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以為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是你笑著看我哭

(1)

劉淺不知道周若寒會來,所以當他下了飛機興衝衝地來擁抱蘇默的時候整個人都木了,他看見站在蘇默身後的她,心像被什麽東西割了一下。他迅速用疑問的眼光看向蘇默,蘇默倒裝做釋然般拍了拍劉淺的肩:“別看傻眼了,她是我的新秘書,管我吃喝拉撒睡,權力可大了呢。”

劉淺問:“難道我看花眼了?她不是周若寒?”

若寒站在一邊,神情尷尬萬分。

“你沒看花眼,她是周若寒,她現在在我手下做事。”蘇默說得直接,絲毫沒有避諱。若寒站在他們身後,顯得很不自在。她也覺得驚訝,她隻知道蘇默要來接機,卻不知道他要來接的居然是老同學劉淺。

他特意叫她來,是為了讓她無時無刻不回憶起以前嗎?!

“怎麽回事啊?蘇默,你得把這一切說清楚啊,你怎麽就和她在一起工作了啊?!”劉淺看起來比蘇默還要恨她似的。能不恨嗎?劉淺就這麽一個掏心掏肺的哥們兒,就因為她慘遭“滅門”,還差點賠上一條腿。他替蘇默恨,確切地說,他是替蘇默不值。

蘇默倒是不急:“你剛下飛機,就不累嗎?找個地方我們好好敘敘舊。”轉身蘇默又對若寒說,“你替我們馬上聯係一家適合吃飯、談話的地方,要安靜點,但是又能喝酒的地方,我們這就開車過去。”

若寒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是的,蘇總。”

“你先打車回去找餐廳,要快點聯係好,然後打電話給我們,我們就過去。”他連車都沒讓她再坐。不過她不在乎,本來就沒想過他能照顧到自己,走出機場她隨手打了輛的士。

劉淺坐在蘇默的車上,還是不甘心:“蘇默,這不對啊,你得和我說說你們這什麽事啊?!”

蘇默笑了笑:“我找了那麽久,最終還是被我找到她了。”

“你故意的?”劉淺問。

“不然你以為呢?你覺得上帝真是有眼睛,把我們這兩個糾纏不清的人再次安排在一個城市、一個公司、一個部門?要真是那樣,那就是奇跡了。”他終究是不甘心,所以他一直在找。現在找到了,卻不知道要怎麽去報複了,除了慢慢用往事折磨她,他似乎也不能再奈她何。

劉淺輕輕歎了口氣:“蘇默。”

“劉淺,六年了,我一刻都沒有忘記,我不甘心,你知道嗎?劉淺,我不甘心!這感覺比恨還要強烈。”他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劉淺係緊了安全帶,他不想這麽早就奔赴黃泉。

晚上吃飯,劉淺讓蘇默留下了若寒,“大家都是老同學,這樣多不好,你留她一起吃吧。”

蘇默點點頭,他也想留下她,因為多和她待一會,他就有更多的機會羞辱她。

若寒別別扭扭地坐在一旁。

酒杯交錯間,劉淺不經意說起了暖東洋的去向。

“暖東洋那兔崽子,混得比我們都好,大學還沒畢業就被作為交換生,給換出國外了,等回國了怎麽說也是個海歸派啊。”劉淺並不是故意說起暖東洋,隻是若寒的心裏被震了一下,想起自己當初入獄之際,還是暖東洋幫自己處理了好些事情,安撫自己的父母什麽的。

而十八歲這一別,還真的就像是永別了。不過當初自己進去也是抱了必死的心,壓根沒想過還有出來的一天。

蘇默皺皺眉,臉上因為喝酒的緣故,顯得紅紅的:

“我還欠著暖東洋的錢呢,當初我腿傷了,他悄悄把錢給你了,別以為你們瞞著我我就不知道,我心裏明白得很。一千塊,我記得清清楚楚。”兩個醉鬼開始細細數起舊日點點滴滴來,也全然不顧這裏是公共場合,蘇默解開襯衣的領口,露出深深的鎖骨。周若寒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男人,可是他的鎖骨卻像一個女人一樣地透露出性感的信息。

喝到最後,蘇默倒在桌子上都起不來了,劉淺推了推一推泥似的蘇默,對若寒說:“你送他回家吧,這小子都不行了,太不夠意思了。不過,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嗯?”整個飯桌上她都一直是默默吃著飯菜,不參與他們的交談,安靜地存在著,這還是劉淺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她原本以為他喝醉了,其實他沒醉,他清醒得很,一點一滴都全部記在心頭。

