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我最苦澀的等待,讓我歡喜又害怕的未來

(1)

我們總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在我們以為事情會往一個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卻不知上帝已經悄悄安排它往另外一個極惡的方向滑去了。

所以當暖東洋帶來一個好消息的同時,一個壞消息也產生了。

劉淺酒後撞死的受害者一家人願意私了,可是私了的代價就是賠上1000萬。這個消息讓劉淺和若寒臉上不尷不尬,願意私了固然最好不過了,可是一聽到這個賠款的數額,讓若寒他們消受不起。

並且這個消息也沒有通知劉淺的家人,都是這幾個孩子自己奔波出來的結果。因為劉淺的母親還是不肯原諒若寒,不許若寒來看望劉淺,所以大家都是找劉淺的母親不在醫院的時候才過來踩點。

這筆錢就是把他們所有的家當加起來都不夠。若寒是打算把咖啡館給賣出去的,劉淺堅決不同意,他說:“我劉淺的自由還不值得用這麽多錢來換。”

若寒不依:“天下每一張票子都長得一樣,可天底下隻有一個劉淺。”

“那家咖啡館是你所有的希望,我不能讓你這樣就轉賣了出去,那你的一切都沒了。”劉淺硬不過若寒,隻能用軟的來。

“咖啡館是我的希望不錯,可是給‘憶’一切希望的是你,是你劉淺。”若寒堅持著,也不知道咖啡館能轉賣多少錢,隻不過想能多湊一分就多湊一分好了。

“如果車沒撞破就好了,那轉賣出去應該還有個幾萬塊。”劉淺懊惱地說。

若寒安慰他,把手搭在劉淺的手背上:“你就好好養病,其他的錢我和東洋他們會去辦好,你就放心吧。”

劉淺把若寒的手握在手心裏,柔情地說:“若寒,我不在乎一切,我隻在乎你還在不在我身邊。”他以為若寒不知道自己看見旅店裏的那一幕,所以沒有說出來。看見自己出了這麽大事,若寒一直對自己不離不棄,所以他決定忘記那一幕,不去計較,不去記得,選擇遺忘,什麽都沒發生過,他要的不多,隻不過是要她在自己身邊就好。

兩個靠在一起的背影無疑刺激到了正準備進門給劉淺存折的蘇默。他的腿似乎越來越嚴重,渾身也絲毫沒有力氣。

他好不容易去了銀行查出自己銀行裏的存款。不多,才幾萬塊,可是好歹也是幾萬塊,湊個數吧。

他隻有這麽多了,以前存的錢上次都給若寒了,這次他又是全盤拿出。可是當他走到病房門前聽見兩個人的對話,心中一酸,也不好意思進去打攪。轉身約了暖東洋出來,讓他代轉給劉淺。

暖東洋笑了起來,他想起自己在蘇默摔傷腿的那一次,自己也讓劉淺代自己把錢給蘇默。年少的時光一去不回頭,當時他是帶著一千塊,高中時候覺得一千塊多麽沉甸甸啊。

現在蘇默拿了幾萬塊,卻還是覺得輕如鴻毛一般。

“你應該自己給他。”東洋拍了拍那張卡。

“我準備趕著回武漢了,我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是要回去了。”蘇默掩飾地說。

“打算什麽時候走?”東洋詫異,不知道他這麽快就要走,這段時間也忙著劉淺的案子東走西奔的,三個人根本沒時間好好湊一起,而蘇默現在就要走了。

“今天晚上就走,明天一回公司還挺多事呢。”蘇默說的是真的,他原本是打算今天走的,下午去劉淺的病房也正是準備告辭。隻是他先回武漢,然後便要馬不停蹄地趕回讀大學的那個城市,就是劉娜的那個城市。因為那裏有最熟悉蘇默腿的病情的醫生,他的腿似乎已經開始萎縮了,肌肉開始發生皺成一團的現象。他穿著長褲,所以看不出來左腿已經發展到站都站不直的地步了。細心的東洋還是發現了蘇默走路的怪異,在他上車之前,東洋連忙扯出一張紙條,寫上一個地址和電話,他關切地說:“這是我那在國外認識的骨科醫生,你有時間一定打電話去問問。蘇默,腿不是小事,你還這麽年輕,不要太不把自己當回事,知道嗎?”

他這番話說到了蘇默的心坎上去了。這麽多年,他就是從來不把自己當回事,他瘋狂地工作,不近女色,隻對賺錢感興趣,可是這些年他得到了什麽?得到的是從來沒有一天晚上睡足七個小時,得到的是每逢過節休假他都坐在辦公室裏加班加點,得到的是暗戀他的女生都在背地裏叫他怪咖,甚至有些直接在背地裏說他是同性戀,隻對男人有興趣。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些年來他得到的始終是她對他的恨和排斥。這是他最最失落的事情。

蘇默一下武漢的火車就火急火燎地回到公寓,一打開房門卻發現房間裏的燈是亮著的,嚇了蘇默一跳,還以為是賊進了屋。走進去卻見劉娜穿著簡單的家居服站在陽台上看外麵的夜色,聽見關門聲她驚慌失措地回過頭來,目光鎖到蘇默的身上。

她顯得手足無措,推開陽台落地門走進來:“蘇默……你怎麽回來了?嗬,我……我隻是太想念你……所以才跑到武漢來看你的。”

“你怎麽進來的?”蘇默感覺到很奇怪,順手走到冰箱門前拿水。

見到蘇默沒有發飆,劉娜顯得不那麽恐懼了,她就是怕他一生氣把她給轟出去:“我見你不在,也聯係不上你,我就用自己的辦法進來了,我還真怕你死在這個房間裏沒人知道呢。”

蘇默環顧了一下房間,收拾得很幹淨,陽台上曬著劉娜換洗的衣褲,廚房有煮好的咖啡,拖鞋什麽的劉娜都是買了新的,看樣子她在這裏麵住了一段時間了:“你的方式?你劉娜還有把萬能鑰匙?”

