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年人的那些事(2)
王老師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是氣憤,一隻手用力地拍著桌子說:“我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家長平時都在忙些什麽,現在出事了著急了是吧?早幹什麽去了?咱們要以自心比人心,如果說被打的是你家高星,你還會不會這麽說?說句實話,其他三個女生出這樣的事我一點兒都不會覺得惋惜,可偏偏把高星扯進去。現在這事我還真不好說,這幾個孩子也太沒數了,把人打了也就打了,你幹嗎還得再給捅到網上去,這下好了,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尤其是高星,你說她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她跟這幾個女生瞎混什麽?現在搞得連我都很被動,沒法向學校和人家家長交代!”
高德明被老師像訓三孫子似的一頓搶白給弄得張口結舌,麵紅耳赤地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再抬起頭時發現老師的目光直盯著他身後,小聲地對他說了句:“那孩子的家長回來了。”高德明聞聽,急忙扭頭往後一看,見一對中年夫婦正站在門外。王老師急忙撇開高德明迎過去問道:“檢查的結果怎麽樣?”
那男的長相有些猥瑣,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而他身後的女人卻一把將他推開,一口的東北話斥責道:“老師問你話呐,你啞巴了?真你媽沒用,你說要你這樣的男人能幹啥?孩子被打成這樣了,你還在這兒吭哧!”然後轉過臉把一個裝CT的牛皮紙袋對著老師揮了揮說,“醫院所有的報告都在這兒呢,大夫說俺家孩子已經被打成了腦震蕩!還不知道將來會不會留下後遺症。王老師,你看這個事該怎麽辦好?俺們現在就想聽你說一句話,你給俺們個痛快話,你說咋辦俺們就咋辦。”說著,乜斜著眼掃了掃站在旁邊的高德明。
王老師倒是很世故,沉吟了片刻道:“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首先是我的工作沒做好,該向你們做檢討。不過,這些孩子都還小,如果一旦把事情鬧大了,她們的前途就毀了,這麽做對誰都不好。我提議一下,我們商量一個能圓滿解決的辦法,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東北女人抖著一臉橫肉道:“王老師,誰家的孩子誰自個兒心疼,俺們也知道,俺們家的姑娘不靈醒,不受人待見,可也不能這麽個打法吧?得虧沒把孩子給打死。你知道派出所的警察是怎麽說的嗎?把人打成腦震蕩就要負刑事責任!刑事責任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就是夠了逮捕法辦的資格了。說實話俺們倆沒什麽文化,也不願意把這事給弄大了,就想聽王老師給俺們拿個主意,公了私了全憑你一句話!”臨了,又瞥了高德明一眼。
高德明知道,這東北女人的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就帶著歉意地問道:“那現在孩子怎麽樣了?是不是已經住院了?”
可是那女人卻沒吱聲,隻是彎彎著眼上下打量著高德明,又疑惑地看著王老師。王老師連忙指著高德明介紹說:“哦,忘了說了,這是高星的家長。剛才我們倆已經聊了一會兒了,人家可是很有誠意,一直在替孩子道歉。”
“道歉?”那女人冷笑了一聲道,“把人打成這樣,道個歉就行了?那還要公安法院幹啥?都道個歉就是了。”
高德明羞愧難當地說:“都是我平時對孩子的教育不夠,我誠心地向你們說一聲對不起。關鍵是現在孩子怎麽樣了?我想現在去看看,不知道是否可以?”
“看啥看呐?把人都打成那樣了,再去看有啥用啊?別整些沒用的,還是談點兒實際的吧。你說這事兒怎麽辦吧,事兒是你們家孩子做下的,總得給俺一個說法吧?”
王老師插嘴道:“你們都別激動,先聽我說一句好不好?這事兒既然已經發生了,咱們就想一個解決的辦法,隻要不驚動公安司法,什麽問題都可以解決。再說,事兒不是高星一個人幹的,其他三個同學的家長馬上就過來了,咱們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商談,你說說你的要求,咱們協商一下,你覺得怎麽樣?”
說話工夫,另外三個學生家長也都陸續來到學校,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坐在一起商談這事的處理意見。東北女人見這幾個家長都衣著光鮮,就獅子大開口,要求什麽醫療費、營養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這個費那個費加在一起總計十萬,否則的話就去公安局。
說來說去,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錢。東北女人的話音未落,幾位家長都麵麵相覷,這哪裏是在解決問題,分明是借機敲竹杠嘛。就連王老師都覺得她說的這話太不靠譜兒,就把臉往下一沉道:“周玉燕,差不多就行了,我在這裏一直給你留著麵子呢。孩子在學校被打了,我心裏也不是滋味,可咱們也不能借孩子之機來實施訛詐吧?我提個建議,一家出兩千五,總共一萬,算是給孩子的補償,你們有意見沒有?”
