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沒有什麽能阻擋我們愛你

(1)

周宜早上起來,黑著臉到處找楊芸。

他們沒有離婚,經過六年前的那場變故反而讓這對感情破裂的夫妻重新站到了一起。是啊,在悲傷麵前,人需要的總是親情和互相扶持。周宜那次差點一命嗚呼,多虧楊芸一直在身邊照料。

那段日子楊芸總是不願意想起。

女兒在看守所待著,老伴又在醫院躺著。要不是當時有暖東洋這孩子,楊芸還真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過去。後來若寒的案子塵埃落定,被判了刑,也是東洋托著他們家的關係給緩了好幾年。周宜出院之後,暖東洋也經常來家裏看周宜。楊芸很是喜歡這孩子,貼心得就像自家的娃,隻可惜暖東洋在大學畢業後就出國了。楊芸總感歎家裏又安靜了,少了什麽,不習慣。

周宜老說她,你怎麽不念叨自己家的閨女,老望著別家的孩子,是別人的怎麽都是別人的,再怎麽疼都不是你的。

楊芸一說到閨女就眼淚汪汪:“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她容許我想嗎?好不容易出來了,也要在外麵漂著,從不給家裏打電話,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每次說到這裏她就說不下去,她怎麽能不想女兒,那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周宜也痛心得厲害:“你別怪她,這孩子是為咱們著想啊。她是怕待在家裏,左鄰右舍對我們家指指點點,她待在外麵,沒人知道那些過去,她可以過得輕鬆一點。我們要理解她……”

這些年周宜變了,他已經不再那麽苛刻,對事都學會了讓一步。他心裏對若寒有著愧疚,總覺得在那件事上自己有著沉重的責任。是他沒有做好一個稱職的爸爸,是他害了若寒的一生。

周宜馬上要去學校監考了,還不見楊芸回來弄早餐。他急急忙忙去廚房燒了壺開水,準備泡杯牛奶、煮兩個雞蛋,正在廚房找著雞蛋,門鈴響了。周宜一邊念叨著一邊跑去開門:“你看你又忘記帶鑰匙了,我都快遲……”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傻了眼。

站在麵前的,不是楊芸。

“我……我回來了。”若寒黑著兩個偌大的眼圈說。

瘦了,周宜在心裏說。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情緒,越是激動表現出來的卻越是冷淡:“哦,回來就好。”

說著接過若寒手裏的行李,走進自己的房內,他是想哭,可是不想當著閨女的麵哭,隻好躲到房間裏去,捂著嘴小聲地哽咽了起來。

若寒邁著步子,小心翼翼走進來。

家還是那個家,但是著實感覺到陌生,六年不待在家,怎樣都會陌生。

楊芸這時也買了菜回來,一到家門口見到若寒,激動地把兩袋子菜扔到地上,眼圈馬上就紅了:“若寒,是你嗎?……”

若寒反過頭叫:“媽。”

楊芸一把摟住女兒,失聲痛哭:“閨女啊,你可回來了!”

周宜跟學校其他老師掉了班,請了兩天假,又到菜市場買了兩條新鮮的鯉魚,興高采烈地挽著袖子在廚房給若寒做糖醋鯉魚,他還記得她喜歡吃什麽。若寒洗完澡坐在客廳看電視,楊芸忙著給若寒鋪床,若寒走進去說:“媽,您別忙活了。”

“怎麽,就要走嗎?”楊芸條件反射地問,她就是怕若寒說要走,所以也沒敢問她在家住幾天。

若寒搖搖頭:“我是怕你累,等會兒我自己來弄吧。”

“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吧?你爸和我都挺想你的。我們都漸漸老了,身邊沒個人也怪難受的。”楊芸還是忍不住要挽留。好不容易回來了,這次不能讓她再走了。若寒點點頭:“這次回來我不會走了。”

楊芸欣慰地點點頭,終於還是留住了女兒。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了頓飯,家裏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楊芸吃著吃著就又感傷起來,人老了,就是那麽脆弱。

周宜還是跟以前一樣寡言,可是明顯能從他的臉上看出笑意。若寒夾了一塊魚肉往周宜碗裏放:“爸,吃菜。”

一聲“爸”,讓周宜心酸不已。

她還肯叫他“爸”,他們之間是已經挽回了嗎?!不管是不是,她還認他,這就夠了。吃完飯,若寒幫著楊芸在廚房洗碗,周宜在客廳看新聞。若寒心裏對自己說,如果用自己的不幸換回了父母的和睦,那麽也是值得的。隻要他們過得好,她也就別無所求了。

周若寒在家待了好幾天,過著清閑的日子。白天周宜和楊芸都要去上班,家裏就剩自己一人,看看電視,看看碟,買菜譜來學做飯。晚上等他們回來,她就已經張羅好了一桌子的飯菜了,可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覺得空虛,感覺自己無所事事。這樣下去不行,整個人都會變成廢才一個。還正是年輕的時候,怎麽能天天在家吃著白飯呢?

雖然楊芸一直不提若寒工作的事情,可是若寒自己心裏明白是要工作了。她一直都那麽自律,除了六年前的那件事,她從來不需要楊芸來操心。可是一操起心來,那就真的是操碎了心了。

她突然想起包裏的那張銀行卡,裏麵有多少錢,她還不知道。可是去查了一下,遠比她想象中的多。這一筆錢足夠她完成自己的夢想了。

是的,她的夢想,從小就有那樣的向往,那就是開一家咖啡廳。沒有和楊芸商量,她自己一個人開始在大街小巷找起店麵來。

劉淺得知若寒要找店麵,揚言自己足不出戶都能幫若寒找到合適的店麵。他是誰?他可一直是這塊土地上的小霸王啊。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裏,他對每一條馬路、每一個拐角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人脈眼線也廣,找一巴掌大的地,對他來說的確不是一件難事。

劉淺對自己說,幫若寒也就是在幫蘇默。

在飛機上,劉淺見到若寒,恨不得馬上打電話給蘇默,他也不想蘇默為了找若寒再次發狂。可惜無奈的是,飛機已經馬上要起飛,乘務員囑咐大家關好手機,他才沒來得及通知蘇默。

可是若寒一直拜托劉淺不要告訴蘇默自己的下落,她知道他會找她,也知道劉淺一定會把自己的下落告訴蘇默,所以提前說了出來。

“為什麽?你知道你消失,他到處在找你嗎?”劉淺起初不讚同她。

“我不想再見到他,也不想他知道我的下落。劉淺,如果你想蘇默過得輕鬆快樂,那麽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消失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你們真的沒可能化解仇恨了?”

