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歲月讓我忘記你的臉,卻怎麽也忘記不了那血淋淋的恨

(1)

我們因為什麽而記住一個人?因為愛,還是因為恨?

抑或是錯過、失去,還是眷戀?這個問題,蘇默曾經想過不下一千遍。六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問自己,為什麽,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他們到底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恨到底會有多可怕?!

現在蘇默終於知道了恨到底有多強大,也有多可怕。

它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也更能摧毀一個人。他不知道現在的他是被摧毀還是被徹底改變了。

他隻知道這些年來,隻要他一閉上眼,那些過往就撲哧撲哧往外冒,他害怕夜晚的到來,所以隻有在白天拚命地學習,讓自己變得筋疲力盡,這樣晚上才會過得安穩一點。也許他隻是被改變了,變得沉默、拚命、上進,成為很厲害的人物,可是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其實是被徹底摧毀了。他很想擺脫過去,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名牌大學畢業生的名號,包括現在爭取來的事業,還有指日可待的成功、未來光明的前途。可是他沒辦法,他的左腿一到潮濕的天氣就開始發作,隱隱作痛。這都是那一年蘇明德死後,他自暴自棄用凳子砸在自己那條原本就沒好的腿上,當時石膏都還沒拆,被凳子倒是砸得粉碎。

至今這個毛病都沒好。

這其實都還不算什麽,身體上的煎熬遠遠比不上心理上的煎熬。而這個煎熬的源泉,現在就活生生站在他麵前。他覺得自己身體裏所有的血都往腦上衝,恨不得馬上衝上去,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問她,為什麽?可是理智讓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他隻是用自己冷得像刀子一樣的眼神死死地望著眼前表情痛苦的若寒。

她還是沒變,就像第一次被他打中頭一樣,無辜又可憐的眼神,就這樣表情複雜地望著他。

躲了那麽久,她始終還是要被他找到。這就是命,周若寒,你不認也得認。

早上若寒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得到了人事調動的通知,她突然就成了蘇默的臨時助理。

簡直是不可思議,全公司那麽多人,怎麽偏偏就是自己,怎麽就那麽剛剛好是自己!

想不明白,也不甘心。她直接跑到經理辦公室裏想要問個清楚,衝進去卻隻看見蘇默一張得意的笑臉,他穿得人模狗樣地坐在那裏,仿佛在嘲笑自己。

“周小姐,病好了?滿麵通紅,看樣子恢複得不錯,應該可以好好工作了。我是新來的合作經理,估計要委屈你這段時間和我一起完成工作了。”

她又衝了出來,拐了個彎去找劉秘書。以前都是在經理手下的劉秘書手下做事,這一年來,劉秘書也很是信任若寒,經常會把一些重要的場合和會議安排給若寒來策劃安排。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劉秘書竟然這麽輕易就把她給調動出去了,還是調給合作公司那方做臨時秘書跟接洽。

劉秘書頭也沒抬就指了指隔壁的辦公室說:“是羅簡提名要你過去的,你有什麽疑問去問羅組長吧。”

若寒愣了愣。

是羅簡,不過想想,也隻有他了。一年裏麵,他每次都幫她安排一切的事情,她的工作、她應該穿的衣服、她該走的路,從普通的一個文員,到秘書的得力助手,最後應該就可以直接取代了秘書的位置。其實她不笨,她知道羅簡都是為了她好,所以以前她都一直是在接受,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不”這個字。可是這一次,她真的厭倦了,看著通知單上寫著“蘇默臨時秘書”這樣的字的時候,她就渾身不舒服,甚至比海鮮過敏的時候還要讓自己感覺到惶恐。

她跟腳下生了風似的,急急忙忙拿了調動單跑上樓,大家都望著她,很少見她這麽風風火火的模樣,她自己也很是驚訝。

在羅簡的辦公室外,她停住,透過玻璃窗,羅簡正在忙著寫什麽,若寒調整呼吸,推門而入。

“羅簡,我有事找你,這裏不方便談,我們去頂樓天台說吧。”

羅簡先是一愣,回想一下,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了嗎?!他很奇怪以前若寒很少在辦公室這麽明目張膽地找自己說話,有什麽事情都會通過公司的聊天軟件,或者幹脆留到下班再說。他能明白她。在職場,就是一個是非之地,所以他也從不強求若寒什麽,可是今天她看起來不一樣,臉蛋漲得通紅不說,還那麽氣勢洶洶,仿佛和以前的那個周若寒是兩個人。

若寒竟然主動要求去天台上談事情,真是少見,難道她不知道天台是公司男女地下戀情的公認場所嗎?不過,羅簡忍住笑,還是沒有說破。也許被大家這樣誤會感覺也不錯呢!