“那可不,這天底下隻有我劉娜不想做的事情,絕對沒有我劉娜辦不到的事情,隻要我想進來,就沒有哪一扇門攔得住我。”劉娜得意地說。

“你這是私闖民宅,我可以告你犯法。”蘇默義正詞嚴。

“我見你這麽久都聯係不上,我就想在這裏等你回來啊。你去哪裏了?手機也不開,什麽都沒留下。發現找不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要崩潰了,可是我哪裏都不敢去,我隻能在這裏等你回來,我怕我一離開,你就回來了,我們就這樣錯過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劉娜急忙解釋。

蘇默心裏酸酸的,不知道要怎麽說,在他為另外一個人赴湯蹈火的時候,同樣也有一個人在原地苦苦等待。可是他還是要裝做很無所謂的樣子,他不希望劉娜再深陷自己,這樣傷害來得更多。

他剛想張開嘴趕她回去,她出來這麽多天,她爸肯定找瘋了,可是還沒張嘴,劉娜就先開了口:“你別趕我回去,我回不去了。”她一臉委屈的模樣讓蘇默真的狠不下心來,“怎麽回不去了?”

“我和我爸徹底吵翻了。他要我嫁給他手下的那個軍官,就是那個所謂的交往著的男朋友,可是我不想,我爸就訓我,他一訓我我就跑出來了。”劉娜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臉上寫滿了生氣,“我哥現在家那邊到處找我呢,我隻有躲你這裏來了。”

她很少和父親吵架的,因為父親一直很寵劉娜。劉娜還有個親生哥哥劉建兵,父親對哥哥一直很嚴格,對兒子也像在部隊裏訓兵似的,可是老頭從來不會訓劉娜,這讓建兵從小就羨慕死了。可是建兵性格也蠻耿直,除了羨慕並無嫉妒,蘇默在大學裏的時候曾經見過劉建兵一次,他來學校給劉娜送東西,一起請他們吃了飯。劉建兵很維護妹妹,說蘇默要是對劉娜不好就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那時候蘇默不討厭這個人。

“就為這事?”蘇默覺得有點不值得,嫁給軍官挺好的,生活一輩子衣食無憂、無災無難了。

“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嗎?”

“嫁給那個男人不挺好的嗎?當時聽你說有房有車,一米八的個兒,模特般的身材,關鍵是人家還對你好,你哪點不滿意了?”蘇默想勸勸。

“蘇默,嫁一個人是一輩子的幸福,我怎麽能嫁給一個我根本毫無感覺、毫無愛意的男人呢?”劉娜顯得不可以理解。

“這個世界上又不是相愛就一定要在一起,更不是沒有愛就不能在一起過一輩子,兩相情願的事哪有那麽多,有也不要期望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難道就要連爭取都不要爭取,按別人的安排和不愛的人結婚?一輩子連手都不會牽幾回,一說話就犯困,一接吻就想吐,一看見就想掐死對方?整天和一個敵人生活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成一場戰役?這樣就是對的了嗎?”

“娜娜,你不能永遠跟一個小孩一樣,你需要長大,需要麵對這個社會,需要知道什麽是現實。愛情這種東西永遠隻存在於童話故事當中!愛和不愛,結了婚之後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你身邊睡著誰,隻要關了燈,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沒區別的。”兩個人爭論起來,不依不饒的。

“既然是這樣,那蘇默,你為什麽不肯和我結婚?你為什麽連和我在一起都不願意?”

蘇默沉默了。他無言以對。

劉娜突然站起來,她關了所有的燈,然後透著月光站到蘇默麵前,她伸手拿住蘇默的手摸到自己的臉上,輕聲說:

“蘇默,你不是說隻要關上燈,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嗎?那關上燈,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對於你來說也是一樣的?你敢吻我嗎?即使把我當做別的人,也沒關係。”

他的手始終在那個位置,在劉娜的手掌心裏,一步也沒有移動。

劉娜複雜地歎了一口氣,她親吻蘇默的臉,含糊不清地說:“蘇默,我想你,你離開了二十一天,整整二十一天,我每天都數著日曆過日子,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哪裏嗎?不,我知道。我既然有辦法進你的屋,我就有辦法找到你。可是我不願意驚動你,我知道你有你想要做的事情,想要等待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裏等你,我等你回來,多久我都等你。我以為你這次不會再回來了,可是你竟然回來了,既然你回來了,我就不會再放你走了。”

唇與唇之間彼此都感覺到有鹹鹹的淚水,不知道是劉娜的還是蘇默的。他的心不是石頭做的,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隻是蘇默怎麽都覺得不對,他滿腦子都是周若寒跟自己在旅店裏麵糾纏的畫麵,眼前的這個女人氣息太不對了。她不是若寒,他的身體本能的一點和反應都沒有,天啊!