“嗯,我們再糾纏,隻會彼此越來越恨,越來越傷,誰也不得好過。”她閉上眼,痛苦地回憶那一個晚上,蘇默抱著自己,她感覺到蘇默的眼淚,她感覺到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因為她的痛苦不會比他少。

劉淺默默想了一會兒,他還是尊重若寒的決定,他沒有告訴蘇默,若寒就在身邊。可是蘇默一直在找,找了好幾個城市,唯獨沒有想過要回來看看。劉淺看見蘇默的憔悴,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告訴他。有一次,劉淺飛過去看望蘇默,蘇默正在武漢待著,當時的蘇默住在租下來的公寓裏,靠接一些室內設計圖的私單來維持生活,他不願意去公司上班,因為那樣他就沒時間去找若寒。劉淺問蘇默:“你那麽想找到她做什麽?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們倆不見麵,會對彼此更好一些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找到她,就是痛苦,我覺得也應該我們倆在一塊兒痛苦,誰也別想逃,誰也別想過上新生活。”

“那你想好了找到她以後怎麽做了嗎?”

“我還沒想好,找到後,也許是讓她殺了我,或者我殺了她。”蘇默隨口說說,劉淺卻當了真,他聽到這兒,再也沒有把若寒的下落告訴蘇默的想法了。讓他這樣找下去總比讓他們兩人繼續廝殺為好。

也許這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命運了。

楊芸最後還是知道了若寒的小九九。

那還是因為劉淺。並不是劉淺告的密,而是楊芸有一回正下班回來,走在路上看見若寒跟一個小夥子走在一塊兒,說說笑笑,時不時小夥子還勾著若寒的脖子,兩個人勾肩搭背地走在大街上。

楊芸回家追問若寒:“是不是交男朋友了?要是有合適的,可以帶回來看看。”若寒也不小了,又有過不清白的過去,現在隻要有人品不錯的男孩子,楊芸都覺得合適。她不敢追求得太高,隻要對若寒好,就可以了。

若寒極力否定。可是楊芸說什麽都不相信:“我都看見你們抱著走在街上了,我也不是跟蹤你,我就是下班回來的時候偶然看見的。你年紀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適的,媽又不反對。”

“我還年輕呢!那真不是我男朋友,我壓根就沒想過要找。”

楊芸還是不相信。

若寒實在無奈了,隻好把原委都說了出來。

楊芸知道若寒要開咖啡館,心裏拿不定主意。女兒有這個事業心是好的,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家,開這個咖啡館肯定要不少精力,歲月不等人,她怕女兒的終身大事就被這咖啡館耽誤了,並且,資金呢?若寒在外麵一直都在企業裏上班,肯定也沒存什麽錢。她自己是存了些錢,可是那是準備給若寒當嫁妝的。她心裏七上八下,晚上找周宜商量了一下這事,周宜卻很開明,“閨女長大了,她想做什麽就讓她去做吧,以前就是太束縛她了。沒有錢,我那兒還有幾萬塊的教學獎金,你拿去給若寒吧。”他變了,不僅僅是變得開明了,還變得有人情味了。這六年來,讓他明白了怎麽去表達父愛,明白了什麽是父愛。他不惜拿出那些給自己和楊芸養老的錢去支持若寒,他還是愛她的,一直都愛,隻是不知道怎麽表達。他還說:“對那孩子,我一直很愧疚,以前沒能給她什麽,現在就有什麽給什麽吧,盡量彌補她。”

楊芸安慰周宜:“老周,你要早這樣想該多好。不過,現在想明白也不晚。我看那孩子根本就沒怪過你,你也別內疚了。”

可是楊芸壓根沒有想到若寒沒有接受他們的一點資助。

“媽,這錢不用,我有錢的。”她從沒提過自己有錢。

“我就是有這個資金,所以才決定開咖啡館的。要是沒錢,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們要啊。”

“寒寒,你真的有嗎?你別騙媽啊,要沒有就拿著。”

楊芸不相信。

“我真有,你就別操心了。”

“開咖啡館說什麽也要十幾萬吧,你哪來那麽多錢?”

“我就不會賺啊?!”是的,那是她賺的,用自己的身體賺的,她現在想起就覺得一陣惡心。可是,這個社會就那麽殘酷,即使是惡心,那也要拿來花。他們家不富裕,這是她的無奈。

噢!蘇默,她拿著銀行卡想起他來,我該謝謝你,還是繼續恨你?!

(2)

咖啡館在劉淺的幫助下順利開張了,名字是若寒想的,叫“憶”,劉淺對這個名字拍手叫好。若寒的整門心思都投入到“憶”上麵。

劉淺很是關照她的生意,每次外出談事,都會選擇在她的咖啡館,劉淺帶去的都是些有錢又享受小資的公子哥兒,一試就喜歡上了師傅做的小西點還有現磨的咖啡,加上裝修得確有品味,環境也不錯,還給他們打八八折,所以很多顧客來了一次,就成了回頭客了。生意也比剛開店的那會兒好得多。若寒也不是不明白老同學在盡心盡力地幫自己,時不時若寒也請劉淺去外麵館子裏撮一頓。但是她不給劉淺喝酒,因為有一次劉淺一喝高,滿嘴巴就圍著蘇默轉,她不願意聽關於蘇默的消息,都大半年過去了,可是她一聽起來還是心裏悶得慌。

劉淺問:“你是不是還介意著他呢?”

“介意。是你,你會不介意嗎?”