上了天台,若寒拿著那張人事通知給羅簡看。他瞬間便恍然大悟,拍了拍腦袋說:“對了,昨天忘記告訴你了,你會在這段日子裏協助蘇默,也可以說是幫助他在這邊的工作。”

“憑什麽是我?”她氣得有些顫抖,手也不穩,羅簡不知道她為什麽反應那麽大。

“怎麽了?”羅簡不明白地問。

“沒怎麽,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麽你要主動提出讓我去做蘇默的臨時秘書!”若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毫無疑問啊,這對你的升職很有幫助啊,你秘書做得好,以後就不用做助理了,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我提出要你去,這裏並沒有什麽不好理解的啊。難道你不喜歡?”羅簡理所當然地說。

“不喜歡!羅簡,我一點也不喜歡。”

“可是……難道是和蘇默……”羅簡猜測地說。

若寒急忙打斷他說:“羅簡,不要企圖去猜測一個人,我的過去你不了解,也不會明白,你也不要妄想去明白。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看見的表麵的模樣,就像一杯無色的開水,你看起來隻不過是一杯白開水而已,可是你怎麽就知道裏麵沒有泡過檸檬,沒有加過白醋呢?所有我有可能不是你看到的那個我,我表麵上看起來溫順柔軟,可是你真的了解過我嗎?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是你給我什麽我都要接受的。羅簡,我對你很失望。”

她說得急急忙忙,可是對麵的羅簡卻聽得清清楚楚。

是的。她已經表現出一次反抗了,就在送花那一次。

現在她又爆發了,可是這一次他不明白他錯在哪裏。幫她尋找提升的機會,好讓她不再在別人手下做秘書助理,直接可以和上司接觸,再說對方還是自己的好兄弟蘇默。這麽好的契機,他實在是想不出半點不妥的地方。

羅簡沉默了一陣才緩緩開口:“若寒,你說我不了解你。是的,我承認,經過上一次送花事件我就發現了,我確實不了解你。可是,你給過我了解你的機會嗎?我無論怎麽對你好,怎麽想方設法地靠近你都沒有用,我始終無法走進你的心裏。若寒,我努力地想撬開你的心門,我想知道那裏麵到底藏著什麽樣的傷,這樣我才能對症下藥,才能治好你。我一直站在這裏,隻是你看不到我而已。包括我今天幫你申請的調動也完全是為了你著想。我想你能在一個相當輕鬆愉快的工作環境裏公司,在職場上就是不進則退,你永遠不往上走那麽就要被別人嗬斥。我為你好,絲毫不會傷害你。但是我不知道你會因為這件事生氣,我隻能說抱歉了。”

眼前的羅簡低著頭,說話的聲音輕輕的,沒有激動,也沒有什麽感彩。可是若寒心裏卻難過了起來,她是不是太過分了,他完全是為自己好,她卻發了那麽大的脾氣。可是一想起蘇默那張臉來,她的無名火又湧上了心頭。

“羅簡,你不需要對我好,我也不值得你對我那麽好。”

這是若寒站在天台上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寒冷得像北極的雪。

羅簡渾身一顫,他突然有一種要失去她的感覺。

可是不管她這次怎樣反抗,哪怕這是她唯一一次的反抗,他都無能為力挽回這個局麵,已經上報的事情就沒理由再推翻。兩個人冷戰了幾天,每次若寒看見羅簡,都當他是透明的人。

後來羅簡實在忍受不下去了,還是主動來找若寒賠罪。

晚上羅簡邀請若寒一起出去吃飯,為了緩解一下自己和若寒之間的隔閡,也想做一做若寒和蘇默之間的工作。

其實最最重要的是,這一次,羅簡想在吃完飯後找個單獨和若寒相處的機會跟她表白愛意。

這個決定是他想了一整天的結果。以前他總覺得少了一個什麽點,來觸發自己的感情,可能這一次若寒的發泄反而點燃了自己的烈火。他突然非常渴望得到她愛的呼應,而不是再繼續這麽不溫不火地繼續下去了。

可是事情發展得不太順利。

整個飯局吃下來,都是尷尬。羅簡和蘇默一直在說話,若寒一個人埋頭吃飯不說話。原本以為兩個人之間會說點什麽,或者能夠解開一些什麽心結,可是兩個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若寒被蘇默盯得心裏毛毛的。坐了一下,她便起來去了洗手間。

轉眼間蘇默也毫不忌諱地跟了過去,他像是有話要跟她說。

隻有羅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洗手間門外。

“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沉默。

“周若寒,好吧,就算你不認識我,隻要我認識你就可以了。這六年來,我沒有一刻能夠忘記你的臉,可是每次一閉上眼睛,你那張跟死人般的冷臉就浮在我麵前。周若寒,六年了,你的那張臉整整糾纏了我六年了。難道現在你還不打算給我一個交代嗎?”

