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04 陽光已碎落成一麵湖(3)

周興家的司機送我們到紫苑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時間,差一刻就七點了。

我們進去的時候裏邊的人並不多,過了一會兒,人便陸陸續續都到齊了,我四下打量了一下,來的也就是和他經常在一起的幾個男孩子。

時針慢慢滑向晚上七點的時候,包間的門被再一次推開,我抬起頭來看見了易曉溪。

我愣愣地看著她走了進來,她依舊是一臉的平靜。她走過來的時候笑著和在座的幾個男生打了招呼,我側過頭看她,她笑得很勉強。

“坐在我旁邊吧。”我仰起臉輕輕地衝她說了聲。

她聞聲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便走了過來。

剛剛周興不知道接了誰的電話便焦急地趕了出去,所以此時包廂裏暫時冷場,我用杯子倒了綠茶,眼角的餘光瞥向易曉溪的時候,我覺察到她亦是有些心不在焉。

包間的空調開得很足,可是我還是覺得發冷,我隱約地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似的。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包間的門被再次推開,我下意識地看過去,這次進來的,是周興。

他臉上的表情沉靜如水,與剛剛和我一起來時的神采飛揚截然不同,我不知道他出去的這半個小時發生了什麽事,他幾步走過來坐在了我身邊,我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什麽都不問。

因為周興的低沉,這頓飯吃得有些沉悶,卻還是意料之中的奢華,席間,周興不停地敬每個人的酒,就這樣喝了幾個來回,到最後他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意。

時針指向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桌上已經是一片狼藉了。

來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地走了,易曉溪最先走,到最後,隻剩下了和周興要好的兩個男生,還有我。我留到了最後,是因為讓我心裏忐忑地想了幾個晚上的疑問需要他解答。

我安靜地坐在一邊,沒想到的是他們三個人竟然又叫了幾瓶啤酒對吹起來,我耐著性子等他們三個人將最後的一瓶酒灌下去時,時針已經悄然無聲滑向了淩晨。

“景默……”周興的聲音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意,頓了頓他又說道,“我送你回寢室。”

我點了點頭,“好。”

我們四個人走出紫苑的時候,外麵已經是一片漆黑,周圍的店鋪都已經打烊,隻有紫苑前麵的霓虹閃爍得分外妖嬈。

我走向周興家的車剛要拉開車門的瞬間,周興在後麵突然開口:“景默”,他用手指了指馬路對麵的廣場說,“景默,我們去那邊廣場的噴泉邊吃蛋糕好不好?”

“蛋糕?”我皺眉,同時對他的突發奇想有些難以理解。

他認真地點頭,狡黠地衝我眨了眨眼睛,隨後從車子的後備箱拿出了一個很大的蛋糕盒子:“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皺著眉不說話,他便衝我笑:“你是不是在想,我一定是蓄謀已久的。”隨即自嘲道,“沒錯,就是這樣。今年你的生日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過了,所以想提前和你一起吃蛋糕,畢竟這個習慣已經維持了五年了。”

旁邊的周興已經將蛋糕放在了噴水池旁邊的地麵上,此刻的他,正蹲在蛋糕的旁邊,拿著打火機一根一根地點亮剛剛插上去的那些蠟燭。

我靜靜地看著,漆黑的夜裏,燭光閃爍,與夜空中星子的光芒交相輝映,可是不知怎的,我心裏突然覺得一陣陣的難過。我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旁邊的他,光亮映亮了他俊秀的臉龐,光亮忽明忽暗地映上他的臉龐,他臉上的線條輪廓分明,他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孩子。

突然他直起了身子,轉過頭來。“好了,景默。”他說著話就朝我望了過來。

我來不及躲閃,眼神與他相接,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一根一根地數過去,正好十七根。天氣冷得緊,可是蹲在這明亮的生日蛋糕旁,溫暖卻直抵心底。

盈盈的燭光中,我發著呆。

“景默……”旁邊的周興叫著我的名字,聲音卻有些沙啞,“這就是我們的十七歲嗎……”他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我隱約地聽清了他的話,卻讀不出其間的意味。

我沒有應聲,因為我的心裏也在暗暗地想,這就是我們的十七歲嗎?