劉淺不再說話,他能這樣瞞蘇默一輩子?還是出賣若寒,告訴蘇默其實她就在他身邊?這樣的掙紮讓劉淺差點人格分裂,麵對蘇默的時候他總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單位搞年底終評的時候給劉淺配了車,這可樂壞了這小子,立馬打電話給蘇默,蘇默一接電話就問:“是不是有她消息了?”

劉淺哎哎呀呀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還在找,一點都沒放棄。當時劉淺就差點說了出來,幸好當時手機滴答一聲沒電關機了。

一轉眼就年底了,楊芸張羅著過年,這是若寒回來後過的第一個年。周宜也樂嗬嗬地合不上嘴,他樂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年一過完,學校就可以給他辦理退休手續了。

他幹了二十幾年了,也厭倦了,現在女兒在身邊,也是想過幾天清閑的日子了。楊芸倒還是要再過兩年退休,她現在的心頭病就是閨女若寒的終身大事,眼看著她咖啡館經營得如火如荼的,整天從早忙到晚,有時候累了回家倒頭就睡熟了,連衣服都沒換。

楊芸經常說,一女孩子家不要這麽拚命,一個女人,真正還是要家庭幸福才是真的幸福。

周若寒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每次一說到這樣的話題,若寒就挎上包包去“憶”裏待著,她時刻沒有忘記蘇默的話。

你就是一個殺人犯,你連一小姐還不如。

一個這樣的人還配有愛情嗎?!她又想起當初自己和羅簡全盤托出的時候,羅簡臉上那一陣白一陣綠的模樣,沒有哪個好男人願意接受一個有過前科的女人吧?不過也罷,沒有男人她自己一個人過得下去,也過得挺好。

她算計著這半年賺的錢,打算過完年就從家裏搬出來,在咖啡館附近租一個公寓,等再過兩年就給自己買個窩吧,離父母也不太遠,又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一舉兩得。

周宜對女兒的婚事倒不操心,但是見楊芸老是和身邊的姐妹、街坊鄰居走動,也時不時摻和進來看看。夫妻倆達成協議,在大年初二的時候給若寒安排一次相親,這事兩口子是瞞著若寒進行的。如果和她說了,以她那剛烈的性格準能鬧個寧死不屈。

可是一見麵,就鬧了個大笑話。

若寒一看見餐廳外麵停著的車就有點納悶,好熟悉的車牌號碼。進了裏麵,一看見那西裝革履的男方,兩人“撲哧”一聲都沒忍住笑了出來。

那人正是人模狗樣的劉淺,邊上坐著莫名其妙的劉淺的母親,楊芸站在一旁也跟著莫名其妙。

“媽,你不用介紹了,這男的我認識。”若寒還是覺得這太可笑了。

“對,我們熟得都不能再熟了。”劉淺覺得還蠻尷尬的,就怪自己在來之前沒聽他媽的話看看照片,那也就不至於鬧出這麽個笑話出來了。

“你們認識?”楊芸問若寒。

“我們是高中同學。”

那天晚上,若寒和劉淺都快笑死了,兩個人都把母親打發回去了。劉淺開著車載著若寒在江邊瞎逛著。

“你媽怎麽想起給你介紹對象了啊?你這不才剛平步青雲嗎,應當再晚兩年啊。”若寒問。

“嗨,你是不知道,我媽從我大學畢業開始就張羅著給我介紹妞,每年的過年對我就意味著兩個字——相親。我都習以為常了,隨我媽怎麽去唄,我還該怎麽怎麽的。”劉淺說得不亦樂乎。

兩個人下車,在江邊走著,江邊風很大,若寒看著這一江春水,若有所思,原來我們一眨眼就成長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中間劉淺接了個蘇默的電話,他是給劉淺來拜年的,說了沒幾句,劉淺都是隻支支吾吾敷衍著。

蘇默就奇怪了:“你身邊有妞呢?說話小聲得跟老鼠似的。”

劉淺臉色一變,心虛起來:“說什麽呢,沒什麽事我就先掛了,正開車呢現在。哥們兒回去了再給你撥電話。”

蘇默還沒來得及張嘴,電話就被劉淺給掛了,害得蘇默隻能在那邊罵,好小子,等我見到你,我不把你內褲扒了要你上街遊行我就不姓蘇。

若寒知道那是誰,電話聲音很大,她全聽在耳裏。

“他……過得還好嗎?”這還是她從分開後第一次主動問起蘇默的情況。

“還……還行吧,”劉淺肯定知道蘇默過得不好,可是過得再不好,也要說好,“其實別的真的都還行,他挺厲害,去哪裏都能養活自己,還能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就是他那條要命的腿喲,一疼起來他就恨不得去醫院截肢,唉!

“就是六年前的摔傷,本來可以養好的,可是後來不是又出了那麽大一件事嗎,蘇默沒少自虐,沒人在身邊的時候他就自暴自棄拿東西砸自己的腿。當初就想廢了自己,不過還是沒廢成,隻給現在落下那麽個病根子。怎麽治都隻是治標不治本,該疼的時候他還得疼,這就是代價。”

若寒歎了口氣,他也不好過。她懂。

他是過得不好,是心裏不好過。大年初二武漢的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一直在下雨,冬天的陰雨,下得他整顆心都籠罩著憂愁之雲。一到過年過節他就感覺到特別寂寞,內心的空洞被無限放大。因為過年,這樣的孤獨感越發強烈。黑暗裏他也不開燈,他怕一開燈望見空蕩蕩的房間他會更加難過。

獨自一個人坐在窗邊,他的公寓在二十三層,往下可以看這個城市的夜景。他開了一瓶紅酒,對影獨飲。這滋味誰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還犯著腿疼。一下雨他的腿就會疼得特別厲害,有時候連走路都有些瘸。本來想出去走走,可是現在因為腿疼,哪裏都去不了。打電話給劉淺原本想嘮嘮嗑,可是還沒說兩句,那小子就掛了電話。是啊,他忽略了,現在誰都有自己的圈子,他不便打攪,於是幹脆關了手機,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抽了根煙,想起一些往事。正想得入神,門鈴響了。

