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亂世紛爭下的求存(2)

沙俄見國民政府如此軟弱,遂於1913年5月,唆使外蒙傀儡政府軍分東西兩路大舉進犯綏遠。駐包頭的劉廷森和駐大同的陳希義等部雖全力抵抗,但情勢仍很危急,於是,閻錫山於5月27日再次電請北京政府,“非親督各軍前赴戰地籌策一切,不足以安撫內蒙”,“定於6月3日帶隊出發”,但均被北京政府以“山西防務更為重要,坐鎮不可無人”為由拒絕,要閻錫山“照常坐鎮,不必出省”,並要閻錫山派孔庚帶隊前往,與綏遠城將軍張紹曾協商辦理。閻錫山攝於袁世凱的威力,隻得照辦。孔庚入綏後,與東路軍、西路軍配合作戰,幾經作戰蒙軍潰退。在這之後,閻錫山又提出了在外蒙“移民實邊”,“實行屯田”的主張。

閻錫山再三要求出兵“親征”的要求,雖然均被北京政府拒絕,但不難看出,閻錫山維護民族利益的立場是堅定的,他對沙俄分裂外蒙的野心,以及從根本上解決蒙古問題的認識是正確的,其要求“親征”也是真誠的,堅決的。而他的“親征”終未成行,除了北京政府的妥協立場和對他的懷疑之外,當時正在醞釀進行的二次革命,則不能說不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袁世凱執政後,不斷加強其獨裁統治的行徑,引起了革命黨人的警惕和不滿。國民黨成立後,由於在1912年12月至1913年2月進行的第一次國會選舉中,在參眾兩院均獲得壓倒多數的席位,於是,負責國民黨主要工作的宋教仁,便想以國會多數黨的地位組織責任內閣,為此,他巡回各地不斷進行演說。袁世凱深恐國民黨組閣成為事實,遂指示其在上海的黨羽在3月20日將宋教仁刺殺於上海火車站,接著又於4月26日擬向五國銀行借款2500萬英鎊,並通過組織由共和黨、民主黨和統一黨合並而成的進步黨,集結反動勢力,以對付革命黨人。袁世凱的倒行逆施,引起了革命黨人的堅決反對,3月25日,聞訊後回到上海的孫中山認為“非去袁不可”,並與黃興、陳其美、居正、戴季陶等商議對策。孫中山說主犯已經清楚,應聯合速戰,不可猶豫。陳其美等均以為然,隻有黃興主張以法律解決。但很快,袁世凱開始鎮壓革命元勳,下令逮捕參加武昌起義的熊秉坤、李雨林,毒死在鎮江響應武昌起義的林述慶等血腥事實,教育了黃興。於是,4月26日,他同意與孫中山聯名通電全國,提出嚴究宋案主謀。此電雖未言明正式討袁,但實際上拉開了二次革命的序幕。之後不久,參議院議長張繼、副議長王正廷亦通電反對袁世凱大借款。

閻錫山作為國民黨的參議,麵對這一新的局勢,“衡諸當時本黨同誌所能掌握之兵力,實不足以與袁軍抗衡”,遂“一麵聯合各省呼籲和平,一麵連電黎副總統請其迅速領銜調處”。雲南都督蔡鍔、陝西都督張風翽亦與閻錫山采取了相同之行動。4月28日,閻錫山複電黎元洪的文中說:“我公首義漢陽,艱難締造,……諒不忍袖手旁觀,坐視分裂。惟有仰懇我公聯合各省都督及熱心同誌,或選派代表,或征求意見,速籌排解之方針,各抒調停之善策”。但是,就在閻錫山複電黎元洪後的第三天,孫中山於4月30日向國際上表明了反袁和進行二次革命的態度和決心。5月2日,他將用英文撰寫的《告外國政府與人民書》寄往英國的康德黎,請其代向英國政府、國會及歐洲各國政府說明書告之要求,公諸報端,阻袁借款以發動戰爭。5月5日,湖南都督譚延闓、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和廣東都督胡漢民也聯名通電,嚴詞譴責袁世凱政府,並號召全國各方,協力抗爭。同日,國民黨眾議院開會否決大借款,並發表通電,謂:“議院決不承認”。然而,此時的閻錫山仍在推請黎元洪出麵調停,甚至在袁世凱下令國務院通電訓斥四都督,說他們“張皇宣告,蠱惑人心”之後,又不顧一切,相繼免去李烈鈞、胡漢民、柏文蔚三都督之職,黎元洪也撕下調停麵孔,大肆捕殺革命黨人,而革命黨人在秘密進行討袁行動,南北對立已勢如水火之際,閻錫山還致電袁世凱,請其念民國締造之不易,“外患叢集”之危,以國家為重,“開誠布公,敦請孫黃二公入都,共圖國事,破除黨見,一致進行”。