這多麽悲哀,當蘇默發現這個事實後,猛地推開了劉娜。

兩個人都沉默地相望著,在黑暗中靜靜對峙。

過了好久,蘇默才說了三個字“對不起”。他原本隻是腦子想推開她而已,誰知道身體本能地就這樣做出了這個動作。他知道這樣的拒絕對一個女人來說多麽恥辱,可是他還偏偏要道歉。

“蘇默,你夠了!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看吧,這就是有沒有愛的區別。蘇默,你看,沒有愛,你也不行的。愛對於我們來說太重要了,我們都不是願意對感情妥協的人。所以我們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說要我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這樣的話。晚安,睡吧。”

蘇默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2)

暖東洋那邊帶來了好消息。說是若寒的咖啡館轉賣出去了,老板是一個海外歸來的商人,想作投資,後來他知道了若寒對這間“憶”的喜歡和不得不轉讓的故事後,毅然決定出資一千萬買下那個小咖啡館,不過前提是若寒繼續做“憶”的總經理,還是全程打理咖啡館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這對於若寒真的是一件不錯的事。劉淺的這案子終於算是圓滿結束了,周若寒的幸福也是半點沒打折扣。

蘇默坐在劉娜的車內接聽暖東洋的電話,一臉笑意盎然。

劉娜問:“什麽事這麽開心啊,看你都樂成一朵花了。”

蘇默笑而不答,劉娜也不繼續追問,她嘴角也蕩漾著笑意,具體笑什麽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們得回那邊,蘇默的腿一天比一天惡化,劉娜原本是不願意回去的,可是一看蘇默的腿傷,也就不得不回去了。

蘇默也是想用這個理由把劉娜給騙回來,因為他知道劉娜的脾氣是不會讓他一個人回來看病的。他不願意看見劉娜和她父親吵架,因為自己從小就失去了親人,他不想看見劉娜因為一時的衝動將來後悔莫及。

蘇默的檢查報告出來了,主治醫生老莫對著片子左搖搖頭右搖搖頭,可把站在一邊上的劉娜急壞了,一個勁地催老莫:“莫老,您倒是說話啊,別讓我幹等著著急好嗎?”

劉娜喜歡叫老莫為莫老。以前老莫很不習慣,可是叫得多了,也自然就接受了。他從蘇默剛進來檢查腿病的時候就在醫院了,也就是從蘇默大一開始他們就已經認識了,六年了吧,混得自然熟了,老莫對蘇默和劉娜的事情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有時候還會時不時八卦取笑一下兩人。

劉娜在一邊催得急,老莫卻絲毫不在意,一個人看看片子,又瞪了一眼劉娜,打趣地說:“怎麽,這次又是你押著那小子來醫院的吧!”

“我哪裏有這本事,他自己要來的,您倒是和我說說他病情怎樣了啊?”劉娜等不及了。

“丫頭你還沒搞定那臭小子啊?”老莫愛開玩笑,還特別喜歡開他們這兩個人的玩笑,這可把劉娜急死了。

“您就別玩了,先告訴我情況得了。”

老莫沉默了一陣子,臉上透露出凝重的烏雲:“如果可以,我建議蘇默能去國外做手術,我的一個學長在美國專門研究這種骨科的,我覺得那邊是可以恢複好蘇默已經壞死的骨組織的。”

“能不能不去那邊啊,在國內不可以治好嗎?”劉娜問。

“哈哈,舍不得情郎了吧?我也就是問問你們倆現在的關係,才想給你們推薦的,我也不想做拆散鴛鴦的事情啊。

哈哈哈哈……”他就是喜歡逗。

“哎呀,莫老您怎麽就跟個小孩子似的,這可是醫院,您就正經點吧,告訴我如果不去那邊治療,在國內治療會怎樣?還有蘇默他現在的情況到底怎樣了啊?”

“嗯,從片子上來看左腿的組織正在漸漸壞死,前期就是隻感覺到疼痛,越往後就會越感覺到走路吃力,不能直立,站不起來,腿完全使不上力氣,最後導致整條腿的骨組織壞掉,整條腿都壞死。並且這種骨組織的壞死有傳染性,會慢慢擴大麵積,到時候可能就不隻是他的左小腿,甚至是大腿,或者是整條左腿都會受到感染。這是一個壞死的過程,後果很嚴重。等到壞死的組織再擴大的時候,我們就要截掉已經壞掉的組織才能控製它的蔓延。也就是說,可能需要截肢。”老莫的話讓劉娜正中一擊,仿佛晴天霹靂。

“不過現在在美國已經發明出一種激素,能刺激組織的再生長,可是那種激素隻能在特定的環境下才能起效,而我國現在這種醫療水平是完全達不到了,也不能使激素存活下來,所以我們國內至今還未引進。因此我才推薦你們去國外就醫的。”老莫又給劉娜一劑安心丸。

從醫院回來,劉娜拿著蘇默的檢查報告不知怎麽告訴他。他已經回原來的公司報到上班了,這邊他當初掛的也是停職,辦理好了一切手續,又開始了他的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他勸劉娜回去住,可是劉娜怎麽說都聽不進去,搶占著蘇默的小公寓不放,她給自己買了一個懶人沙發,很大,可以當床使,放在客廳裏麵,每天自己就睡那裏,有事沒事的時候給蘇默做做飯,搞下衛生,不過大多數的時候她都在給雜誌社撰寫稿子什麽的。她畢業後就一直沒出去找工作,在家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大學時候她就喜歡寫點小說什麽的,後來也就經常接雜誌社的約稿,發稿費的那個月她就用多餘的錢請蘇默吃飯,變著法兒地給蘇默買東西。現在劉娜一直都靠著這些稿費存活著,不過家裏的老爺子也很願意女兒這樣生活,有一個自己愛的工作就好了。

晚上蘇默回來得比較早,自從離開周若寒之後他盡量好好對自己,他想他能做的已經全部做了,現在也許對於她最好的事情就是他再也不要去打攪她了。至於劉娜,他還沒有想出該怎麽麵對,反而是不知道怎麽麵對的兩個人,卻天天都生活在一起,還必須時時刻刻麵對。

劉娜今天做了一些好吃的,一整個下午她都沒寫一個字,而是在廚房折騰著桌子上的那幾個玩意兒。

蘇默放下公文包就問今天是什麽好日子。

劉娜說,今天是邁克爾·傑克遜的忌日,算不上什麽好日子。

蘇默嘁了一聲,坐下就吃,還對廚房裏端湯的劉娜說,這個笑話不好笑,換一個。

“這不是笑話,這是實話。”

在吃飯的途中,劉娜試著問蘇默,有沒有想過出國。

蘇默搖搖頭:“在這兒待得好好的幹嗎要出國?”