是劉娜。她還是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我媽做的一些菜,我知道你一個人肯定沒吃的,這不是開了幾個小時的車給你送來了。”她開車從另外一個城市趕來給他送一些菜。

蘇默很感動。自從半年前他把周若寒的事情告訴她之後,她沉迷了一段時間,然後再來找他,告訴他,她明白了。是的,她太了解蘇默了,她知道他已經走進去了,就再也走不出來了。其實他們都是一類人,對某些事都太有執念,這一輩子他想解脫,是很難了,就像她這一輩子要忘記蘇默,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兩個這麽執著的人,可是執著點都不在同一件事上,那麽他們隻能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走,越走越遠。她知道自己再也爭取不到了。

除了妥協,她別無他法。她讓他走,隻是有一個要求,她必須知道他在哪裏。她會交男朋友,會結婚,會生子,會幸福給他看,但是她唯一不許的就是她再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她多聰明的一個人,她知道這是留在他世界裏最好的辦法了。隻有這樣他和她還會有一絲交集,否則他們再也見不到了。

蘇默打算留劉娜在這裏陪自己吃頓飯,可是劉娜笑著說:“我男朋友還在車裏等著我,我們晚上還得趕回去。”

蘇默笑了笑對她擺擺手:“走吧走吧,臭丫頭。”他的笑是真心的。她終於不再等他了,學會了過自己的生活,這是件好事。

劉娜走後,蘇默打開她送來的用方便盒裝好的菜,裏麵有劉娜的字條:“快樂是你,痛苦也是你;遺忘是你,執著也是你;恨是你,怨是你,愛和堅貞也是你。蘇默,你要珍惜自己。新年快樂!”

快樂是你,痛苦也是你;遺忘是你,執著也是你;恨是你,怨是你,愛和堅貞也是你。

你要珍惜自己。

他一下就明白了劉娜是在告訴他,要放開往事,攤開手,就什麽都可以過去了。其實他也想,知道找到她,他就可以釋然了。

隻要他找到她。

可是他發現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她了。

“劉淺,你是知道我過去的人。我殺過人,進過監獄,一切不美好的詞匯都在我身上出現過。我曾經想過躲起來過一輩子,走得越遠越好,可是後來蘇默的再次出現提醒了我,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的身上也會有這些烙印。人最怕的就是自己不放過自己,當初我消失是想逃避蘇默,我不想我的生命中他再次地出現。可是當我回到父母身邊,當我發現我原來是如此熱愛這平靜的生活時,我才明白,原來放下過去,放下仇恨,什麽都可以從頭再來。”

“如果他也跟你一樣想明白那就好了。”劉淺苦笑了一下。

“我要重新開始,不管成功或不成功,我都要去試試。”她下定了決心。

河邊起了風,劉淺脫下身上的駝毛風衣披到若寒身上:

“我宣布你的新生活從此刻正式開始!”

若寒哈著熱氣,被劉淺的樣子逗樂了。

劉淺抬眼望了望若寒,他希望她是真的笑了。

(3)

元宵節的時候,楊芸買了幾斤元宵,樂滋滋地催若寒去把劉淺叫屋裏來一起吃個飯。楊芸表麵上是說要好好感謝這半年來劉淺對若寒的照顧,其實內心裏的小九九被若寒看得一清二楚,她去找劉淺,帶著點歉意。表麵上也是說想應付一下自己的媽媽,她年紀也這麽大了,還總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在操心,這一切讓若寒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和劉淺達成共識,來家裏過過場、做做戲。

劉淺又怎麽不明白女孩子一到這個年紀就被人說成“老大難”,而自己剛好可以找個借口擋住自己母親的那一波又一波的“相親熱”。

元宵節那天天氣很好,還出了些許的太陽,照得大地暖暖的。

楊芸起來得很早,在廚房裏忙東忙西。若寒穿著個大睡袍子坐在家裏看電視,劉淺倒是挑了件褐色的風衣穿著,兩個人這一身的不搭坐在一起還真是有點別別扭扭。

“你幹嗎穿成這樣啊?”若寒望著一本正經的劉淺有點發笑。

“這不是配合你演戲嗎?倒是你,你幹嗎穿成這樣?太敷衍我了吧?”劉淺抱怨。

“那你說你要我怎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多不合適,我都一老姑娘了。”若寒一邊含著糖一邊笑哈哈地說。

周宜在臥室裏瞟了瞟客廳,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楊芸在廚房裏炸元宵,碰到濺起的油花冷不丁地尖叫了一聲,劉淺倒是動作快,急忙跑到廚房裏去幫楊芸收拾殘局去了,若寒腳上卻還隻穿了半隻鞋。

那一刻,若寒稍微愣了一下,她突然覺得莫名的感動,已經有很多年沒這樣子了,在最危難的時刻,有那麽一個人奮不顧身地衝出去,為自己擋住風、擋住雨,那麽安心。她的心裏有什麽在悸動,可是也不得不苦苦壓抑隱瞞,因為在愛情上,她始終覺得自己是沒有資格的。一個內心有著這麽黑暗種子的人是不應該得到好愛情的。

劉淺係著圍裙站在廚房裏幫著楊芸切菜、洗鍋。劉淺別的愛好沒有,卻喜歡做飯做菜,平時在家沒事的時候都是他下廚,所以這次算是派上用場了。

周宜坐到女兒身邊,試探地問道:“劉淺這孩子不錯啊,挺能幹的,我看他脾氣也挺好的,又勤奮。孩子,這樣的娃不多了。”

若寒當然知道周宜說的是什麽,臉上又紅了一陣:

“爸,你別說了,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

她不是一個能夠被原諒和祝福的人,當然她也不想拉劉淺下水,有些東西自己承擔就夠了。

關於蘇默這個人,他還是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心上,雖然她逃離了他的世界,可是並不表示她就真的如願以償地把過去統統都放下了。

而劉淺和蘇默是那麽好的哥們兒,他們之間真的是想都別想。

楊芸跟劉淺端著菜和元宵走出來,張羅著可以開飯了。

在飯桌上若寒又被數落了,原因就是劉淺比自己能幹,自己一個女娃,卻什麽家務都還不會,也不會做飯,將來真是嫁不出的料了。

劉淺粗枝大葉地插嘴:“那還不容易,找個會做飯的不就得了,在我們這一輩喲,會做飯的女生還真是少之又少了。一般都是男人下廚,這就是一個女權社會了。”

楊芸聽這話笑得臉都開了花,心裏說,這孩子將來肯定會疼老婆。掩埋不住自己的喜歡,楊芸又給劉淺碗裏夾了個雞腿。

這一切都被若寒看在眼裏,很多時候她想插嘴說點什麽,都被楊芸和周宜眼裏那一團團期待的火焰給壓下去了。

這個誤會看樣子是要越來越大了,可是沒辦法,誰叫千金難買父母笑呢!