“若寒,你是個好姑娘,以前我們讀書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優秀,知書達理的。我一直相信那件事,你是有苦衷的,隻是你不願意說出來。可是你一天不說,你就多折磨蘇默一天,他即使對你再有什麽錯,六年的時間,你懲罰他也懲罰夠了。蘇默這些年過得不好,他忘不了那件事,時時刻刻記著,心裏總是苦悶,他的整個人生好像是為了恨在活著。我是他最好的哥們兒,我不想他這樣活著。這些話我一直想說,可是沒機會,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再說現在你已經出來了,新生活也應該開始了,兩個人化幹戈為玉帛不好嗎?”劉淺苦口婆心地勸道。

他是真的心疼蘇默,蘇默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而劉淺一直把蘇默當自己的大哥一樣看待。他們是可以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的兄弟,如果誰身上沒有一分錢,另外那一個是絕對可以把身上的所有拿出來分享的。

“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把事情和他說清楚了。我相信真相不是我們看見的那樣。”

若寒沉默,眼前的劉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隻會打遊戲、看小人書的劉淺了,他什麽時候學會洞察人心了?!

“你說的,我會考慮。”

劉淺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似乎大家都明白了什麽。劉淺把蘇默送進出租車說:“他這樣是不能開車了,車先停這兒,明天再叫他過來取。我還得回接洽單位報到,你幫我送他回去吧!”

若寒點點頭,看著劉淺離去。

蘇默有點沉,加上喝醉了,所以更沉,全身都伏在若寒背上。她磕磕碰碰把他拉扯到家門口,按了幾聲門鈴,沒見劉娜出來開門,若寒就在蘇默身上到處找大門的鑰匙。好不容易門被打開了,兩個人卻失去了依靠的重心,“撲通”一聲,雙雙倒在地上。蘇默摔了一跤,整個腦子已經清醒了一半,隻覺得身下不知道是什麽軟綿綿的一團,他試圖撐起手臂,去看清楚被自己壓著的是什麽。

黑暗裏,沒有燈,很近,還有微弱的呼吸。他嘴裏的酒氣全部噴在她臉上,讓她難受極了。

雖然黑,可他還是看清楚了她。那張臉每天都在他的夢裏,陰魂不散,可是他又多麽渴望看見這張臉,渴望極了,一天看不見,他就覺得心裏空了一塊,用什麽填補都填補不了的空曠。

“周若寒。”

“……”

“為什麽你要殺我爸爸?”

周若寒似有似無地笑了笑:“蘇默,你和劉淺都來逼問我,為什麽?是啊,為什麽?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可是沒有為什麽,我就隻是恨你,所以年少無知,衝動地殺了人。”

“年少無知?!年少無知你就可以殺人嗎?!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周若寒,你怎麽就能這麽蔑視生命呢?”蘇默突然咆哮起來,他朝她吼,吼得再大聲也不能表現出他心底的崩潰。突然的激動讓他不能自控,他衝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越掐越緊,他的雙手就像兩塊磁鐵一樣牢牢吸住,若寒的臉漸漸變青了。

“……你就是……掐死我……你爸爸……也不……會再回……來……”她氣若遊絲地掙紮。

“……周若寒,你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他不相信這是真的她,他希望她是有苦衷,有什麽迫不得已,然後自己就可以原諒她。其實恨比愛更痛苦,他隻求解脫。可是她偏偏不,他折磨她,她也折磨他,兩個人的拉鋸戰,絲毫不見緩解。

此刻若寒被他壓在身下,姿勢曖昧萬分。

“我就是這樣的,我就是因為討厭你,所以才殺了你爸爸。”她倔強的一張嘴就是不肯罷休,蘇默又猛地抓住她,他們越來越近,近到連心跳的聲音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掙紮了一下,想推翻他,站起來,可是被他牢牢地抓住雙手,按在地板上。他現在就像一隻失控的獸,發泄著他最原始的情緒,那些埋藏在他內心深處六年的情緒,今天終於有機會可以釋放出來,他又怎麽會放過她?她為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到驚慌失措,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情,現在正在發生。他要幹嗎?她腦子裏不停地問自己。

他慢慢低下頭來,紅腫的雙眼迷離地望著她,最後她被看得不再敢看他的眼睛,偏過頭去,歪在一邊。

“蘇默,你放開我!”