我們的十七歲,到底可以說是怎樣的一種色彩,為什麽我描繪不出,也看不清楚?

最後一根蠟燭燃盡的時候,廣場上又暗了下來,周興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塊蛋糕拿給我,我接過來,就勢坐在後麵的噴水池的沿兒上,用小叉子一點一點地切著那融入了蠟燭眼淚的漂亮蛋糕,他坐在我的旁邊。我們默不作聲。

廣場上有寒冷的風吹過,呼啦啦作響,身後的噴水池裏的水也不知疲倦似的流著,廣場上靜悄悄的,午夜的靜謐襯得這世界瞬間冷清起來。

少頃,周興突然問道:“你和鄭緋兒是很好的朋友嗎?”

我“嗯”了一聲,心裏有些納悶他的問題。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煙,然後用打火機點燃,“啪”的一聲響後,煙霧繚繞。

“我走了之後,你要照顧好你自己。不要相信耳朵聽到的,甚至眼睛看到的也有可能是假的,要用心去感受。”說完他深深吸了一口煙。

這話好熟悉,我蹙眉,才想起來,這話易曉溪也說過,我歪過頭,我想,如果我今天不問,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問了。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怎麽又去追易曉溪了?”

他仰起臉看我,眼神裏充滿了訝異,他左手拿著的煙,冒出微弱的火光。

“花心大蘿卜!”我大聲地衝他喊著,這聲音在午夜的廣場上顯得格外明顯而又刺耳。

“景默,你是在吃醋嗎?”他突然眼神邪氣地盯著我看。

“吃醋?”我重複他的話,“什麽吃醋?”

他看著我,暗夜裏,隻聽得見周圍凜冽的風聲呼呼地刮著,身後的流水聲嘩啦啦地響著,卻沒有說話聲,我們兩個就這樣默默對視了好半天。

周興掐滅了手上的煙頭:“景默,其實易曉溪和我在一起,隻是一場戲而已。我不過是乘人之危!我是個小人!

“其實景默,那次你拒絕了我之後,我麵子上下不來,當時她男朋友的心髒病犯了急需用錢,她找到我幫忙,為了挽回麵子,我便要求她假意和我交往,畢竟能追到校花,麵子上總會挽回幾分。

“她沒有辦法又著急用錢,就隻好答應了我,可是我知道景默,其實她最難過的,不是別人怎麽看她,而是你誤會了她,可是她因為感激我借錢給她,一直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也一直默默地承受著所有人的誤會。我對不起你,景默,我也對不起易曉溪。都是因為我這自私的虛榮心作祟。”

原來是這樣!

“她百口莫辯的時候,一定難過極了!”說到此處,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

那個晚上,星光稀疏,零星的星子卻明亮,它們眨著眼睛,好像一副很悲傷的樣子,看著夜空下,一個叫做景默的十七歲女孩為了沒有用心去解讀友情而痛哭失聲。

不管是哪一種姿態,不管是哪一種聲音,都在輕輕吟唱著蘇醒的琴瑟和重生的笙簫。

淩晨兩點三十分,周興送我到寢室樓下。

我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發現裏麵沒有關燈,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我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然後,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是屬於易曉溪的聲音。

我就這樣靜靜地與她對視了好半天。“對不起……”我說,“我都知道了,周興都告訴我了。”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話音在顫抖。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看到她紅了眼圈,她說:“沒關係。”她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是真覺得對我愧疚,就來幫我的忙。”

“什麽?”我問。

“幫我找到我的索洛寞。”她說得很隨意,“逗你的啦,你連索洛寞是誰都不知道怎麽找。不過我一定會找到她。”她說完這句話,又開始忙不迭地在電腦前晃來晃去。

隨後她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我的QQ被盜了,該死的賊!怎麽辦,我還欠人家五百元呢!”她的聲音聽上去焦急得要命。

