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年人的那些事(3)

這頓飯吃得三個人都沒什麽興致,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絲毫沒有生日的氣氛。高星還在為學校裏打架的事擔心。在路上她老子已經囑咐她,回家後千萬不能露出“破腚”,這事一旦被她老媽知道了,估計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盡管如此,畢竟自己心裏有鬼,高星隻是悶著頭一聲不吭地扒拉著自己的飯;李素琴其實已經發現了高星的不正常舉動,但是她尚未從打火灶爆裂的陰影裏走出來,也就沒有追問,整個吃飯的過程中始終都皺著眉頭;唯獨高德明,表麵上嘻嘻哈哈地喝酒試圖活躍氣氛,而實際上心早就飛到樓上那把壺上去了。有一個問題始終讓他不解,文麗為什麽會突發奇想地送一個如此貴重的寶貝給他呢?

高星和李素琴先後吃完飯離開餐桌,隻剩下高德明一個人。他覺得索然無味,就把桌子收拾了下去,看了看仍然沉著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李素琴,便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動作嫻熟地在電壺裏燒上水,又往另一把茶壺裏下了一泡茶,回過身來拿起剛才被他扔在沙發上的那把老壺放在茶盤中央,一邊靜等著電壺裏正在燒著的水,一邊全神貫注地細細查看這把老壺的每一個細節。

有人曾經說過,生命的形式是空泛的,但我們卻要腳踏實地;生命的本質是荒誕的,但我們卻要假戲真做;生命的真諦是虛無的,但我們卻要信以為真。這話還確實有很深刻的道理。想來,生活就像一條河,再硬的石頭沉入河底,長年累月地被河水衝刷,也就沒有了棱角,變成了一塊光光滑滑的圓蛋蛋。

水開了。高德明將水衝泡在已裝進茶葉的茶壺裏,然後將第一泡洗茶的茶湯慢慢地倒在那把老壺上,隨手拿起茶巾輕輕地將壺身擦一遍,再看這把老壺,因滋潤了茶色,呈現出一派韻潤的紫紅,壺體顯“黯然”之色,光澤內斂,如同一位謙謙君子,端莊穩重,大氣使然。在他的視界裏,這把曆經幾百年的老壺,因介入了厚重的曆史和傳承的久遠,已經將之上升到“道”的層麵,頗有《道德經》所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之風,有著韻通達麵,內涵至深的風骨,再加上幾百年來被玩家承接下來,壺身裹著一層年輪的包漿,不僅手感舒適,而且能煥發出紫砂陶本身的自然光澤,渾樸潤雅,耐人尋味,因而氣場充盈,透出了極強的生命力。在他眼裏,這把養好的壺已經超出了壺本身,就像他生命中的一個元素,具有一股說不出的“神”氣。

第二泡茶還沒喝完,李素琴悄聲地從樓下走上來,坐到高德明旁邊,帶著歉疚的表情對他說道:“德明,對不起!”

高德明寬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杯剛斟上的茶端到她麵前說:“沒什麽,一個生日嘛,過不過的也就那麽回事,你也就別往心裏去了,喝茶。”

李素琴端過茶杯,淺淺地呷了一口,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皺著眉頭對高德明說:“最近這塊兒疼得挺厲害,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高德明知道,她說這個地方疼已經有差不多半年的時間了,催了幾次讓她去醫院她也沒有當回事,他也就覺得不以為然了,說道:“我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去醫院看看,你就是不聽,這會兒在這和我叨叨這疼那疼的有什麽用?我又不是大夫。”

李素琴歎了一口氣說:“你說得輕巧啊,我哪裏有時間啊。家裏一攤子,單位一攤子,恨不能分成幾個人用,忙得我都快成腳不沾地的飛人了。”她把手裏的茶杯放下,憂心忡忡地又說,“你說,萬一我得了個什麽不好的病,撇下你們爺兒倆該怎麽辦呢?”