“蘇默!你到底要怎樣!”她終於直麵了他,轉過身她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堅定地說。

蘇默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她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她終於承認了。

“喲,終於認識我了?終於知道我叫蘇默了?”

若寒不說話,就那麽直逼逼地看著他。

他那玩味的表情也收了起來,認真地說:“我需要你的一個交代,你得告訴我,為什麽你要殺我爸爸?”

“我沒什麽好交代的,該交代的在六年前我就已經交代清楚了。”說完,若寒洗洗臉,準備從側邊離開。不料蘇默猛地拉住了周若寒的手臂,一反手把她卡在牆上,他說:“周若寒,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麽!”

“如果你非得知道為什麽。那我告訴你,是你父親他該死。”她被卡得出不了氣,可是嘴還是六年前那麽毒,又毒又狠。

這無疑就是一把鹽撒在蘇默的傷疤上!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這時候羅簡卻冒冒失失闖了進來。他看見若寒這麽久還沒出來,有點急,怕她出事,所以跟進來看看,還隻探進來半個腦袋,若寒就掙脫了蘇默的手臂,跑到了羅簡身邊,挽著他的手說:“我們走,快點,現在就走。”

羅簡定睛一看,才知道蘇默在裏麵。

“蘇默……你怎麽也在……若寒,怎麽啦?”羅簡詫異。

“羅簡,先別問為什麽了。我們先走吧,我求你了,我隻想離開。”她拉著羅簡急匆匆走出了餐廳。

坐到車上,她魂不附體,羅簡連續叫她五次,她都是兩眼空洞洞地看著窗外,什麽話也不說,什麽表情也沒有。羅簡有點擔心,他從來沒見過若寒這樣的神情,臉上的絕望像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副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想要的表情。

“若寒,你是不是早就認識蘇默?”其實他早已猜到分。

她還沒還魂。

“還是你們之間有過什麽不好的過往嗎?”他繼續問下去,卻沒看見若寒臉上有了明顯的排斥。

“羅簡,現在我不想說什麽。我希望你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你對我的照顧我真的很感激。可是,請容許我有一點自己的空間。謝謝你,”她誠懇地說,“今天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家吧,你把車開到前麵一個路口停下就行了,我想今天走回去。”

羅簡不是不聰明的人,他知道,可能他馬上就能找到兩年來若寒還對自己的心意不聞不問的問題的關鍵了,也許這是一把通往她心裏的鑰匙。他現在當然不要激怒她,要給她時間,讓她理清一切,然後主動告訴他,那時候,可能他就能攻陷周若寒這座城池了。

“那你自己回家小心點。”他停下車,看著她心事重重地下了車。

其實他並沒有真的離開,他隻是放慢車速,跟在她身後,慢慢地開著。他要看著她安全到家,比起她的心情,他覺得安全遠遠重要得多。

不過懊惱的是,今天原本表白的一夜,又這樣不了了之了。

想要走進你的心裏,到底還要多少步?羅簡站在原地,望著若寒離開的背影,心裏倍感落寞。

第二天,蘇默帶著黑眼圈來科望上班。羅簡拿著資料進了蘇默的辦公室,兩個人談完了項目,羅簡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蘇默看出來了:“有什麽事嗎?欲言又止的樣子。”

“那個,蘇默,我能問問你關於若寒的事情嗎?我看她昨天見了你之後就一直失魂落魄的樣子,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蘇默怔了怔,其實他應該想得到他會來問自己的,可是沒想到的是,他聽到羅簡說她會為和自己見麵而失魂落魄。她還會失魂落魄?真難以相信,真想問她還有魂魄嗎?要是有魂魄的話,這六年來她的魂魄有一天安心得了嗎?

一想起她,蘇默的拳頭又捏得緊緊的,就差沒地方能砸了。

他忍住,笑了笑:“她沒和你說嗎?我們是很好的,”他故意停了停,玩味地笑了笑,“很好的同學。”

“僅僅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麽她看起來很怕你的。”

“哦,那是因為小時候我老欺負她。你知道小時候男生就喜歡捉弄女生,她可能對我還停留在以前的印象裏吧!”蘇默胡亂編了個理由。

羅簡終於舒了口氣,他還真怕他們過去有什麽不太一樣的關係。

“你們現在在談戀愛?”蘇默笑他。

羅簡無奈地搖搖頭:“我倒是想啊。”

“別不說實話了,都到這份上了。”蘇默盡量表現得正常點,可心裏的怒火已經升得跟自己人一樣高了,他在黑暗裏備受煎熬,而她出獄了之後還可以活得這般有滋有味,太不公平。

“真的還沒,我騙你有意思嗎?!說真的,既然你們是老同學,那真該給哥們兒我支支招。你連劉娜那樣漂亮的小姑娘都管得服服帖帖的,可你哥我現在還被拒之於千裏之外。”羅簡發起了牢騷。

