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找抽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5)

高德明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軟塌塌地被人攙扶著離開了亂紛紛的酒場,他看不清是誰在攙扶他,隻覺得鼻息中飄來一股香水的味道,於是就想說:“我是不是喝大了?”可是舌頭很硬,被牙齒阻隔,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部,惺忪中或許還有意識。他很想大喊一聲“文麗你在哪裏”,卻又說“不能讓他們聽見”。也不知是誰一直在說什麽,熱乎乎的聲音總是在他耳邊縈繞,隻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在說話,就問攙扶他的人:“那是誰在喊?”攙扶他的人並不回答,依舊緊緊地架住他的雙臂繼續前行,直到進入了一個房間後,才將他扔在床上。

醉得一塌糊塗的高德明,迷昏地躺在床上,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的一隻手竟然長出了八個指頭,覺得好生奇怪,大聲地問自己,怎麽會這麽多指頭?嗓子幾乎喊啞了,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然後罵了一句惡毒的髒話,終於有個聲音在對他說:“其實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胡說。我要找文麗繼續喝!你給我把文麗找來。”他掙紮著要坐起來,忽然看到眼前飄忽著團團飛濺的金花,他急忙伸手去抓,卻一個都抓不著。於是,便晃晃悠悠地想坐在椅子上,沒料想關鍵時刻眼神竟然跑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那不是坐,簡直是砸,吧唧,肉墩墩的屁股通過提速後的力量直接與地麵親密接觸了。

也不知道鬧騰了多長時間,高德明才終於累了,才算消停下來。文麗站在旁邊,看著他沉沉地睡著了後,方轉身離去。這一覺高德明睡得可真踏實,沒有思想沒有負擔沒有壓力沒有紛爭沒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是是非非,很輕鬆也很放肆地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文麗在外麵敲門的時候,高德明剛剛睜開眼,腦袋還在一蹦一蹦地疼,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依稀還記得有人把他給送回了房間,卻不知道是誰。他自言自語地說:“才剛四十,這腦子怎麽會出現短路呢?”

忽然聽到了門外的敲門聲,還以為是其他同學喊他吃早飯呢,就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撲過去將門打開一看,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文麗。再低頭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打扮,慌忙逃進了衛生間。

高德明在衛生間裏把自己拾掇利索了才出來,見文麗端坐在椅子上,用怪異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剛才不知道是你敲門,失態了。”

文麗似笑非笑地說:“還知道自己失態了呀?說明你還能進步。你都知道昨天晚上你胡喊亂叫地說了些什麽話呀?”

高德明吃了一驚,急忙問:“我昨晚上沒胡說八道吧?”

文麗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帶著揶揄的口吻道:“沒胡說八道?你下樓去問問昨晚扶你回房間的保安吧,丟不丟人呀高德明?”

高德明的臉色漲得通紅,低聲問道:“昨晚我都說了些什麽酒話?我確實想不起來了。”

文麗抿著嘴,臉頰上飛過了一片緋紅,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兩個人幹坐著,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還是文麗打破了短暫的僵局,想了想說:“對了,昨天晚上我回去給我那個西班牙的朋友打電話了,她說要新康泰克和白加黑,我也不懂。數量嘛,先各買二十箱,但是她提出一個要求,說為了方便郵寄,讓你幫忙把所有的包裝都去掉,包括膠囊在內,然後分成兩部分,分別裝進塑料袋密封,用特快專遞寄給我就行。我問她要錢,她說先給你兩萬歐,差不多有二十多萬吧,我也不知道這個錢能不能夠,如果不夠的話,你就直接說,我再向她要。那錢估計今天下午就能到我卡上,晚上我就可以轉到你的卡上。你覺得行不行?”

高德明沒想到好事竟然來得這麽快,按照他目前的經營狀況,早已遠不如從前了,一年下來也不過才幾十萬的毛利,如果扣掉員工的工資提成,商業單位的回扣以及其他不可預見費用,最後到手的純利,實際上也隻有二十萬左右的樣子。如今從天上突然掉下了這麽大的一個餡餅,他還不得使出吃奶的勁去接著?

聽到文麗說到貨款,高德明的心如驟然停止跳動一般,兩眼直直地看著她,過了好長一會兒,飛出去的魂魄才像是剛剛飛回來,連聲說道:“夠了夠了,哪能用得著這麽多錢?再說她是你朋友,幫忙的事,我也不能去賺人家這個錢呀。”

文麗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們做生意的規矩,所以說該賺的錢你必須要賺,要不然這個錢也會被別人賺到。畢竟她也是個生意人,之所以她能從國內買這麽大量的貨,說明她在那邊還是有很大的空間,隻是我不知道你這邊合適不合適?”

高德明忙不迭地連連點頭道:“合適合適,太合適了!”他想了想,忽然從嘴裏冒出一句傻乎乎的話,“我都應該給你提成了!”

文麗的表情一直很淡定,表現出一副對錢根本不在乎的樣子,淡淡地說:“這個事體到時候再說吧,隻希望這對你來說是一個機會,能對你的生意有所促進。等下次我這個朋友回國的時候,我介紹你們認識,這樣你們就可以直接溝通了,也省得我像個二傳手一樣,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得來找我。”

高德明仰起頭看著房間的天花板,感歎地說:“呀,到底是老同學呀!過去就聽人說起過,人這一輩子呐,有三種關係不能斷,部隊的戰友,學校的同學,監獄的難友,看來這話確實如此!”

