這個樣子,平平淡淡的盡力去做自己的事,我挺知足。”

兩個人正在說話工夫,李玉婷的電話就跟過來了。李素琴接起電話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剛還在和你姐夫說紀建國的事呢,你電話就來了。”

李玉婷一聽到“紀建國”三個字,心裏那口氣就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嚷道:“他是他,我是我,以後少在我跟前提他。”

李素琴吃驚地問:“你們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吃槍藥了?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

“別提了,一提我這心裏就堵。”李玉婷氣咻咻地說,“我在老太太這裏呢,打電話給你要說個什麽事來著?讓你這一岔就給岔忘了。”

“不著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說。”李素琴有氣無力地說。

李玉婷在電話裏聽出來她的話音不對頭,就急忙問:“姐,你是不是病了?你這是在哪兒?”

李素琴勉強地笑笑說:“我沒什麽事,你可千萬別跟老太太叨叨,這要讓她知道了又該說三道四了。你和建國到底又怎麽了?”

“嘁!那是個死人!”李玉婷不滿地罵道,“我今天在外麵有培訓課,上午臨走的時候我還特地囑咐他,下班別忘了接孩子,可都已經到了這會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打辦公室電話沒人接,打手機關機,這日子沒法再過了。”

李素琴這邊還沒打完電話,高德明的手機也響了,他拿過手機一看是倪亞蘭的,怕引起李素琴的誤會,就趕忙跑到一邊去接電話。其實電話的內容很簡單,倪亞蘭隻是提醒他別忘了要送自己一把壺的承諾,可高德明做得卻不怎麽光明。如果他不離開的話,說不定還沒什麽事,可他這一走,李素琴那雙眼就像兩把刀子一樣,立刻就跟了過去,對李玉婷敷衍了幾句,匆忙地收了線,起身摘下了掛在旁邊的吊瓶,用一隻手舉著,悄悄地跟了出去,就聽高德明在小聲地說:“……已經沒事了,這會兒還在掛點滴呢,有什麽事明天見了麵再說。”

高德明收起手機,一轉身看到李素琴站在背後,嚇得他叫了一聲“我的媽”。李素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請不要這麽稱呼我,我也沒你這麽大的兒子。扶我去廁所。”

高德明連忙從她手裏接過吊瓶,高舉過頭扶著她進了廁所。蹲在廁所裏的李素琴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這麽晚了是誰打電話找你?”

高德明胡亂地解釋道:“哦,是、是一個客戶。”

“是個女的吧?”

“嗯,是個女的。”

“和你關係不一般吧?”

“客戶嘛,有什麽一般二般的。”

李素琴從鼻子裏嗤了一聲說:“高德明,編這樣的故事可不太像你的風格呀?”

高德明顯得有些心虛:“瞧你這話說的,我編什麽故事了?”

“高德明,你是不是以為我今天剛給你當老婆?有什麽見不得光的私密事不敢讓我知道,還得跑外麵接電話?”

“那不是你在接電話嘛,怕打擾了你。”

“編,使勁給我編!”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嘛?”

“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廁所的門突然打開,李素琴站在門前,兩隻眼瞪著站在門外等候的高德明,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打著點滴的手正在束腰,透明的輸液管前端已經出現了血液回流而成為一條紅色的血線……

李玉婷給李素琴打完電話後,越想越覺得紀建國今晚很不正常,聯想到頭幾天看到的那條關於“茶壺茶碗”的短信,憋在心裏的那股火更是按捺不住了,“噌噌”地往外直冒。關於紀建國今晚的去向問題她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否則的話,她心裏就像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堵得她寢食難安坐立不寧。於是,她沒再多想,黑著臉直接就帶著紀然回了家。

紀建國回家的時間已經是夜裏十點多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見臥室的燈還開著,知道李玉婷還沒睡,就躡手躡腳地從門縫裏掃了一眼,發現李玉婷倚著床頭正在看書,便故意地咳嗽了一聲,以此來引起李玉婷的注意。夫妻在一起久了,相互之間也就有了一些暗號,紀建國並非是頭一次這麽晚回家,所以進門咳嗽一聲,既是表明自己已經回來了,也是對自己遲歸的一種歉意表示。

可李玉婷像沒聽見一樣,身體甚至連動也沒動,依然保持原有的姿勢在繼續看書,隻是目光早已遊離到了書外。紀建國從外麵換了鞋悄悄地走到床前,尷尬地“嘿嘿”了兩聲,用極不自信的口氣問道:“你還沒睡哪?”

