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馬勒戈壁隻是個地方(4)

在今天看來,雖然離婚已經不再是個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可無論如何這也不是件好事,如果見有人離婚還在大張旗鼓地互相祝賀,即便不是被驢踢壞了腦子,也極有可能是被門給擠了頭,尤其是像他這樣機關的公務員,目前正處在一個敏感時期,稍有不慎,即有可能影響前程,所以隻能悄悄地低調行事。好在現在離婚手續比較簡單,不用像過去那樣得出具單位證明,隻要自己不親口說,或當事的另一方不鬧,這事也就能瞞得住了,不至於在單位裏產生影響。

不過,這場離婚對紀建國來說麵臨的是一個極不平等的條約,因為自己有把柄被李玉婷抓在手裏,他也就失去了話語權,使家庭財產包括房子、票子、孩子等等,幾乎都悉數劃歸到了李玉婷名下,而自己基本上等於被淨身出戶了。想來,夫妻之間也就是那麽回事,一旦成為路人後,各自的算盤撥拉得比誰都清楚,就像電視劇《潛伏》裏有一句很經典的台詞:爭來爭去還不都是為了錢?然而,對他而言,隻要李玉婷能保證在他升遷過程中不鬧,即便淨身出戶他也認了,因為在當今的官場江湖上有一條規則,當官即是發財,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也都心照不宣,與日後相比,這點兒錢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了。

盡管如此,當他從婚姻登記處的大門裏走出的時候,還是對著天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啞巴被驢給操了!”

毫無疑問地說,他就是那個被操了的啞巴,至於所指的那頭驢是誰,究竟是李玉婷還是李戰?連他自己都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定義。對於女人來說,家是一個休息放鬆的港灣,或是一個精神依靠;而男人的理解則不同,任何一個男人對家的概念都是一個根據地,即便在外彩旗飄飄,家裏那麵紅旗也絕不能倒,一旦失去了這塊根據地,再成功的男人也會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失敗感。所以,家,往往是一個男人為之努力的風向標,為之奮鬥的原動力,沒有了家的男人,就像大漠深處的孤行者,會缺失了對方向的辨知,從而變得彷徨與消沉。當然,這一切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算命和尚所說的那個屬蛇的女人。

如今,那個屬蛇的女人就坐在他的旁邊,命運是否能傾斜於他呢?紀建國陰鬱著臉,雙手把住方向盤,汽車沿著海濱大道一直向薑寶山的雲海化工方向駛去。距離很遠就看到了路旁有一道粉刷成豆綠色的長長的圍牆,就此已經進入了雲海化工的地盤。豆綠色是雲海化工LOGO的識別色,顯示出薑寶山當年上任時一定要做中國“綠色化工”的決心。整個圍牆上堆滿了茂密薔薇的枝葉,與牆麵的顏色渾然成為一體,綠叢中稀疏地顯露出朵朵尚未凋零的粉色花朵,讓人們想象它曾經的絢爛與風光:微風過後,花如雨下,片片花瓣隨風飄落,匯入牆根處無人管理的雜草叢中。牆根上由於常年見不到陽光,已經長滿了青苔,顯得有些落敗凋敝,和牆頭的茂密蓬勃形成強烈反差。

因為之前通過了電話,穿著綠色工作服的薑寶山在寬大的辦公室裏正等著紀建國的到來。紀建國進門後也沒客氣,直接就讓李戰簡單地把事說了一遍,薑寶山一聽,就大大咧咧地笑著說:“我還以為是個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呢,就這麽點兒屁大的事,你直接在電話裏說清楚了不就完了嘛,何必還要勞你紀大處長大老遠的親自跑一趟。看來低碳經濟就應該從你們這些公務人員開始做起。”

紀建國盯著他問:“對你來說可能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對於我就不一樣了。你就明確地說吧,這事能不能給我解決?”

薑寶山低頭想了想,然後抄起桌子上的電話,熟練地撥出了一個手機號碼,也沒任何稱呼地對著電話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從你那裏再給我留出三套成本房,我現在馬上安排人過去挑房,你給我做好接待就行。”說完就掛上了電話,抬頭對紀建國說,“你老人家要麽不來,來了就敲我的竹杠。我這樣安排行吧?”