蘇默笑了笑,望見辦公室外走過的周若寒,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行啊,你要真那麽喜歡她,我倒是可以幫一幫你。”說完,他就朝外麵一喊,“周小姐,麻煩你進來一下。”

羅簡整了整資料,朝蘇默曖昧地望了一下,走了出去。

若寒疑惑地望了眼羅簡,然後推門進了蘇默的辦公室。

他頭也沒抬,丟了把鑰匙放在辦公桌上:“下午你去我家幫我把那套淺灰色的西裝取來,拿去幹洗,然後下班之前再送到我的辦公室來。”

周若寒咬咬牙:“我隻是助理秘書,不做保姆的活兒。”

“這套西裝是我下班後要穿上去和客戶開會用的,秘書就是要保證上司在一天裏不錯過任何行程,你要是不去取這套西裝,我就會錯過開會時間,那也就是你工作的責任了!”他現在果然很厲害,說歪理也那麽義正詞嚴了。

以前她在他麵前總是高人一等,現在,他俯視著她,他要好好享受這種對她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快感。

周若寒無可奈何,他說得字字在理,她無法拒絕。拿了鑰匙,問了地址,才發現原來兩個人住得挺近,離得不遠的小區,剛好對立著遙遙相望,坐公交車也不會很久。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地觸及他。拿著他家的鑰匙,開他家的門,走在他家的地板上,看見他睡的床,打開他的衣櫃,撫摸著那些他穿過的衣服,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裝、深紅色的領帶,偶爾還有兩件棉質的T恤。他真的是長大了啊,這樣成熟的裝扮,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少年。

“你是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一個女的半圍著浴巾從浴室走出來,頭發上還滴著水珠,見到若寒也不尖叫,顯得淡定,很有氣魄。

若寒一陣心慌:“你別怕,我是蘇經理的臨時秘書,來幫他拿應酬的西裝。”她忙搖搖手裏的鑰匙,生怕對麵的女孩不相信。

女孩突然“撲哧”笑出了聲:“我不害怕,害怕的是你吧?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劉娜。”她伸出手來,表示友好地要和若寒握手。

劉娜是蘇默的學妹,隻小蘇默一屆。她從大一進學校開始就一直追著蘇默滿世界跑,她喜歡蘇默喜歡得太明目張膽,也太豁得出去了。敢愛敢恨的女生沒什麽不好,隻怕也是一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主。雖然蘇默也一直沒有對她表態,但是周圍的朋友早已默認了兩人的關係。畢業後他們也開始同進同出,劉娜在去年的生日那天也成功地拿到了蘇默房間的鑰匙,劉娜以為她終於可以走進他的心裏了。可是隻有蘇默的心裏明白,他們之間少了些什麽,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上來。

若寒驚慌過後,也鎮定下來,握了握劉娜的手,她的手很冷,估計是剛洗澡出來。若寒取了西裝,急忙告辭了:“我還要給經理送回去,先走了。打攪了,實在不好意思。”

劉娜對著鏡子吹頭發,也沒在意若寒的離開。

出了那個門,若寒才稍微舒了口氣,想想,其實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不是嗎?!蘇默已經快二十六歲了,他有女朋友,或者是有老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沒必要為剛才那個畫麵感到驚訝。

隻是她感歎,這時間走得這般的快,一轉眼自己就已經青春不再、人老珠黃了。楊芸打電話過來,也不是沒有催過她結婚的問題,但是一提到自己那不光彩的過去,家人又是一陣揪心,可是哪個當媽的願意看自己女兒孤老終身呢?還是希望她身邊有一個伴,那母親自己也就安心了。可是對於愛情,若寒自己是不再敢去多想。當初,要不是在監獄裏表現優秀,又遇上那個劫難,她這一生還能不能放出來都不一定,哪裏還敢去想那些對於自己來說太奢侈的東西啊!

蘇默說是她毀了他一生,殊不知,他早就毀了她生生世世。

這輩子,誰欠誰更多,再也算不清。

(2)

和客戶吃飯,約得比較晚,晚上八點才見到客戶姍姍來遲。蘇默帶著若寒坐在餐廳裏等了半個世紀般。

“你不應該帶我來。”周若寒說。

“我胃不好,帶你來是讓你來陪酒的。”他尖酸刻薄。

她不再說話,安靜地等。

客戶來了幾個,都是男人,酒量好得不得了。若寒先喝了幾杯,感覺就不太行了,他們拚的都是白酒,這樣喝下去還不喝死人?蘇默最終還是奪過若寒手中的酒杯,他的借口真的太蠢,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護著她。他說隻是找她來陪酒的謊話隻有三歲孩子才會相信。他不知道,其實他隻是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不是因為想她,不是因為希望看見她,他隻是想羞辱她,把她綁在自己身邊,一邊羞辱她一邊幸災樂禍地觀看她的窘狀。可是,每次都是他太心軟了嗎?想到辦法去懲罰她,最後懲罰的都是自己。

這一次也一樣,就因為知道這次的客戶都是一些酒仙,千杯不醉的料,故意帶她來,想見她被灌得半死不活的慘樣,最後還是心一軟便自己擋住了那些酒杯,喝慘了的還是自己。

難道真的就對她心硬不起來嗎?