“也許國外的醫療技術要好得多。”劉娜漫不經心地說。

可就是再怎樣的漫不經心還是被蘇默看出了端倪。

“你下午是不是去了莫老那裏?他又跟你胡說八道了些什麽嗎?”蘇默精明地捕捉到了劉娜話題的根源。

劉娜知道瞞也是瞞不過的,也就幹脆說了實話:“莫老建議你去國外就醫,要不整條腿都要廢了。”

“瞎扯,不就是一個風濕嚴重了些嗎,哪還能廢了我整條腿,明天我自己去他那兒逼供真話去。”顯然蘇默不太當回事。

劉娜扒著碗裏的飯,不吭一聲,她知道莫老的話肯定不假。她一點也不懷疑他的話,她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蘇默去國外的話,她就很難見到他了,如果他要走,那麽她就一定要找個借口跟在他身邊。她可以得不到他的愛和感情,可是她不能讓他走出她的生命。

晚上等劉娜在客廳裏睡著了,蘇默才拿出那張東洋寫給自己的那個美國醫生的聯係方式的字條。他在陽台上站了許久,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打這個電話。他舍不得離開這裏,因為在這個城市,在這塊土地上,他還能和她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他實在想念她了,還可以回去看一看她,隻要不驚動她就可以了。可是如果要走,那麽就是好幾年的回不來、見不到、聽不到,連呼吸都不是一個新鮮度。

那他就離她太遠了!

劉娜閉著眼清清楚楚地聽到蘇默的陣陣歎息聲,悠長又沉重。她忍不住爬起來,在黑暗裏摸索著,來到蘇默身後,她環住他:“蘇默,我們走吧,去美國吧,別再自欺欺人了,她愛的根本就不是你。可是你的腿真的耽誤不得了啊,你還年輕,你的生命還很長,她隻是你三分之一的生命裏的風景而已。”劉娜的眼睛緊閉,她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氣才敢說出這些話來,她不知道接下來蘇默會有怎樣的反應,可是她真的想好了,隻要他答應去美國,她就放棄這邊的一切跟著過去,在美國重新開始。

“蘇默啊蘇默,請別再活在回憶裏了吧,就請你回過頭來看看我吧!能做的我都幫你做了,不能做的我也試著努力去做了,為了和你在一起,我不惜背叛所有,包括我的父親、我的家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比你更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必須在一起。”

蘇默掰開劉娜緊握的雙手,他說:“娜娜,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我隻想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地回答我。”

“什麽?”劉娜問。

“若寒的店是不是你聯係買家去購買的?”蘇默果然精明得像個神人。

“啊,什麽店?”劉娜做賊心虛地問。

“別裝了,你的演技真夠爛的,就你剛才那反應,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了。”蘇默說得很肯定,不給劉娜反駁的機會。

“好吧,我不否認了,可是你怎麽會知道的?”那店確實是劉娜聯係了一個在外留學回國的朋友,她暗地裏知道蘇默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借給周若寒去救劉淺之後,就急著給咖啡館到處找主人,她也不是有多高尚、有多可貴,隻不過是不想看見蘇默額頭上那一道“川”字,她喜歡他笑,而不是烏雲密布的臉。

不過正好,遇見一個剛回國不久的朋友,正好想買咖啡館作投資,地點什麽的不是問題,剛好和劉娜吃飯的時候說起這件事,劉娜就趕緊介紹了周若寒的店,也沒想到會有這樣好的契機,那天還真把劉娜給樂壞了呢。她沒有告訴蘇默,也從來沒想過要告訴蘇默。

“我不是傻子,看見你枕頭底下的合約不會不明白那是什麽東西。可是娜娜,既然你什麽都知道,那麽你就更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這麽多。”蘇默知道他現在說這些根本就不管用,可是他還是那麽於心不忍。她知道周若寒的所有事情,可是她還是那麽不動聲色地付出那麽多,她甚至就僅僅是因為他的不開心而幫若寒找買家。按道理來說,這幹她屁事啊,可是她總是站在他身後第一時間幫助她。這是愛,他懂,就像他愛周若寒一樣,可是,這愛讓他情何以堪?!

“就讓我這樣吧,好嗎?不要推開我。”劉娜抱著蘇默,一刻也不想鬆手。

(3)

劉淺穿著白襯衣跟哢嘰色的麻布褲子站在蘇默的辦公室前,暖東洋也來了。兩大帥哥親臨科望,讓整個科望的單身女青年都垂涎三尺。

這還是劉淺在出事之後第一次主動來找蘇默。之前他還是忘不掉蘇默親吻若寒的那一幕,每天都跟放電影似的不停重播,可是要他對周若寒放手,他也是辦不到的。這一次還是被暖東洋硬拖著過來,才出現的。

暖東洋很是歡喜,見到蘇默又是擁抱又是貼麵,蘇默很不習慣,急忙推開東洋:“幹嗎呢?親得哥臉上全是口水,怪髒的。”

“什麽髒啊!蘇默,這是禮儀,懂不懂啊!人家外國人都是這樣的!”暖東洋說。

劉淺站在角落裏,不怎麽說話。曾經無話不談的哥們兒,今天卻相對無言,蘇默心裏沒有疙瘩,疙瘩是在劉淺心頭上長著的。可這是蘇默最不想看見的,他卻又不知道如何去解釋,好像作什麽解釋都不合適。如果不是愛,為何要親吻她?如果不是迷戀著,又何必苦苦隱忍了八年?八年不長,可是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八年用來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人,守著她,默默看著她,一邊恨著一邊愛著,最後還是愛占了上風?是誰說過的,愛是化解一切仇恨的武器?