李玉婷突然翻身坐起來,眼神中帶著全部的怒氣惡狠狠地瞅了他一眼,把手裏的書用力往床上一摔,怒聲質問道:“你為什麽不開手機?”

紀建國假裝一愣,兩手從上到下一陣**,皺著眉頭道:“壞了,可能落辦公室裏了。哦,我想起來了,下午手機沒電了,在辦公室裏充電呢。”

李玉婷用嘲弄的目光看著他這一套拙劣的表演,冷笑了一聲道:“紀建國,別演戲了,說實話我都看膩歪了,你不覺得這樣演下去很沒意思嗎?”話剛說完,她的兩眼忽然直了,死死盯住了他的領口上方,發現在他襯衣的領口處隱隱露出了很小一點兒紅紫的痕跡。她的心猛地一沉,突然之間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紀建國在外麵果然有“小三兒”,因為在他領口處,留下的恰是一個女人的吻痕。

李玉婷頓時呆住了,驚詫地看著紀建國那張裝作平靜的臉,似乎在轉瞬之間,她突然覺得這張自己非常熟悉的麵孔變得異常醜陋,異常惡心。她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塞進了一大把稻草,紮得她透不過氣來,全身也隨之瑟瑟發抖,仿佛聽到了自己的五髒六腑被點燃後的爆裂聲,一股熾白的火焰從她心底升騰,在經過了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爆發。她像個發了狂的母獸,抬起手一把就抓住了紀建國的衣領,用力地撕扯,隨著襯衫的撕裂聲和崩掉了兩個扣子後,那塊口型完整的吻痕一覽無餘地暴露在她眼前。

李玉婷臉上的表情在發生著急劇的變化,從震驚到暴怒,整個過程隻是在瞬間就組合成了一體,歇斯底裏地衝著紀建國怒吼了一聲,然後便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房門。

李玉婷落寞地走在大街上,紀建國身上的那塊吻痕始終在她眼前飄來飄去,她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徹底崩潰,那顆受到傷害的心此時像被一把尖刀胡亂地捅紮一樣,連同她的靈魂一道都被這把無形的刀給一點一點地捅成了碎片,然後隨手扔在了漆黑的漫空中,任其四處飄灑,漫無目的。

雖然尚值初秋,她卻分明感覺到身上透出一陣陣刺骨的寒氣,似乎將她冰封在了凝固的空氣中。仿佛過了很長時間後,才有一陣莫大的疼痛襲來,撕心裂肺般的痛讓她無法承受,痛得她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甚至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那麽清脆,那麽淒涼,像一頁摔碎了的玻璃,破碎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被放大了很多,使她的靈魂都感到了震顫。

李玉婷絕望了,兩腿一軟,“撲通”就癱坐在馬路旁,麵對著空蕩蕩的馬路,禁不住放聲痛哭。她仰麵望著黑洞洞的天空,腦子裏閃過這些年與紀建國一同走過的路,就像這夜空中的斑斕,星星點點,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數起。她無法確切地知道,紀建國究竟是哪顆星球碰撞後所落下的塵埃,最終俘獲了她那顆驕傲的心,之後便是兩顆心完整地粘連在一起,像一條看不見的微波點對點地植入到另一方的血脈,最終兩個人走到了一起。

說起來,當年紀建國是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冷傲的李玉婷追到手的,實屬得來不易,因而倍加珍惜。其實,他倆的婚姻從一開始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她的朋友們不看好,他的朋友們也不看好。李玉婷的閨蜜們在見到紀建國後,紛紛咂嘴表示不理解,有一個關係不錯的大學同學聞訊後專程從外地跑來麵阻李玉婷:“你的腦袋是不是被驢給踢了?難道你就如此輕易地要把自己的一生給交代了?”

麵對這些質疑,李玉婷始終不做任何解釋。之後,李素琴作為父母的代表親自對紀建國進行了“實地考察”,回家後撇著嘴搖著頭,滿臉不屑地對紀建國作出了評價:“人醜嘴大錢少無房,尤其那張大嘴,如果沒有倆耳朵擋著,能對一塊兒去!”