硬著頭皮吃飯,吃到一半,周宜心血**想喝酒。劉淺倒不怎麽愛喝酒,但是也會喝,見周宜那麽有興致,也就滿嘴答應陪周宜喝酒了。正喝到一半,門鈴響了起來,若寒看了看楊芸,似乎在問,這個時候誰會來找咱們?

但還是很快地穿起了鞋子跑去開門,站在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闊別了半年之久的羅簡。

羅簡穿著一件駝色的夾克外套,提著一個行李包,頹然地站在門外,眼睛裏全是紅血絲,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

他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到若寒了,好不容易打聽到她的家,趁著春節的半個月的假風塵仆仆地趕過來,見她一麵,真的隻要一麵就好。

若寒驚呆了,站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她怎麽也沒想到羅簡會找到她的老家,並且會在這大過年的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前。

楊芸見女兒半天沒進來,於是走到玄關處觀望,見門口站著一個神情疲憊卻相貌英俊的男人,也半天沒合上嘴:

“若寒,這是?”

若寒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羅簡,然後又對母親說:

“媽,這是我以前的上司,羅簡。”

“快叫你同事進來坐著吧。”楊芸見到羅簡手上的行李袋,心裏倒是明白了幾分,這孩子是從外地趕來的,和若寒也一定有點什麽,要不,這大過年的,怎麽還跑外地來?!

劉淺儼然一副上門女婿的模樣,自然熟地去廚房多添了一副碗筷:“正好我們大家在吃飯呢,兄弟你也餓了吧?”

周宜坐在位置上突然臉色蒼白,他的心髒差點停止在那一刻,但是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羅簡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周宜的表情。

羅簡望了望這一桌子的人,自己也被自己的唐突嚇了一跳。

原來她就在這裏,這半年來,他一直很想她,他很後悔當初沒有留住她,沒有用力留住她,所以這次他一定要留住她。

羅簡沒有順著楊芸的迎接坐下來,而是站到了若寒麵前,毫無征兆地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禮盒,打開,裏麵有一枚亮閃閃的戒指,斬釘截鐵地說:“嫁給我。”

我要你嫁給我。

若寒頓時呆若木雞:“你瘋了嗎!”

“若寒,半年前是我不對,我不該放你走的,我沒留住你。這半年來,我一直都在愧疚,不停地愧疚,這半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你,卻始終沒有勇氣來找你。直到昨天同學聚會的時候,我的一個哥們兒問我,羅簡,你最想過的生活是什麽?那一刻我的腦海裏隻有你,若寒,我最想過的生活就是,每天早上醒來,有你、有陽光,我和你同在,這就是我最想過的生活。若寒,今天我找到了你,我就一定要把你帶回去,我要把你留在我身邊。若寒,我認認真真想了好久,我想好了,並且也決定了,若寒,我要跟你求婚,我要你嫁給我!”

若寒整個人都傻掉了。

“為了表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連戶口本都帶過來了。

若寒,隻要你點頭,我們可以馬上就去登記的!”羅簡真的把戶口本從行李包裏取出來遞到若寒麵前。可是若寒看都沒看,她一手甩開戶口本,扔到地上。沒有人去看那個戶口本,隻有周宜,他用蒼老的手去拾起戶口本,站在角落裏翻看著這個棕色的本本,頓時他的臉就布滿了淚水。

楊芸跟劉淺也走了出來站在一邊,半天摸不著頭腦,楊芸拉了拉女兒的衣袖問:“若寒,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若寒自己都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來著,急急忙忙拉起羅簡,說:“有什麽事我們去外麵解決,好吧?”回頭她又對父母說:“這飯我先不吃了,我先帶羅簡去找個酒店安頓一下他,有什麽事等我晚上回來和你們解釋。”說著就提著羅簡的包,拉著他這個大男人往外麵走,先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先得幫他找個酒店,這才是當務之急。

劉淺被楊芸支了出來,說要開車送他們去找酒店。

羅簡坐在車後,卻一聲不吭,和剛才在若寒家裏判若兩人。

“前麵有家五星級酒店,應該還不錯,我還有那裏的貴賓卡,到時候還能打折呢!”劉淺說著,想緩和一下氣氛。

若寒點點頭,說:“謝謝你,老是給你添事。”今天還元宵節呢,連個飯都吃不消停,真是鬱悶。

羅簡也是,什麽時候出來不好,偏偏這個時候找來,真是傷透了腦筋了。

“就停這兒吧,今天對不住了。劉淺,你看這事給鬧的,改天我請你吃飯給你賠不是好了。”若寒小聲對劉淺說,羅簡先下了車,安靜地等在那兒。

劉淺擺擺手:“朋友來看看你也沒什麽不好的,有什麽事好好說說,沒有什麽是不能解決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小心地瞟了一眼眼前這個叫做羅簡的男生,高高大大的,眉清目秀,眼神裏寫滿了複雜的情緒,仿佛心裏有著一百個小精靈在作著鬥爭。

羅簡在櫃台辦理了住店手續,提著行李跟著酒店服務員上了電梯,劉淺已經告辭,剩下的就是若寒和自己兩個人了。

一打開客房的門,羅簡就把行李丟在地上,伸出手去圈住正在關門的若寒。

“對不起,我隻是真的太想你了。”他帶著歉意說。

“太想我了就可以這樣嗎?就可以隨意跑到我家裏來上演這一出鬧劇嗎?就可以在我父母麵前胡說八道嗎?羅簡,你夠了!這次你真的玩過了。”若寒憋了一肚子的火,終於爆發了出來,她用力推開羅簡,滿臉寫著“火山爆發”。

“若寒,我知道我今天的冒昧讓你一時間很憤怒,可是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話,我並沒有胡說八道,我是真的來跟你求婚的。我都準備好了,就隻等你嫁給我。”羅簡發狂似的說著,看樣子這半年來的思念確實快要把他逼瘋了。

“你知不知道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可笑?!”她還是不相信,當初知道自己是殺人犯的時候他那種錯愕和驚恐的表情,和今天這種為思念自己而肝腸寸斷的表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當初她走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挽留,不是嗎?現在又憑什麽來這裏跟自己求婚?!