“你好些了嗎?”蘇默翻了翻劉淺的褲腿查看。

“這可是,看不得!哈哈。”劉淺忙拉住褲腳,不讓蘇默看。

“得了吧,臭小子!”蘇默在劉淺的肩膀上拍了拍,兩個人的氣氛有所緩和。

劉淺靦腆笑了一笑:“謝謝你,蘇默,我知道這次你幫了我很多。”

蘇默擺擺手:“一家兄弟說兩家話做什麽!誰不知道你劉淺是我哥們兒啊,天塌下來我都要給你頂著!”

暖東洋受不了這兩個人,忙打斷他們:“得了吧,我說兩位爺,有必要在這裏謝來謝去嗎?跟兩個姑娘似的,幹脆點,蘇默找個館子,請哥倆嚐嚐看!”

蘇默笑嗬嗬地點點頭,這自然是應該,他很久沒這麽開心了,在沒有愛情的日子裏,兄弟情義顯得更為珍貴。

兩瓶酒下肚,暖東洋就開始不行了,他在美國喝洋酒特厲害,什麽伏特加能喝整整一瓶,連紅茶都不用對,可是一回國喝啤酒壓根不行,才一瓶就能把他撂倒,蘇默和劉淺還正說著過去和廢鐵廠的王胖子打架的事情,暖東洋就已經醉醺醺地倒在桌上了。

高三的暑假蘇默在廢品站收破爛,同一個站的王胖子是專門做廢鐵生意的。他欺負蘇默是個孩子,五塊錢一斤的廢鐵隻給五毛錢。劉淺氣不過,隨手操起籮筐裏的鐵棒子就朝王胖子頭上敲下去。王胖子把他們給告了,當晚就有看守所的人員來抓他們。兩個人在看守所裏待了一夜,整整一夜,太陽落下去,月亮升上來;月亮落下去,太陽升起來。

可是他們誰都不害怕,誰都沒有退縮一步。

出了看守所,第二天晚上劉淺就拉著蘇默鬼鬼祟祟地來到王胖子的廢鐵鋪子,放了一把火把王胖子的鋪子給燒得精光!兩個毛孩子屁顛屁顛就跑了。

劉淺因為回憶起這些往事,神情是飛揚的,眼角卻有些滋潤,他舔了舔嘴唇說:“蘇默,我們曾經那麽那麽好,可是為什麽現在要你對我說一句真話就那麽難呢?”

蘇默拿了桌上的一瓶白酒就往酒杯裏倒,他攤攤手,似乎並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他不去接話,因為他知道劉淺接下來想說什麽,他想問什麽,他會用什麽樣的語氣來問,他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可是蘇默能說什麽呢?他落寞地望著窗外,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前所未有的寂寞。

“蘇默,你要直麵這個問題。逃避是沒有用的,你已經逃避八年了,難道你要一直逃避下去?再繼續逃八十年?”

劉淺逼他,把他逼到最卑微的角落。

“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隻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若寒?你喜歡她很久了,是不是?從八年前就開始了!”劉淺坐在對麵,他的臉上寫著胸有成竹。

“這個很重要嗎?”蘇默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不重要嗎?蘇默,隱藏了八年的秘密對於你來說會不重要嗎?你不要告訴我你的答案是No,那樣我會覺得你真夠虛偽的,那不是我認識的蘇默!”

“劉淺,什麽樣的答案是你滿意的答案?”

“最坦誠相待的答案。”他肯定地說。

蘇默沉默了好一陣,最終他點點頭,說道:“是,我愛她,很愛很愛,今生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和她在一起,哪怕就是去死我都願意。劉淺,我願意用我的一生來換她的一秒鍾。這樣的愛,我卻埋藏了八年!我從未說出口來,因為我知道我和她根本沒辦法在一起。你知道嗎?她從來不會對我笑,可是她在看著你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濃情蜜意的笑容,這笑讓我太嫉妒了,太嫉妒了嗬。知道嗎?你出事的那一天,我看到她悲淒無助的樣子,她去你家被你媽趕出來,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我看著她,就那樣靜靜跟在她身後,可是她隻會往前走,卻從未回過頭來看過我一眼,哪怕一眼都沒有。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我就是我,我隻是我,我隻有我。我曾經以為我找到她了、抱住她了、吻了她,甚至是占有了她,她就會是我的,可是不是這樣的。她從來不屬於我,哪怕一秒鍾都沒有過。劉淺,你不會懂這種難過。

“你不會懂,一個人在黑暗裏點一根煙,周圍越來越黑,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曾出現過的那種孤獨感。我時常感覺到深刻的寂寞,內心裏空蕩蕩的荒涼,可是每一次我隻要想起和她年少時的那些事,我就覺得很滿足,我會笑,一個人嘿嘿地傻笑。其實我笑起來不好看,所以我很少笑,可是我哭的樣子就更不好看了,不過我已經忘記怎麽哭了。似乎在我媽死後我就再也沒有哭過,劉淺,你說人是不是沒有了心之後就再也不會落淚了呢?”

蘇默說得太傷感,他手上的煙已經燒掉半截,劉淺的心是痛的,可是蘇默笑了,他在煙火中,恍惚看見了她那一雙不無痛楚的魅力眼睛,若有所思、閃閃爍爍地望著他。隻要能看見她的笑臉,他就死而無憾了,隻可惜這隻是在夢境裏才會出現的。

劉淺聳動著鼻子,最後他說:“蘇默,我們應該公平競爭。”

蘇默在劉淺走後很久很久都沒有離開,黑暗中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公平競爭?劉淺,我無法和你競爭,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我放棄了,因為我願賭服輸。

第二天,周若寒就急急忙忙打電話過來,對著蘇默就一頓狂吼:“劉淺失蹤了!你和他到底說什麽了啊?”