“放開你?嗬,你覺得我會放開你嗎?周若寒,你說你恨我。現在我也告訴你,我也恨你,我恨了你六年了,並且我比你恨我還要恨你。”蘇默的聲音都變了,顫抖著,歇斯底裏的,讓若寒感覺到一陣陣的害怕,她使勁推他,想逃走,可手臂怎麽都使不上勁。

“周若寒,你還裝什麽呢?你還在我麵前裝清純嗎?

你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嗎?監獄,那是什麽人待的地方?作奸犯科的人!”他一字一句都讓她疼得可以去死一百遍。他不是喝醉了,他是整個人都瘋了。

蘇默突然想嚇嚇她。

他撲上來,撕她的衣服。聽到她叫喊,感覺到她的掙紮、無奈還有絕望,他突然覺得痛快了。他就是要她嚐試這種黑暗,前方像有一個深深的黑洞,吸引著他不停地走向黑暗,那是她給他的懲罰,現在他要還給他。此刻他瘋了,真的瘋了,停都停不下來了。

“蘇默,請你給我一點尊嚴……”她已經無力抵抗,腦子裏隻有六年前的那一幕,這一切多麽似曾相識。她閉上眼,聽見他是怎樣侮辱自己的。

蘇默冷笑了一聲:“尊嚴?周若寒,你還配得上‘尊嚴’兩個字嗎?你這個凶手!你還有什麽尊嚴可言?!”

“……蘇默,你不能這樣對我……”她其實還想在後麵加一句,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會後悔的。可是她隻說了前半句,後半句就被蘇默擋了回去。

“好,我不這樣對你,我給你錢,這樣你也不吃虧。

你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

電閃雷鳴,她仿佛置身於雷雨交加的夜晚,整顆心都涼了。

“嗬,你當我是小姐?”她不再掙紮,也不再害怕,說出來的話像結了冰,讓他不寒而栗。

不過他的回話更加致命:“小姐?嗬,周若寒,我告訴你,你連小姐都不如,你隻是一個輕蔑生命的殺人犯。”

你連小姐都不如,你隻是一個輕蔑生命的殺人犯。他就差沒罵她禽獸了。

不錯,她是殺人犯。她的手裏曾經拿過鮮血淋淋的凶器,她曾經親手熄滅過另外一個人的生命之燈,她早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還上自己這條命,隻是他怎麽都不會知道為什麽她要賠上自己這一生。她本來不打算告訴他,騙他一輩子,可是現在,她突然笑了,那種笑,像盛開著的罌粟花,很美麗卻帶著毒。如果是什麽改變了她的初衷,那隻能是蘇默給她靈魂上的那些傷口。

她不會原諒蘇默,這一輩子都不會,她要他為他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並且一定是最沉甸甸的代價。

她突然鎮定下來:“你給我多少?”

“你要多少?”

她還真開不出這個價。

他頓時在身上摸出銀行卡丟到地上:“這卡上的我都給你,密碼是我的生日。”

“嗬,蘇默你以為我不敢要嗎?你以為我會堅貞不貳地爬起來給你一巴掌然後哭得嬌滴滴的嗎?嗬,我告訴你,隻要你給了我就要,我一定要,我還非要不可了!”她真的撿起了銀行卡。為什麽不要?!

黑暗裏,她坐起來,視死如歸地走到蘇默的床邊,帶著報複的心理開始麻利地解自己的扣子。清水般的月光照在她嫩白的肌膚上,那一瞬間,他又害怕又緊張,他沒想到她來真的,一顆心怦怦怦亂跳得厲害。

她卻還不知死活地挑釁他:“怎麽,你怕了嗎?你怕你嫖了個殺人犯,最後她會把你也殺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猖狂且淩厲,她真厲害,她居然用了“嫖”這個字。他氣得渾身發抖,整顆腦袋都充著血。

他顫抖著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他看見她眼中的光芒幻化成熾熱的焰火,吸引著他,仿佛像惡魔的手將他拉向她:“我不會勉強你,你不願意可以隨時喊停。”

她天不怕地不怕,目光裸地直射向他,蘇默開始喘息著,血液在身體裏沸騰,渾身戰栗,心開始燃燒。

他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誡自己放開她,可當他的手接觸到她肌膚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再也不願意放手。他像陷入了一個無底洞,越掙紮越陷得深。

