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找抽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1)
走在石庫門的街道上,除去對時尚上海的認識外,更重要的是能夠把人們的思路像時空隧道一樣拉回到過去,對過去的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鍾有一個追憶的總結。如同他們現在的心境一樣,把已經過去的歲月一點點化開,就像弄堂青磚下的點點青苔,不過是一個曆史的印記。
九、找抽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
在從醫院往回走的路上,高德明已經做好了一副“負隅頑抗”的準備,打死也不說。其實也確實沒什麽可說的,不過一旦被李素琴發現了他單獨與女員工在一起吃飯,這話還真的不好解釋,平白無故的為什麽單獨要和女員工在一起吃飯呢?偏偏李素琴又是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一根筋,依照她那個醋壇子性格,一旦察覺就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素來不按常規出牌的她,說不定真能像孫猴子那樣,擄擄袖子去他公司大鬧天宮,當眾揪出那個試圖勾引她老公的白骨精。所以,當他邁出醫院的大門,頭一件事就是刪掉了倪亞蘭的電話,這下即便是搜查他的手機,也就查無實據了。
唉,怕老婆怕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個人物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怕老婆的男人絕非高德明一個,而是一種潮流。任何事物一旦形成了潮流,也就形成了勢力,就連孫中山都說“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且假以“婦女翻身”為噱頭,“陰盛陽衰”已經成為現象。據說,當今隻有兩種人不怕老婆,第一是光棍,第二是單身,除此之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基本上都處在老婆的嚴格管理下。用一句時尚點兒的話說,現在的爺們兒在家的地位越來越“榮譽”了。以前還算是個“榮譽家長”,至少還能在孩子的成績單上簽個名之類,以體現“榮譽家長”的權威,可現在孩子都大了,就連這一特權都給剝奪了,充其量也就是個“榮譽成員”。除了定期在床上還能折騰那兩下子,算是稍微找回一點兒男人的自信外,其他的大部分時間基本上都是“擺菜”一塊,如同判決書上所說的“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一樣,沒什麽實權,兜裏最多的時候也就裝幾百塊錢,勉強夠出門加油或者吃頓飯的。這男人的口袋一旦被“宏觀調控”了,說話自然也就沒了權威。遙想當年,一個個也都是尿尿能呲過了街的**,而今卻在越來越強悍的老婆麵前落敗,且敗得心甘情願一塌糊塗,看來,這落地的鳳凰還真的不如雞!
高德明歎了一口氣。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回到家後,李素琴卻沒再提這個事,一臉疲憊地倒在沙發上,輕輕地揉著剛剛打過吊瓶的部位,眼望著誠惶誠恐的高德明道:“你去給我倒杯水來。”
看著高德明屁顛屁顛的樣子,李素琴心裏感到很好笑。也許這就是女人的成功,能把一個男人硬生生地給調理成一個“在外能做門麵郎,回家能當好丈夫”的好男人,也算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沒聽人說嘛,現如今所謂極品男人的標準是:上床是不知疲倦的打樁機,下床是有求必應的提款機,出門是體麵舒適的拖拉機,回家是體貼溫柔的加濕機。有了一個如此的好好男人,作為女人,還奢求什麽呢?
給高德明做了這麽多年的老婆,李素琴對他的秉性是太了解了,了解得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一樣。這個家夥是屬於典型的悶騷類男人,說話不多,心勁不小,做事小心謹慎,每一個細節都必須反複考慮明白了利弊之後才能去做,尤其麵對外來的誘惑,他是既沒賊心也沒賊膽的那一號。除了見到他女兒和他的茶壺之外,幾乎就再也沒有什麽能讓他激動的事了,一天到晚那張臉上始終都聚集著一個表情,很難從他的臉部表情斷定是高興還是生氣。
高德明從廚房裏端著一杯衝好的蜂蜜水遞到李素琴手裏,順手給她打開了電視,把遙控器放到她跟前,轉過身就要往樓上走,卻被李素琴在身後給喊住:“我說,你就不能陪我坐一會兒?”