即使她對自己說了那麽多大逆不道的話,不知道為何,他就是真的對她壞不起來了。

在應酬結束後,他立馬跑到洗手間抱著馬桶就一頓狂吐,一邊吐還一邊罵:“真是一班龜孫子,喝得大爺差點沒死過去!”

周若寒跟在後麵,站在門口焦急地望著他。

吐了一陣,他終於把能吐的都吐了出來,現在肚子裏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他忽然覺得這就像人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吃進去的,總會要這麽匆匆忙忙再吐出來。想到這兒他感覺一陣悲哀,搖搖晃晃想走出來,卻撞在周若寒的身上。他定了定神:“喲,是你啊!你從局子裏出來了啊,我還沒來得及去給你接風呢……”

喝醉了還不忘說風涼話挖苦她。

若寒苦笑了一下,還是扶過蘇默。他這樣子隻能她送他回去了。好不容易走到街邊打了車,蘇默又是接著一陣吐,一邊吐還一邊捂著胃,看樣子他真有胃病。

他疼得有些厲害,頭上都開始冒汗,也走不動,賴在街邊怎麽都不肯移動一步,哪怕出租車就在幾步遠的前方。的士司機對若寒說:“小姐,我看你還是先給他買點藥吧,看樣子你先生真的很難受。”

他誤會了,可是若寒現在已經沒那麽多時間去解釋了,對蘇默說:“你坐在這裏別走,等我回來。”於是跑去藥店買藥。

再回來的時候蘇默躺在街邊居然睡熟了。她拍醒他:

“你這樣得吃藥。”他嘴唇很白,沒有絲毫血色。

“周若寒,我不要你假惺惺來關心我……”他半睡半醒地說著,也不知道說的是醉話還是清醒的話。

“……你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周若寒,你為什麽殺了我爸爸!為什麽……”他斷斷續續喃喃自語著。

坐在一旁的若寒也不禁心酸起來,她的心又開始揪起來了,有一隻無形的手不停地掐著她的脖子,快要把她掐得沒氣了。

“都過去那麽久了,我們就不能放開那些過去,重新開始好好生活嗎?就算現在我們再算清楚從前的那些老賬,一切都會再改變嗎?我還能回到從沒有遇見你之前的我嗎?而你還能擁有你已經失去的一切嗎?蘇默,為什麽你就是不懂,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呢?!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就沒辦法抹去,已經溜走的時間就無法挽回,已經死去的人就無法再活過來。這個世界不是凡事都會有個因果,結果已定,那麽因就不那麽重要了。”

“我不想告訴你,自有我的原因。”周若寒說完最後一個字,蘇默已經倒在地上睡得死死的了。若寒找到他的手機,她找出劉娜的號碼,給她撥了個電話,讓她把蘇默接回去。她累了,她不想送他回去了,她想自己應該要好好睡一覺。

這六年,夠沉了。

可惜回去也不見得有多安靜。

羅簡焦急地坐在客廳裏。牆上的鍾已經過了十二點。

若寒開門之後看了看時間,頓時明白過來了。他是擔心她這麽晚還沒回家,所以坐在這裏等著。可可不在家,估計又去男朋友那裏了,等等,可可不在家,羅簡怎麽會在客廳裏坐著?

“你怎麽在?可可呢?”她問。

“可可本來在家的,後來洗了個澡就又跟男朋友出去了。我在這裏等你回來,都十二點了,我有點擔心,打你手機又關機。”羅簡有點小生氣地說,他的埋怨有點越線,倒像她的男友。

若寒這才想起自己放在包包裏的手機,原來沒電了,“喲,手機沒電了,我自己還不知道呢。”

“若寒,你不能這樣讓我找不到你。找不到你,我就差滿世界打廣告了。”他無奈地說。

她很累,身體累,心也累。隻想羅簡先走,自己好衝個澡去睡覺,明天有一天的工作在等著自己:“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很晚了。”

“你也知道晚了?!”他話中有話,分明指責著她為什麽這麽晚才回家。

要平常若寒肯定會和他解釋自己去幹嗎了,並沒有做壞事,這樣羅簡就不會再追問,大家也不會爭吵。而今天她不知道為何,覺得有些討厭這帶著責問語氣的問題。她並沒有去解釋自己去幹嗎了,而是輕輕地說了句:“是啊,回來晚了。”