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他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到底是貪念多一些,還是報複多一些,抑或還是愛多一些。

整個過程他覺得隻能用兩個字來概括:糟蹋。冰冷冷的床,冰冷冷的人,她沉默著,覺得心漸漸死去。眼前隻有一片黑暗,整個人都掉進了無邊無際的深淵。她的身體是疼的。可是他的心比她更疼,他是真的想去好好抱抱她,可是他多怕她那如死人一般冷冷的目光。他害怕她的身體,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他們怎麽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他多想此刻能好好擁吻她,千般纏綿萬般柔情。六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可是把她想來了,卻又隻能這樣互相傷害著,他們是走到了陌路還是末路?也許陌路就是他們的末路。他用這樣一種羞辱的方式結束了他所有的恨,也結束了他所有的愛。

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還有那些尖酸刻薄的語言。

周若寒,這一個擁抱,你整整拖欠了我六年。

原本在十八歲那年,你就應該給我的了。

我該怎麽辦,我恨你,可是,我似乎更愛你。

周若寒,你太殘忍,是你阻擋了我所有的愛。

(2)

周若寒消失了。

離職報告都沒有,羅簡到處找,整個人都瘋了似的。

他並不知道這一夜若寒經曆了什麽,所以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表白刺激了她,給了她壓力,才導致她想躲起來。

蘇默原本還不知道周若寒消失的事情,但是被羅簡這麽一鬧,整個公司想不知道都難。

他暗地裏不停地給她手機打電話。如果她去死,他該怎麽辦?

一想到最壞處,他就冒一身冷汗。

晚上劉淺給蘇默打電話,準備約他出來一起再談談心,卻得知周若寒消失了,急忙趕來。蘇默苦大仇深的一張臉,劉淺想問些什麽,但是看見他就又給吞了回去。

兩個人在公司樓下吃了頓飯,整頓飯吃下來,蘇默都食不知味。

她到底上哪兒了?沒有人知道。

三天後,若寒給蘇默打來了電話,可是這並不是一個太好的電話,因為它無疑讓蘇默再次死了一次,她真的是要把他弄死,她才會甘心。

蘇默至今都記不清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聽完那些話,隻知道心慢慢往下沉,越沉越低,最後被海水淹沒了腿、四肢、胸口、脖子、嘴巴,然後是眼睛、鼻子,整個人都被海水遮蓋,怎麽掙紮都上不了岸。

那是怎樣一段話?蘇默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黑暗,不見天日。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麽殺了你爸爸嗎?好,我今天就告訴你,你爸就是在事發那天玷汙了我,我掙紮的時候錯手殺害了他。蘇默,我當初不恨你,我恨的人是你爸。你說我毀了你,不錯,那麽毀了我一生的人就是你的父親,老子的債由兒子來還,也天經地義。人們說這愛好是會有遺傳的。很好,你果然子承父業,我由衷地佩服你的孝順,你也很偉大,我好不容易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而你再次將我摧毀。但是我告訴你,蘇默,你這次徹徹底底毀了我,我要你付出比這更慘烈的代價,我會讓你身敗名裂,你等著吧!”電話很快就掛了,讓他還沒來得及問她在哪裏,就顯示“嘟嘟嘟”的忙音。

他氣得差點暈過去,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扶著辦公桌一角,拿著電話就往地上一扔:“你他媽的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她是故意的嗎?!在他們有過肌膚之親後,再給他一個狠狠的反擊。他撕心裂肺地呐喊著說不,可是她什麽也聽不到。

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告訴他,這麽裸的事實,太殘酷了。可是他能怪她告訴他嗎?不能,這是他一直逼她說出來的事實,是他一直苦苦追問的結果。他真是自作自受。悔恨,一種爆發不出的悔恨,他有多傷她,這次他自己都沒辦法計算了。他覺得有一把刀總在他的心上刮來刮去,痛已經不是最難過的了,不知道痛才是最無可救藥的。

她一直不肯說出這件事來,是因為不想讓他知道他有一個這樣齷齪的父親,她曾經用自己的緘默來保護他,甚至是多在監獄待幾年也沒關係,為的就是不想讓他的心靈上受到傷害。可是他什麽都不知道。他真的是愚蠢。