真的是太好笑了。

“羅簡,有些東西一旦過去就變為曾經了。”若寒冷若冰霜地說。

“你就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嗎?”

“我已經給過你一個機會了,可是你當初遲疑了。有些事錯過了那麽一步,就錯過了一輩子了。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我的一個失誤,卻害了我整整一輩子。可是上帝還會給我機會嗎?不會了,我怎麽也彌補不了以前的過失,我的整個人生就從此顛覆了。”她說得那麽堅決,絲毫不給半點機會。

“若寒,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介意那些過去,我隻想要現在的你。當時我一下子還沒有消化得了,畢竟那麽大的事情,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去接受吧。”他苦苦哀求著,一點也不像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羅簡,你還是沒明白。我不是一分為二的,我是一個整體,我既是現在的我,亦是過去的我。你說你不介意我的過去,可是你隻想要現在的我,嗬,你別騙自己了,也不要勉強自己!今天的事情我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你如果是來看望我的,我很高興,我相信我的家人也會很開心你到我家來做客,可是如果你想胡攪蠻纏,那麽我一點也不歡迎你。”她掙脫羅簡的懷抱,想往外走,卻怎麽都逃不出來。

“羅簡,你放開我。”她大叫,心裏某種恐懼又上來了。

“我不會放手的,我不要放你走!”

“羅簡,你別這樣,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羅簡冰封不動在原地,感覺到萬分意外。

是誰?羅簡冷笑。

“你不用猜,也猜不到。”若寒平靜地說。兩人對視了一下,羅簡似乎明白了什麽。

“我想也許我知道了。”羅簡聰明地選擇不去點破。

她沉默不語,“選擇”這種事情就像賭博,從來沒有對和錯,隻有輸了還是贏了。誰在翻牌之前都不知道輸贏,可是一旦翻了牌後,就什麽都改不了了。

兩個人對峙了一下,最終羅簡歎了口氣:“若寒,我從來沒有抱過你,你別動好嗎?我就好好地抱一下你,就一下。”

如果可以,他衷心地期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永遠地停止。

若寒不再掙紮,任由羅簡抱著。

“如果那一刻我沒有遲疑,而是堅定不移地告訴你,我要娶你,你會嫁給我嗎?”他問。

“也許吧。在我還沒有確定我愛他之前,我也許會嫁給你。可是,羅簡,我從來不相信‘如果’這個詞。你要知道,一個隻能直麵她人生的人是不會給自己‘如果’的機會的。”她還是那麽理智,麵對感情就像麵對一道數學題,總是有一個不是對就是錯的答案。

而真正的感情是沒有答案的。

羅簡苦笑了一下,原本以為誌在必得的愛情卻成了今天這般模樣。造成如今這局麵的,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蘇默。

很多次他都告訴自己,排除萬難一定要走到她的身邊,他不能容忍她任何拒絕自己的理由,唯獨“我有喜歡的人了”這一條,他雖然沒有豪情萬丈,卻也是坦蕩蕩的一條漢子,不容許感情裏有半點勉強,所以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放手。

(4)

周宜抱著羅簡的戶口本站在窗戶前,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那上麵分明寫著他的另外一個夢啊。那個女人的照片還是一如當初的年輕美貌。他還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用這樣的方式再見到她,還有羅簡。

其實當年,周若寒指責周宜有私生子的時候,隻說對了一半。周宜確實有一個私生子,並且尋找了多年,未果。其實他並不是沒有找到私生子,相反他找到了,並且打聽了有關於他的一切,他就是羅簡。周宜並沒有把羅簡接回來,而是每個月給羅簡寄去一些生活費和一些補貼的錢。羅簡讀書那會兒,他一直默默關注著羅簡,知道他又長高了幾分,今天數學考試又考了一百分,上個星期和隔壁班的男生打架,被請到了教務處。羅簡每年生日的時候,周宜都會買上一支新的鋼筆快遞給他,可是羅簡從來不知道送給自己禮物的是誰。

這樣也就十幾年過去了。可是周宜一直沒有對家人坦白,大家都隻是以為他還沒有找到那個私生子。

周宜終究還是選擇了楊芸,還有若寒,最最重要的是,還有這個家啊。

若寒一直埋怨周宜的重男輕女,可是她不知,周宜為了愛她,也放棄了對另一個兒子的愛。他想內疚一輩子也就算了吧,隻要妻子、女兒還在身邊,這一切都還是值得的。幸福永遠都是這樣,總要犧牲一部分人而去成全另外一部分人。

雖然周宜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遭報應的,隻是他沒想到報應這麽快就來了,當他早上見到那一幕的時候,他是嚇慌了。

以前都是從照片裏看到羅簡的模樣,今天卻這麽近距離眼對眼地望著,可是羅簡並不知道對麵站著的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做一件多麽愚昧的事——他竟然跪在地上跟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求婚。

若寒也一定沒想到這是一件多麽可笑的事情。

羅簡是周宜的私生子。

若寒回到家裏的時候,就已經見到楊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抹淚,周宜坐在書房裏歎氣,家裏像發生過地震一樣。

“出什麽事了?”若寒驚訝地問。

楊芸指著周宜說,“你去問你爸。”

周宜走出來,拉住若寒說,“你跟以前的那個上司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什麽關係?”