蘇默眼一瞪,心卻一直往下掉。他立馬撥劉淺的手機。

可是關機,一直關機,怎麽都找不到人。周若寒急得都快哭了,每隔一個小時就給蘇默打一個電話,她從來沒有這麽勤快地聯係過他,可每次聯係他都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

蘇默在電話裏對若寒保證,說自己一定會找到劉淺的,決不食言。

可是連續三天,劉淺關機了三天,誰也找不到他。

蘇默心裏隱隱約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急急忙忙想請一個星期的假回小鎮找找看,卻不料假還沒批下來,周若寒就已經跑來找蘇默了。她說想來這邊找找看,也許他還在這個城市沒離開。蘇默再次見到若寒時,有些驚喜若狂,又有些悲涼失望。

他給她找好旅店,安頓好一日三餐,連浴室裏的蓮蓬頭水溫都調試到最適合的溫度,他還去超市給她買了新的毛巾、牙刷、牙膏和大包小包的零食,他興高采烈地做著這些事情,卻忘記了她隻不過是來這裏尋找劉淺的,她是來住一陣子,不是住一輩子。

若寒看著蘇默買的這麽多東西,並不是很開心,她的臉上時刻寫著“憂愁”兩個字。她會時常問蘇默:“他到底去哪兒了啊,怎麽都找不到了呢?會不會出事?”

蘇默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會,他已經在找了,再找不到就會去報警。他是一定會找到劉淺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晚上蘇默從若寒的酒店出來,若寒卻又撥打電話來了:

“你別走,我挺害怕的。你上來,看我睡著了再走,好嗎?”

她害怕,也許她害怕的隻是找不到劉淺,又或者是害怕這個陌生的酒店,但是無論哪一種害怕都足夠讓蘇默重返回去,他不會丟下她,一刻都不會。

靜靜的月光下,周若寒就近在咫尺,她躺在酒店潔白的床單上,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卻像蒙了一層霧氣,她熟睡的模樣聖潔得像一朵初開的蓮花,無論她經曆過什麽,無論她的過去多麽劣跡斑斑,在他心裏她都是天使,一塵不染的處子。

黑暗裏,蘇默點上煙,慢慢吸吐著煙霧,感覺有種難以言喻的撫慰在他的體內漸漸彌漫,體貼入微地滲入他的每一條血管神經。隻有這個時候,他的精神才得以放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清醒地覺得自己的活生生地包裹在靈魂上麵。房間四下裏都靜悄悄的,黑暗尤為讓人茫然和絕望。蘇默站在酒店陽台上遠遠地看著周若寒的側臉,她那麽近,卻像離得很遠,她的心裏此時此刻有著另外一個人,她的夢裏從來沒有他。那是一片陌生的水域,他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靠岸。

蘇默接到電話,劉淺根本不是失蹤,而是被人劫持了。

(4)

王胖子的電話錄音就安靜地躺在蘇默的手機裏麵。劉淺那天從飯店出去就被王胖子用麻袋給套住了。他囂張地拍拍劉淺的頭:“小子,我們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一千萬可以了結一條人命,可是消除不了我妻離子散的痛。我告訴你王八羔子,一千萬還僅僅隻是一個開頭,後麵的驚喜還多著呢!看我怎麽整死你!誰叫你運氣不好,撞誰不好,偏偏撞上了我王胖子的人,劉淺,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當年那把火沒燒死我!”

原來當年,劉淺他們放的那一把火燒掉了王胖子的廢鐵鋪子。他瞬間一無所有,從此好吃懶做,灰心喪氣,債主討債上門,能搬的都搬走了,不能搬走的也多數被砸了。沒過多久王胖子的老婆就帶著兒子改了嫁。後來王胖子就開始混黑道,打過架,剁過手指,流過血,進過警察局,至今也混上了個大哥的位置。

而劉淺偏偏命不好,撞上的正是王胖子的手下,他豈會不報妻離子散的仇?所以那一千萬同意私了根本就隻是一個幌子,一個引蘇默和劉淺上鉤的幌子,後麵還不知道他會出怎樣的陰招來折磨他們。

王胖子這一次要求要兩千萬來買劉淺的一雙手,他還說:“蘇默,別給老子耍花樣,你要是敢報警,我就把你好兄弟的雙腳雙腿做成標本送到你麵前,哈哈哈,我想你一定很喜歡這樣的禮物吧,其實我也很喜歡呢!”

蘇默不寒而栗。他多想此刻被王胖子擒住的是自己,而不是劉淺。他們曾經一起欠下的債由他自己一個人去承擔就好了,反正他早就是被上帝放棄了的那個人了。

王胖子讓劉淺和蘇默說話,劉淺第一句話就是:“蘇默,你別管我,好好照顧她。”蘇默搖搖頭:“劉淺,你要挺住,我會來救你,你等著我。”通話就這樣斷了。

蘇默握緊了拳頭。

劉淺,你等著我,我一定來救你!

為了若寒,我也一定要救出你。

清冷的月光下,周若寒含糊地叫著劉淺的名字。蘇默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像是有什麽在撕咬著一樣。很多時候他寧願自己沒有心,這樣他也就不會像個魂一樣,麻木消沉,沒有意誌,沒有思想,一個人四處遊蕩。若寒,既然你那麽愛劉淺,也隻有劉淺能帶你走出黑暗,我就一定會把劉淺救出來,一定會,哪怕犧牲了我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周若寒,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在我麵前的時候就不能假裝心裏沒有別人嗎?我不祈求你愛我,可是也不要在我麵前那麽坦然地愛著別的人好嗎?