“幹嗎去了?這麽晚才回家。”他聞到她身上一陣酒氣,不放心地追問。

“喝酒了?”見她不說話,又問。

“羅簡,我想和你說些話。”她平靜了一下說,“羅簡,這兩年來,你對我的關心和照顧真的很讓我感動,不可否認在這個城市,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你幫我找住處,收留我,還幫我找工作,連生活用品這樣的小細節你都幫我準備好。我生病了你會幫我買藥,我加班你會幫我買好飯,我一個人過年過節的,總是你提前回來或者抽出時間來陪我,你真的比我媽還要細心。我不是沒有良心的人,我真的對你有太多太多感激和愧疚了。可是,羅簡,你知道嗎?有時候你的這種好給了我很大壓力,成為我的一種包袱,我害怕你太好了,我沒有東西可以還給你。我去哪裏,我做什麽,我見什麽人,我吃什麽飯,你都要問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擔心我出什麽事情,怕我上當受騙,被人欺負。可是羅簡,我二十六歲了,我是一個心智健全的成人,我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間,我不能在你麵前當一個透明的人,你明白嗎?”

她一口氣說完一肚子的話,羅簡卻傻了眼,這個丫頭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麽多話?

“你是和蘇默在一起對嗎?”他轉移話題,再沿著剛才那個話題說下去,隻會讓她爆發,而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無可奉告。”她冷起來,這還是在他麵前第一次。

有句話說得對,越是客氣的兩個人,心的距離越是離得遠。看樣子,今天大家必須把話攤開來說了。既然那樣的話,他也就不怕了,豁出去了吧!

他坐下,努力裝做平靜地說:“若寒,既然今天你已經說出了你的心裏話,那麽我也把我的心裏話告訴你吧!

這兩年來,我對你好,關心你,照顧你,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用有壓力,也不要把這看成包袱,這不是我的初衷。我一直想等,等你自己明白我的這一份心意,不想刻意去追求和表明什麽,可是誰知道這一等就是兩年。我不相信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相信你是明白我喜歡你的,隻是你不想去麵對。我多等一天,你就可以多逃一天,可是現在,若寒,我不願意等了,我也不能再等了。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從我在火車站第一次見你哭的那一刻,我就對自己說,我不能讓你哭,絕對不能讓這個女孩再哭。後來慢慢我對你的照顧演變成每天的習慣,我習慣去關心你,就像關心我自己一般。我愛你,就像愛我自己一樣。以前我以為你隻是矜持,不願意和我捅破那層關係,但是現在我知道你是因為過去有什麽還沒有處理好,你在往事裏徘徊掙紮。不過沒關係,若寒,我不急,我有耐心,我可以等,已經等了兩年,再多幾個兩年也無妨。”

羅簡的話像一把錘子,敲醒了似乎在夢中的若寒。

這些話,他還是說了。

他說,若寒,我不急,我有耐心,我可以等,已經等了兩年,再多幾個兩年也無妨。

“羅簡,這不行!我們不可能!請你不要喜歡我。”

她回答得太過激烈,有點嚇著了羅簡。

“為什麽?”

“……總之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們沒有可能,我不配擁有你的喜歡。我配不上你。”她說的都是實話,可是在他聽來卻那麽的諷刺。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你如此堅決地拒絕我。如果是因為我自身的原因,我願意去改,如果是你自己還不確定,需要時間去處理一些事情的話,我願意去等。”羅簡作著最後的挽留。

若寒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羅簡擋了回去。

“你現在什麽也不用說,還是先去洗洗澡,然後去睡吧,這件事以後慢慢再說。時間很晚了,我也要回去了,為了等你浪費了我不少時間。”他很聰明,先主動堵住她的話,避免被她拒絕得太徹底,以後就沒回旋之地了,所以這樣說總算還是給自己留了些餘地。走的時候他還是對她笑,雖然他覺得他的那個笑肯定難看死了。

“我先走了,再見。”他走了,幾乎是逃一般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那種情況下說出來,一切是那麽突然,還被她那麽快地就否決,讓他一時間真的難以消化。

他想過她會驚訝,會不知所措,會覺得迷茫,覺得煩惱,他想過她會需要時間去思考,可是他唯獨沒有想過她會那麽快就說了No,想都不需要想。

這對於羅簡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他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溜達著,並且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他是真的很喜歡她啊,有時候一見不到她,他心裏就慌慌的;她一生病,他就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她的一顰一笑時時刻刻牽動著自己的心。這樣的日子兩年了,對於他來說,兩年不短了。羅簡此刻心裏說不酸楚肯定是騙人的,他現在最真實的感覺就是,想買一瓶堿水,中和中和一下他心裏的那股酸楚味。

(3)

