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找抽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4)

屈指算來,這一次相見,已經隔了十幾年,在這十多年的歲月長河裏,兩人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高德明斷斷續續地從其他同學那裏得知,文麗的結果並不是很好,已經在幾年前就離了婚,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單獨生活。

當高德明借著酒勁婉轉地對文麗說出了自己在大學裏一直都暗戀她時,文麗卻並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色,隻是很淡定地笑笑,然後說了一句“謝謝”。僅這一個“謝”字,就把高德明好不容易才聚攏到一起的自信給擊了個丟盔卸甲,他感覺自己很失敗,張口結舌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而自己卻在兩眼內寫滿了“囧”字,恨不能找個地縫給鑽進去。然而,就在他垂頭喪氣地即將離開上海時,文麗卻聲色不露地親自開車把他送到了機場,在他惆悵地就要離開時,文麗忽然從後排座位上拿出了一個很舊的小木箱遞給他,隻淡淡地說是自己的一點兒心意,讓他回去以後再打開看。

這就是那把讓他珍愛無比的每天都要把弄的茶壺的來曆。起初他並沒有太當回事,直到遇到了一位懂壺的朋友向他說了這把壺有多麽珍貴以後,他仿佛才突然醒悟過來一般,原來文麗對他竟然如此深沉!於是,他喜歡上了茶,也喜歡上了壺。

但是這一切他在李素琴跟前卻沒敢吐露半個字,隻含含糊糊地說這壺是從古玩市場淘來的。幸虧李素琴對這樣的事不是很在意,所以也沒有深究。至此,高德明就有了每天都要看一眼這把老壺的習慣。在他的心目中,隻要抱起了茶壺,就如同抱起了文麗一樣,那麽輕柔,那麽溫暖。

不知道這次見麵的結果會是如何,高德明的心驟然抽搐了一下。飛機正在下降,從舷窗往下看,地麵的建築已清晰可見,極像是一塊塊插滿各種電子元件的巨大電路板,把整個城市連接成了一大片。他目不轉睛地俯視,眼眶情不自禁地濕潤了,心裏在默默地念叨:上海,我回來看你了!

在虹橋機場的出站口,高德明遠遠地就看到了在前麵高高掛著一個橫幅,上麵寫著“歡迎複旦大學政治經濟係世經專業89級同學回家!”高德明的心頭一熱,眼淚刷一下就流了下來。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到了接站處,心情激動地和幾個已經先來的老同學擁抱在一起痛哭起來。是啊,將近二十年了,畢業時候還都是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可是今天一見麵卻都已經年過四十跨入了中年人的行列。這麽漫長的歲月裏誰沒有一肚子的故事?誰又都是那麽順順利利?二十年一次的同學大聚會,在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任何語言來描述這種同學之間的情誼,或許隻有眼淚才是表達的最好方式。

聚會是在四川北路的一家酒店裏進行的,他們的一個同學現在是這家酒店的董事長。進了門之後,需要先到前台去登記,然後再根據自己的名字領取住房卡。

高德明進了酒店之後,第一眼就看到了文麗,看上去文麗還是那麽年輕漂亮,和前幾年的那次匆匆一見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唯一能看出有所變化的,就是因為發型的變化而顯得更加成熟和穩重了。

他的心仍然是抑製不住地怦怦亂跳,這幾年雖然天天撫摸著那把茶壺,可一旦見到了真人還是感到說不出的緊張。文麗倒是落落大方地走過來,臉上凝聚著親切的笑容握著他的手,依然是一口上海軟語問道:“德明,一路辛苦了。長遠勿見,我老想念儂個,今朝見到儂我交關開心。”

高德明握住她的手,像一陣電流突然傳遍全身,腦子一時出現了短路,眼看著文麗卻有些語吃,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文麗指了指一邊的沙發,語氣很平和地對高德明說:“到這邊來坐坐吧。”

高德明表情顯得異常淩亂,肢體很機械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習慣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給文麗遞過去。文麗臉上依然掛著平和的微笑衝他擺擺手,他才突然醒悟過來,尷尬地笑了兩聲,又把香煙裝進口袋,而另一隻手卻打著了打火機,這才發現嘴上並沒有叼煙。

文麗柔聲地說:“上次你過生日,也沒什麽好送你的,就順手從家裏拿了一把老茶壺,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高德明趕緊說:“喜歡喜歡,那是一把明代的項真壺,非常好,我一直珍藏在我的書櫥裏,別人都不許動。”

“是不是呀?沒想到你也對壺情有獨鍾呀?這麽說我送給你還送對了。”文麗驚訝地說,“不瞞你說,梅調鼎是我外婆的外公,關於這把壺的來曆,還是很有故事的。這個梅調鼎雖說學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卻是很洋務的一個人,當年他追我外婆的外婆時,知道未來媳婦喜歡茶,就淘來了這把項真壺,又專門訂製了這麽一個外包裝,然後題寫了秦觀的詞,作為定情物送給了她。”

高德明無意中看了文麗一眼,發現她在說定情物的時候,兩頰泛起了一抹紅暈,然後感歎地說道:“那實在是太珍貴了,不過我一直保存得很好,任何人都不許碰。”

文麗矜持地笑了笑,一語雙關地說:“隻要你喜歡就行。”她說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高德明,又很快地低下頭,把話題一轉,忽然問起了他的生意:“藥品生意現在好不好做?”