蘇默身心疲憊地靠在座椅上,他就坐在她的對麵,很近很近,他想伸出手去撫摸若寒的臉,可是怎麽都動彈不得,突然他用一隻手捂著臉,囁嚅著對她說:“若寒,如果說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那麽,我願意接受一切的懲罰。可是我從來不知道上帝那麽殘忍,這個懲罰竟要讓我用命去賭……“你說,這人死了之後還會有魂嗎?若寒,我不怕死,比起死來,我更怕沒有魂,沒有魂我就不能回來看你了……我對這個世界再無眷戀,唯一放不下的還是你,你性格打小就倔得跟牛似的,又清高,死不低頭。劉淺在感情方麵是個呆子,你們以後肯定少不了吵架。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我連說一個‘No’字的資格都沒有,我也不想說No,愛一個人不一定要長相廝守,看著你幸福,其實也是一種滿足。我知道劉淺一定可以帶給你幸福,因為劉淺對你的感情不比我少,瞎子都可以看得出來,何況我還沒瞎,何況我和他還是兄弟……”

整整一夜,就在蘇默的絮絮叨叨中結束了,他是“夢裏不知身是客”,稀裏糊塗說了些啥自己都不記得了,走出酒店的時候也渾渾噩噩的,劉娜在家的那一盞燈還亮著,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次打開那扇門。他坐在車內,在樓下看了看自己的公寓。對不起,娜娜,這一生,你愛錯了人。

他掉了車頭,直接開到了公司。勇士通常都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代征,蘇默現在就是那孤獨的勇士,他要解救的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王子。

第二天若寒醒來蘇默已經不在酒店裏了,屋內什麽都沒變,就像他從來沒來過,連沙發上一個折角都不曾留下。她給蘇默打電話:“你在哪裏?”

“若寒,我要離開一天,你在酒店等著我,哪裏也不要去。”蘇默說。

敏感的若寒還是感覺到了什麽,說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劉淺在哪裏了?”她莫名地就從床沿上站了起來,緊張地問。

“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把劉淺帶到你麵前來。如果你想救他,就乖乖待在酒店裏,什麽都不要做,安心等我回來,我向你保證,我會帶他回來。”蘇默堅定地說。

“蘇默,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別嚇我。”她感覺到害怕,劉淺一定出了事。

“什麽都別問了,好嗎?就相信我一次,日落西山前,他一定會站到你麵前。”蘇默似乎在笑,他第一次請求她,要她相信他。

“蘇默。”她叫了一聲,又說,“要安全回來。”

“還有,見到他請你告訴他,我要嫁給他。”

掛掉電話,蘇默伏在方向盤上,頭痛欲裂,什麽話都沒有最後那句話來得錐心刺骨的痛。

“周若寒……”他痛苦地叫著這個名字,帶著點哽咽,多年後,他第一次哭了,淚水刷刷刷落下來,滴在手背上,滴在方向盤內。

周若寒,這一生,我從沒為誰而生過,卻不得不為你去死。

我再也不欠你的了。

再見,若寒。

劉淺被王胖子捆綁在一個暗室裏,他的雙眼二十四小時被蒙蔽著,吃飯喝水都是由王胖子手下的小弟“伺候”著,連上個廁所都得讓別人幫他脫褲子,此刻劉淺心裏誰都沒有,他隻想著蘇默。王胖子的矛盾是自己和蘇默兩個人,他一定會拿自己作為人質要挾蘇默,引蘇默往火坑裏跳。他很想告訴蘇默,不要來,不要管他,帶著若寒遠走高飛,可是他心裏比誰都要清楚,蘇默一定會來,即使他明明知道這是虎穴,他也還是會不顧一切地來救自己。

王胖子的小弟有一個叫蝦米的,估計是王胖子最信任的手下,他帶著另外兩個人輪流白天黑夜地守著劉淺,這讓劉淺很是苦惱,就是再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飛。不過有一點好,就是蝦米幾個人喜歡喝酒,隻要有酒在那便是日月無光,喝了個天昏地暗,爹媽是誰都不認得。

劉淺轉著腦袋想著法子準備逃走,他一定要趕在蘇默來之前自己逃出去。他敢打賭,隻要蘇默一進來,王胖子一定對他們兩個人來個格殺勿論,然後毀屍滅跡。

那廝不是人,以前就挺心狠手辣的,更何況現在在黑道上混了這麽久。

他把蝦米叫過來,說自己身上還有幾百塊錢,能夠給蝦米幾位大爺買酒喝。

蝦米一聽有酒喝就樂開了花,搜了搜劉淺的口袋,還真有三張老人頭,白花花的銀子,不要白不要喲,蝦米立刻把錢往自己兜裏一塞,還拍拍劉淺的肩說:“小子,這夠聰明的啊,好!既然你這麽識時務,以後就照顧照顧你一點,想吃什麽想喝什麽,直接跟我說就好了。”劉淺表麵上謙卑地笑著,可在心裏冷笑一聲,這些孫子到底也還是隻認識人民幣這玩意兒,還以為他們能有多忠肝義膽。

蝦米拿著錢興致高昂地跑出去買酒了,接下來的這兩個看守的人就好對付得多了,劉淺想著裝肚子疼,支開一個人去給自己買藥,另外一個劉淺準備硬碰硬,單打獨鬥。打架這件事在高中的時候,劉淺跟著蘇默還真沒少做。兩個人的絕招就是,打不贏就跑,跑不贏就躲。

劉淺彎著腰,繼續假裝肚子疼,似乎疼得特別厲害,還躺到地上左右打起滾來了。最後一個留下來看守的人出於關心,蹲在劉淺麵前去探視劉淺的嚴重性,誰知道手一碰到劉淺的額頭,就被劉淺狠狠地咬了一口。劉淺死死地咬住看守小弟的手臂,矯捷地踢了小弟**要害處,疼得那人在地上爬,呼天叫地也沒人理。劉淺急忙爬起來,瘋狂地甩開頭上的黑綢布,然後打碎了蝦米他們喝酒的碗,用碗的碎片割斷了綁自己的麻繩。

整個暗室已經沒有了人,所以的人都出去了,王胖子也不在,劉淺一邊爬出暗室一邊覺得奇怪,正想推門,卻從窗戶口看見蝦米提著兩瓶酒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劉淺躲到房門後,蝦米一推門進來,他就反扣住蝦米的頭,把他的雙手也死死地扣在身後:“說,你們老大呢?”