高德明瞪了她一眼,趕忙打斷了她的話:“咱這日子過得好好的,你怎麽不往好處想,偏偏去想這些不著四六的事,真服氣你了。看來你還不是真忙,真忙的話,就沒工夫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李素琴卻很認真地說:“不是我在胡思亂想,這也很現實,聽說你們男人有三喜,升官發財死老婆。不過,我得好好活著,可不能讓你的陰謀得逞。”

“你說得沒錯!”高德明伸手摟住她的脖子,感慨地道,“而且咱們還得使勁地活,將來高星長大了結婚生孩子,咱們還得照看小外孫呢。等把好日子都過了,咱們再考慮死活的問題。我估摸著我肯定能走到你前麵,到時候,你也別給我買墓地,就在附近栽一棵樹,我死了以後,骨灰就埋在樹下。讓高星記準了地方,等你也死了的時候,就把你也埋進去,那時候咱倆就團聚了。”

李素琴“撲哧”一聲笑了:“你說咱倆這不是閑的嘛,在這說什麽死啊活啊的。”她忽然看到了茶盤裏的那把老壺,驚訝地問,“這是你剛買回來的?”

高德明搖搖頭道:“這把壺我可買不起,是一個同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她知道我喜歡擺弄這些玩意兒,今天專門給我快遞過來的。”

李素琴撇了撇嘴,醋意十足地說:“是你過去的夢中情人吧?叫文什麽來著?這麽多年還惦記著你,真不容易。”

其實李素琴說得沒錯,高德明在大學裏的確有過那麽一個人,但並不像她所說的是什麽初戀情人,充其量也就是單相思罷了。他曾經喜歡的那個女同學叫文麗,人長得挺漂亮,但是也挺傲氣。在讀大學的時候,高德明一直都暗戀她,但是她卻對高德明沒有任何反應,後來畢業了,這事兒也就這麽過去了。

還是在高德明和李素琴結婚的晚上,倆人溫存完了之後,李素琴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被窩裏就逼問高德明:“你老實給我交代,過去有沒有和哪個女的談過戀愛相過好?”

高德明開始還咬牙,表現出一副打死都不說的英雄氣概,可架不住李素琴的挑逗和軟磨硬泡,被熊熊燃燒的欲火給折騰了半天,實在熬不住了,隻好把這事給招了。新婚之夜的李素琴竟然光著屁股從高德明的櫥裏把他們的畢業照找出來,讓高德明指給她看是哪一個。高德明無可奈何隻好指了指站在最旁邊的一個說,就是她。李素琴趴在照片上仔細地研究了那女人的長相,就撇撇嘴說,很一般嘛,還至於把你迷成這樣?所以,高德明一直感覺自己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傻最蠢的事,直到今天,李素琴還時不時地拿這事來揶揄他。

高德明瞅了她一眼,無奈地說:“你呀,什麽事兒也都往這事兒上扯,都這把年紀了,你還吃的哪門子醋啊。再說,這壺和她有什麽關係?”

李素琴往高德明身上靠了靠,刁蠻地嗔道:“就吃醋就吃醋,你想怎麽著吧?有本事你到公安局告我去!”

喝了兩杯茶,李素琴就下樓洗漱去了,高德明還在獨自欣賞那把茶壺。李素琴洗完了就進了臥室,拿了一本書躺在床上胡亂地翻看。看了一會兒發現高德明仍然還沒下來,以為高德明睡著了,就在裏麵德明德明地叫。高德明在樓上聽到了李素琴的呼喊,明白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暗號,就戀戀不舍地將茶壺放回茶盤。結婚已經十五六年了,隻要老婆一叫“德明”,就說明今天晚上要有那事。高德明忽然想起了他們在談戀愛的時候,第一次和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稱呼他的。那一聲呼喚真是拿人魂魄,高德明隻覺得自己的魂兒都沒了,像一頭餓急了的狼,忘乎所以地撲在她身上。那一次使高德明終生難忘,是在自己的宿舍裏,做完了之後,高德明發現自己的床單上留下了一塊血跡,當時他就後悔得不行,如果這要是在新婚之夜該有多好?事後他又自己安慰自己,權當這就是新婚之夜吧。聽到老婆在臥室裏喊他,就吭了一聲,然後把電視關了進了臥室。

