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最終的昭然若揭,這是她早就料到的。

《霓裳》的編輯們也不用再上下動員、勞心費神地去尋找那個隱藏很深的作者了。

是的,就是我,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就是看透了你們醜惡行徑的那個人,我就是將你們惡濁靈魂切開的那把鋒利的手術刀。所以,來吧,衝我來呀。我沒有什麽好歉疚的,我就是做了。不能讓那些肮髒齷齪的東西在編輯部恣肆妄為了,這有什麽不對的?你不覺得作為主編,你已經失職了嗎?

你難道就沒有哪怕一絲的惻隱之心?你傷害了那麽多人,你就不覺得……女主編不禁失聲痛哭。

那麽你呢?你在奪走他的時候就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愧悔之意?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男人,他愛我,而你,卻還是冷酷無情地搶走了他。你這樣不管不顧孤注一擲的時刻,就不曾念及過我們之間的骨肉親情?

這麽多年過去,我以為你愛我……

當然,我們血脈相連。

可你還是要報複,甚至不放過我女兒……

她也是我女兒,你忘記了?是誰想讓她胎死腹中?又是誰給了她生的權利?沒有我就沒有她,這是你抹殺不掉的。你女兒也不會原諒你。

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麽?

無非是關於她的父親……

不,你不能這樣對待我。你知道我一直滿心愧疚。我為什麽非要從美國回來辦這份雜誌?在那邊我本來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和收入。但我寧可把女兒獨自丟在美國,就是為了你。我不想把你一個人丟在那個淒冷的大房子裏。我甚至原諒了你對他做的那一切。你們姐妹要長相廝守,還記得媽媽的遺言麽?

母親心裏隻有你,哪怕,哪怕她知道你生下我丈夫的孩子。

可我從美國回來,就是為了和你相守。

當然,你作出這樣的決定並不容易。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不能原諒你。我永遠也忘不掉,他怎樣血淋淋地躺在你的床上,你卻無動於衷。你怎麽能那麽殘忍地將他……

你用不著這麽聲淚俱下。你知道那不過是個意外。他摔倒在地板上的時候媽媽也在。醫院證明了他的血管裏灌滿了酒精。沒有誰想要殺掉他,除了他自己。當然,你依舊可以告發我,為時不晚。

他無非是想要找到我,找到我們的女兒。媽媽說她正要告訴他我的地址,是你讓他摔倒的。

隨你們怎麽說,母親,她總是站在你一邊。

我本來不想說這些,也從未想過要報複你……

但你從此就泯滅了我的心。這比報複還可怕。知道什麽叫哀莫大於心死嗎?

那麽,他們呢?女主編指著辦公大廳的那些工作人員,他們又怎麽得罪你了,你要這樣羞辱他們?

因為他們都和你一樣,從骨子裏輕視我這個不幸的女人。而他們輕視我的理由竟是因為我沒有男人。你以為我沒聽到過他們私下裏叫我“老處女”嗎?但我,但我決不是處女,這你知道,你卻從沒有為我證明過。我的處女地是被開墾過的。我也曾有過花前月下**。我有過我愛的和愛我的男人,直到你不知廉恥地攪進來。是的我有過,那雲裏霧裏。我之所以從此不做是因為,我要為他守住我的貞節。不像你,隨時隨地都離不開男人……

不不,他們不喜歡你決不是因為你沒有男人。而是,你總是用最怨毒的方式對待他們。你沒有愛,或者,愛已經被你塵封心底,於是你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恨。你幹嗎要幹涉別人的?你不知道這是犯罪麽?

即便犯罪,也樂在其中。女編務高傲地環視大廳裏的每一個人。然後她更加趾高氣揚地俯瞰眾人,那姿態就仿佛權傾一時的大人物。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無恥也好,可憐也罷,反正我就是我了,已無從改變。自從她搶走我的男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們今天的命運。盡管這些說起來太過俗套,這一切卻真的就發生在我們姐妹之間。如果她是別人不是我妹妹,或許我還不會成為今天這個被你們指責的邪惡的人。一個人被冠以邪惡的名號其實也不容易,他不壞到極致也不會被人如此踐踏。我之所以邪惡是因為,長年以來,我要在對我丈夫的思念中隱忍對她的恨。我知道我不該恨她,因為她是我妹妹。然而她對我的寬容大度卻毫不領情……