這事就算是這麽解決了。高德明黑著臉,把垂頭喪氣的高星推搡著塞進了自己的車裏,然後就開車回了家。
高德明家住在這座城市東部的一個比較好的小區裏,當初為買這套房子他沒少上火。三十歲的時候,他聽從了老婆的意見下海經商,下海之前,他也曾經對自己的前程做了很長時間的權衡,把最好與最壞都做了認真考慮,想著自己一沒背景二沒後台,要想受到領導的重視而得以提拔的可能幾乎沒有。與其自己這樣蹲在政府裏跑一輩子龍套,還真不如下海做點事,於是一咬牙一跺腳就這樣下了海。起初是給深圳的一家藥廠做代理,那年月做藥品生意是一本萬利,形象地說一句,那錢海海的,比搶來的都快,隻要閉著眼去摸,遍地都是錢。所以沒用幾年時間,他那個所謂的公司就從他自己跑單幫開始,發展到了十幾個人,而他也鳥槍換炮,開上了讓人看了眼綠的私家車,存折上也有了百把萬的積蓄,算是提前富起來的那撥人。
手裏有了錢,李素琴就說話了,人家都在東部買房子了,咱們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改善一下住房條件?
高德明漫不經心地看了看這處已經擠吧了這麽多年的蝸居,表麵上沒說什麽,可心裏暗自點頭。“接旨”以後,他就抽空在市內到處跑著去看樓市,隻要有新開的樓盤,他就肯定會出現。轉來轉去,終於在東部看上了一個小區,叫做燕飛花園,位置不錯,在香港東路的中段,背靠青山麵朝大海,距離海邊大約也就是百八十米,站在小區一眼望去,一百八十度無敵全海景。波濤滾滾的大海和百舸點點的帆影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使他的心為之一動,連想都沒想就選中了一套錯層式公寓房。那時候的房價還不是很高,在這麽好的位置上居然還不到三千元一平方米,所以,他看上的這套躍層住房,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多平方米,所有費用都加上也就是五六十萬。他似乎已經看到了這裏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成為自己的家了,控製不住自己激動的心,用顫抖的手把電話撥到了李素琴的單位,向老婆大人匯報了具體的位置和價格。可他在電話裏說了半天,李素琴也沒搞清楚具體在什麽地方,就說過去看看吧。他老婆那時就已經是青島一家規模不小的百貨公司的部門經理了,管人不多,可權力不小,可能就是因為職務的關係吧,說話總有那麽一股子強勢的官腔,讓高德明聽著很不舒服。
高德明隻好開車直奔老婆單位,把李素琴接上後又一路狂奔地返回燕飛花園。售樓小姐很耐心地再次拿著鑰匙把一套套的房門打開,詳細地介紹每一套房子的結構,並且把這裏的發展前景預測了一遍。聽得高德明熱血沸騰,回過頭用征詢的目光看了看李素琴的臉,卻沒有發現一絲熱情。
出門之後高德明就迫不及待地問:“你覺得這套房子怎麽樣?”
李素琴皺著眉頭說:“有點兒遠,上下班太不方便,再說高星上學也太遠。”
高德明趕緊解釋說:“你沒聽人家售樓小姐剛才說了,這房子這位置,兩年之內肯定升值。我覺得不錯。”
李素琴那張臉往下一嘟嚕,就說:“你別聽她瞎叨叨,她要不這樣說,這房子還能賣得出去嗎?你高德明也不動動腦子想一想,在這麽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誰願意花這麽多錢到這裏來買房子?又遠又偏不說,連公交車也沒有,我和高星都不方便。”
高德明心裏老大不樂意,就嘟嘟囔囔地說:“我覺得這個位置確實不錯,麵朝大海背靠青山,在市裏還真找不到這麽好的環境,從性價比上來說,還是很劃算。如果你們上下班不方便,大不了上下班我來回接送你不就完了嗎?”
李素琴把嘴撇了撇,嘲弄地說:“高德明,你有那麽好?你是不是忘了當初買車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要接我上下班,接送高星上下學,可你自己說說,你總共接送了幾回?”
這話可真戳到高德明的軟肋上了。李素琴說得沒錯,當初自己確實是這麽承諾過的,也確實沒有兌現。現在她又提起這壺不開的水來刺激自己,高德明心裏頭就有點兒不樂意了,拉長了臉強詞奪理地說道:“買房子和買車不一樣,你和高星上班上學都不遠,也用不著接送,再說,買房子是你提出來的。現在房子你已經看了,願意買就買,不願買拉倒,我還懶得去操心了。”
誰知李素琴把臉一翻說:“兩個字,不買!”
高德明一聽火就大了,一打方向把車靠在一邊停下,扯著嗓子質問道:“李素琴,咱們這個家究竟誰說了算?”
李素琴也不含糊,眉一挑,眼一瞪,一隻手用力地怕打著駕駛台,衝著高德明就嚷:“我說了算!高德明你想怎麽著吧?今天這個房子我說不買就是不能買,你愛咋地咋地吧!”
得!這套房子就這麽黃了,高德明連一丁點兒脾氣都沒有,繼續蝸居在老宅裏。可讓人始料不及的是,過了還不到一年,當初他看好的那套房子,竟然真的像售樓小姐所預測的那樣,翻著跟頭往上漲,很快就漲到了一萬多一平方米了。高德明看了後心裏那個氣呀,故意把當天報紙上的廣告帶回家讓李素琴看,可人家老婆大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高德明,極不講理地反問道:“這與我有什麽關係?你有能耐為什麽不去買別墅?再偏我也沒意見!”