我終於攢足了所有的勇氣開了口:“你說,索洛寞,你是個被憂鬱荼毒得太深的孩子……”

我一句話一句話地重複著,說到後來,聲音已經哽咽,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美好的東西我留不住,所以眼淚隻好流下來。

我望著易曉溪,她在聽到那些話的瞬間呆滯,她呆呆地轉過身來,定定地與我對視,眸子裏的光卻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她說:“索洛寞。”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流淚,以這樣一種脆弱而又茫然失措的姿態,我在她的眼淚裏一點點動搖。然後,我聽見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三個字發出聲音。

她說:“索洛寞。”

“謝謝你,寂小歡……”我說,“原來你一直都在。”

暗夜裏,隱匿的星子眨巴著眼睛,你知道嗎,這一刻我有多歡喜……在這寂靜的夜裏,我終於找到了關於友情的那段神話與美好。

並將它留在此刻……接下來的周末便是我的生日,景卓也快要回來了。

那天我特意起了個大早,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裏趕,一路上我都在想景卓看到我時會是什麽樣子,會極度地興奮吧,我們已經一個月沒有相見。可是當我走完二十八級台階,在家門口按了半天門鈴還沒有人應的時候,心裏的興奮馬上被沮喪所替代,景卓竟然沒有回來!

我心裏想著不能就這麽傻等在門外,於是我開始摸索著找鑰匙,可是找了三個來回都沒找到,我心裏暗叫糟糕,我忘記帶鑰匙回來了。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做過景卓會失約的這個設想,根本就沒有!

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猶豫了一下,我撥通了景卓的電話,那邊的音樂響了好久,電話才被接起。

“爸,我是景默。”我聽到那邊有點嘈雜的聲音,似乎是在醫院或者什麽地方。

“默默啊,實在是抱歉,爸爸這邊有點急事,你先在家裏等爸爸一會兒,好嗎?”景卓的語氣沒有我想象中的興奮異常,反而似乎有一絲不耐煩。

“我,我沒帶鑰匙。”我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而後那邊便沒有了動靜,吵吵嚷嚷的聲音過後,景卓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你說什麽?”

“我沒帶鑰匙。”我隻好重複了一遍。

“好,那你先在家門口等我,記得不要亂跑,我忙完就回去。”他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電話中傳來的嘟嘟聲讓我悵然若失。好半天,我才回過神來,按掉了電話。

我看著手上的表,時針滴答滴答地艱難地前行。我從中午等到了天黑,可是景卓還沒有回來,我有點著急,猶豫了好半天,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我冷得有點發抖,隻好再次打電話給景卓。

那邊依舊有些嘈雜,我心裏頓時委屈起來,可憐兮兮地說:“爸,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那邊的景卓好像和醫生說著些什麽,他和我說話明顯地心不在焉:“默默,我這裏有些忙,你在家門口等我一會兒,我辦完事情馬上就回去。不要亂跑,天黑了。”

又是這句!我心裏無名火驟起。“知道了。”我生硬地甩出這三個字,便按掉了電話。

他竟然忘記了我的生日!

這樣的事實打擊得我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坐到了台階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快到晚上八點了,景卓還是沒有回來。因為一直坐在水泥的樓梯台階上,此時我的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沒有地方是永遠為你敞開的,比起寒冷,這個意識更讓我心寒。

我醞釀了好半天鼓足了勇氣,我甚至想好了每一句話,這才按下景卓的號碼。

接通了!我剛要張嘴說些什麽的時候,電話那端傳來的卻是那終年一成不變的聲音,這女聲我聽了這麽多年,依舊那麽不厭其煩,她說:“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關機!他居然關機!把我晾在門外挨了這麽久的凍後,他竟一聲不吭地關機了!!我“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蓋,心裏壓抑已久的委屈卻突然找到了出口,來勢洶湧,瞬間將我淹沒,臉上像被刀一刀刀劃著,撕開一個又一個傷口。