劉娜開著車送蘇默來公司。她戴著墨鏡,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蘇默也不說話,他習慣了他們之間的這種靜默。

劉娜出生軍人之家,父親是軍官,出入他們家的也都是男人,甚至童年時候陪她玩耍的都是那些士兵。所以她從小身上就有著男孩子的直率,做什麽事都有著一股韌勁,也不害羞,什麽話都敢說,說話的語氣也沒少沾著“男人氣”。她上大學後,第一次見蘇默就是在軍訓時,那時候蘇默已經大二了,兼了大一軍訓時的臨時輔導員。

劉娜雖然出身軍人家庭,可是從沒進行過這樣的訓練,身子板挺不住,暈了過去。蘇默眼疾手快,把劉娜送到醫務室。他打心眼裏瞧不起這些大城市裏的嬌嬌女:“真暈還是假暈?至於嗎?”

劉娜眼本來是閉著的,一聽見蘇默說這話,就急了,她最討厭別人汙蔑她:“我是真受不住。我爸還是軍人呢,我是軍人的女兒,我能逃這個訓練?!”

蘇默摸了摸劉娜的額頭,天啊,滾燙滾燙的。這姑娘估計是發燒了。蘇默安排她在醫務室吊水,自己去操場幫她向教官請了假。

誰知道第二天劉娜又站到了軍訓的隊伍中來,蘇默就納悶了:“不是給你批假了嗎?怎麽今天還來?”

“病好了當然要來,我還沒那麽弱不禁風。”她就是有著一股倔氣,脾氣有點像牛,怎麽都拉不回來。“你那是中暑,好了再曬容易再犯的,”蘇默好心相勸,“你也沒必要跟我賭氣就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我沒和你賭氣,我就是覺得我能訓練下去。”她一臉的堅決,說不賭氣還真不可能,她那擰著的眉分明就說明了自己心裏的那點小九九。蘇默沒再說話,隻是笑了笑,然後離開了。隻是在後麵幾天的軍訓裏蘇默都關注著這個女生,還有時給她買瓶水。她覺得他挺有意思的,時不時對他眨眨眼,狡黠地笑。

劉娜喜歡他,同學們都看出來了。再加上她原本就是藏不住話的人,喜歡誰,不喜歡誰,都在她臉上白紙黑字似的寫得清清楚楚。她對他好,她知道蘇默家境不好,所以變著法子請他吃飯,還不能傷他自尊心,她總是找一些“考試考得好請你吃飯”,“我爸表揚我了,請你吃飯”。最後找不到理由,連“今天出太陽,應該請你吃飯”這樣的理由她都找了。冬天蘇默穿得單薄,來來回回就那麽三件衣服。劉娜跟同宿舍的姐妹學織毛衣,周末帶回家給她爸看見了,她爸笑嗬嗬地找她要這件毛衣當做生日禮物,劉娜死活不肯,說以後再給爸爸織,這件是給別人的。她爸心裏明白這小丫頭片子是戀愛了,心裏有了比爸爸更重要的人了。

可是對於這些蘇默從不表態,他沒有心思想這些風花雪月。他的人生從十八歲就已經改變,他現在目標很明確,道路很曲折,不過他一直都在努力。和劉娜的接觸也完全是學長和學妹之間的正常交往,毫無越軌的地方。不過她送他東西,他還是不敢不接的。因為他要是不接,她就跟他急。他也知道她脾氣倔,要是不收,這一天準被她糾纏到底了。

劉娜拿出最大的性子來等,忍了一年最後還是忍不住了。

大二那年平安夜她心裏敲著鼓決定在那天晚上表白。

當她買了蘋果化了妝去找蘇默,卻不料話還沒出口就被他堵了回來。蘇默說:“你想什麽,我都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也明白。可是,劉娜,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她很剛硬,沒想到他比她更剛硬,石頭碰石頭,注定兩敗俱傷,可她還是非得要一個說法:“你得給我一個理由。”

“不是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他不知道怎麽和她說下去。

劉娜不會甘心,他知道,她就那麽倔強又受傷地望著他,他最終妥協:“我不配談戀愛。”

“蘇默,你要不喜歡我,你可以直接和我說,費得著這樣找借口嗎?你,你這是侮辱我。”她激動了。

蘇默沒辦法,不能動之以情那就隻能曉之以理了,他誠懇地對劉娜說:“我沒有找借口,我是真的不配和你談戀愛。我不是一個心理健全的人,早在十八歲那年我就毀了,徹底地毀了。”他眼裏的惆悵和絕望那麽真實,一點也不像是在撒謊。