麵對袁世凱的咄咄逼人,盡管敵我力量對比懸殊,南方革命黨人在討袁活動中的步調也不甚一致,但在孫中山等人的積極努力下,革命黨人仍發動了二次革命。1913年7月12日,李烈鈞先在湖口宣布獨立,不數日,黃興響應於南京,陳其美響應於上海。安徽柏文蔚、廣東陳炯明(胡漢民被免職後,繼任),福建徐崇智、四川尹昌衡、湖南譚延闓也先後宣布獨立,紛紛組織討袁,而閻錫山卻終未起而響應。

從閻錫山在二次革命的表現來看,他一直呼籲南北和解,並屢次請黎元洪出麵調停,甚至在局勢已無可挽救的情況下,仍請袁世凱“消弭黨見,共圖國事”,而南方諸省份已組織討袁後,他又沒有響應,這似乎他背叛了革命,倒向了袁世凱,其行為是“有利於袁世凱的倒行逆施”,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因為,首先,二次革命發生的主要誘因是“宋案”與“大借款”。在這個問題上,閻錫山沒有像四都督聯名通電中那樣對袁世凱嚴詞譴責,但他也認為“宋案牽連,人心動搖,借款成熟,群議沸騰”,這說明,他對這個問題的基本態度,還是正確的。其次,他呼籲和解,請黎調處和請袁敦請孫黃二人入都,共圖國事的電文中,並未對革命黨人有什麽詆毀譴責的言辭,而是站在國家民族利益的立場上,認為“環顧全球,外患叢生”,“滿蒙為強鄰虎視”,“東鄰野心,早暗視滿州為己有”,如果南北對立,風潮迭起,“內地好事喜亂之徒,難保不乘機竊發”,一旦潰決,“勢必惹起列強幹涉,國之不國,瞬息間耳”。閻錫山所說,並非危言聳聽,它確實反映了當時中國所麵臨的危險處境。他所以要以“外患叢生”為詞,呼籲南北和解並致電黎袁,其用意,明顯的就是希望南北雙方避免武力衝突,以維護國內安定,防止被列強利用,乘機侵略中國。而另一層意見,閻錫山雖然未曾言明,其實,也隱含著保護革命黨人的意思。因為在當時革命黨人思想混亂,組織渙散且所掌握之武力相當有限的情況下,一旦動起幹戈,很有被袁世凱消滅的危險。因此,閻錫山在二次革命中的表現,貌似“軟弱”“退讓”,其實是采取了另一種方式的迂回進取。