下過二十八級台階,我來到了樓房的外麵才發現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雪來,今天冬天好像格外寒冷,也數不清這是今年冬天的第幾場雪了。

因為剛剛下雪,地麵上的積雪並不是很厚,隻是薄薄的一層素白,可是盡管如此,地麵上依舊很滑,我小心翼翼地走著,一小步一小步,隻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

或者,根本就沒有地方可去。因為下雪的原因,馬路上的人越來越稀少。外麵還真是冷極了,經過一家KFC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蹭暖氣。

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我在書包裏掏來掏去,然後十分挫敗地發現錢包也落在了寢室裏。

太衰了!我心裏沮喪得要死。肚子開始造反,從中午開始,我就滴米未進了。

摸著癟癟的肚子,我心裏的委屈漾成一片,這就是我十七歲的生日嗎?

我四下裏張望了一陣子,有很多父母帶著孩子來吃飯,一家其樂融融的場麵看得我有些失神。

正當我有些恍惚的時候,我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我能坐在這裏嗎?”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是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女子。我上下打量一番,她有精致的眉眼,白皙的麵龐,頭發顯然是經過了精心打理的,鬈發襯得她嫵媚又動人,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因而讓人一時間猜不出她的年齡到底是多少,隻覺得是年輕又美麗的女人。

原來人滿為患,隻有我的對麵有空座位,想了想,我看著她點了點頭。

她在我對麵坐下來的時候,我的肚子再次不爭氣地咕嚕嚕叫了起來,如果可以,我真想掐死它不讓它在這兒給我丟人。

突然她把眼前的餐盤向我這邊推了推,把一個沒有動過的漢堡擺在了我的眼前,微笑著道:“餓了就吃吧。”

我對陌生人的態度一直很防範,但是她的微笑和話語裏的親切瓦解了我的武裝,我也奇怪,為什麽自己非但不討厭她反而從心裏生出幾分親切來。

好半天,她溫柔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如果我女兒在身邊,也應該是你這麽大的年紀了。”

“你女兒不在你的身邊?”我不由自主地接了話,忽而意識到自己這話問得實在不妙。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她的頭發擋住了臉龐,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不過我想,她一定很愛她女兒。

好半天她才再次抬起了頭來,眼圈紅紅的,她用手把餐盤往我這邊推了推:“一起吃吧。”

也許是受了眼前食物香氣的蠱惑,也許是受了她溫柔話語的鼓勵,我看著她柔和的目光,拿起了放在眼前的漢堡。

她不吃東西,隻是望著我笑,笑得眼睛彎彎的,一臉的慈愛,那是隻屬於母親的笑容。而在我的記憶裏,這樣的笑容一直缺席。

口袋裏的電話突然“嗡嗡”地震動了起來,我拿出來看了下,竟然是蘇洛!

接了起來,電話那邊便傳了蘇洛擔憂的聲音:“景默,你在寢室嗎?”

“沒。”我說,“我下午回家了一趟。”

蘇洛立馬就問:“你現在在哪裏?”

我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非常沒有節操地接了口:“在我家附近的這家KFC。”

也許我對他,永遠都說不了“不”,也無法拒絕。

“等我,景默。”他在那邊撂下了這句話便急匆匆地收了線。

嘟嘟的忙音將微微有些愣神的我拉回了現實之中來,對麵的女人看著我微笑,我也情不自禁地微笑,原來有人關心在乎的感覺真的很好。

因為是臨窗的位置,所以盡管外麵一直下著雪,可是我還是可以將外麵的一切看得比較清楚,大約半小時左右的光景,我看到一輛紅色計程車轉了個彎,停在了KFC的門口。

我不知不覺地靠近玻璃窗站起了身,從那輛紅色計程車上走下來的人,正是蘇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