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實際上,愛都是做出來的(5)
高星還是頭一次進入如此高檔的小區,心裏泛起一股探究神秘領地的衝動。在她年幼的生命中,或許受到了浮躁社會的熏染,對物質有著相當的崇拜。當她跟隨父母從低矮的平房搬進現在的錯層式樓房時,豁然感覺到住所原來可以如此敞亮,然而,隨著時間的遷移,她看到別的同學家的房子比自己家更加敞亮時,那種占據在心裏很久的優越感便逐漸消失,更對聳立在海邊的一座座動輒幾萬一平方米的豪宅萌生了神秘的仇恨。隻需看看進出小區的汽車,就知道這裏住的都是些什麽人了,幾乎全是保時捷、法拉利、瑪莎拉蒂、蘭博基尼之類的世界豪車,間或也能看到阿斯頓馬丁、勞斯萊斯的身影,至於奔馳寶馬在這裏已經不算什麽,就像電影《大腕》裏所說的那樣,你要開一日本車都不好意思進去。
高星隨同倪亞蘭從地下停車場乘直接入戶的電梯剛一出來,即刻就被撞入眼球的奢侈給震撼了。過去隻有在港台電視劇中看到過的豪宅,一下子就砸進了她的視界,幾乎讓她驚愕地暈厥,無論是地上鋪的還是牆上掛的,從家具到配飾沒有一樣不夠精致,就連桌子上擺的杯碟,都透出一股冷森森的高貴品質。
那些高星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國際品牌,都是以昂貴和精致為標記的奢侈,超越了時空的概念,美輪美奐、精雕細琢,讓她領略到英文中一個拉丁文單詞“Luxus”的真正含義。這種超出了她想象空間的華貴氣派,再由一樓一直延伸到三樓,在這幢極盡豪華的“空中別墅”裏,精致到每一個角落都足以令人窒息。
高星眼花繚亂的同時,腦子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問號,幾乎不假思索地就問倪亞蘭:“亞蘭姐,你既然這麽有錢,為什麽還要去我老爸這樣的破公司打工?”
倪亞蘭正站在衣櫥前,想給高星找點兒適合她的東西,一下子被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給問住了,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憋了半天,才紅著臉說道:“因為你爸人好!”
高星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看到了擺滿一麵牆的博古架和陳列其上的各種各樣的茶壺,又忍不住“哇噻”地大叫了一聲:“亞蘭姐,你不會是賣茶壺的吧?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壺?”她指著其中的一把紫砂壺說,“我爸好像也有這麽一把。”
倪亞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正是那把顧景舟的石瓢壺,臉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地說:“天下一樣的東西多了。”
高星狡黠地眨著眼看了看她說:“亞蘭姐,這把壺不會是我爸送給你的吧?”
倪亞蘭忽然覺得全身像是通了電一樣,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快速通遍了全身,言不由衷地說道:“你這是在胡說什麽呢,就你爸那個摳門勁兒,能送這麽好的壺給我?”
“那可不一定,得分送給誰。亞蘭姐,你不會是喜歡上我爸爸了吧?”
“你這話可說得越來越不靠譜了啊,你覺得我像是那種人嗎?”
高星搖搖頭說:“我也覺得不會。我爸長得那麽難看,你肯定看不上他。再說,你能住這樣的房子,肯定很有錢,怎麽會看上我爸那種人呢!”
倪亞蘭驚訝地看著她臉上的那副認真樣子問:“你們這些孩子還真不得了哎,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學來的?都是從網上學的吧?”
高星卻訕笑著說:“現在誰不知道這個?我在小學的時候就有男同學給我傳紙條了,哎喲,寫得可肉麻了!”
倪亞蘭不想和她扯這個話題,從衣櫥裏拿出幾件沒打開過的衣服和一個手機遞給她說:“這些衣服都是前幾年我在國外買的,一直沒穿過,我覺得你穿這個衣服肯定會很好看,要不要試試?”
高星接過來一看包裝上的牌子,倆眼都直了,再次從嘴裏冒出了一句“哇噻”,失聲叫道:“瓦薩其?是送給我的嗎?哇噻,亞蘭姐你真是太帥了!”