出乎意料的,這下劉娜沒有再刨根問底了,她雖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她不笨。她頓時明白了,蘇默是一個有秘密的人,而他的秘密就是他的肋骨,誰也觸碰不得。蘇默本以為劉娜會就此罷手,可是沒想到第二天劉娜又和沒事人一樣拉著蘇默去看畫展。她還是像一條蛇一樣纏繞在他身邊,這一纏就纏了整整大學四年,他慢慢接受了劉娜的存在。大家已經把他們看成一對,而蘇默也就這樣似是而非地跟劉娜攪和在一起。她已經摸清楚他所有的習慣,畢業後她經常來幫蘇默打掃衛生,照顧他的起居,而蘇默似乎對什麽都不太感興趣。他隻是很拚命地工作、賺錢,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賺那麽多錢用來幹什麽。不要問他開不開心,因為他連開心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也習慣了他的這種冷漠。她原本以為他天性如此,沒有大起大伏,總是波瀾不驚。

可是就在昨天,她發現了一件事,她發現原來他不是這樣子的。他也有激烈歇斯底裏的一麵。

周若寒打電話給劉娜後,她開著車馬上趕過來接走了蘇默。在車上蘇默開始喃喃自語,他抓著劉娜的手臂苦苦哀求,他說:“求你了,你告訴我,為什麽?”

“……都六年了,你該給我一個解釋了……”

六年了,求求你,告訴我。

劉娜想起那無望的哀求就恐慌,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失去這個男人,害怕那六年前的往事和人會帶走他。雖然他從來都不屬於她,可是她要的不多,隻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蘇默。”她在他正要下車之際叫住他。

“嗯?”他似乎完全不記得昨天的事情。

“有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她的心情很複雜,但是不找他說說,她不會心安的。

“馬上要上班了,有什麽晚上下班後再說吧。”

“可是我想馬上和你說。”

“那就在這兒說吧,我等你說完再去上班。”

“蘇默,忙完這個項目,我們結婚吧。”她說得很輕,因為底氣不足。可是結婚是她一直覺得順理成章的事情。這麽些年來,他身邊從沒出現過第二個女人,也沒喜歡過任何一個人。她始終還是在他身邊的,即使他沒愛她,那麽習慣她總是有的。既然彼此都習慣了,那麽接下來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她理所當然地對他好,理所當然地喜歡他、愛他,他就應該理所當然地娶她。浪費的青春不是白浪費的,她也不是傻子。

蘇默被震了一下,顯得很詫異,但馬上又恢複了淡定:“這不是小事,以後再慢慢商量。”

“蘇默,我不想和你慢慢商量了。就今天,我們必須談。”她那股倔強勁又來了。

蘇默無可奈何:“下班後我去找你,我現在真要上班了。”說完他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掉了,似乎是逃著走的。他對她很是愧疚,一直這麽拖著,他也不知所措。該給一個什麽樣子的答案,作一個什麽樣子的決定,他似乎都不知道。大學裏麵隻是想任由著她胡來,總想她還是個孩子,過了那陣的新鮮勁,她也就沒那麽濃烈了。可是現在看來,她不是圖新鮮,她是真的付出了真心,那沉甸甸的真情喲。可是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能麵對她的眼神,那種渴望得到他呼應的神情,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罪人。

可是愛情,他實在是沒辦法給她,連自己都沒有的東西,他又怎麽給?!

想著這些煩心的事情,蘇默沒有注意到周若寒已經拿著行程表遞到他麵前。蘇默瀏覽了一下行程表,上麵用紅筆勾畫著一行接機的信息。

對,他差點就忘記了,今天是劉淺要來這個城市出差的日子。來之前,劉淺就給蘇默打了個電話。蘇默爽朗地笑:“你就大膽地來吧,A市是我的地盤,有哥罩著你。”

劉淺笑著點點頭,他現在在老家那邊一個煤礦局裏當公務員,憑著他舅的關係進去的,所以也就是混個日子,成天跟單位裏麵的人喝喝茶,看看報紙,打打牌,調戲一下良家婦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這次上頭派劉淺到A市來了解情況作份報告,他想起蘇默在A市,於是屁顛屁顛就跑來了。他們兩個自從上了大學後就很少見麵,蘇默幾乎是不回家的。那邊回去也沒意思,沒有親人,隻有痛苦的回憶,劉淺也很是理解蘇默,所以兩個人都是電話聯係得多。劉淺大四畢業那時候來這邊找過一次蘇默,兩個人豪氣幹雲地喝酒喝到天亮。

劉淺喝醉了,竟然無心地說了句,今年夏天,周若寒就被提前釋放出來了。蘇默本來說說笑笑的臉立馬烏雲密布,從此劉淺對“周若寒”這個名字絕口不提,他知道那是蘇默心裏的一塊疤,誰提誰就是找死。

蘇默抬手看了看手表,離劉淺飛機著地時間還差一個小時,他敲了敲辦公桌,看也不看一眼周若寒,就說:

“你,跟我一塊兒去接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