若寒本來就心亂如麻不想說話,現在回到家中又被逼問。她不耐煩地說,“還能怎樣?我是不可能接受他的。”

“不接受就好,不接受就好,你們……你們曾經在一起過嗎?”周宜又問。

“到底怎麽了啊爸?”若寒有些疑問。

“羅簡他是你哥哥,也就是當年找不回來的爸爸的兒子。其實當年我已經找到他了,隻是沒把他接回來。”

周宜的話還沒落音,就聽見砰的一聲,門被狠狠地踹開了,瞪大了眼珠的羅簡赫然立在三個人麵前。原本他隻是尾隨著若寒,保證她安全到家,卻不料聽到一個這麽驚天的秘密。

羅簡衝上去就抓住周宜的衣領,楊芸和若寒衝上去拉扯兩個人。

“你他媽剛才說的什麽屁話!”羅簡情緒激動,簡直沒了理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鬧著什麽。

若寒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羅簡從爸爸身上拉扯下來,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又眼看他們扭成了一團。

她張嘴還想說點什麽,楊芸就在一邊大叫:“若寒!”

若寒暈了過去,倒在羅簡的胸前。

醫院病房外麵,羅簡頹然地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耳邊來來回回飄蕩著的都是周宜剛才所說的話。

這麽多年來,原來他一直在默默關注自己,原來自己是有父親的,並不是別人口中所說的“野種”。從小到大,羅簡就沒有幻想過能和別的孩子一樣,在爸爸的懷裏撒嬌,坐在爸爸的頭頂上射彈弓。因為母親從小就告訴自己,爸爸得了重病,過世了。每年的清明節他們都要到墓地去祭拜父親,真可笑,原來自己這麽多年祭拜的都是一座假墳,而真正的父親卻躲在自己背後像小偷一樣關注著自己。這太諷刺了。一想到母親過世的時候那一抹觸目驚心的白,羅簡就心痛壓抑得提不上氣來。母親死的時候還在想著父親,母親手裏拿著的是以前父親給她的情書,這些年代久遠的情書是母親活下去的支撐。羅簡原本以為母親的離開,是去了天國陪伴父親了,可是現在坐在他對麵的那個男人,他家庭美滿,妻承子下,共享著天倫之樂。

他恨他。雖然他已兩鬢雙白,這突如其來的身世隨著帶來的是突如其來的恨。

周宜隻有悲慟地搖搖頭。

“這就是孽啊。”楊芸說,可是什麽都於事無補了。

周宜突然站起來,他走到羅簡麵前,老淚縱橫地跪了下來。

“老周,你這是……”楊芸走過去想扶起周宜。周宜卻擺擺手:“這是我應該受的懲罰,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倆。”

羅簡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楊芸也跟著跪了下來,挨著周宜,說:“孩子,這麽多年,我們這一家子確實對不住你和你媽。事情的經過我也知道,老周確實瞞著我找過你們母子倆,他也是日夜牽掛著你們的。隻不過後來我們的女兒若寒出了一些事,那時候我們都深受打擊,我當時整個人也麵臨崩潰邊緣,老周不忍心再在我心口上撒鹽,所以才一直保護著這個家。我們知道你們受了很多委屈,現在說再多也不能彌補全部了,如果可以,我想在往後的日子裏能夠好好地補償你。”楊芸說。

“你們也不用給我在這裏下跪了,你們是長輩,說什麽也不能給我下跪。說補償什麽的也不用,我既然能長大成人,那時候都沒有奢望什麽補償,現在更加不會有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當我爸是死了,每年我媽都要帶著我去祭拜,我祭拜了二十八年了。以前是我和母親一起去,後來變成我一個人去,每年去我都要帶上一瓶二鍋頭,我媽生前就和我說,你爸最愛喝這個了。後來我媽過世了,我就把我媽葬在我爸爸的旁邊,心想,這樣他們倆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這麽多年來,爸爸是什麽,我還真不知道,除了一座孤寂的墳頭。我想在我媽心裏,我爸就是一座墳頭吧,這樣想也許她會好過一些,總比無窮無盡的等待好。”羅簡說這麽一段話很是心酸,楊芸受不了趴在周宜身上痛哭了起來。

若寒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跪在了周宜的身旁,臉上哭得梨花帶雨的。

她沒多大的事,醫生說她隻是休息不夠,再加上一天發生這麽多的事讓周若寒的身體有點不堪重負。隻要在醫院觀察兩天,輸兩天的葡萄糖便沒事了。她聽見病房外斷斷續續,也不顧劉淺的阻止,硬要跑出來看,這一看,整個人都站不穩,自己的爸媽都跪在地上。

“羅簡,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要求你原諒我,可是你至少不要把爸爸當做你的敵人,希望你能夠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劉淺看著這麽一地跪著的人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先勸他們都到病房裏去,這大過年的,又是哭啊又是跪的,挺不吉利的。

羅簡嘴上不再說什麽,隻是皺著的眉頭從來沒展開過。

最後他什麽都沒有再說,絕塵而去,留給大家一個荒涼的背影,搖搖晃晃離去了。

周宜看著他遠去,拍著胸口說:“罪人,我這個罪人!”

楊芸拉著他的手,沒讓他繼續。

夜深了。

劉淺好說好歹地把楊芸和周宜勸回去,自己留了下來,若寒還繼續吊著水。

劉淺坐在床沿邊上給周若寒倒了杯溫水:“今天夠折騰的吧?”