把高德明給氣得,一把就扯過了那張報紙扔到了一邊。
再後來,也就是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的時候,高德明就沒有告訴她,狠狠心咬咬牙自己一個人做出了這個重要決定。他在所有的樓盤裏選了一套自己感覺比較滿意的兩百多平方米的複式結構房,就義無反顧地直接交了定金。可錢交了以後,他這心裏又開始打鼓了,萬一這事被李素琴知道了,還指不定又得鬧出什麽幺蛾子。果不其然,等到房子交鑰匙的時候,高德明就到李素琴單位去接她,嬉皮笑臉地說是為慶祝結婚十五周年,特意給老婆精心選了一件極其貴重的禮物,請她笑納。李素琴一聽高德明還知道給自己買禮物,高興得不行,一路上不停地在高德明耳邊聒噪,追問他到底是件什麽禮物,是鑽石還是翡翠?高德明卻笑而不答,隻是心懷鬼胎地說,到那裏就知道了,就開車一直把老婆拉到了現在住的雲景小區。上了樓梯,掏出鑰匙打開門,嘴裏還當當著貝多芬的交響曲,故作興奮狀地對李素琴說:“當當當,你看這禮物怎麽樣?”
誰知李素琴一看這房子,登時就不樂意了,那張臉往下一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就惱了:“高德明,你可以啊,這麽大的事你連和我商量都不商量就自己做主了?我在你眼裏還算是個什麽東西?”
冷不丁挨了這麽一頓“狗屁呲”,高德明一下子就傻了眼,本來是件好事,現在倒把自己弄得很尷尬。“你不是說咱家的房子需要換一下了嗎?”
李素琴冷笑了一聲說:“是啊,不但房子要換,是不是老婆也需要換一個了?人家都開始換老婆了,你高德明是不是也已經做好了要換的準備?”
高德明氣得臉色煞白,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扭頭就走。
不過,後來李素琴還是很給高德明“麵子”,一起搬了過來。
高德明和高星進門後發現李素琴已經提前回家了,就給高星遞了個眼色,讓她自己回屋去學習,他自己則進了廚房,把手裏的東西往廚房裏一扔,裝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說:“沒想到你都把飯做好了?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剛要出門來了一個客戶。”
李素琴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去去去,少和我來這一套,你不就是為了逃避做頓飯嘛,何必還要編出這麽多故事,累不累你?”
高德明訕笑著說:“你看吧,你這人就是這樣,我還至於為了一頓飯在外麵逃避嗎?再說,今天是本人的生日,你就是讓我做飯我今天也不能做!”
李素琴數落著說:“我看呀,就是我這個老媽子把你們給伺候慣了,你瞧瞧你們倆,一個老爺一個小姐,橫草不動豎草不拿,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把。高星呢?”
高德明衝高星的房間努了努嘴:“在房間裏做功課呢。”
李素琴伸頭往高星的房間看了一眼,驚訝地說:“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從沒見過這麽主動去學習過,今天這是怎麽了?高德明,她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你說你這人吧,她不愛學習你叨叨,愛學習了你還叨叨,她能知道主動學習了這是件好事,你怎麽連這個也懷疑?沒勁!”說完,他自己從廚房走出來,抱著那個裝壺的紙盒就上了樓,小心地將那把老壺拿出來,很有興致地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突然聽到“咣當”一聲摔碎了什麽東西的巨響,緊接著就傳來李素琴在樓下“啊”地慘叫聲,嚇得他慌忙將壺扔在沙發上,一個箭步就躥下樓去。
三、索然無味的生日
高德明慌裏慌張地闖進廚房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玻璃碎片,李素琴像是被嚇傻了一樣,呆呆地站在一旁。他順著李素琴的目光看過去,見灶台上的鋼化玻璃打火灶不知什麽原因發生了爆裂,原本放打火灶的位置上隻剩下了幾個金屬部件,一口湯鍋掉落在地上,冒著熱氣的湯流得到處都是,一隻還沒燉好的鴨子從歪倒的湯鍋中露出了半個腦袋,而天然氣卻還在“吱吱”地向外噴,整個廚房彌漫著一股強烈的煤氣味道。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踮著腳跑過去,先關上了天然氣的總閥門,同時把窗戶打開,這才回過頭將李素琴攙扶到客廳,關切地問:“你傷著了沒有?”
李素琴心裏的火像是被他這句話給點著了一樣,翻著白眼瞅著他,沒好氣地嚷道:“你沒長眼啊?我沒傷著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高德明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擺擺手說:“行了行了,這頓飯我來做,你就歇著吧。”轉回身從衛生間裏拿出笤帚和墩布去了廚房,先把地上的碎玻璃和灑出來的湯掃進了簸箕,再用墩布把地麵擦幹淨。把這些都幹完了後,又伸手從頭頂的掛櫥裏拿出一個電磁爐,準備自己動手去做飯。這個時候李素琴卻悄悄地又來到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