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找抽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3)
“因為我了解我自己的孩子!”李玉婷有些慍怒地抬頭看著醫生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她不明白,醫生為什麽會問一些這樣無聊的問題。
“謝謝您的回答,我的問題基本問完了,”醫生說,“我之所以這樣仔細地問您每一個細節,是因為近段時間以來白血病的發病率有所提高,而恰恰都在這個年齡段,所以希望您能夠理解。剛才依照您的回答來看,目前還不能完全排除患白血病的可能因素。雖然我們的生活質量確實是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可是我們目前的生存環境也存在不少的隱患,所以作為一名醫生我必須提醒您,為了安全起見,我建議您明天再帶孩子過來,到血液科和病理科做一個會診。”
李玉婷聞聽此言,眼前一陣發黑,險些一頭暈倒在地。
十一、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
紀然的突然生病,暫時緩解了李玉婷的離婚風波,可高德明這邊出問題了,說起來原因很簡單,隻是為了一把壺。
自從茶館一別後,倪亞蘭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也許是高德明承諾要送一把壺給她的原因吧,連續幾天的時間,她都非常投入地做“鹿血壯骨酒”的廣告文案,無論上班下班,在路上還是在家裏,時刻按照高德明的要求苦思冥想地思考,同時查閱了很多國內外的經典廣告語,經過一再斟酌,根據藥酒的特點和功效,突然之間腦子裏靈光一現,閃出了觸目驚心的四個大字:剔骨抽風——剔除骨刺,抽出風濕!
在高德明看來,倪亞蘭拿出的這套廣告文案,可以用“無與倫比”來形容。他禁不住拍案叫絕,雖然隻有短短四個字,卻包含了倪亞蘭的全部智慧在其中,短小精悍,字字珠璣,深扣主題,直達要害,一步到位地向受眾群體道出了這種藥酒的用途,真可謂是一字千金。高德明仿佛已經看到出現在平麵媒體上的效果,在深黑色背景下,以特大黑體標題標出四個大字——剔骨抽風,從而形象地闡述了該藥品的目標治療群體。
但是他卻什麽也沒說,高德明腦子裏已經製定了一整套的運作方案,畢竟他在這個品種上投入了相當大的精力,希望能通過運作“鹿血壯骨酒”來獲取更高的回報。所以廣告從什麽時候開始發布,發布的主要媒體是哪幾家,前期開展怎樣的促銷活動,到後續跟進工作該如何保障,以及廣告的投入和預期產出比、業務人員的銷售業績獎勵等,一攬子事項必須要考慮周全,從而形成一套完整細致的預案。也就是說,從倪亞蘭拿出了廣告文案之時,就意味著“鹿血壯骨酒”的銷售計劃已經萬事俱備,隻要耐心等待具體的發布時間就可以了。
沉澱了這麽久的一句廣告語,被倪亞蘭一句中的,高德明腦子裏緊繃著的那根弦總算可以放鬆一下了。然而倪亞蘭卻並沒有放鬆,高德明親口答應她,要送一把壺給她,可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他卻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就好像壓根就沒說這回事一樣,一臉坦然地進出辦公室。可她偏偏卻當了真,兩眼幾乎每天都在上班後的第一時間裏盯著高德明手裏提的物件,但是一周過去了,每天早晨她都滿懷希望去上班,卻隻能麵對一天接一天的失望。高德明的手裏除了他自己的小手包外,再沒有其他物品,這讓她對高德明這個人感到失望,可這事又不好當麵去找他要,心裏就直犯嘀咕,現在的男人為什麽都不靠譜呢?