倪亞蘭歎口氣說:“讓你們這些小孩一比,我現在都快成老太太了。”
在一旁忙活著試衣服的高星趕緊拿話甜哄她道:“亞蘭姐,你沒老,不信你去照照鏡子看,還是金光閃閃的靚姐一枚呢,出門的回頭率絕對沒問題!”
倪亞蘭笑道:“小丫頭片子那嘴還一套一套的,沒有你不懂的事!”
高星頗為得意地說:“那是!”隨後轉過身指著剛換上的衣服問倪亞蘭,“亞蘭姐,你看怎麽樣?”
倪亞蘭點點頭,隻是淡淡地說了聲不錯,起身就去給高星收拾房間了。偌大的房子久不來人,雖然顯得有些冷清,用她自己的話說,這麽多年了,家裏的馬桶圈從沒掀起來過,可她也習慣了這種生活,而突然間闖進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姑娘,又讓她覺得不太適應,畢竟很多年沒有做過家務了,就連鋪個床都覺得手忙腳亂。
把高星安頓睡下後,她獨自一人又來到樓下的客廳裏,熟練地打開一瓶紅酒,將紅色的**緩緩倒入晶瑩剔透的水晶杯,再輕輕地晃了晃,然後款款地來到麵海的平台上,坐在藤椅中迎著從海上吹來的帶著一股清涼的風,凝視著不遠處寧靜的大海,宛若一幅唯美的油畫,被潮濕的海風輕噬著畫布般的風景,銀色的月亮輕輕地落在海麵上,呈不規則狀地隨波蕩漾。大海中一個搖曳起伏的圓盤,被輕柔的海浪拖拽得狹長,似一條被抻長了的玉帶,時碎時聚,帶著層層粼光。氤氳在黑藍色海麵上的是一團流動的乳白,而耳郭裏卻真實地充盈著波濤輕柔的撞擊聲——“嘩嘩”——伴隨著月影在海麵的飄搖,不緊不慢地送到岸上,絕不像德彪西所展示的那麽誇張,而是異常地平靜,平靜得隻能聽到溫柔的呻吟。
倪亞蘭淺淺地啜了一口紅酒,濃鬱的酒香立刻在口中彌漫開來。紅酒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和人一樣兼具激情與浪漫的情調,即便開瓶後仍然會與時俱進,並且漸入佳境,使得單寧逐漸柔順圓潤,酒香更加富有深度,而且花香、果香和白堊土的清香層次分明,需慢慢品咂方能感覺到其中的玄秘。
高星剛才所說的話無意中插進了她的軟肋,讓她內心突然間掀起一陣狂瀾。是啊,自己怎麽會愛上一個其貌不揚而且還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呢?可如果沒有愛上他的話,又怎麽會時時刻刻地去關注他呢?這讓她頗感糾結。她忘了在哪本英文書裏曾經讀到過這麽一句話,“Singledoesn’tmeanthatyouknownothingaboutlove.Infact,beingsoloiswiserthanbeinginawrongrelationship。”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單身並不意味著你不懂愛情,事實上,單身要比陷入一段錯誤的愛明智得多。這段話一度被她視為自己愛情觀的體現,但是就在她遇到了高德明後,卻對這種認識產生了懷疑。她忽然想起前不久曾經在網上看到過的一篇短文,題目叫“愛上一個人的七種表現”:
一、當你在忙的時候,卻把手機開著,時不時地瞄一眼,盼望能收到他的短信;
二、有一種想和他單獨吃飯或單獨漫步的衝動,彼此之間雖然說話不多,卻希望在一起待的時間能長一些;
三、在一起時假裝不注意,可一旦離開後卻像突然失去了目標,會覺得很空虛很委屈也很無聊;
四、當他生病或者發生意外時,會非常著急和擔心,心裏悄悄地祈禱他能平安;