紀建國伸出大拇指道:“薑總太夠意思了,這才是哥兒們!”他回頭對李戰說,“薑總這邊已經答應了,這回你該把心放肚子裏了吧。這樣,你開著我的車先過去挑房,我和薑總還有事要談。”

李戰也很識相,隻要自己的事解決了就行,千恩萬謝地對薑寶山表示感謝,從紀建國手裏接過車鑰匙,就喜氣洋洋地先走了。

薑寶山目送著李戰的背影走出去,衝著她努了努嘴示意地問紀建國:“就是她?看上去感覺還不錯嘛。你來的也正好,我還有事要找你呢。”

紀建國疑惑地問:“有什麽事找我?”

薑寶山從抽屜裏拿出一套圖紙在桌麵上攤開,指著其中的一個位置對紀建國說道:“我覺得應該把容積率適當地再提高一下,比如,中間這個廣場,完全沒有必要嘛,業主的車現在越來越多,咱們的麵積有限,再單獨搞出這麽個廣場,有些華而不實不說,主要是浪費資源。我的意思是,咱們把這個地方再加蓋一棟,其他位置全部做成停車場,既解決了將來業主的停車問題,也給以後的物業公司留出一塊盈利,總比建個所謂的廣場更實惠吧。你說這個建議怎麽樣?”

紀建國這才恍然大悟,看著他那張狡獪的臉道:“我說你怎麽這麽痛快呢,鬧半天你小子原來早就算計好了。可現在的問題是,你這圖紙都已經規劃了,現在再改方案的話,恐怕難度比較大。”

薑寶山卻滿不在乎地說:“這不是有你嘛。”他指著圖紙上所標出的一幢樓說,“看來我不出點兒血,你不會答應那麽痛快,你們這些官員哪,一個字,太虛偽。這樣吧,在這幢樓裏給你留兩套,房型戶型你自己去選。”

紀建國苦笑著咧了咧嘴,沒有正麵回答他提出的問題,而是把話題一轉問道:“杜司長那邊有什麽消息沒有?”

和紀建國接觸了這麽長時間,薑寶山對他這個人已經有了足夠的了解,他能把話題給岔開,就說明他已經默認了,所以也就不需要再繼續圍繞這個話題去多說什麽,便不緊不慢地答道:“我正要和你說這事呢。前兩天剛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那邊進展得如何了,他隻是說還在辦,我覺得像是在應付。我這邊的情況你多少也了解一些,美國次貸危機後,國際貿易一直都在下滑,我這邊的出口情況,娘的,我都不願說了,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時不如一時,一會兒不如一會兒,一陣兒不如一陣兒了,再這樣拖下去,那幾個銀行行長都快抱著我跳樓了,再不趕快上市圈錢的話,我都會死得很難看。看來,我還得再去趟北京,當麵去找這個老小子。對了,你那個親戚最近怎麽樣了?就是高……高什麽明,這趟我準備讓他和我一塊兒去,至少老杜得給他這個麵子吧?”

紀建國皺著眉頭道:“這個時候你讓他去北京不太好吧?他老婆躺在床上都快完了,他還有那個心思去幫你跑事?”

薑寶山冷笑了一聲說:“都火燒眉毛了,我還有這個閑工夫給他叨叨這些二十四孝?無親無故的,我憑什麽要給他花那麽多錢,你是不是以為我腦子進尿了,不就是為了找老杜的時候能用得著嘛!”

二十四、原來此蛇非彼蛇

盡管醫院想盡了一切辦法,可還是阻止不了李素琴體內癌細胞的迅速蔓延,致使病情轉向惡化。日益膨脹的腫瘤,不斷蠶食著她術後虛弱的肌體,逐漸地消耗掉健康養分,幾乎所有健康元素都被這個病變細胞吸收了,且這個細胞還在蔓延壯大,如同一個個活躍在身體內部最敏感的末梢神經上的精靈,在不遺餘力地跳著死亡的動感舞。癌細胞擠壓肝包膜刺激神經造成的持續劇痛,此消彼長地遊弋在身體內部,不斷翻滾著將痛感放大,使她難以承受,痛苦的呻吟已經變成了哀嚎,尤其到了夜裏,她的哀嚎聲就沒有停下來過。那種因為過於痛苦而轉化成聲嘶力竭的嚎叫已經出離了人所能發出的聲音,在夜晚寂靜的廊道中回傳到了每個角落,更像是野獸於臨死前的淒號,讓人聽到後覺得毛骨悚然。