實際上高德明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當時在飯桌上拍著胸脯說過的話,回來看到放在櫥裏的那套壺後他就後悔了。當他回到家裏,從櫥櫃裏拿出杜占舉送給他的那套壺時,心疼得他不由得抖了一下,說一千道一萬,他實在不舍得把這壺拿出去送人。說起來,高德明很喜歡壺,看他從洗茶泡茶到養壺時那一整套熟練動作,不知道他的人,還真以為他是個玩壺高手,但實際上卻並不是這麽回事,他之所以喜歡壺是另有原因。實話實說,他對壺的了解程度充其量也就是個入門階段,對壺的認知也僅限於這個程度。雖然他對紫砂還不怎麽內行,但手上的這把壺是別人進貢給杜占舉的,隻不過杜占舉又轉手送給了他,僅從這層關係上來說,這把壺的品質就肯定錯不了。
他手裏拿著這把壺在燈下仔仔細細地又看了好幾遍,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將其又放回了原處。畢竟自己已經當著人家的麵把話說出去了,想反悔都已經不可能了,腦子一轉,幹脆從外麵花個百八十塊錢胡亂買一把看上去還不錯的壺送給倪亞蘭了事。可誰知,偏偏趕上這幾天事多,就把買壺這事給忘到了腦後,等見到倪亞蘭那張臉從滿懷希望到黯然失落的時候,才豁然想起,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故意不去看她那張掉下來的臉。尤其是當她拿出了這個廣告文案時,高德明咬咬牙再次做出決定,不就是一把壺嘛,這回說什麽也要把那套壺送給她,可是回到了家再看到那把壺,像割了他的心頭肉似的疼,還是舍不得。如此,一天一天地就這麽悄悄地溜過去了。
倪亞蘭雖然對高德明的不講信用很是失望,但並不點破,專門從免稅店裏買回了一條好煙送給高德明,隻說是去一個朋友那裏,剛好見到有這種煙,覺得包裝挺好看,就給順手拿了一條。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這麽一來,更讓高德明麵子上掛不住了,尷尬地看著毫無表情的倪亞蘭,心裏卻在捶胸頓足地暗自發誓,是男人就一定要說話算話!
倪亞蘭從他的辦公室退出去後過了好長時間,高德明才伸出手,表情有些鬼祟地將這條煙拿過來,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猶豫了一會兒,果斷地撕開了包裝。這個時候倪亞蘭在外屋裝作倒水的樣子,像是不經意地從門縫裏看到高德明從拆煙到點燃的全部過程。隻見他獨自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閉著眼,兩腿伸得很直,那個姿勢看上去不怎麽好看,卻顯得極為放鬆和愜意。
看到這一切,她心裏禁不住暗暗好笑,男人是不是天生都帶了這麽一股孩子氣呢?站在女人的角度上來說,對於已進不惑之年的吸煙男人,就不要指望他在這個年齡還能主動地戒煙。就像高德明,即便是吸煙的姿勢,早已成了一種風格,而且吸煙也已習慣於某一種固有的姿態。無論是從對香煙品牌的認定、拆開煙盒的方式,還是到每天的數量,都刻板地成了一個規律,什麽時候必須吸煙,什麽時間一般不吸,都像一道程序一樣輸入到了他的生命中。而四十多歲的男人,理智有時候就像吸煙,隻是叼在嘴上,卻並不為之心動,因為這個年齡的人,該遇到的人和該經曆的事都已經成了昨天的一個腳印,隻有一個具體的影子,因而缺失了曾經的激動。如同手上這支煙,抽的時候是分明的,不抽的時候沉寂,抽與不抽之間又很飄忽。
從另一方麵來說,四十歲的男人似乎才開始真正懂得生活,這也是女人們所說“極品”的一個主要原因。因為從三十九歲到四十歲之間,看似隻有短短的一年,可就是這一年的時間,對男人而言從心理到形象會發生很大的改變。隻有跨過了四十歲的門檻,他們才會覺得自己不再是個淘氣的大男孩,而真切地感到自己已經長大了,所考慮的,更多的是責任和壓力。於是開始學著如何去享受生活,品茶、讀書成了這個年齡的重要選擇,而在事業方麵也就顯得更加穩重,不輕易地表露自己的態度,畢竟已經到了輸不起的年齡,所以就盡量地用品茶的方式來思考,用讀書來充實自己。