五、得知他和別人好的消息時,會覺得心裏直犯酸楚,並且暗自咒罵那個和他好的人;
六、看到他臉上揚起燦爛笑容的時候,自己的心裏也會覺得輕鬆;
七、在讀某一本書時,總覺得其中的一個人物很像他,親切地在眼前直晃。
這七條標準竟然完全符合自己目前的這些表現,而且就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樣,幾乎毫無差別。她想起了幾個月前因為閑得無聊,誤打誤撞地混在了一幫年輕人的行列中去找工作,原本隻是想找個事做打發一下時間,隨便做幾天也就完了,卻沒想到意外地見到了這個長相很像自己父親的男人,竟然勾起了她的興趣。這一做就是幾個月的時間,不但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反倒喜歡上了這個差事,就連人也發生了變化,很努力很激情地投入工作,很用心很專注地收拾自己。
比如香水。
沒有人會認為香水隻是一瓶帶有香味的**而已。對女人而言,那是在不經意間傳遞出的一種信號,帶有明顯的動物本能,通過散發出的味道溫柔地霸占男人的思想,將遙不可及的夢想逐步變為現實的積極宣言和自信心構建。因為香水代表著某種呼之欲出的,或者說代表著心靈的重新開啟,反饋出斑斕多元的體驗,並以此引起注意。
在所有的香水中,她卻偏愛熏衣草。
關於熏衣草,有一年她去普羅旺斯,聽到了一段很美的故事。相傳很久以前,天使與一個名叫薰衣的凡間女子相戀。天使為她流下一滴眼淚,翅膀為她而脫落,雖然天使每天都要忍著劇痛,但他們依然很快樂。可快樂很短暫,天使被抓回了天國,刪除了那段他與薰衣的快樂時光。被貶下凡間前天使又流下一滴淚,淚水化作一隻蝴蝶去陪伴著他最心愛的女孩。而薰衣還在傻傻地等著他回來,陪伴她的隻有那隻蝴蝶。熏衣日日夜夜在天使離開的原地等待,最後,化作一株小草,每年會開出淡紫色的花,人們叫那株植物“熏衣草”。
對倪亞蘭來說,聽到這個故事後,對婚姻和愛情充滿了憧憬,然而她的第一次婚姻卻沒有熏衣草那般浪漫,反而像是經曆了人生的煉獄,囊括了她的全部痛苦在其中。婚姻的失敗傷了筋動了骨,所受到的傷害,讓她對感情二字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如同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不敢再回想那段痛不欲生的經曆,也不願再提及那個集吝嗇、小氣、狹隘和變態於一身的男人,甚至就當生命中從未遇到過一樣,如一陣風,“嗖”地刮過了,然後飄遠了。所以,單身這麽多年來,她始終把這段令她肝腸寸斷的往事深埋心底,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自己的婚姻,總是很委婉地繞開這個話題且對此諱莫如深。可是回避並不能代表這一切沒有發生過,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一人回過頭來看一眼曾經在身後留下的這一長串的腳印,哪一個都帶著深深的印記,每一段故事和每一個人物,如同一段段挽歌,深紮在心底,無論什麽時候,隻要觸到了那個傷口,仍然還會覺得很痛。盡管那人的背影已經淡出了很遠,可朦朧中卻還能看得見身後那些留下的足跡,心也依然在掙紮。
莫非真的像有人所說的那樣,不經曆人渣,怎會出嫁,沒有人能隨隨便便當媽?