至於閻錫山終未起而響應二次革命的問題,也不能因此就認為他不忠於革命,或是向袁世凱妥協。其實,他是有著響應二次革命的打算的。但不是在當下,而是要看時機。隻所以如此,是因為他雖然是山西都督,但仍受到袁世凱的疑忌防範,袁氏在山西安插了不少黨羽的同時,還控製了一批軍隊,相對孤立的山西仍處於北洋勢力的包圍之中。同時,民初山西財政的主要來源河東鹽款,又受到北京政府的嚴密控製,本省很難自由支配。大借款成立後,北京政府對各省鹽款的掌握更為苛嚴,這就使閻錫山在擴充軍備上受到極大限製。尤為重要的是,當1913年4月底孫中山表明了反袁和二次革命的態度,南方諸省紛紛組織討袁之時,正逢外蒙傀儡政府在沙俄的唆使下,大舉入侵綏遠之際。在此情況下,閻錫山如若冒然組織討袁,既無力量突破北洋勢力,又要陷入與袁軍和蒙軍兩麵作戰,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因此,他隻好暫取守勢,先不響應南方,也不再堅持出兵親征蒙軍。對於這一點,閻錫山在其回憶錄中說:“在這段時期中,中山先生深知山西處於北洋勢力包圍之中,形格勢緊,呼應為難,特秘密派人告我沉默勿言,以保持北方之革命據點,俟南軍北上,再與陝西會合,進攻北京”(《閻錫山早年回憶錄》第39頁)。而當時也處於北洋勢力包圍下的陝西都督張風翽,為了保存北方僅有的革命力量,則采取了一個“苦肉計”,即他得到孫中山同樣的指示後,未經閻錫山同意,即於5月13日與閻聯名拍發一電,反對李烈鈞等行動,指斥“黃興、李烈鈞、胡漢民等不惜名譽,不愛國家,讒言殄行,甘為戎者”等等,以使袁世凱對晉陝二省放鬆防範。但就在張、閻二人聯名發表通電,“攻擊國民黨”,“詆毀”革命黨人的前夕,閻錫山接到李烈鈞、柏文蔚等蓄意反袁,醞釀二次革命而向閻錫山征求意見的電報後,即與南桂馨等商酌,“仍本辛亥革命前轍,隻要湖北發動,陝西山西立即響應,否則不能銜接,勢必為北方軍閥各個擊破,事甚危險,不能唐突”(南桂馨:《辛亥革命前後的回憶》,《山西省文史資料》第2輯,第94頁)。由此可見,閻錫山在二次革命中,並沒有取袖手旁觀的態度,而是也進行著準備,待機而發的。隻是由於湖北沒有起而響應,陝、山也未敢響應。他這樣做的目的,不能排除其集中力量鞏固山西的一麵,但也不能說就沒有“保持北方之革命據點”的考慮。

如果說,閻錫山在二次革命中的態度基本上還是進取的話,那麽,不到兩個月的二次革命失敗後,隨著袁世凱統治地位的鞏固及其獨裁的加劇,閻錫山為了保全自己並維護其即得利益,雖然在某些方麵還保持了一定的革命立場,但總的來看,則向袁世凱采取了妥協退讓的態度,而其手法主要就是韜光養晦,以曲求伸。

二次革命後,袁世凱在不斷剪除非北洋係的各省都督職權的過程中,為把山西這個他一直不放心的地方牢牢控製在自己手中,派其黨羽金永到山西任內務司司長,以監視閻錫山和山西革命黨人。第二年五月,又為加強中央集權,收回各省都督的軍權,準備“廢省改道”,使道與中央成為直接關係,為此,明令撤消各省民政長,改設巡按使。巡按使雖然接替了原來的民政長,但其在名分上則不是行政官,而是監察官。因為中央在委任巡按使時,明令賦以監督財政與司法之權。袁世凱借此機會,任命金永為山西巡按使,就是要分散閻錫山的權力。

金永,浙江錢塘人,旗籍,清末曾任東三省知事,是個有名的酷吏,有“金屠戶”之稱,受東三省總督徐世昌推薦,得到袁世凱的信任。他出任山西巡按使後,即按照袁世凱要各巡按使成立警備部隊,以分各省都督軍權的旨意,先成立了3個警備隊(相當於團),其後又陸續擴大到11隊,還編練了馬隊4營,建成了一支足以與閻錫山抗衡的武裝力量。不僅如此,金永為聚斂財富,一方麵借口私藏槍械,或誣為圖謀不軌,任意沒收富戶與商戶的財產,祁縣、太穀、平遙、介休等縣的富商大戶,有不少就被金永沒收了全部財產,許多愛練拳術的青年被其殘殺。另一方麵則以徹查全省財政為名,廣設局卡,征收重稅,將巧取豪奪來的大量錢財報效給了袁世凱的北洋政府。同時,金永還依袁世凱授意,濫捕濫殺同盟會員和無辜群眾,不斷擴大自己的軍權、財權,以威懾掣肘閻錫山。在此過程中,對於閻錫山的監視更是從未放鬆,特別是他得知袁世凱有稱帝之意後,更是不斷試探閻錫山是否忠於袁世凱。