高德明苦笑了一聲道:“現在的生意都不怎麽好做,尤其是藥品這一塊,不像前幾年那麽好做了,主要是競爭太激烈了,搞不好就砸在手裏。所以,忙忙碌碌一年下來,也不過就是混個吃喝。”

文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哦,原來是這樣!是啊,不光是你這一塊,現在什麽生意都不好做。”她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猛地一拍腦袋道,“瞧我這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剛才不提藥品我都把一個事給忘了,你這一提我才想起來。你做藥品,應該對生產廠家和醫藥公司都很熟吧?是這樣,我這邊一個朋友在西班牙,也是做你們這一行的,據說做得挺大,在馬德裏和巴塞羅那都有分號,上個禮拜剛離開上海回去。她臨走的時候還托我給打聽一件事,就是要咱們國內生產的感冒藥,而且數量很大,不知道你能不能搞到?這對你來說也算是個機會吧!”

高德明有些喜出望外地看著文麗的臉道:“真的呀?感冒藥好說,國內的所有廠子基本上都生產。你的這個朋友要哪個廠家的?價格是多少?我回去就給她打聽這事。”

文麗眨了眨眼道:“她臨走的時候也就那麽一說,我怎麽知道還分得這麽多。你別急,晚些時候我給她打個電話問一下,看看她到底要的是哪一種。還有,如果她那邊真的想要的話,得讓她把款給打過來,至少也得給一部分訂金吧。我這是給老同學幫忙呢,搞不好再讓你吃了虧,我這麵子上都不好看!”

高德明萬分感激,兩隻手抱在胸前直給文麗作揖道:“謝謝,謝謝!到底是老同學,有什麽好事還都想著我!”

文麗用眼角快速地掃了一下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就低下頭,小聲地說:“好像不僅僅是老同學吧?”

十二、所謂同學聚會不過是個提供表演的舞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流行起了同學聚會這個新名詞,總有那麽一些閑得蛋疼的人,想要借助同學聚會這個機會來展示自己。於是,從小學到初中,從高中到大學,甚至恨不能連幼兒園的同學都組織起來,各種各樣的同學聚會都應運而生。那些有錢有勢、混得很得意的同學巴不得天天開同學會,而比較落魄的同學則害怕同學會上見麵,精神上受到摧殘不說,還要作為那些得意同學炫耀財勢的一個比較道具,心裏也許還有個小小的奢望,那就是那些混得好的同學能不能幫上自己一把。其實這是幻想,那些混得好的同學之所以熱衷於開同學會,就是抱定心思專程來看你的落魄和女同學們的豔羨呢。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同學會充其量是一小部分人的表演罷了。

高德明雖然還不至於慘到被人比較的地步,可與那些掌了權發了財有了勢得了濟的同學相比,自己不過是個剛起步的無名之輩,幾乎和在大學時代一樣,很現實,也很平淡,平淡得就像一碗水,無論放在哪裏都興不了風,掀不起浪。在那些去過美國的大談華爾街、拉斯維加斯的賭場、道瓊斯指數,到過歐洲的討論文藝複興、講述意大利建築的時候,他多數時間都是做一個沉默的聽眾,這倒並不是因為他老成持重,而是因為經曆平淡且混得不好,大家談論的新潮名詞或根本不懂,或掌握不熟練,擔心哪個地方說錯了出醜,便索性不開牙。但是他前來參加同學會的主要原因也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說白了,他不過隻是為了一個人而來——那就是文麗。

同學聚會總共兩天,除了幾個簡單的座談外,其他時間大多都泡在酒裏了,從中午到晚上,一場酒接著一場酒地喝。剛坐下時都還比較文明,喝著喝著就亂了套,拿著照相機胡亂拍照的,男女同學互相揭短的,講述當年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的,嘻嘻哈哈的場麵就變得越來越嘈雜了,也不分男女同學了,更不管職位高低了,摟著脖子抱著腰,一個個都像跟酒有仇似的,端起杯二話不說就灌下去,直喝得昏天黑地,胡言亂語。那些不勝酒力喝醉了的,就大呼小叫地招呼保安幫忙給抬回房間,其他人繼續。這邊喝完了,似乎還不盡興,又招呼著去歌廳繼續喝。

高德明自然也混雜在其中,畢竟有了文麗給他提供的一個賺錢的機會,也像打了雞血似的激情澎湃,終於調動起所有的興奮細胞,在這個平台上得以淋漓盡致地進行發揮,與其他同學一道在瘋狂地胡喊亂叫。這是他過去從來沒有的表現,可能是壓抑了這麽多年,今天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可以使他放鬆和發泄了。

這次同學聚會,全班的同學除了杜占舉因為在北京開會和幾個已經出國的不能參加之外,幾乎都到齊了,把酒店折騰得烏煙瘴氣。高德明也豁出去了,不管誰來敬酒,都一律來者不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隻覺得頭重腳輕,神誌模糊就找不著北了,身體如起了空一樣,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推了他一把,慢慢地被掀翻在地,整個人連同思想如同在太空艙裏一樣,沒有了地球引力,輕飄飄的橫著身體,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