高德明一隻腳剛踩在樓梯上,被她從後麵這麽一叫,心裏一陣哆嗦差點兒踩空了,回過頭說:“我得上去看看我的壺。”
“你那把破茶壺一天不看還能少一塊兒?”李素琴不滿地叨叨,“對了,我還差點兒給忘了,你還沒告訴我晚上究竟是誰打的電話!”
高德明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點兒?我說了八百遍了,是一個客戶打的。人家就打了個電話問問你到底怎麽樣了,你還能把人家給抱井裏去呀?敢情就沒有男的給你打電話了?”
“你急吃白咧的叫喚什麽?有理不在聲高。我就問問你怎麽了?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還怕我問?”
高德明不耐煩地走回到桌前,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張吃飯的發票,衝著她晃了晃道:“你還有完沒完?本來早就約好了要請人家吃飯,可這飯還沒等吃完,你同事來電話說你病了,我這馬不停蹄地就往醫院趕。就是這麽個事,你還追究起來不算完了!”
李素琴掃了一眼那張發票,故意地吱吱嘴道:“哇噻,山珍海味哪!別嫌我嘮叨,我是在給你提個醒,高德明,我可聽說現在的女人不得了,你在外麵可得當心喲,別被哪個女人把你當男小三給包養了!”
高德明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和你簡直就沒法講道理!”
兩個人還在拌嘴,忽聽到門廊裏傳來了門鈴聲,都不約而同地一愣,這是誰呀?這麽晚了還來按門鈴。而高德明顯得更是緊張,他所擔心的是,萬一倪亞蘭關鍵時候一根筋,再專程到門上來詢問送給她壺的事,那可真讓他有十八張嘴也說不清了。他提心吊膽地走到門後打開了可視對講機,果真看到樓下站著一個女人,影影綽綽的看不清長相。
“我的個媽呀,難道還真是她?”高德明的心“悠忽”一聲就提到了嗓子眼,岔了調地衝著對講機喊了一聲:“誰呀?”
站在樓下的女人語氣低沉地答道:“是我,姐夫。”
高德明一聽是李玉婷的聲音,那顆懸在半空的心“咣當”一下子就落了地,突如其來的緊張和突如其來的放鬆,讓他在瞬間經曆了一次冰火兩重天,兩腿一軟,險些栽倒。他定了定神,本能地回了一句:“是玉婷嗎?”
“是我,姐夫。”李玉婷重複了一句。從聲音聽上去,高德明似乎感覺到李玉婷的語氣不怎麽對頭,就趕緊按開了進入樓道防盜門的按鍵。
過了好長一會兒,李玉婷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沮喪著臉進了門,見到李素琴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直著身體走過來,摟著她的肩膀就哭。這一哭把李素琴和高德明都給哭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一齊過來勸她。李素琴趕忙給高德明遞了個眼色道:“高德明,那什麽,你不是要上樓去看你的茶壺嗎?快去吧。”想了想又說道,“你今晚就在樓上睡吧,不用下來了。”
高德明無奈,隻好上樓,心不在焉地用電壺燒上水,卻很八卦地豎起耳朵,傾聽樓下那對姐妹的說話聲。李素琴忽然提高了嗓門,破口大罵道:“和他離,堅決和他離,讓這王八蛋淨身出戶。我就不信還反了他姓紀的了!他那天不是還說,要求著高德明去找杜占舉在他領導跟前說情嗎?我這回就讓高德明去找老杜,讓他這個正處做他娘的大頭夢去吧。”
說話工夫,樓下又有人按門鈴了。高德明知道,這回來的肯定是紀建國。他再次打開可視對講,果然看到紀建國站在樓下。他也沒說話,直接就開了門鎖。不一會兒,就看到紀建國三步兩步地上了樓,一見高德明就氣喘籲籲地問:“德明,玉婷來過沒有?”
高德明往裏努了努嘴,暗示他李玉婷正在裏麵,嘴上卻大聲說:“建國來了,你可來得真是個時候,我剛泡了一壺好茶。”
可紀建國哪有心思喝茶,一步就闖了進去,見李玉婷正和李素琴在沙發上坐著,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紀建國進屋後,對高德明苦笑地咧了咧嘴,硬著頭皮走到客廳,怯怯地用眼角掃了一眼李素琴那張冰冷的臉,舌頭有些不靈便地說道:“姐,我過來找玉婷。”
李素琴惡狠狠地瞅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說:“你還知道來找人啊?早幹什麽去了?紀建國,你拍拍良心想一想,玉婷這些年容易嗎?你怎麽好意思做出那樣的事?”