閻錫山對於袁世凱派金永來山西的用意十分清楚,對於金永的種種胡作非為也並非不知,但他考慮到自己的處境,故意在金永麵前顯示自己對權力不感興趣,並假裝無能,一任金永恣意而為。閻錫山明知金永編練擴充警備隊和馬隊,是為分其軍權的,但他卻取放任態度,並作出對軍事漠不關心的姿態,一切委托都軍府參謀長黃國梁處理。當閻錫山的部屬向閻請示軍事問題時,閻常常是以“找紹齋(黃國梁的字)去”作答,久而久之,給人們造成了隻知有黃國梁,不知有閻錫山的印象,而當閻錫山每每談及袁世凱時,又總是謙恭逢迎之詞,於是,給金永造成了閻錫山是個懦弱無能,昏聵庸碌之輩,對袁世凱是忠心無二的印象。這就使金永更加肆無忌憚起來,而這也使人們對金永更加仇恨。以致袁世凱一死,金永便不得不趕忙離開山西,從而為閻錫山攝取民政大權創造了“伸”的條件。

在與金永虛以委蛇,巧妙周旋的同時,閻錫山還不失時機地向袁世凱表示他的忠順,這主要是他向袁世凱提出要裁減晉省軍隊。由於二次革命失敗後,袁世凱在極力剪除非北洋係的南方各省都督之後,又開始削弱北洋係內部各將領的個人軍權,而在二次革命期間,閻錫山以“衛境防蒙”為名,增添了晉軍1個混成旅一事,已引起袁世凱的注意,所以,在此情況下,閻錫山認為“削權”遲早會輪到自己頭上,與其被動,不如主動,遂於1914年將晉軍第九師所屬3個混成旅,改編成了兩個混成旅。加上閻錫山對金永編練擴充其軍事勢力一事還取支持態度,這就進一步削弱了袁世凱對閻錫山的戒備疑忌之心。再就是當籌委會成立,帝製運動已經明朗化後,金永更加緊了對閻錫山的監督、逼迫。閻錫山為了使自己能在與金永的明爭暗鬥中占據上風,即派與籌委會六君子半數是朋友的南桂馨去北京活動,通過曾由閻錫山專電請袁世凱任用,後在京城任總統府內史兼參議院參政,深得袁世凱青睞的劉培師疏通,劉告訴袁世凱,不必偏信金永的話,閻錫山也是讚成帝製的。接著閻錫山又忍痛撥款2萬元,作為籌委會的經費,以示自己“忠心”擁護帝製。並且,在勸進袁世凱稱帝風聲彌漫之時,閻錫山於1915年8至9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就分別給籌委會、袁世凱和參政院發出三個電文,籲請改共和為君主,同時,他還指示山西商務總會、山西幾個票號,假借山西公民等名義,分電請願,早廢共和,而立君主。

再聯係到閻錫山對1912年由浮山人陳彩彰領導的農民起義軍——洪漢軍的殘酷鎮壓,1915年洪漢軍終被剿滅,及其對參加過辛亥革命的一些革命黨人的排斥、迫害,不能不讓人得出閻錫山已背叛革命,投靠袁世凱的結論來。

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在金永橫行三晉期間,閻錫山雖然對金永的胡作非為佯裝糊塗,表麵上不予反對,但在暗中,還是有所作為的。對一些革命黨人采取了保護措施,據南桂馨回憶:“此時正在賦閑的原督署軍馬處長楊彭齡,甚為金永所注意,岌岌可危。閻令我轉楊,請他離省回魯,並由閻助資五千兩遣行,始免於難”(南桂馨:《辛亥革命前後的回憶》,《山西文史資料》第2輯,第96頁)。又有一次,金永開了一個過去曾參加過革命的革命黨人的名單,其中有穀思慎、續桐溪、弓富魁等30餘人,讓閻錫山扣捕,交他審訊,一來想借刀殺人,使閻錫山遭到革命黨人的唾棄,二來也是以此來考驗閻錫山是否聽命於己和是否忠於袁世凱。可是,閻錫山接受了這個名單後,沒有馬上實施扣捕,而是先密告了這些人,讓他們事先逃走,從而使一批革命黨人免遭了金永的毒手。籌委會成立後,副總統黎元洪在北京已失去自由,因而與黎接近的人們,反袁怒潮更加高漲。時任大同鎮守使的孔庚係黎元洪同鄉,孔與黎的舊部有所往還,此事若為袁世凱知道,必將對孔有所不利,閻錫山遂先發製人,迅速將孔調任將軍府參謀長,這樣既保全了孔,也敷衍了袁世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