“我隻希望羅簡能夠原諒我爸爸,要不然我們一家子這往後的日子都沒法過下去了。”

劉淺情不自禁用手撥開若寒側臉上的頭發:“你太累了,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太多了。你說這上帝為什麽就是那麽偏心呢?給你安排的人生那麽曲折離奇,給我的卻那麽平淡無趣。嘖嘖,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還想啊?那我們換換。”若寒被劉淺的話給帶著,不再那麽沉重了,話題也跟著輕鬆多了。

“得了吧,我才不要做女人呢。”劉淺望著若寒滿臉笑意地說,“若寒,你先睡一會兒,我在這裏幫你看著藥水。”

若寒點點頭,漸漸睡去。

半夜裏,劉淺聽見若寒在叫,最後驚恐萬分地坐了起來,滿臉的冷汗。

“劉淺,我看見他了!”她神情專注地望著一個點,思緒像被什麽帶走了。

“怎麽啦?你看見誰啦?”他問。

“劉淺,我看見蘇默了。”她一說出這個名字來,眼眶就紅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那一刻她是真的見到了他,沒來由地就想到了他,真是奇怪。

劉淺笑了一下:“怎麽可能?蘇默在武漢呢,你是做夢了,傻瓜!”

若寒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是的,劉淺,是真的,我是真的見到蘇默了。他就站在門前,透過那一絲絲的門縫冷冰冰地望著我,我不騙你,我是真的看到他了。”她想起昏厥前的那一秒,自己確確實實是見到了那雙眼睛,還有那半撅起的嘴,再深刻不過了。

“若寒,你是今天太過於緊張了,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我看你啊,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了。”劉淺拍拍周若寒的肩,以示安慰。

“劉淺,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看見他了!”若寒急了,她很害怕,一想到和蘇默之間的肌膚之親她就覺得掉進了地獄,一切不堪回首,緊接著眼淚掉了出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劉淺有些納悶,對於蘇默和周若寒之間的過節是挺糾結的,可是也不至於讓若寒怕成這樣吧?

“若寒,我想問你一個事。你為什麽那麽怕蘇默?”

“你別問了,我不會說。”她把整個身子都埋進被子裏麵去,淚水排山倒海流了出來。半年來,她努力生活,帶自己爬出那個深淵黑洞,用親情、友情來填補內心的黑暗。可是人總是會在潛意識裏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卻不知那些記憶硬生生刻在腦海裏。那是生生世世的烙印,揮之不去。

她哭得很厲害,劉淺沒忍住,上前抱住了若寒。她哭得很隱忍,小小的身子蜷縮在病床上,顯得很單薄、很無助,他想幫她,卻不知從何幫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一抱她,給她多一些的勇氣。

“其實,蘇默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恨你。他甚至一直在找你,隻是你一直不願意見他。”劉淺拍著若寒的肩,緩緩安慰著,想通過自己來化解這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卻不料這一句話更加激起了若寒的反感。

“他沒資格恨我!我要還的都已經還給他了。”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他抓住若寒的手臂追問。

“都叫你不要問了,你還問!我不想說,你又何必追問!”

“可是,若寒,我不想見到你這樣永遠生活在你們之間的黑洞裏,我不想看到你那麽痛苦,甚至惶惶度日。你要走出來,我也必須幫你走出來。”

“我的事情和你有關係嗎?”刺蝟終究是刺蝟,一不小心就會豎起自己身上的刺來,紮離自己近的人。你越想走近她,你就會被紮得越痛。

“周若寒,你不要告訴我這半年來你什麽都看不出來,是你拉我進來了。”他多麽明白自己已經夾在了蘇默和周若寒這兩個人中間,從他在飛機上遇見瞪著大大的眼睛、一臉迷茫望著自己的周若寒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事他不能撒手不管。

“你可以現在轉身就走,離我遠遠的,再也不要見我,也不要靠近我,我不會怪你和我劃清界限的。我本來也就不是一個清白的人,更加不能奢望什麽了。”

“周若寒!我既然蹚了這攤渾水,就從來沒打算走出去過。”他說得堅決,絲毫不容懷疑。

“你不會原諒我做過的那些事的。”她終究還是不忍心把這一切的事情告訴他,過去太殘忍了,她害怕他根本就接受不了,也會被現實擊垮。可是,重要的是,她竟然有一些舍不得失去他,無論當他是一個朋友也好,還是別的也罷。

劉淺歎了口氣,似乎和她對話總是需要最大的勇氣,他轉過身去,對著窗邊抽了口煙。有護士進來換水,看見劉淺在抽煙,責罵了幾句:“你老婆還病著呢,你怎麽那麽不注意?還在病房裏抽煙,太不應該了。”

劉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一時沒忍住嘛。”

護士走出去後,劉淺重新坐回若寒麵前:“你告訴我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你說什麽我都接受得了。”

若寒從被窩裏爬起來,擺正了姿態:“劉淺,不管我說了什麽,我都很感激你這半年來對我的照顧。”

“你說吧。”他點點頭。

“蘇默強奸過我!”她字字如針紮,紮在他心上。

“砰!”隻聽見有一聲聲響,劉淺的拳頭狠狠砸在牆壁上。

“六年前蘇默腿摔傷了,我原本想傍晚去他家看望他的,可是沒等到蘇默,等到的是他爸爸,他爸爸想輕薄我,我錯手殺害了他父親。六年後,就是在那個和你喝酒後分開的晚上,蘇默為了報仇而羞辱了我。”

劉淺想過最壞的,卻沒想過比這更壞的。比這更更壞的是,他想和她在一起,他已經徹底愛上她了。

深夜。

羅簡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想來想去,還是怎麽都睡不著,他站在酒店房間的陽台上看著窗外的月亮,點燃一支煙。

媽媽,我應該原諒他嗎?

那些我們相依為命的悲苦日子,那些顛沛流離的生活,是能補償得了的嗎?

他今天就跪在我麵前,哭得跟一個孩子一樣,還有他的妻子、他的女兒。說起來真可笑,媽媽,你知道嗎?我竟然,我竟然愛上了同父異母的妹妹,是不是很八點檔?我也覺得這真他媽太搞笑了。難道是冥冥之中你在牽扯著我們?

讓我和若寒相遇,然後一路跟隨,這樣能遇上他?媽媽,你還在想他嗎?你死都不願意告訴我原來他還在這個世上啊,到底是為什麽呢?這麽多年,你麵對一座空墳的時候,你的心裏到底有多少蒼涼?那時候我小,你連一個訴說的人都沒有。

媽媽。隻要我一想起這些來,我就沒辦法張開嘴說出“原諒”兩個字來。

我原諒不了,也不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