臥室裏隻開了一盞床燈,黃黃的給人一種很有的感覺。高德明就麻溜地脫衣服上了床,在被窩裏摸摸索索。結婚這麽多年來,雖然日常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絆絆,可和諧的夫妻生活始終如一,盡管次數在減少,但是質量從沒降低,幾乎每一次他都能把李素琴送上“嗷嗷”直叫的高峰,而他也能在她癲狂的同時得到極大的滿足。

說起來,高德明是屬於那種很刻板的男人,無論什麽事都按照一成不變的程式進行,就連床上那點兒營生,他也一直都是嚴格地按照程序一步一步進行,從脫衣、上床、擺正位置到插入,必須依照固有的習慣進行。有時候李素琴忍不住想變換個花樣換一下方式,比如在沙發上或者在衛生間,可高德明卻不能接受,他的理論是,就必須在床上,就像吃飯一定要用碗和筷子一樣。之所以如此,源自他讀大學時的一次夢遺,當然這也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一個秘密,絕對不能吐露一個字。於是,從青年到中年,高德明已經經曆了“奔騰”、“日立”和“正大”三個年齡段,在床上始終都是一成不變,而李素琴也早已經背熟了他的這個套路,所以也就不再勉強,隨著他的活動頻率一點一點地達到。在這個平台上,高德明表現得遊刃有餘,自始至終都非常投入,充分體現了一個正值當年的男人,旺盛的精力和強烈的,每一次都把李素琴伺候得通體舒泰如死如仙。

李素琴似乎表現得比往日更加主動,高德明剛一上床,就被她一把攬過去。那種迫不及待甚至讓高德明感覺有些招架不住,還沒等他準備好,李素琴就高抬起兩隻腳掛在了他的脖頸處。蓮足香馥,修長,肌膚勝雪,花蕊幽深,高德明當然按捺不住。直接撩槍上馬,真個是苦幹實幹,弄得如蛙陷淤泥,燕語鶯聲,撲哧不絕。閨帳蘭房,襄王再遇神女;**,虎漢豈容嬌娘。

突如其來的那一刹那,會有靈魂出竅的感覺,身體輕飄飄的,虛無而空明。高德明和李素琴都沉湎其中,緊緊地抱在一起,沒有任何的交流,卻能體味到對方的靈魂因為彼此而存在。似乎,這種飄飄然的快感,就是所謂的涅槃寂靜。

四、編故事給老婆聽的男人

完事以後,高德明翻身下床,習慣性地點上一支煙,讓自己平靜下來,兩眼漫不經心地望著還躺在床上輕輕抖動的李素琴,似乎是在回味剛剛結束的一番波瀾壯闊,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把他給嚇了一跳,心裏還在暗自思忖,這個時間是誰打電話?

電話是他小姨子,也就是李素琴的妹妹李玉婷打過來的,哭哭啼啼的要找她姐姐。高德明覺得納悶,就隨口說了句:“找你姐姐打我的手機幹嗎?”然後就將手機遞給了還沉迷於興奮中的李素琴。

高德明從李素琴嘴裏隱隱約約地知道,這一段時間李玉婷正在家裏鬧感情危機呢,原因是她發現自己的老公紀建國最近行蹤很詭異,經常半夜三更才回家,而且時不時地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短信。人到中年,無論家庭還是事業,都處在一個高度危機的階段,尤其是夫妻,經過了漫長的婚姻生活後,隨著來自各方麵壓力的不斷提升,也都顯出了疲憊。過去的激情變成了友情,以前的愛情化作了親情,曾經如膠似漆難舍難離的恩愛,到了這個年齡呈現出了疲軟,什麽柔情,什麽蜜意,什麽卿卿我我,都變成了記憶中的一個符號,就連床上那點兒事都成了一種模式。男人似乎都成了柳下惠,麵對老婆的也變得麵不改色心不跳,如蜻蜓點水一樣,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之後便後背而對各自沉眠,甚至連一句相互安慰的話都沒有。