在辦公室接到這個電話後,蘇默跟得了狂犬病一樣衝去了最高層,大家都被驚嚇到,以為他是受了什麽刺激,想不開要一死了之。有些人跑上去想幫他,卻被他怒吼地停住:“都給我死下去,誰上來一步,老子就從這兒跳下去。”

沒有人敢跟上去,公司保安已經慌慌張張跑去報了警。

他站在二十七層的高樓上,往下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到底做了什麽!死了該多好,那樣就不用麵對內心的愧疚和悔恨,他對著遠處大聲叫喊起來,叫累了最終還是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顯得哀傷極了。

警方和劉淺同時趕了過來,警察不敢輕易上前,怕他真的一著急就跳了下去,隻有劉淺走近了一步,站在蘇默身後問:“發生了什麽事?”

蘇默抱著頭痛苦地蹲下來,他說:“劉淺,我知道真相了。”

那不是一個好真相。它摧毀了我的生活,也摧毀了她的。

羅簡坐在可可家的客廳裏,死活都不肯走。可可怎麽勸也沒用。

“我都說了我不知道她在哪裏,你這樣等也無濟於事。”可可還是想把羅簡勸回去。

“沒事,我就在這裏等。”他話音剛落,門就開了。

周若寒不聲不響地站在他麵前:“我回來了。”

“你幹嗎去了,大家找你都快找瘋了。”可可性子急,見她回來就抓住她問。

“我跑去廈門玩了幾天。”她淡淡地說。看見羅簡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她又說:“羅簡,你跟我進屋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羅簡抬眼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可可,然後跟著進了若寒的小房間。

“這一次,我是決定要走了。”

“去哪?”

“我準備回家,已經兩年沒有回去看看我媽了。”她說。

“還回來嗎?”

“不了。”

“若寒,發生了什麽事嗎?你說出來,也許我們可以幫你,不一定非要走啊。”他聽到她要走,心就疼了一下,“你在逃避什麽嗎?還是因為我那天對你說的那些唐突的話?”

“不不不,羅簡,這和你沒關係,完全是我自身的問題,我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若寒坐在窗前,咬了咬嘴唇。

“我現在隻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這兩年來,我隻想著躲著藏著,以為就不用麵對那件事了。現在我明白了,無論我躲到哪兒,藏到哪兒,那件事還是存在,我還是要被那個陰影拖累一輩子,既然這樣,我為何不待在我媽身邊呢?有些事是你根本就逃不過的,我現在也不想逃了。”她的目光透過羅簡望向遠處的某一處,她現在說話就和靈魂不在軀殼裏一樣,像幽靈。

他抓了抓頭,“是不是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再留下來?

丟了這份工作,丟了這裏的朋友,丟,丟掉我呢?”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底氣不足,這裏確實還沒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這些都是讓我很舍不得的。我很感謝你一直一直這麽照顧我,我也很擔心可可會再因為大大咧咧的性格在工作上闖禍,可是,我真的無法再待下去了。”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你變化這麽大,並且離開的心如此堅決?”

若寒回想起幾天前發生的那一幕就痛苦地揉自己的發,是的,那是確切發生了的。

“羅簡,你想聽我的故事嗎?”她的眸子裏蔓延著無窮無盡的絕望,籠罩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夜就這樣黑了下來。

(3)

劉淺的公差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最後的兩天,他都跟蘇默混跡在各大五星級酒店裏。蘇默也幹脆請了假,沒去公司,他表麵上興高采烈地開著車帶著劉淺在A市閑逛,又是吃海鮮又是去登山,恨不得把A市好吃的、好玩的統統都吃個遍、玩個遍。

可是就是他這樣一路掩飾,劉淺還是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他們十多年的兄弟,他能不了解他?!就是蘇默的一個眨眼,劉淺都能明白那個眼神裏寫著什麽。

晚飯過後,蘇默提議去打保齡球,劉淺笑了笑說:

“蘇默,你現在是有錢了,享受高端生活了,哥們兒我還是個鄉裏娃呢,保齡球咱就不去打了,找個地兒好好說說話吧,明天我就走了。”

蘇默想了想,拍拍劉淺道:“嗯,那也行。”

兩個人又鑽進了茶樓。一人點了一壺碧螺春,感歎自己真的不年輕了,都已經沉靜到混在茶樓喝茶的年紀了。

“老了喲,老了。”蘇默說。

劉淺附和著笑了一笑,最後還是開了口,說起了當天的事情來。

“蘇默,到底怎麽回事?前幾天我一直沒問你,怕你不高興,我想你總會想清楚,會自己主動和我說。可是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你這次仍舊是絕口不提啊,這不像你啊。”劉淺打算在走之前好好和蘇默談談那件事,他了解蘇默,要是不和他說說,蘇默也就沒別的人可以訴說了。

他就知道劉淺一定會問。他摸了摸腦袋,很煩惱,不是他不願意說,隻是他說不出來,也不知道用什麽語調說出來才不會怪,他真的有點難以啟齒。

“那麽難開口?”