盡管很多人都在她跟前說三道四,可李玉婷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毅然決然地嫁給了紀建國,以至於他倆結婚後在長達幾年的時間裏一直被認為是簽訂了一個“不平等條約”。後來那位在外地的同學問李玉婷,紀建國到底哪一點能把你迷到如此?李玉婷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回答說:“如果要看一個男人有沒有內涵,內看談吐,外看著裝,另外還需要看他寫的字。談吐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學識和修養,著裝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位,寫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在李玉婷看來,善讀書可以長才氣,講誠信可以增人氣,淡名利可以蓄浩氣,不媚俗可以顯骨氣,樂助人可以添豪氣,做表率可以鼓士氣,少計較可以養和氣,不徇私可以樹正氣。大凡兼蓄以上八氣者,方可稱德才兼備、人中俊傑也。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人往往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結婚以後,紀建國對李玉婷百般嗬護,兩個人也像是鉚足了勁似的,各自在事業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績。李玉婷的知性氣質和紀建國的勤奮努力有機地結合為一體,夫唱婦隨合二為一,曾經引來不少人眼羨和妒忌,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街頭小徑的浪漫流連,其身影所經之處,必然引起輕微的嘩然。關上房門後,他倆的世界儼然與外界脫節,能幹的男人和懂歡的女人疊羅在一起,又是另一番驚天動地,在嘶吼與嬌喘的交替中,靈魂仿佛早已脫離了塵俗而升上了九霄,人間最平常的性,同樣被二人的幸福演繹到了極致。

於是有了紀然。

隨著紀然的降生,他們之間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生完了孩子的李玉婷並沒有因此影響了她的工作,反正在大學裏教書也無須坐班,這段時間倒是讓她對人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一改過去的冰冷孤傲,開始主動地與他人交流和溝通,於是,她的職稱一步一步地從助教到講師再到副教授,平平穩穩地得以晉升。紀建國的仕途也和她大致相同,從小科員到副科、正科、副處,同樣順風順水一路升遷。從某種意義上說,紀然是他倆的福星,或者就像世界杯上那隻章魚帝,紀建國在第一次升遷之前,正好趕上紀然過“百歲兒”,將兒子抱在懷裏問:“你看你爹能不能升官兒?”誰也不知道紀然是否真聽懂了他的話,沉默了好長一陣後,忽然沒有緣由地嘎嘎大笑,於是紀建國當上了副科級。紀然三歲的時候,紀建國又問:“你再看看你爹這回能升官不?”紀然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然後點點頭,紀建國又坐在了正科的位子上。在紀然六歲的時候,處裏又麵臨一次調整,所有人都認為紀建國肯定沒戲,就連他本人也這樣認為,所以既沒有找領導談話,也沒有給上司送禮,隻是回到家後隨便地問了紀然一句:“你老子還有戲嗎?”誰料想,紀然奶味十足地大聲喊道:“我說你有戲就肯定有戲。”他也隻把這話當成一個安慰,並沒往心裏去。可是到了第二天,組織部突然找他談話,沒過一周他的副處長任命就下來了。聽到這個消息他簡直都傻了,壓根就不信這是真的,可是紅頭文件上明明寫的就是他的名字。他在第一時間抓起電話撥通了李玉婷的手機,欣喜若狂地笑罵道:“媽的,你這哪裏是給我生了個兒子,分明是個神嘛!”

但是,就在紀建國當上了副處長以後,人也就慢慢地起了變化,在外的應酬越來越多了,在家吃飯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喝多了被人送回來的時候越來越多了,夫妻所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少了。即便就是偶爾一次的夫妻生活,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激情四溢,還沒等李玉婷盡興,他就變成了個送牛奶的,趴上去應付兩下,便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哪管李玉婷的眼裏閃爍出的失望,自己早翻側一旁鼾聲如雷了。

俱往矣!當年那個秉性正直、耿介不狷的紀建國仿佛已經不存在了,而變成了一個張口瞎話且極端自私虛偽的人。李玉婷長歎了一口氣,忽然想起網絡上的一句流行語:神馬都是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