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的,我就是喜歡她,主編的女兒。有時候,甚至是用一種同性戀的目光在欣賞她。當然不是愛,怎麽會是愛呢?隻是欣賞,把她當做一件藝術品。是的有時候,一些人自身就是藝術。而這種藝術通常是可以懸掛起來供人觀賞的。那天作家兒子的婚禮,我們都去了,卻很感傷。因為我們已經明白,為什麽婚姻必然是愛情的墳墓。兩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上,緊挨著,卻一如兩具僵屍。其實我隻年長她幾個月,我是說,那天主編的女兒在黃昏的草坡上,她美得仿佛天使在人間。而我卻仿佛已經躺進愛情的墳墓,何以如此匆忙地等待著被活埋。是的我想重新寫詩,回到從前。但怎麽可能呢,那啼血的杜鵑。我覺得我有時候就像瘋子,不,不是我,不是我自己,而是那些瘋狂的念頭,不遺餘力地將我帶到絕望的盡頭。從窗戶裏跳下去,我真的想過。在最悲傷的時刻,我曾經試圖嚐試,但最終,最終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來麵對自己的死亡。但死亡的方式,相信總是會被選擇的所謂天意。好了,不說這些,說掛曆上那些美麗的風景。抬起頭就能看到金色陽光下的湖岸的蘆葦。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多美的詩行。蘆花,在黃昏裏搖曳出紫色的光芒。我是說我們寫詩的那個年代,連枯枝敗葉都會歌唱。是的,我丈夫他有了別的女人。不是猜測,更不是某種感覺,那是確鑿無疑的,他身上慢慢飄散的那女人的香。否則他怎麽會如此改變?曾經那麽堅定不移的姿態,植根於我們的信念中。那是我們共同營造的,有點衰朽的與世無爭。我們喜歡這樣的方式,甚至為此而驕傲。在如此繁亂的世界中,有我們之間的那片淨土。隻是一切已經被改變。我並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她是誰有那麽重要嗎?關鍵是來自於這個女人的強大力量,正在蠶食一般地摧毀著我們的生活。我原以為他形單影隻,在邊緣化的道路上踽踽獨行。我還以為他的生活中隻有我,隻有我是他生命的力量和源泉。但一個被視為唯一的男人,他怎麽會驀地就跳出了你的視野?於是你不認識他了,仿佛從遠方來的某個陌生人。我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痛。的確很多的家庭很多的男人和女人。搖曳多姿的出牆,進進出出的圍城。戀情,伴隨著動蕩的心性。沒錯,我把這些都告訴攝影師了,他就像我的親人我的兄弟。然後,為著那個我所不知的女人,我報複了,用我的身體。你聽不懂我的意思?是的我們做了,我和他。那種一般的感覺,盡管,那一刻,我們都在巔峰上。你看著他的眼睛,就像是看著你自己。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你覺得他就是你,你就是他。至少,他是你須臾不可離開的手足之親。在暗室裏,他一張一張地洗印他的照片。他就是喜歡那種原始的有著化學味道的工藝,喜歡把曝過光的相紙依次放進顯影液和定影液,喜歡等待著那些影像怎樣在藥水中絲絲縷縷地顯現出來,然後用木夾吊在線繩上晾幹的那種感覺。他說他太喜歡這個流程了,就像在品嚐瓊漿美酒。我沒有別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報複,而我又找不到別的什麽男人。唯有他能夠幫助我,也唯有他能心甘情願地獻出他自己。為了我,他說他什麽都可以做,隻要我能實現我的願望。那天在作家兒子的婚禮上,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妻子。婚宴中我們坐在一起。那女人突然對我說,她丈夫其實不喜歡女人。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說,而且是對一個幾乎陌生的人。後來我覺得他隻是不喜歡他妻子那樣的女人,不不,她非常美,卻又非常冷,那種冷的美,你可以想見的。所以攝影師應該不是不喜歡女人,他隻是不喜歡她妻子那樣無趣的女人,不過這可能是我妄加評判,總之他和我在一起時總是很快樂,尤其在沒有發生那些事之前。那以前我已經無數次去過他的工作室,也進入過他那黑漆漆的暗房。那時候我們要共同挑選雜誌的照片,尤其是封麵的那些女人。在昏暗中也曾有過幾次,他突然擁抱我,但我們很快又笑著相互擺脫了。那以後他一直很生我丈夫的氣,並揚言想揍他一頓。我知道他是說給我解氣的,他怎麽敢呢?盡管我丈夫是個書生。那晚上我們都喝了太多的酒。幸虧醉酒前我說完了我的苦難史。我們歪歪斜斜地走出酒吧,誰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我們沿著河岸向前走,想著風能幫助我們走出迷茫。後來他說他扛著我把我送回了家,至今猶記門衛那驚恐的目光。那天我丈夫剛好不在家,或者就因為他走了我才去喝酒。已經很多年沒喝過那麽多酒了,後來發生的一切我都不記得了。豈止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根本就不知道。清晨醒來的時候,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我卻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昏暗中。一忽兒我以為那是我丈夫,定睛才驀地想起來那依稀的昨夜。我看著那個人影,問他,我們,是的,我們有過嗎?你真的不記得了?那麽是我要求你做的?他說他知道不道德,但是他媽的他還是做了。說過後他好像真的恨自己,但其實是他協助我完成了複仇的願望。我們坐在廚房裏,喝明媚陽光下的早晨的咖啡。我和我丈夫久已沒有這般怡然的情調了。每天早晨他不是匆匆忙忙趕去學校,就是我出門時他還在他的房間裏睡覺。我問攝影師,為什麽是你?我懇求他,從此每天早晨都來陪我吃早餐吧。對我來說,早餐是一日三餐中最優雅的。早餐沒有中餐晚餐那樣的鋪排,也無須魚肉飯湯那類世俗的陳設。早餐隻需果醬麵包,隻需濃濃的咖啡的香。於是攝影師想都不想就說好吧,但他卻再不曾來過我家,更何談坐在清晨的窗前陪我吃有情調的早餐。說太久了吧,我聽到你在打哈欠,可你還是耐著性子在聽我的苦惱。第一次和他長長地接吻,我是說我丈夫,我就知道是他的人了。但又能挽救什麽呢?此刻,當然不知道他睡在誰的床上。這個城市那個城市或這個國家那個國家都有可能。和誰在一起?當然還能有誰呢?舉證?什麽是舉證?不不,你弄錯了,完全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牢騷而已。我當然不想魚死網破,更不想傷害他。為什麽要和你說?和你說,其實隻是想知道,怎樣才能找回我的詩……

是的,也許我還不想失去他。