文麗笑了笑,轉了個話題問:“你如果在你們那邊有什麽事體要辦的話,盡管開口找我好啦,勿得客氣,我和你們的市長關係老好啦。”

她這麽一說,高德明想起杜占舉也曾經提起過,說文麗和這邊市裏的關係不一般。說這話的時候,杜占舉的語氣很曖昧,好像其中還暗喻著很深的內涵。

按照同學會的日程安排,吃過了早飯後是座談會,組織者專門從學校裏把他們班的輔導員也給請來了。說實話,大學四年,這幫家夥沒少給輔導員找麻煩,現如今一個個都進入了中年人的行列,行為舉止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當年風流倜儻的輔導員現在也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了。高德明至今還記得,當年他第一次走進複旦校門的時候,主動幫他把行李拎到寢室的就是眼前這位輔導員。

座談會不過是個噱頭而已,幾個同學代表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畢業後的情況,由輔導員發表總結,下午乘車到外灘,再由南浦大橋過江到浦東新區參觀,並在東方之珠前全體同學合影留念,然後就回到所住的賓館自由活動,為晚上展開的新一輪拚酒做好準備。

在去往浦東的路上,高德明就和文麗約好了晚上要去石庫門,所以就借口昨晚上醉得一塌糊塗,今晚的狂歡隻好掛了免戰牌。當其他同學都陸陸續續地湧向二樓餐廳時,高德明卻和文麗從步行梯悄悄地走出了賓館,在門外叫了一輛出租車,高德明剛要往副駕駛的座位上鑽,卻被文麗一把拽住要一起坐在後麵。高德明的心立刻又在狂跳不止,他的腦子似乎在這一瞬間出現了空白,機械地被文麗拖進了後排,兩個人坐在了一起。從讀大學開始,他連做夢都希望自己能夠和文麗近距離地坐在一起,這個夢已經做了二十多年了,今天當他真的和文麗這麽近地在一起的時候,卻感到渾身上下像著了火一樣,燒烤得難受。

文麗所說的石庫門,指的是淮海中路新天地步行街,高德明一下出租車就感覺到了上海夜晚那種特有的氣息。兩個人無言地走在石板路上,看著弄堂兩側青磚下麵隱隱的青苔,路燈映射下的石庫街門,信庭漫步的人流,燈紅酒綠的酒吧,還有仿古的建築,一下子把高德明拉回了大學時代,他似乎聽到了裏弄裏傳來熟悉的刷馬桶聲音,似乎看到急匆匆上班的人群,似乎感覺到了二十年前他們還年輕的時候。走在石庫門的街道上,除去對時尚上海的認識外,更重要的是能夠把人們的思路像時空隧道一樣拉回到過去,對過去的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鍾有一個追憶的總結。如同他們現在的心境一樣,把已經過去的歲月一點點化開,就像弄堂青磚下的點點青苔,不過是一個曆史的印記。

老石庫門代表著上海的一個時代,而新石庫門則是了卻了對過去的一種懷舊情結,如果說建築代表著一座城市的語言,那麽石庫門絕對是地道的上海方言,代表著上海的過去。從正麵以石料為門框的大門上,能清晰地看到年輪的印記,還有黑漆厚木的門扇,一副擦拭得錚亮的銅環,以及門頭上砌的三角形或長方形、半月形凸凹花紋,顯出了曾經的氣派、有序、厚實和穩重。

高德明似乎明白了文麗帶他到這裏來的原因,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文麗則默默地將手挽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全身的肌肉都繃到了一起,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全身出現輕微的顫抖。

他倆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忽然從不遠處的一間酒吧裏飄出了刀郎的歌,略帶沙啞和憂鬱的歌聲:“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午夜裏無盡的。”歌聲如迸發出的一個火星,瞬時點燃了高德明內心深處的那把火,讓他感到全身正在熊熊燃燒。

文麗仰起頭看著他緊繃得已經僵硬的臉,柔聲地說:“到我家去坐一會吧。”

高德明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像是沒經過大腦一樣地隨口就說道:“天不早了,等改天再去吧!”

這話剛一說出來,他就悔得腸子都變成了藍色,恨不能當場狠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可是話已經出了口,也就收不回來了,低著頭,用眼角偷偷地掃了表情錯愕的文麗一眼,恨自己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文麗聽了不由一愣,臉色隨即陰鬱下來,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累一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天晚上,高德明做了個夢,在夢裏他和文麗有了肌膚之親。沒有了虛偽的矜持,也沒有了表麵的斯文,當把身上的一切偽裝都脫去之後,剩下的就是兩個人瘋狂地摟抱在一起,把那個叫做“情感”的東西以一種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表達出來,在洶湧澎湃的中對情感做一個全麵的總結。埋在高德明心底二十多年的情感現在終於完全迸發出來,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經,都在瞬間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把積鬱了二十多年的焦躁全部以一種瘋狂的方式釋放出來!

後來,高德明發現自己竟然夢遺了,所有的動作簡直就和他頭一次夢到的完全一樣!

高德明忽然衝著他莫名其妙地扔出了一句英文:“Alittleofsomethingisbetterthannothing,andgiveshopeandstrengthtostriveformore.”(很少有總比沒有要好一些,並帶來了希望和力量,爭取有更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