卸去了紫色外衣的普羅旺斯,霧靄中原野展現的是生命走到暮秋時的從容內斂。一枝一葉,一花一朵,開過了,還有姿態跟果實存在,錯愛,由熱情的夏季走到了冰冷的冬,卻隻是一場無奈。如飛蛾撲火,明知是傷感,卻依然靠近。錯的時間錯的人,無論怎樣的癡心熱戀,即使開到荼靡蔫然,縱然是掙紮到傷痕累累,也依然注定了無法結果。遠山簡約而淡然,蒼茫而不失真切,可是,此風景已非彼風景,來來往往之間,人物皆非。涼風瑟瑟,稀稀拉拉的疲憊遊客,滿心滿眼裏彌漫的,分明都是萬水千山外的寂落。黯然轉身,瞬間便經曆了那些過往。相遇是種緣的輪回,流過百年的滄桑。無論怎樣的相遇又無論結局怎樣美好抑或是不堪,都是前世修來的緣,愛過了,擁有過,便是生命裏溫馨或者滄桑的曾經,流貫前生後世。
這一夜她失眠了。紅酒本來是她每晚的催眠藥,不知為什麽卻變成了興奮劑,腦子裏一直在交替閃現著已經故去的父親和那個長得很像父親的男人影像,還有壺架上的那把紫砂壺。她悄悄地找人看過,那壺千真萬確是真的,而且那人竟然願意出三百萬買下,這讓她頗感意外,但同時說明了一個問題,看來和自己判斷的一樣,高德明對壺確實是個外行,否則的話,他絕對不可能將一把天價紫砂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拿出來送了人。這期間,她也曾想過要還給他,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就想用其他方式來做個補償。而那把石瓢,卻成了她的一個寄托,每天下班回來能看上一眼,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想到這裏的時候,她隻覺得全身的血液一陣一陣地往上湧,使她感覺到自己的臉很燙且心跳加速,愈發地睡不著了。一種說不出的衝動讓她赤足下樓將手機拿上來,很熟練地按下了那個人的手機號,卻沒有撥出去,隻是把手機抱在懷裏,就這樣一直熬到了天亮。
早上,倪亞蘭把高星送到學校後,在一家看上去檔次不低的餐廳門前停下車,買了一份精致的早餐,便開車直奔公司,推開門一看,見高德明已經來了,正在辦公室裏打電話。因為被高星不經意地給戳破了謎底,再見到高德明時她臉上的表情就顯得不是那麽自然了,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心裏禁不住一陣說不出的慌亂,悄悄地將早餐放到了茶幾上,剛要退出去,卻被高德明給叫住了。
高德明掛上電話後,語氣有些責怪地對她說:“你怎麽能讓高星在你那裏留宿?讓她媽說了我半夜。再說,那個瘋丫頭瘋起來沒個深淺,沒在你那裏裹亂吧?”
倪亞蘭不敢和他對視,目光遊弋到一旁,語無倫次地答道:“沒有,還好,在客房裏睡得挺踏實。我已經把她給送到學校了,你放心。”
高德明見她說話吞吞吐吐不像平常那麽自然,就關切地問:“你是不是病了?瞧你的臉色,估計是讓高星給鬧騰的吧?今天也沒什麽事,你幹脆回去休息休息。”
倪亞蘭聽了這話,心裏像是滾過了一股暖流,感動得眼淚差一點掉下來,抽了抽鼻子辯解道:“不用,我沒事。”就在她說這話的時候,腦子裏突然閃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情緒也隨之比剛才鎮定了很多,“高總,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能行不能行。”
高德明望著她,饒有興趣地問:“什麽想法?說來聽聽。”
“你不覺得像你現在這樣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很累嗎?”
“廢話!”高德明苦笑了一聲,“誰不想坐在家裏就賺大錢?你以為我就不想和那些大款富翁們那樣,輕輕鬆鬆地打著高爾夫就能把錢給賺回來呀?”
倪亞蘭氣定神閑地說:“那就幹脆把公司做大……”還沒等她的話說完,高德明的手機響了,隻好讓他先接電話,然後再說。
高德明看到顯示屏上出現的是李素琴的名字,還以為又是來問高星的事,眉頭不由得一皺,接起電話不耐煩地說:“我早給你說過八百遍了,高星肯定沒事,已經……”
不等他再繼續說下去,李素琴就直接將他的話給打斷,帶著哭聲急促地說:“高德明,你現在趕快帶著錢來一趟醫院,快點!”
高德明臉色驟變,慌忙問:“出什麽事了?”
“玉婷,玉婷今天早上出事了!我的傻妹妹呀,她怎麽這麽糊塗呀。你現在趕快過來!”
高德明一聽,頭“嗡”的一聲就大了,從桌上抓起車鑰匙,慌慌張張地撒開兩腿就往外跑。等他氣喘籲籲地趕到醫院的急診室時,醫生們對李玉婷的搶救剛剛結束,李素琴顫抖著手正在搶救單上簽字,而紀建國則呆若木雞地站在一旁,全身還在不停地**。
高德明一步闖進來,一把就抓住了李素琴的胳膊,急切地問:“人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