倪亞蘭歎了一口氣,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在辦公室裏忙碌了一天的高德明,下班之前先離開了單位,回家吃過了晚飯,又習慣性地獨自來到樓上,沏一壺茶,依然將第一泡茶湯淋在老壺和養在茶洗裏的茶寵上,再拿過茶巾仔細地將老壺壺身的茶湯擦淨。人類自有史以來,所進行的一切創造發明實質上都是為了生命得到最高享受,包括茶壺也不例外。在高德明看來,這把老壺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盛水的容器的範疇,而是像麵對一個人,滿含著難以啟齒的牽掛和對家庭的矛盾與糾結,眼前的茶,反倒成了擺設,隻是一杯帶著顏色和味道的水罷了。
說起來,茶雖然也是水,但並不像水,因為水太清淡,根本無法打動人;也不像酒,酒太濃烈,喝過以後往往使人現出本性。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太生疏便“淡如水”,就像過往的客人,來到門前所討要的往往隻是一口水;若到了喝酒的份上,那就是親人和朋友或者是有些目的了。酒桌上任是什麽話都可以開口,什麽事都可以辦得成的,而唯獨茶,始終表現得中規中矩,既有濃鬱的茶香,又離不開水的元素,更何況手裏把玩著這把足以令人心動的老壺,讓他身在原地而心早已飛遠。
關於他對這把老壺的鍾愛與垂青,就連對他已經非常了解了的李素琴都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會對這把壺如此鍾愛?即便就是一個價值連城的古董,也不至於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般的思念程度吧?對此,她也曾產生過懷疑,可轉念一想,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一把茶壺,總不至於小氣到去吃一把茶壺的醋吧?
當然,個中原委也隻有高德明自己知道,隻是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他一邊擦拭著老壺,兩眼卻不由自主地盯在擺在櫥裏的新壺上,臉上的表情很是糾結,顯然是內心還在做激烈的鬥爭。直到他喝完了最後一杯茶,將杯子裏的水根淋在茶寵上,依次將杯子、公道杯都擦了一遍,這才慢慢地起身,走到櫥子前,猶豫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把那套壺拿出來放到一邊,以便明天早上直接拿走。
第二天一大早,高德明還沒有起床呢,家裏的電話就響了。在廚房裏忙活早餐的李素琴急忙跑出來接起電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要找高德明,便大呼小叫地對著臥室喊道:“高德明,找你的。”
還沒睡醒的高德明很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嘴裏還不耐煩地罵罵咧咧道:“誰這麽討厭,大清早打哪門子電話!”說著走到廳裏接起電話。電話是一個大學同學打過來的,開口就笑罵道:“媽的二駝,找你小子可真不容易,我這都接連打了好幾天了,就是找不著你,還以為你小子回火星了呢!”
高德明一聽是同學的聲音,立刻就來了精神,抱著電話就興奮地叫喚:“老幹薑,媽的你小子還活著呀?最近怎麽樣,趕緊給我說說。”
同學之間一旦聊起來,話就沒完沒了。老幹薑在電話裏告訴高德明,全班幾個同學強烈要求組織同學聚會,問高德明有沒有時間參加。高德明連聲答應說去去去,那個興奮勁讓他忘乎所以,連李素琴站在身後好長時間,他都沒有發現。
電話掛上後,李素琴才不陰不陽地說:“高德明,就是要去見你那個初戀情人也不至於激動成這樣吧?”
高德明一下子就被她給戳到了軟肋,顯得很不自信,底氣不足地說:“我說你這人有勁沒勁?什麽事隻要到你嘴裏就一準的變味兒。一大清早就找事,還沒吃飯哪,就撐著了?”
李素琴撇了撇嘴,醋意十足地道:“喲!到底是要去覲見夢中情人哪,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和平時不一樣哦。你高德明現在牛啊,晚上睡覺靠著一個,夢裏還想著另一個。高總,民女奉勸一句,野花雖香,說不定有毒,你可千萬別走火入魔喔!”