說起來,李玉婷的個性中似乎有一種先天的強勢和優越感,與她姐姐李素琴的低調相比而言,無論生活、家庭、事業,李玉婷自覺都要壓了姐姐一頭,兩姐妹像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裏。早先她很瞧不起高德明,總是用四十五度的眼神外加一臉欺負人的嘲弄,以淩人的盛氣乜斜著打量高德明,從不用正眼去瞧他,隻要當著她父母的麵,張口就說我們家紀建國如何如何,言外之意就是高德明根本不行。後來高德明下海,李玉婷依舊還是滿臉的不屑,用譏諷的口吻對李素琴說,他這種人也做生意,別生意做不成,到頭來把你也賠進去!再後來看到高德明真金白銀地拿回來了,買了汽車換了大房,就撇著嘴醋意十足地在背後說道,再有錢也是個個體戶!

這就是李玉婷。

和所有奔波在職場的女人一樣,李玉婷視自己的身材和臉蛋如生命一樣重要,已經三十七八歲眼看就要奔向四十的她,由於平時注重對皮膚的保養和裝修,從外表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她在一所大學裏教經濟學,平時也不需要坐班,就在外麵撈外快,往來於各個企業做兼職培訓講師。培訓師這個職業可是時下的一個熱門職業,企業要發展,就必須從企業文化入手,似乎有了文化,企業才能進一步地發展,於是各大企業一窩蜂地上,毫不吝惜這筆培訓開支。這樣一來,學校教經濟的教授們一時成了香餑餑,可以隨心所欲地利用“業餘時間”去企業講課,一堂課很輕鬆地講完,便腰包鼓鼓,差不多有一個月的工資那麽多,收入相當不錯。難怪有人編成短信說:這年頭,教授搖唇鼓舌四處走穴賺錢,越來越像商人;商人現身講壇著書立說,越來越像教授;醫生草菅人命,越來越像殺手;殺手出手麻利不留後患,越來越像醫生;流言有根有據事實基本準確,越來越像新聞;新聞捕風捉影隨意誇大,越來越像流言。

對於奔了四十的女人來說,這是一個很殘酷的年齡,上有老下有小,來自於工作、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也就越來越大,人也從這時開始漸漸老去。盡管各種品牌的高級化妝品應有盡有,再加上美容院幫忙,使用現代化科技手段能把一張臉盤子裝修得天衣無縫,皮膚黑了能夠漂白,擴眼睛墊鼻梁,把個塌塌鼻子眯縫眼變成高鼻梁大眼睛的美人,也可以把一對鬆鬆垮垮箭頭衝下的給重新打造得豐滿而堅挺,黃臉老婆愣能給整得像個白白嫩嫩的少女,讓人根本就無法猜出實際年齡,還可以在腮幫子上鑿出倆酒窩,甚至還能把男人變成女人讓女人變成男人。可是無論用什麽樣的現代化手段把自己的臉裝修成什麽樣子,畢竟時間的痕跡已經像樹木的年輪一樣細密地刻在了眼角和下頜處,真實地記錄下從少年到中年這段並不十分漫長的歲月。

而她老公紀建國,現在也恰好處在一個升遷的關鍵時刻。紀建國是政府一個負責土地審批部門的副處長,今年剛好四十歲。混在政府機關的人,如果還想繼續往上爬,保持自己的形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給領導和上司們留下一個好印象,並且要做出一副精神抖擻的狀態,沒事的時候要經常去衛生間照鏡子,以檢查自己頭上是否已出現白發,一旦發現必須立刻焗油。這些身處機關深宅的老男人們實際上活得也很累,他們最擔心自己那張臉會露怯,所以必須每天精心收拾,像女人用的緊膚水、男人用的化妝品,他都必不可少,花在臉上的工夫不比一天所要做的工作少,而且還要做得很自然,不能被別人看出自己是刻意化過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