“總之,是我欠她的。你就別問了,我現在還沒想好這件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你告不告訴我不重要,哥們兒我主要是怕你自己過不了自己那關。我太了解你了,當年你就是這樣把自己困了多久,誰也不理,不說一句話,跟啞巴一樣。我隻是擔心你又變成那樣,那時候你小,你還可以不顧一切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悲傷裏。可是現在你不一樣,你是大人,你不要忘記身邊的人,還有你的工作、你的事業。”他是帶著好心的,是真的關心蘇默。

蘇默卻不當真,笑了笑,在桌子下踢了劉淺一腳:

“嗬嗬,你是不是在政府單位待久了,說話跟個領導似的正兒八經。”

“不是,蘇默,我是跟你說真的呢!你別嬉皮笑臉的。”

“我知道。”蘇默歎了口氣,目光如炬,“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也會為自己做的一切負責。”

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的方向,他就隻是在等,等自己作決定,這個決定有點狠。是的,劉淺說得很對,他現在已經不能隻顧及自己一個人的感受,他不能再任性,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些天他都關著手機,也沒回公寓,他大概能想到劉娜會急成什麽樣子。他記得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他在外麵應聘,錯過了回學校的最後一班車,他打算湊合著在網吧裏熬過這個晚上,糟糕的是那天他手機也沒電了。快淩晨四點的時候,突然有警察走進網吧,找到他,那警察小青年突然激動萬分:“小夥子,可把你找著了。再找不著你,我估計你女朋友去死的心都有了。”

蘇默一臉納悶,想想自己也沒犯法啊,怎麽就有警察找上門了?這時候劉娜從後麵冒出來,死死抱住蘇默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淚:“你上哪兒去了,也不開機,我和警察都找了你一個晚上了。”她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為了找一個人,她能去報警。現在她估計不隻是報警,估計連重金尋人啟事她都登了吧。

蘇默想了想,還是掏出手機開了機。如他所料,短信進來的都是劉娜的,還有三百多個未接電話。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過於沉重。

劉淺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是娜娜吧,你也挺不厚道的,就你這樣一個怪人,她不容易了。”

果然還是兄弟,什麽都看得透透的。

“劉淺,如果你是娜娜,你會怎樣?”他問。

劉淺大笑了一番:“哈哈哈,我不是女人我哪裏知道?”

“別這樣,我是問真的。沒見哥們兒現在正煩著嗎?

別笑了。”

劉淺想了想:“我要是劉娜,我會立馬甩了你,趕緊找個男人結婚,三個月就生個娃娃,我氣死你。”

“得了吧,我說劉淺你也好歹是一大學生,怎麽一點常識都沒有,三個月能生娃娃?”蘇默笑話他。

“這就是你不懂了,就是要三個月生才刺激,要不給你戴回綠帽子,人家對得起自己嗎?!”劉淺打趣地說。蘇默半天才悟出其中真理,悟出來後少不了又踢了劉淺一腳,兩個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光真好,劉淺都有一點不想走了,蘇默的笑容是他最想看到的東西。

第二天,蘇默送劉淺上飛機:“回去悠著點,你媽給你介紹對象你也別拒絕了,都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要找個了。”他苦口婆心地說,劉淺一直沒有談戀愛,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總之對小姑娘不太感興趣。他媽已經托人給他介紹了幾次了,劉淺不是推辭不去就是表現差勁,故意給那些女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每次劉淺都會和蘇默抱怨上大半天。蘇默以前笑他,你該不會是同性戀吧,喜歡男人?