“嘁!”高德明白了她一眼,進了衛生間。
高德明拎著那套壺到了公司,什麽話也沒說就放到了倪亞蘭的辦公桌上,隻是簡單地說了下自己要去上海出差,把所有需要做的事都交代給了她後,又把家裏都給安排停妥,就乘下午的飛機到上海去參加同學聚會去了。臨進安檢的時候,李素琴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專門打電話過來給他約法三章:一、不準關手機,以便隨時接受查崗;二、不準和其他女人有過於親密的行為,尤其是不能和那個初戀情人單獨來往;三、聚會結束後必須立即往回趕,不得延誤。高德明表情很糾結,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全部都答應。
高德明畢業於上海複旦大學政治經濟係,在臨近五角場的邯鄲路220號這個校園裏,高德明待了四年。四年,對於高德明這個平淡無奇的人來說,除了邯鄲路和國定路的幾個大門外,幾乎沒有發生什麽可以讓他激動起來的事情,唯一還留有很深印象的,就是當年他對文麗的單相思,整日地在心裏默誦王維的那首相思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這麽多年來,文麗始終是他心裏一個抹不掉揮不去的影子,牢牢地盤踞在他心靈深處,從來沒有動搖過。想到這裏的時候,高德明的臉燒得燥熱。
現在回想二十多年前,那個時候的大學生沒有電腦,沒有手機MP3也沒有PSP,生活枯燥單調得出奇,晚上閑得無聊,幾個同學就湊在一起,坐55路公共汽車從五角場到外灘去看上海人“軋馬路”。那時的上海外灘是年輕人“白相”的好地方,一棵樹下往往能站上好幾對小情侶在互相啃嘴。這引起了情竇初開的大學生們的無限興趣,吃完了晚飯,就趕到外灘看“西洋景”,然後回到寢室把各自的所見所聞再互相傳播,這成了他們無限寂寞中的一件樂事。
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高德明對本班的上海女生文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用一句俗語說,他這純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且他也很明白這一點。但是,隻要見了文麗,他全身就受不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麽,隻是希望自己隨時都能看到文麗的身影。可是倆人一打照麵,他就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劇,呼吸也變得不均勻了,如同做了賊似的不敢正眼去和她對視,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能夢到文麗和他在一起。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
青蔥時代的情感躁動把他搞得神魂顛倒不知所措,並致使他有了第一次夢遺,以至於這次夢遺在多年以後影響到了他和李素琴之間的**方式。每次他都始終如一地嚴格按照夢中的程式一步一步進行,仿佛一旦在動作上發生了變化,他就不會做了一樣。
這種青春的萌動折磨了他好長時間,作為外地人的高德明當然知道上海人的排外思想,因為上海人把上海以外的人全部都稱為“鄉溫”,就是“鄉下人”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之間就像兩條平行的直線,根本沒有一個相交點存在。可是對於高德明來說,這就算是他的初戀了,那種感覺像犯了病一樣,隻要腦子裏閃過文麗這個名字,便會不自覺地麵紅耳赤“心慌神移”,心裏明明希望在某一個拐角處能和文麗不期而遇,可是多少次的不期而遇卻又都是擦肩而過,最多也不過一笑了之。最終的結果是,在無限的思念中無不遺憾地結束了四年的學業,甚至連向她表白的機會都沒有。
後來,雖然已經結婚很多年了,高德明還是念念不忘文麗。文麗的音容笑貌始終沒有在他的記憶中消失過。無論是誰,隻要在他麵前提起文麗的名字,他仍然還會像過去一樣,感覺自己的心在怦怦亂跳。一直到了一年前,高德明到上海出差,通過其他同學找到了文麗的聯係電話,在經過了兩天兩夜的痛苦思考後,他終於戰勝了自己,硬著頭皮撥通了文麗的電話,兩人才有機會麵對麵地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