蝦米還想反抗抓住劉淺,嘴巴裏還罵著粗口,完全一副沒搞清狀況的模樣:“你個王八蛋,你還想逃走!”

劉淺提起腳磕了一下蝦米的下巴,蝦米還想掙紮,劉淺又多磕了幾下:“告訴我王胖子去哪裏了!”他心急如焚,總猜測王胖子是去和蘇默見麵了。

蝦米受不了打,牙關一沒咬住就把見麵的地址給暴露出來了。

是在富貴大廈的舊倉庫那個地方,那裏曾經起過一場大火,後來整個大廈就搬走了,現在那裏是一塊廢地。王胖子選擇了在那裏和蘇默見麵,卻又沒有帶著劉淺過去,很明顯,這死胖子的重點並不是錢。他要的隻不過是蘇默和劉淺,他要折騰他們,在他們身上報仇,而錢隻不過是順手一撈的橫財罷了。

蘇默,蘇默!他心裏念著。

劉淺一陣風似的放開了蝦米,用盡渾身力氣跑到馬路邊上,隨手攔了一輛送貨的卡車,衝上去對司機說:“麻煩開到富貴大廈的舊倉庫。”

客車司機因為要送貨所以不願意開過去,劉淺急了,毛躁地抓起司機的領口說:“快點給我開,人命關天知道嗎?

快點!”

司機怕了劉淺,見他那認真的模樣想必也不會是開玩笑,於是默默地開了車。劉淺倒在座位上,渾身都濕透了,他在不停地冒冷汗,從來沒有像這樣害怕過。他在心裏大叫:蘇默,你等著我,我就來了,你一定要等著我。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死。高三的時候你的命還是我救回來的,所以我有安排你生死的權力。

車不一會兒到了目的地,劉淺正開門下車,腳還沒落地,就隻聽見“砰”的一聲,倉庫深處傳來了槍聲。

緊接著更多的槍聲響起來。

劉淺急急忙忙從車上跳下來。

“蘇默,蘇默……”他叫著,準備不顧一切地往裏奔。

“劉淺!”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劉淺回頭一看,是哭得跟一個淚人似的若寒,她最終還是沒有相信蘇默,她報了警。

“別進去,求你了!”若寒絕望地搖著頭,哀求著劉淺。

“不,我要進去,蘇默在裏麵!”劉淺堅定不移地要進去,而此刻從若寒身後衝出一個穿著警服的人,他舉起槍對身後的人說:“衝!”

倉庫整個現場都慘不忍睹。地麵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人,他們在地上翻滾著、呻吟著,似乎都受了槍傷,而有一個人動也不動地歪倒在破舊的沙發一邊,鮮血汩汩地從他身上流出來,他臉上還有一道凶橫的刀疤。

王胖子也橫在一邊,身上受了傷,手指在空中畫著圈,乞求著搶救。沒有蘇默,劉淺站在人堆裏,到處找蘇默。

隻見蘇默抱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跪坐在靠窗的地方,被他抱著的那個人臉色烏黑,身上的衣服也髒得看不出顏色了,像是受盡委屈,還戴著個帽子,看不出正臉,蘇默以為那就是失蹤了多時的劉淺。

王胖子真是陰險,他找了個和劉淺身材差不多的人過來冒充劉淺做人質,劉淺早就看穿了王胖子的陰謀。真難以想象在他來之前,蘇默所經曆的那一幕。他站在蘇默麵前,可是蘇默絲毫沒有一點力氣抬起頭來看他。

他隻是抱著懷裏的人兒,喃喃地說:“麻煩把劉淺送到醫院去吧,他快不行了。”這時蘇默臉上還滴著血,手臂上好多處都被劃破了皮。

劉淺鼻子一酸,這就是兄弟如手足,手足手足,缺了誰都不完整。他蹲下去說:“蘇默,我在這兒呢。我是劉淺。”

可是蘇默沒聽見這句話,劉淺話還沒說完,蘇默就頭一歪,倒在了劉淺懷裏,他半眯著眼成一條縫,他透過那條縫,什麽都看不見,唯獨隻看得見若寒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他突然在劉淺懷裏一笑,輕聲說:“若寒,劉淺回來了,你看,我答應你的事情,這一次我做到了!”

他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就像永遠閉上了一般,臉上還掛著絲絲笑意。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站在離你最近距離的地方,等你,遇見你,愛上你。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無論多麽努力,都不可能靠近你,隻能和你越來越遠。可是今天,我發現我離你很近很近,你的眼角眉梢都在我的眼前,我一輩子都不敢忘卻。

我們一生,總是用一半的時間來等待,另一半的時間去回味,而我們等待和回味中,恰恰隻在那麽一瞬間,就燃盡了我們這一生的美好。

可是,這美好太轟轟烈烈,電光石火中,就銷毀了我的一生。

在夢裏,有那悠悠白楊,還有紮著馬尾的她,她終於終於,對著他笑了,像一朵花一樣,真好看!

他再次看見她笑,卻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