不,你不要說了,女主編試圖阻攔女編務,這些是你我之間的恩怨,用不著浪費別人的時間。

為什麽不能說呢,你道貌岸然下的那諸多殘忍。人們看到的隻是你假惺惺充滿愛心的那一麵,不,那是麵具,你們不要相信她。你們根本不知道她對我到底做了什麽……

無非是,我和他的女兒,我們愛的結晶。而你強迫我生下她,其實就是為了在她的身上找到她父親的影子……

但你卻奪走了我的女兒。你明明知道我從她在繈褓中就開始守候她,你明明知道我愛這個可愛的女孩勝過我自己。但你還是搶走了她,就像當初搶走我男人。你把她隨便扔給一個什麽人家,僅僅是為了不讓我再見到她。於是你第二次掠奪了我。你讓我傷心欲絕,讓我在孤獨和痛苦中孕育我所有的恨。是的我就是這樣成為了一個內心裏充滿怨毒的人。現在你們滿意了吧?當一個人生存的環境中充滿弱肉強食……

大廳裏一片繚亂的靜寂。

是她造就了邪惡的我,然後又良心發現回到我身邊,施舍我一個看門狗的位置,是的,大家就是這麽說的。於是我感恩戴德,忠於職守。就坐在你的門口,不離不棄。無怨無悔地守護那個已然逝去的女主人。《蝴蝶夢》,是的,那也是我喜歡的電影。埃斯菲爾德莊園最終毀於那場大火,也一並燒死了那個邪惡而忠誠的女管家。

但我是忠於你的嗎?女編務的目光咄咄逼人。當然,我是忠誠的,不貳的忠誠。但是,我愛你嗎?就像,埃斯菲爾德莊園女管家那樣不離不棄地愛著她的女主人?當然,我也愛。畢竟,我們的血脈裏流著一樣的血。但我的心卻從來沒有柔軟過,哪怕絲絲縷縷,哪怕我能從我的恨中抽出一絲的愛。不,我做不到,在我的胸腔裏隻有恨。我甚至無數次在心裏謀劃傷害你的方式,譬如殺了你愛的男人,甚至殺了你女兒。我知道你從未經曆過我所經曆的那種失去摯愛的痛,所以我要看到你痛,看你痛到生不如死,但最終……

你太可怕了!

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兵不血刃,讓你慢慢地品嚐這種被遺棄的滋味。知道你女兒為什麽會突然離開?不是失戀,蓼藍的丈夫自始至終愛著她。沒錯吧,蓼藍,你們已經辦好了離婚手續。而你,你女兒的出走隻是因為你。自從她知道了你的自私和殘忍,她就再不想麵對一個冷酷無情的母親了。隻要你想要的,你就會不擇手段。哪怕踐踏親情,逾越道德的底線。既然你能夠恬不知恥地搶走我的男人,自然也就能毫無愛心地把女兒一個人丟在海外。還美其名曰,為了死去母親的遺言。多麽冠冕堂皇的謊言呀,她不再相信這一套了,甚至不再能忍受和你呆在一個房子裏。

是我讓你的女兒恨你並鄙視你,就像你教唆編輯部的人欺負我。但我已經不在乎了,也不再想和任何人成朋友。哪怕你那位舊時同窗,可憐又不肯承認可憐的女校長。其實我並不喜歡她。在《半縷輕煙》中我之所以沒有放過她,是因為我覺得她可以成為一支射向你的毒箭。當你和偷來的作家鬼混時,那天我不知哪兒來的無名火,而她剛好在那一刻撞上來,我便毫不猶豫地暗示了她,你,是的你和她丈夫之間的曖昧。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想著我不但要中傷你,也要讓她不舒服。是的,我隻說曖昧,並未坐實你們之間在通奸,不過足以在你們中間引發戰爭了。是的這就是我的願望,或者目的。總之一箭雙雕,讓你們在烏七八糟的濫情中全都覆滅。是的,隻說曖昧,是因為,我沒有像親眼看到你和我的男人在床上裸親吻擁抱那樣,看到你和作家的**。所以隻是一種感覺,我就把我的這種感覺原原本本地傳達給了她。而她的丈夫,當時確實就在你的辦公室。而那一刻,我本來不想攔她,就由她直接推開你辦公室的門。讓她像我當年那樣毫無準備地,就驀地看到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通奸的場麵。但不知為什麽我還是網開一麵,放了你們。不,我沒有憐憫之心,我隻是覺得要慢慢地來,慢慢地享受,看你們是怎樣一步步地走向毀滅的。

我還記得女校長聽到暗示後那五味雜陳的表情。不過沒有預想的那麽激烈,或者就因為我表述時的躲躲閃閃、遮遮掩掩,故意地欲言又止。作為總是居高臨下的中學校長,她當然身經百戰,寵辱不驚,事情無論怎樣棘手,也能做到泰然處之。但我還是看到了她平靜背後的怨憤,隱忍之中的絕望,盡管,她努力讓自己做到處變不驚,極力表現出不失衡,亦不失態。但兩側太陽穴上的血管卻還是鼓了起來,“嘣嘣”地跳著,仿佛要爆裂。那種從胸膛裏燃起的憤怒火焰,連我都能感覺到被灼傷的疼痛。那一刻,我真的不敢保證她是否會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