紀建國像是在眾人麵前給剝光了衣服一樣,臉色由紅到白,再從白到紅。額頭上清晰地滲出一層白毛汗,慚愧地低著頭,訥訥地說:“姐,你聽我給你解釋……”
“行了行了,你也別解釋,我也不想聽。”李素琴蠻橫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是能解釋清楚的事嗎?你還是個堂堂國家幹部,做出這麽不要臉的事你還有什麽可解釋的?放著好日子不過,還在外麵找女人,你說你這做的是不是人事?我都替你感到丟人哪!”
高德明在一旁對李素琴說:“行了,這大半夜的你扯著嗓子喊什麽?讓左鄰右舍聽見像什麽事?有什麽話不能小聲說,非得扯著嗓子叫喚!”他指著沙發對紀建國說,“建國,來,坐下,有什麽事心平氣和地慢慢聊。”
一直沒吭聲的李玉婷卻開口了,語氣很平靜地說:“紀建國,咱們離婚吧!”
剛剛在沙發上坐下的紀建國一下子就傻了,身體像是裝了個彈簧,“騰”地一下就給彈起來,看著李玉婷那張冰冷的麵孔道:“玉婷,你……”
李玉婷的臉色陡變,尖利地吼道:“別叫我的名字,別在這裏惡心我!”
房間裏頓時陷入異常沉悶的氣氛中,靜得連喘息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馬路上打樁機的轟鳴聲飄進來,顯得比平日響了許多。“突突突突”的有著讓人窒息的沉悶節奏,一聲比一聲響,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莽漢正在撒野,一次又一次拚了死命地猛戳那個叫做地球的婆娘,振聾發聵的儼如變了態的夯擊聲讓人聽得心蕩神搖,“撲通撲通”的極像是要將地球幹穿一般。那聲音聽上去無比刺耳,就如地球被蹂躪得在淒嚎和慘叫,仿佛每一聲轟鳴都是在用重錘擊打人們的心髒,讓人無法承受。
麵對李玉婷姐妹的厲聲斥責,尷尬地站在一旁的紀建國顯得束手無策,隻是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就連高德明都實在聽不下去了,覺得這姐妹倆的態度有些過分,即便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何必以如此惡劣的態度讓人家當眾難堪呢?於是就幫著紀建國打圓場。
可能在機關裏待久了的原因吧,他的處驚不亂是出了名的,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淡定”。有關他的這種淡定,曾經鬧出過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那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了,一個夏天的晚上,紀然跟著學校去了夏令營,而李玉婷因為在外有培訓課,所以隻剩下他一個人也懶得回家做飯,下班後就來到路邊一家小飯店,要了兩個菜一瓶啤酒自斟自飲。也就在這工夫,從門外闖進了五六個年輕人,氣勢洶洶地抓起啤酒瓶子就朝鄰桌上的兩個人劈頭蓋臉地暴打,把那些吃飯的人都嚇得四散逃去,唯有紀建國沒有挪窩,仍然端坐一旁獨自喝啤酒,漫不經心地看著這一夥人把那兩個人給打倒在地。這個時候,也不知是誰朝著紀建國喊了一聲:“打他們老大!”那五六個家夥聞聽,哄的一聲又轉過身朝著紀建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動了手。
這一頓冤枉揍挨得,紀建國的頭也破了臉也腫了,鼻子嘴裏都是血,別提有多麽狼狽了。唉,不說了,說實話當初也幸虧警察及時趕到,全部都帶到了派出所,紀建國這才得以脫身,否則的話,傷筋動骨是肯定跑不了。
紀建國終於垂頭喪氣地獨自走了,高德明站在窗前注視著路燈下的紀建國,步履踉蹌地一步三回頭,就轉回身對李素琴說:“你不該這個樣子對人家。即便就是他犯了錯誤,也得給人家一個重新改過的機會,可你倒好,不問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是一頓,連當年都說,知錯就改還是個好同誌嘛。”
李素琴瞪著他,做了個手拿剪刀的動作道:“知錯就改?你說得輕巧,錯誤那也得看是什麽錯誤,在外麵花裏胡哨的找女人,這事擱誰身上也不行。我告訴你,也就是玉婷有涵養,如果這事換了我,先拿剪子把你那玩意兒給剪掉了再說,看還出去花花不?!”