高德明表情極其複雜地看著痛得蜷縮成大蝦狀的李素琴,卻毫無辦法,隻得一次一次地去找醫生,詢問采取什麽方式才能讓她停止疼痛。束手無策的醫生也是一臉無奈,想不到她的病情發展得竟然如此快,就目前的醫療水平而言,患者病情一旦快速蔓延,所謂治療不過就成了一種理論的可行性,唯一的方式就是依靠鎮痛類藥物來緩解病痛,而注射強痛定之類普通止痛藥顯然已經失去了意義,隻有借助杜冷丁來止痛。

高德明很清楚醫生的意思,這已是最後的一招了,癌症病人一旦靠打杜冷丁止痛的話,就意味著生命這盞燈即將熄滅。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徹底崩潰,腦子在瞬間就空了,愈發不轉彎了,隻是呆呆地看著醫生的臉,機械地接受了醫生的提議。為了李素琴能減輕肝腸寸斷般的病痛,至少不至於讓她在痛苦中走完最後的曆程,也唯有接受這個現實。他雙手顫抖著正要準備在治療方案上簽字的時候,李玉婷趕到了,很冷靜地把他拖到一邊,態度果斷地道:“這個字現在不能簽,一旦簽了這個字,就說明我們已經放棄治療了。”

高德明表情淒苦地看著她說:“我實在是想不出什麽辦法了,總不能這麽看著她活活地痛死吧?”

李玉婷沉吟了片刻道:“這樣吧,我提個建議,既然她現在已經這個樣了,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也不要覺得別扭,咱們就幹脆死馬當做活馬醫吧。上次我曾經和我姐說過,我認識一個老中醫,不妨咱們帶她過去看看,興許會有奇跡發生。”

這一番話一下就把高德明心裏那片陰霾給點撥開了,讓他眼前一亮,就像瀕臨絕望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於絕境中終於看到了一線希望。李玉婷說得沒錯,有病就得亂投醫,與其在醫院裏等死,還不如另覓渠道,看看中醫說不定也是條路子。他幾乎沒有多想,立刻就點頭答應下,迫不及待地催促她趕緊打電話和老中醫取得聯係。

李玉婷和老中醫約好了時間,兩個人馬上就開車趕了過去。老中醫聽完了他倆陳述患者的病情後,一句話也沒說,沉思了好長時間,才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筆,在處方箋上寫下了一長串的中藥名稱:

雲南重樓花粉。

當歸、生地、枳殼、赤芍藥、桃仁、紅花、柴胡、甘草、桔梗、川芎、牛膝,外加八月劄、靈仙、川楝子、莪術、茜草根。

蒲黃、五靈脂。

開完了處方後,老中醫站起來對李玉婷說:“李教授,回去先請患者試試這個方子的效果。頭一劑重樓花粉是抗癌的中藥,《本草綱目》有記載。第二劑叫做‘血府逐瘀湯’,這可是中醫治療‘岩病’的驗方,效果很明顯,是清代一個王清任的世家中醫所撰述《醫林改錯》中一個極好的方子,在原來的基礎上,我又給加了八月劄、靈仙等幾味藥,為的是不會太早轉移。第三劑這兩味藥叫做‘失笑散’,是來自於宋朝《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的一個良方。按照我寫的服用下看看,然後再適當地調調方子。”

李玉婷追問道:“現在醫院要給她注射杜冷丁止痛,您覺得有這個必要嗎?”

老中醫連連擺手說:“這個東西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可千萬使不得。那是毒品啊,一旦上了癮麻煩可就大了。常言說,醫乃仁術,現在醫院裏的一些醫生啊,讓人不敢恭維,那倆眼都長在錢字上了,不去認真研究中國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國粹,一心隻為了賺錢,哪裏還管病人的死活?如此下去,真應了魯迅那句話,國將不國人將不人了。”

高德明悲苦焦酸地長歎了一口氣,讓李玉婷去醫院照顧李素琴,自己則拿著老中醫所開的方子直奔藥店,配齊了所需的中草藥,又馬不停蹄地回到家,按照方子裏的排列順序,依次將中草藥倒進鍋裏,放在煤氣上慢慢地煎熬,然後抽這個空就上了樓,手剛觸到那把老壺,身體就茫然地倒在沙發裏,腦子早已經走了神。

手機裏忽然跳出一條短信,說中央電視台大型藝術收藏節目《尋寶》的主持人李佳明將同收藏鑒寶專家團隊一起來我市進行尋寶活動的現場節目錄製,被選中的寶物將現場頒發“民間國寶”榮譽證書,望我市收藏愛好者踴躍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