劉淺不做聲,裝得還真像那麽一回事,蘇默就罵他就愛演。

“我知道。你就回去好好工作,該怎樣就怎樣,不要憋慌了自己。”劉淺拍拍蘇默的肩。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你媽總給我打電話念叨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媽,我都快受不了了,你知道嗎?你小子找了對象,對我來說也是種解脫。”他還在打趣。

劉淺不屑地笑了笑,提著行李包,進了機場。蘇默沒再進去,他撥了個電話:“娜娜,你現在在哪裏,我過來找你。”

劉淺坐在飛機上,正準備小眠一陣,感覺有人拍他的肩:“劉淺,真巧。”

她穿著灰色的呢子上衣,紮著馬尾,站在他麵前:

“周若寒……”

劉娜出乎意料的冷靜,她坐在蘇默的公寓裏等,她也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和四年前的那個死撐到底的丫頭不太像。

蘇默覺得不太對勁:“你怎麽了?這麽安靜,我不太習慣。”

“慢慢你就會習慣了。你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還假裝豁達。

“你有什麽話,我們攤開說,你這樣我看著難受。”

他的這一番話刺到了她的弱點。

“有什麽好難受的,回來了就趕緊洗澡去睡覺,你這些天都沒回公司吧,明天應該去上班了。”說完她就站起來想要離開,蘇默立馬拉住她:“我們好好談一下。”

“以後再談吧。”她拒絕。

“娜娜,你明明就覺得很委屈,可是你為什麽不說呢?”蘇默暴躁了起來,“你要忍到什麽時候?”

“蘇默,你讓我說什麽呢?原來你也知道我委屈,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對於你,我就是犯賤。每次被你傷到支撐不下去了,我就想離開,可是每次你給我一點點溫暖,哪怕你對我笑一下,我就又回過頭來找你。我從小心高氣傲,沒給誰低過頭,我爸從小就告訴我,別人踢我就一定要踢回去。可是蘇默,我怎麽辦,你在我心上捅了一刀,難道我也要捅你一刀嗎?我做不到。

“這三天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一點一點失望,一點一點絕望。我一遍一遍撥你的電話,聽到的永遠都是機械的女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你不會知道心漸漸冷下去的滋味,從開始的狂躁不安到最後無奈的等待,我明知道你就在這個城市,你就在我的附近,可是我怎麽都找不到你。我大三那年,你也消失過一個晚上,一個晚上我都在找你。現在,你消失三天,我仍然還是在找你,可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去找警察了。蘇默,我很難想象,以後呢?你還會消失三個月、三年,或者是三十年,我上哪裏去找你?!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勇氣去找你,我也找不到你。”

劉娜的話讓他難過,又不是無情的人,怎麽可能不為她動容?其實她那麽好,在大學裏就開始有些高幹公子開著奔馳SLK350在宿舍樓下等著她,給她送花,她是真的沒正眼瞧一下。可是她也不高調,拒絕追求,但還是會和他們做朋友,做哥們兒。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轉過頭來看一看自己。他心裏是多麽明白,這些年她的付出已經是他還不了的恩情。她甚至早就想好把他帶回家,給父母親看,可是每次都是他在拒絕。他拖延著,她也看得出來,他心裏那麽多的不確定,他始終還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注視著的圈子裏沒有她。

以前她總以為她一直這樣待在他身邊,終有一天,他會把她拉進他的生命中去,可是這次他消失的這三天裏,她才發現,沒有,一點都沒有。她被他活生生地阻擋在外,這距離讓她害怕。

“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他還能說什麽,原本準備好的話,到嘴邊就又隻有變成道歉。

“蘇默,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討厭你跟我道歉。”

“可是,我必須和你道歉,因為你說得很對,我要離開一陣子。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個月,甚至是三年也不是不可能。”這個決定是他想了很久的,他要去找周若寒,他不容許她就這樣在他生命裏退場。

一時間劉娜不知道要怎麽來回應他,隻是沉默地望著他。

蘇默又說:“娜娜,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我是一個正常人,我一定會愛上你,可我不是,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我必須弄清楚自己,我現在內心的猶豫、徘徊、苦悶、悔恨、內疚,還有不安,我必須找回她,哪怕找她回來殺死我,那也比我這樣一直揪著心好。”

看見蘇默那麽痛苦的樣子,劉娜感覺到痛心:“蘇默,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嗎?我一直都很想問你,可是我不敢去觸碰你心裏的底線,我一直在等,等你自己告訴我,可是你從沒想過要告訴我。”

他頓了頓,下了決心似的說:“好,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