高德明歎了一口氣:“老人說,寧拆十座廟,也不拆一樁婚。你這人說話就不知道動腦子,上來動不動地讓他兩口子離婚,大人這邊倒是痛快了,可是想過孩子的感受沒有?有爹沒媽有媽沒爹的,對孩子會是個什麽……算了,我知道說不過你,天也不早了,你們洗洗睡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李素琴和李玉婷聞聽此言,不約而同地一愣,互相對視了一下,又一齊把視線對準了高德明。高德明見這姐倆都用這種奇異的目光在看他,就又說道:“其實,我覺得建國這事沒什麽大不了,充其量也就是逢場作戲罷了。沒聽別人都怎麽說呀?說現在的社會真是進步了,以前放高利貸的現在都叫做金融的了,倒弄二手房的現在叫做房地產的了,天橋算命的現在都叫心理醫生了,漫天扯淡的現在都叫專家了,以前的妓女現在都叫藝人了,媒婆老鴇現在都叫經紀人了,搞破鞋的現在都叫藍顏紅顏知己了,夜裏和爹幹的白天都喊幹爹了,說真相都被說是造謠了。”
李素琴冷笑了一聲說道:“高德明,聽這意思,你是不是也想與時俱進了?”
高德明連忙擺擺手說:“算我什麽也沒說,你們還是洗洗睡吧。”
早上起來,高德明從樓上下來,見人家姐倆已經起床了,就在廚房裏忙活早餐。與昨晚相比,李玉婷的臉色好了一些,至少不是那麽蒼白,說話的語氣也不是那麽低沉了,還悄悄地對李素琴說:“姐,說實話,高德明這人還真不錯,以前我怎麽就沒感覺出來?”
李素琴瞅了她一眼道:“那是你的印象病,在你眼裏總覺得你們家紀建國是金子,哪方麵都比高德明強,其實那都是表麵的東西。依我說,兩口子過日子還是要找個實實在在的男人比較靠譜,我倒是覺得高德明這樣的男人能靠得住!你沒看咱媽,不管做了什麽好吃的都先給他留出來。”
李玉婷苦笑了一聲道:“紀建國這人以前也沒這些毛病,自從當了副處長以後,人就徹底變了。看起來還是你有眼光。”
李素琴驕傲地昂著頭道:“那當然!我是誰?”
高德明在外麵聽了這話,心裏覺得頗有些得意,故意咳嗽了一聲,徑直走進衛生間去洗臉刷牙刮胡子。李素琴站在廚房門前看著他哼著小曲過去,回頭對李玉婷笑著說:“這家夥什麽時候下來的?八成聽到咱倆的話了,瞧把他給美的。”
吃飯的時候,高德明問李素琴今天什麽時候去醫院檢查。李素琴皺著眉說:“我這眼下還真脫不開身,再加上這幾天正趕上付款日,忙得一個人恨不能頂三個人用,還是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你這人啊,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有病就得趕緊去治療,省得小毛病拖成大毛病,急性病拖成慢性病,到時候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李素琴突然就翻了臉,把筷子一摔道:“你才有病呢!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趕緊有病?”
高德明被她這句話給頂著了,漲紅了臉對李玉婷道:“你姐就是這麽個裏外不分的人,連好賴話都聽不出來。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蠻不講理的人。我巴不得你有病?你病了對我有什麽好處?”
李玉婷也跟著說:“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姐夫說得對,不舒服還是抓緊時間去看,你可千萬別不當回事!”
李素琴歎了口氣道:“都是吃五穀雜糧的,誰能沒個毛病。昨天晚上也去醫院了,大夫說是急性闌尾炎,也沒什麽大礙,隻要不是癌症就行。”
不知道為什麽,高德明聽到“癌症”兩個字,心頭突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